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治学方法甚至文字结构上”“追踪他的途径”,则真实不虚。
《论肌理》云:
这回拜读到《中美日报》上《集纳》栏内邵洵美先生所作的《金曜诗话》中《谈肌理》一文,深为赞叹。在这篇短短的三千多字的诗话里,充分地亮着耀眼的obiter dicta,和理智的圆光。并且是辩而不华,言简而意赅,真使我记起那句纳须弥于芥子(multum in parvo)的成语。再加上他那种“从容不迫”的文笔,和“恬静的幽默”(quietistic humor),正如其人一样,永远使人感到他是可亲(companionable)。
此节“文字”悉本钱先生书评语。《美的生理学》:“作者来一个极耐人寻味的obiter dictum”又“书中有许多透辟的obiter dicta”,《约德的自传》:“从书中四散着的obiter dicta看起来”,“Su Tung-po’s Literary Background and His Prose-poetry”:“Apart from a handful of obiter dicta scattered here and there”;《一种哲学的纲要》:“真令人起multum in parvo之叹”;《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加以周先生那‘泠泠然’的语调,和他的‘幽默的幽默’(quietistic humor),我们读完之后更觉得它十分地companionable。”(按,obiter dicta,附带说的话,题外之论,钱先生译为“无意中三言两语,说出了精辟的见解,益人神智”,邢光祖当它成“警句”。)
《论肌理》复云:“诗中的运字,要与‘周遭的诗景,相烘(intensify)相托(contrast),圆融成活的一片’(见《新月》杂志四卷六期中书君《落日颂》第五节)。”改定本(收入《邢光祖文艺论集》)删弃引号和出处。其《诗刊序》已用之。《落日颂》书评的语句,邢光祖仿袭最多,又散见于《荒原》、《关于〈论味〉》、《论诗》、《评新诗刊》、《佩腊梅儿》、《楔子》、《谈谈大众文艺》等文。
《论肌理》又云:“依照薛惠儿的意见,西特惠儿的诗,跟乔亦诗的小说一样,就犯上了这种过度炫奇的弊病(见《美的心理学》一书第四部。参看《新月》杂志四卷五期《海外出版界》内中书君之评衡)。”改定本(《邢光祖文艺论集》):“按照薛威尔的意见,薛德惠女士的诗,和乔依斯(James Joyce)的小说,便犯上了过度炫奇、矜夸声色的弊端(见Sewell所著《美的生理学(The Physiology of Beauty)》第四章)。”毫无恋惜地过河拔桥了。
《论味》“治学方法”效法《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亦彰明昭著。如破题的“这是我国文评中固有特点之一”,如“在西洋文评里,偶而地也有一二道着诗味的真义,但是这是无心的巧合”之于钱文“在西洋文评里我们偶然瞥见它的影子,证明西洋一二灵心妙悟的批评家,也微茫地,倏忽地看到这一点”。又“沈起凤《才人福》写张梦晋、李灵芸挂牌专治诗病,因见苏州诗伯作品欠通,所以开方劝服大黄,好泻除诗内的便结(见沈起凤《红心词客传奇》四种之一)。”太袭钱文:“譬如沈起凤《红心词客传奇》四种之一《才人福》写张梦晋、李灵芸挂牌专医诗病,因苏州诗伯诗翁作品不通,开方劝服大黄。”“梦晋”实为“幼于”之误。
《论肌理》增订本刊行十多年,邢光祖在马尼拉作《海疆吟社全斐二期征诗评序》,泰半剿袭《谈艺录》之序,遭人讦发(《侨报》1959年7月号陈振贤《邢光祖原来是文抄公》、黄明德《我为邢光祖悲哀》)。邢光祖于《大中华日报》自辩,谓曾和钱先生同任教上海光华大学,《谈艺录》中的一些文字为他代笔(见侯培水等编《菲律宾华文报史稿》第三编)。
《邢光祖文艺论集》1977年8月在台北出版,颇多窃用和称引《谈艺录》处。如93页的“贾氏曾标举与理性有别之悟性(Verstand)。请参阅S. T. Coleridge: Biographia Literaria, Vol. I, p. 109; and pp. 249-50 notes”又120页:“贾考璧首先标举与理性有别的《悟性》(Verstand),夺西洋近代学人柏格森与葛罗齐的先声”,本《谈艺录》开明书店本52页起的“德国哲学家自Wolff 以下,莫不以悟性(Verstand)别出于理性(Vernunft),谓所造尤超卓;Jacobi之说,更隐与近人Bergson 语相发。按Jacobi说见The Logic of Hegel, tr. by W. Wallace, p.401, note 引,参观Coleridge: Biographia Literaria, ed. by J. Shawcross, vol. p. 109; pp. 249-250, notes. Bergson亦于知觉与理智之外,别标直觉(Intuition)”。不具举,撮页码于此:46又117页—52页;88页—116页;94页—309页;97页—124页;116页—116页;120页—52页;155页—332页;115页—116页;159页—103页;160页—251页;162又110页—234页;167页—334页;224页又146页—116页;229页—154页;235页—72页;235页—21页;243页—252页;261页—72页;261页又303页—43页;285页—325页;386页—51页;291页—351页;404页—71页。
《邢光祖文艺论集》尚有暗用钱文处。132页:“中国虽有万里的长城,但只有简短的情诗”云云,本钱先生“Chinese Literature”、《谈中国诗》。155页:“H. A. Giles 撰英文《中国文学史》”云云本钱先生“On ‘Old’ Chinese Poetry。310页:“如果我们不反对英国批评家”云云本《中国诗与中国画》。
邢光祖集外文也见得到攘窃钱文的证据。
《记林语堂论东西思想法之不同》“声无哀乐”云云,本《谈艺录》348页,《中国文学欣赏》“我们祖宗并没有逻辑”云云,本《谈中国诗》。《中国文学欣赏》“中国诗有一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特点”云云,本钱先生《谈中国诗》。《序〈民国以来出版新诗集总目初编〉》“以不诗为诗”,本《谈艺录》36页。《从美学观点论建筑艺术》“概念逐渐沦为化石”云云,本《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浅论影视的美学价值》“雪里芭蕉图”云云,全利用《中国诗与中国画》。
邢光祖66岁发表“The Circle — The Symbol of Perfection”,将《谈艺录》论圆(“窃尝谓形之浑简完备者,无过于圆”云云)挦扯殆尽,作者似乎不得不自首声明(The present writer owes not a few quoted passages on the circle and roundness by various writers to Mr. Ch’ien Chung-shu, his former teacher and friend, who has culled them in his Causeries on Art, ShanghAI, 1948, pp.130-34, written in Chinese)。邢光祖总算躲在外国话里叫一声“钱老师”。
邢光祖晚节颓唐,也许没看《管锥编》和补订本《谈艺录》。钱先生好像没翻过《邢光祖文艺论集》,想来瞥到《广角镜》1979年9月号上的《震撼台湾的邢光祖事件》(编者注:指邢光祖在东吴大学兼职教书时涉嫌骚扰女学生一案)而不为“震撼”的。邢光祖死后一年,钱先生也不再能看书写字了。
范旭仑
责编 刘小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