孟山都事故频出，美国政府监管为何一再失灵？

我们真的领会明天的农业和食品吗？


一提到农业，很多人下认识的记忆，似乎还是那幅脸朝黄土背朝天的陈腐画面。可究竟上，在技术和本钱的鞭策下，现代农业的图景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除草剂、杀虫剂、转基因、数字农业……我们的食品早已以一种更冒进的方式大踏入了新技术的天下。


要深入领会食农范畴近百年来系统性的变化，作为全球农业巨头的美国孟山都公司是一个很好的观察样本。从1901年发家到2016年被德国跨国企业拜耳收买，孟山都一向都是全球食品系统变迁中最重要的介入者，从食品增加剂、化学农药，再到农业种子，它至今都还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今年由三联学术出书的新书《种子帝国》经过全球实地观察，追溯了使人惊心动魄的孟山都公司贸易邦畿扩大史，揭秘其化学制品和转基因技术若何渗透全球食粮供给的几近每一条裂缝。


在2024年8月，腾讯消息《餐桌上的物种》栏目，结合食通社、三联学术、雅理及农民种子收集，约请专家共谈，一路重勘孟山都的发家史，来看看本钱主义怎样革新了明天的食农系统。


为何孟山都公司连轮作恶，美国政府的监管却总是姗姗来迟？自诩客观的科学研讨在明天还值得相信吗？而作为普通公共和消耗者，怎样的监管才能庇护我们？


对这些命题的会商，也许我们没法费心地从中找到最直白的答案，但最少每一小我都可以提出自己的题目。


1
孟山都的发家史



天乐（食通社开创编辑，北京有机农民阛阓召集人）：张婧在生活·念书·新知三联书店学术出书分社工作，也是《种子帝国》的编辑。先请她来跟我们先容一下，三联为什么会斟酌出这样一本书？孟山都又是一家怎样的公司？


张婧（三联书店学术出书分社编辑）：这本书是三联书店和雅理一路合作的。三联一向在以学术和思惟扶植的方式介入今世的精神生活，我们希望经过书这样的载体，把一些今世题目标复杂面向揭暴露来，而不是简单地站态度或是做一些现象批评。食品和农业就是其中一个我们绕不外去的题目域，由于我们的保存离不开食品，可是，我们中的绝大大都人实在对当下的食品是若何被生产出来的，又是若何经过众多环节被我们消耗的，并没有几多领会和体认，其中的一个重要缘由是，现代农业的全部形状已经和传统农业完全纷歧样了。

《种子帝国》这本书以美国孟山都公司这个代表性的案例，历史地显现了食农范畴近百年，特别近半个世纪以来的系统性变化。它报告了孟山都公司从1901年发家到2016年它被拜耳收买这一百多年的完整历史，而且用大量的翰墨会商了它的产物研发、生产方式，公司的运作方式。我们阅读时会发现，这些形式至今都还在或隐或现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2009年孟山都农业展。图源：Wiki


张婧：这些年，孟山都以一家农业公司而为人所知。但它最早是一家化工企业，依靠生产糖精进入商用范畴。它生产的糖精在1918年还销售到了中国，后来它又起头生产咖啡因，并成为可口可乐公司焦点的质料供给者之一。在糖精和咖啡因产物销路受影响以后，为了谋求生路他们又从煤焦油中提炼生产出了其他的化工产物，包括孟山都最赢利的产物之一多氯联苯，这些产物的生产很快激发了严重的有毒净化题目。


以后，由于产物的迫害题目，孟山都遭到监管机构的清查，原本的盈利形式迎来危机，所以起头转向农业范畴，生产除草剂。除草剂的前身，是上世纪60年月污名昭著的橙剂（注：一种强有力的除草剂，因喷撒的色彩呈橙色而得名）。美军在越战时为了在雨林中作战，普遍操纵橙剂，这给越南社会带来了大量延续性的题目，包括畸形儿、越南公众毁容、地盘净化等等。而孟山都作为产量最大的橙剂供给商，却赚得盆满钵满。

●越战时代，美军直升机在向农田喷洒橙剂。图源：wiki

●一群越南残疾儿童，他们大多是橙剂受害者。2002年因受橙剂净化，越南大约有10万名天赋残疾儿童。图源：wiki


张婧：在橙剂的根本上，孟山都在上世纪70年月研发出明星除草剂产物农达，由于在那时可以很好地去除杂草而广受接待。但这里存在一个题目，就是这类农药可以有用杀死杂草，但只能用于作物播种前和收获后，而假如在作物的生持久利用，则会影响农作物的发展。所以，为了扩大农药的销售，孟山都公司又搭上了生物技术的快车起头培育抗除草剂的种子，敏捷成为一家育种公司。


那时正值转基因技术起头兴起的年月，孟山都公司对大豆、玉米、棉花这些经济作物停止了转基因技术革新，成功实现了作物的抗药性，因而除草剂和种子被高度绑定在了一路销售，要利用这类除草剂就必须配套采办它的种子。但很快新的题目又出现了，杂草出现了抗药性。孟山都不能不再一次升级农药配方，进而推出了更强效的除草剂麦草畏。题目循环出现，孟山都不竭对产物停止迭代升级，农民们也只能不竭去采办这些升级后的产物以应对越来越难对付的超级杂草。正是在这个进程中，孟山都逐步构成了一个种子帝国。它在2005年景为了天下上最大的种子销售商，它的种子连续被推行到越南、巴西、印度等多个国家。


2
本钱主义若何革新了农业？


天乐：感谢张婧很是简要的先容。有人说这本书很是合适放在机场作为一本成功学营销的读物来读，从孟山都公司的发家史可以看到一个企业若何捉住每一个机遇去把它产物里面的弱点转化成它的上风，进而不竭把自己重塑成一个新的公司。想问一下许准教授，怎样去了解像孟山都这样的大型农企对我们明天全球的食品系统的影响？


许准（中山大学经济系教授）：孟山都作为一个典型的本钱主义大企业，在历史上具有代表性。在曩昔的两三百年里面，本钱主义自兴起以来跟农业的关系就一向比力慎密。对本钱主义历史稍微熟悉一点的人，就能想到本钱主义的开篇实在跟农业是有慎密关系的，比如发生在英国的“羊吃人”的圈地活动。

●英国圈地围墙遗址。图源：wiki


许准：本钱主义看待一切的生产，其标准就是看能不可以赚更多的利润，看能不能在越短的时候里面赚越多的钱。以这个为根本，本钱主义对农业也停止了一系列的革新。在全部现代化工产业出现之前，企业大概是技术职员还不能间接地控建造物的发展速度，只能借助一些自然的补充作物营养的手段。


但化工产业出来以后，这一手段就更丰富了。比如在畜牧业，养鸡养羊什么的，可以经过饲料等加速发展周期，尽能够快地让它出笼，尽快酿成可以出售获利的肉，这是对全部六畜家禽的一种控制，对养殖方式的一种改变。生物技术起来以后，这一控制就更间接了，可以革新动物的品种。


像孟山都这样的大农企，一方面它有庞大的动力去控制农业，包括经过农药、种子控制我们吃的、用的各类工具，进而从中获得利润；另一方面驱动他们去生产的这些产物，一定跟普通公共的好处是分歧的。《种子帝国》这本书，就比力好地给我们展现了这类好处的纷歧致，而且这家公司还可以用各类法子来袒护这类纷歧致。


天乐：刚刚许教员提到本钱主义的农业系统，它是希望用更快的周期来生产食品。孟山都的拳头产物就是转基因的大豆和玉米，后来在美国很快就占据了90%以上的市场。这些大豆和玉米大部分都是用作饲料喂给牛羊等畜禽。一方面，这些技术似乎下降了我们吃肉的本钱，似乎是一个好事，但另一方面是又发生了一些冲突的地方，最初能够会危险到消耗者。


周沐君（食农系统研讨者，浙江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很多批评孟山都的社会活动，都是从环保的角度动身的，由于孟山都在企业成长的进程中，确切给生态情况形成了很多负面影响。但令我惊奇的一点，也是这本书侧重描写的一点，就是孟山都一路头从化工企业转向农业做杀虫剂、除草剂时，它宣传所利用的话语，恰正是打着环保的灯号的。比如宣称它的除草剂和转基因种子可以下降农药的利用，对情况有益处。它甚至是想借此转历来改良自己的企业形象，究竟在此之前它开辟的很多化工产物已经对情况和人的健康形成了很是卑劣的影响，在化工范畴已经有点污名昭著了。


但现实上，后来我们发现它的除草剂、杀虫剂产物，一样也形成了很大的情况题目。为什么呢？由于它只斟酌了一个很是短期的结果，却轻忽了自然界协同进化的机制。能够短期来看，它的除草剂产物是有用的，少许利用便可以，但经过了一段期间，杂草也会进化，会发生抗药性，为了除草你就不能不利用越来越大的剂量，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大自然的报复。

●抗ALS 抑制剂杂草品种的数目增加趋向, 1982—2000年。数据来历: 伊恩·希普博士 2020 年的研讨, 国际抗除草剂杂草数据库, Weedscience. org。图源：《种子帝国》


周沐君：而书里另一个让我受惊的细节是，在科学家发现一些杂草发生抗药性的时辰，这些研讨报告被孟山都压了下来，以确保它的产物继续在市场上销售。为此，大师走了很多的弯路。


3
关于科学和技术的两种偏见



天乐：简直，那些对孟山都晦气的研讨不但很难获得支持，甚至还会遭到孟山都法务职员的恐吓。而孟山都公司则会扶持另一些科学家的研讨来支持自己的产物，很多研讨材料也被孟山都以贸易机密为由，不答应科学家去做加倍自力公道的研讨。以此为例，我们还能相信科学研讨是公道、客观的吗？


周沐君：公众对于科学技术的研讨，有两种极真个认知。一种概念以为科学技术是完全客观公道的。用英语来说就是knowledge is the only way of speaking truth to power(常识是向权利说出真相的唯一路子)。只要我们做好研讨，便可以晓得真相。另一种极真个认知则更愤世嫉俗，以为科学家和权利、本钱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这两种概念我以为都是有失公允的。


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深思科学研讨和公共好处之间的关系。其一，虽然科学研讨在法式的层面上有很是多的标准，这些标准会尽能够让处置科学研讨的人可以连结客观、中立和公道，不被某一些先入之见影响到。但科学家们并不是在一个真空傍边做研讨。研讨议题简直立、研讨题目标挑选、做什么样的研讨可以获得更多的帮助和支持、做什么样的研讨不能获得这些支持……这些都是由他地点的社会的情况和结构决议的。权利和本钱能够没法间接让科学家把黑的说成白的，但确切能够会影响到科学家们对于题目重要性的判定。这些都是可以深思的。


其二，分歧学科，斟酌题目标视角是分歧的。我们现在面临的一切社会题目几近都是系统性、周全性、多条理的。这些题目都需要很是多的学科配合尽力，才可以逐步拼出全貌。但科学家常常是专家，把握得出格好的常常只是专业范畴内很小的一块工具。在会商整体性的题目标时辰，分歧的科学家之间能够都需要相互“科普”。假如我们只夸大单一学科的某些研讨功效，得出的结论能够是很是狭隘的。


孟山都的案例就很好地展现了这一点。从一路头，孟山都夸大的都是微观的生物学的视角。可是转基因种子的题目并不但仅是微观的题目。触及杂草的进化，还需要有生态学、情况学的视角。在利用了转基因种子以后，农民的构造方式，他们和种子公司之间的权利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假如想方法会这些变化带来的影响，我们能够还需要一点社会学的视角。所以，不是说有了技术专家的背书，它的态度就一定代表了真理。我们还要去看这些技术专家究竟是在什么层面上会商题目。


另一方面，明天我们对吃的要求很高、很多元，这些风味不成能在尝试室里凭空设想。那末，消耗者能否把需求反应给育种家和农户？假如农民可以与科学家合作，帮助他们实现响应的需求，将是很是好的势头。但从孟山都的案例来看，很多科学家并没有做这个工作。现代育种技术从孟德尔伊始不外两百年，而正是全天下农民的尽力才让这些种子世世代代保存下来。


4
美国政府的监管为何频频失灵？



天乐：从孟山都的成长史来看，每次出了题目，美国政府和社会的监管总是处于一种追在前面打补钉的状态，甚至很多政策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感化。为什么美国政府的监管总是滞后的？


张婧：看《种子帝国》这本书，实在还挺轻易生气的，我们偶然恶作剧说这本书不适宜睡前阅读，看了就没法好好休息了。在书中，作者以穿插的方式来写作，常常孟山都推出新的产物，隔一段时候，这个新产物的负面效应就会出现，或是生产进程形成净化，或是产物进入市场带来健康题目和情况题目，这时常常会出现打讼事的情节。这类讼事常常会拖很久，那些受侵害的人迟迟得不到补偿。由于公司是新技术、新产物的发现者，把握着技术的内幕，是以在产物上市后，更占自动性。我们都晓得，伦理是没有法子停止监管的，监管只能针对具体的题目，是以只要在出现题目后才能够出现，是以监管常常是滞后的，而且很多时辰发生在题目出现很久今后，由于题目标发生有很多能够的缘由，逐一解除需要很多时候，加上孟山都公司有很是强大的游说团体，从各个方面打入政府停止辩解。

●2016 年, 孟山都在爱达荷州苏打泉的元素磷工场。该工场生产的元素磷被用于孟山都公司的畅销产物除草剂农达。美国环保署在1990 年将该设备列为超级基金修复地。虽然这个工场至今仍然在超级基金列表上, 而且使人担忧的净化物仍然不竭从这个设备排入四周情况(按照美国环保署在本书付印时对该地址的最新评价所知), 但美国环保署仍然答应这个工场继续运转。图源：《种子帝国》


张婧：一方面，在题目出现后，孟山都公司会支持一些科学家做各类百般的尝试，以得出对公司有益的证据，而不是客观公道地显现尝试会商显现的题目。另一方面，它还会用一些话术把公司的好处和国家的好处、人类的前途绑缚在一路。书中有一个出格典型的例子，是谈到孟山都的化工产物多氯联苯，它用在很多电器上面，很多科学家观察到它会发生有毒净化。孟山都对此的说辞是，没有了这个化合物，美国的经济就会出题目，由于它利用得如此普遍，已经和美国经济高度绑定，是以国家只能继续答应多氯联苯继续销售。


我感觉这是出格值得我们去深思的地方，就是有什么样的方式可以保障公共对实在情况有根基的知情权，以及公道空中临这样的价格。


天乐：从《种子帝国》这本书可以看到，孟山都的很多产物都形成了很是大的情况净化，可是并没有承当这些修复情况的本钱。它在卖产物的进程中大赚一笔，但这些产物带来的各类负面效应，又是由全社会来承当的。不晓得从经济学的角度，若何看待这一现象？


许准：一般来说，市场经济行为就是买和卖，而且这个买和卖是自觉的。但在买和卖的背后实在包括了很多假定条件，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它所卖的产物的价格，实在是包含了这个商品它所带来的一切结果，就是它一切的结果都应当反应在这个价格里面了。


但究竟上，能够我们看到的情况能够不是这么理想。像孟山都这样的公司，能够它所支出的本钱和现实上社会所承当的本钱经常是分隔得很远的。而且很多时辰，也没有什么出格好的法子来对于它。

●2016 年, 倾倒在孟山都爱达荷州苏打泉工场的磷酸盐熔渣。在20世纪60年月和70年月, 孟山都向当地居民出售放射性废渣,这是其畅销产物除草剂农达的一种关键成份的副产物。当地居民用这些废渣建造衡宇地基、人行道和门路。在该镇终极制止这类再操纵后, 孟山都起头在工场南侧抛弃矿渣, 构成了一座尾矿山。图源：《种子帝国》


5
什么样的监管
才能更好地应对风险？



天乐：谈到监管，政府会制定技术利用的法则，但这些法则在制定的时辰实在也遭到了至公司的影响。而且，从没有监管到有监管，从没法则到有法则，也纷歧定就意味着是多大的进步，关键要看这个进程中普通人和分歧的群体能否可以介入。那怎样才能在分歧群体之间就社会监管和技术成长构成一个好的互动？


周沐君：美国有法令，也有政府监管，社会上也有各类百般的抵挡活动，但整本书读下来，大师还是能很明显地感遭到这些抵挡的公众，相对于孟山都这样的至公司来说实在是太弱小了，特别是在法令这个范畴。即使偶然辰可以争取到一两次所谓的成功，但这些正义常常也是来得太晚了，是以很多人的身材健康，甚至是生命为价格才换来的。


虽然如此，我们也不是一定就会对法令得出一个出格灰心的结论。由于在别的一些场景下，假如法令的制定和履行加倍公道，政府的监管加倍有用，它还是可以起到一些结果的。


固然，我们需要法令去平衡企业的私人好处与公共好处，但也不能期望一个很强大的政府和很是严酷的法令就能处理一切题目。由于法令的制定和履行也是在特定的社会情况傍边去展开的，背后还是要充实斟酌到公众对这些题目标关注和志愿。


天乐：关于食品监管的议题很成心机。此次奥运会时代，国际上有一些声音希望把援助商可口可乐踢出奥运会。由于可口可乐大概类似的饮料生产商都在操纵体育来推行他们的产物，包括投放广告、找运带动做代言，试图把他们原本很是不健康的工具与健康的生活方式和人联系起来，这是一个很是狡猾的营销手段。但似乎大师又不太愿意让政府大概法令来管我吃什么。监管在多洪流平上是有用的，又在多大的水平上是需要的？




许准：监管必定是有用的。题目在于，为了获得这个有用，我们支出的价格是什么？法令固然很是重要，但法令的特点是比力臃肿、粗笨，期望法令来防备出现什么事，这个不太现实。依靠守旧的法令系统，自己就是个守旧的想法。没有千日防贼的事理，生活在社会里，假如给定法令系统，给定监管系统，总有人会由于好处找出它的缝隙来。


所以，我感觉，好处关系才是底子。比如针对一个新的技术，那这个技术能够会影响到的各个群体，都应当有自己的好处代表，在某种形式的委员会上来会商。相关的专家要向大师说清楚，这个技术有什么益处，有什么害处，然后可以提问会商，充实相同。总之，它需要积极的、普遍的社会大众的介入。
- 这是食通社第 633 篇原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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