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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答] 「知乎 X 中文在线」联合征文活动:有哪些让人细思恐极的悬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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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奋的SERW43W 发表于 2020-11-26 18:07:00 | 只看该作者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知乎 X 中文在线」联合征文活动:有哪些让人细思恐极的悬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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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尽头仍是爱 发表于 2020-11-26 18:07:28 | 只看该作者
 
未知术
有一座地图上找不到的城市,它叫404。
前言:
很多读者都知道,我的工作室有个员工叫小赵,他来应聘的时候,只是讲了他的一次经历,然后就被录用了,当时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文凭。
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的收获是一样的,我相信,他有过一次这么传奇的经历,品格至少不会低下。
后来,经过小赵本人同意,我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就是这部《未知术》。既然是小说,多多少少不免会有一些虚构成分,你们自行判断真假吧。


上卷
引子
1965年秋季,一支人员齐整、装备精良的地质勘探队,整编消失在我国新疆的西北地区。
整编消失是什么概念呢?所有人员,所有装备,所有家属……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只是一个遥远的传闻,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当时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大家活得捉襟见肘,哪有闲心关注这些。更何况伊犁暴乱的余波尚在,连校、尉级军官都可以叛逃,一个勘探队的消失只是小巫见大巫。
与此同时,东北也发生了一系列怪事。
受“一五”计划影响,在60年代,东北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工业基地,技术水平领先于全国。1965年,很多龙头工厂的技术骨干纷纷辞职或者请了长假,其中包括炼钢工、机床工、吊车工……甚至一些模范司机和顶尖厨师也匆匆离开了原来的岗位。
你可以问问你家里的长辈,他们也许会告诉你,1965年的秋天,在重大历史事件的夹缝中,这些“消失”曾被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我来告诉你,所有“消失”都是为“两弹一星”计划服务的,那支蒸发的地质勘探部队和那些离开原岗位的技术骨干,他们秘密集结之后,一头扎进了我国某偏僻地区,从此开始了近乎与世隔绝的特殊工作和生活。
三十一年后的1996年,响应国家政策,这些人员才完全撤出来,返回了祖国各地。又过了二十年,一颗名为“核城404”的消息炸弹引爆了众多自媒体。这个“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在任何公开发行的纸质地图、电子地图、城市名录、车牌号、电话区号、快递可送达城市列表中都无法找到的城市”,逐渐进入了公众的视野。我们终于了解到,有这样一座城市,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为我国核工业的发展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贡献和牺牲。
原谅我无法透露这支勘探队的番号,也无法一一说出那些突然被调离原单位的职工的姓名,就算我讲了,你也查不到他们的任何信息。
那么最早是什么人曝光了这座神秘的城市?
404内部人员?No。从404撤离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接到了命令:严守机密,禁止外泄。404城的秘密是从外部被攻破的——某摄影师到某地旅行,根据一些传闻,他迷迷瞪瞪地闯入了一座废城,该城市基础设施的先进程度远远超过了同时期的其他城市。他拍了一些照片,修剪之后公布了其中13张——它们成了404城最早传出来的图像资料。
也许是怕惹麻烦,这位摄影师并没有透露404的具体位置,这让它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错误网页显示的是“404 NOT FOUND”,它跟404这个地名似乎有着某种深邃的关联,至少两者都是——未发现、未查明、未检出的。
下面这个故事讲述的正是七个探险者在404核城的生死经历。
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就是那七个人之一。
我为什么要去404?
因为404是我的故乡。
第一章:套路贷
404。
它就在北京,就在东五环,就在阳光强撑的黄昏中,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就在一台银行ATM机里——我的卡上显示着余额:404元。
我把卡取出来,揣进钱包,离开了。
初春的北京风很大,充斥着寒意。旁边就是我公司的大楼,玻璃幕墙就像照妖镜一样让我无处遁形——一个表面衣冠楚楚实则落魄至极的编剧。
穷成今天这副衰样,完全是我咎由自取,不过,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有个大学舍友,他是个赣南人,我们都叫他老三。那孩子是农村出来的,家里很穷,上小学的时候,他从家到学校要走五里山路,上初中要走十里,上高中要走二十一里……
我现在还记得老三第一天来我们宿舍的场景。
我的大学在大连,那天我迎着海风,第一个走进了宿舍,看着其他三个空床铺,开始想象即将出现的三个舍友会是什么样的人,可能有本地的,满嘴海蛎子味,带我吃遍大连所有海鲜;可能有铁岭的,一开口就让你忍不住想笑;有个广东人也不错,我们最初的交流可能有些障碍,但我可以跟他学习粤语,然后去KTV一展歌喉……
正在憧憬着,一个黑黢黢、矮墩墩的小子就闯进来了。
我怀着极大的耐心和他交流了二十多分钟,愣是一个字儿没听懂。我当时就想,完蛋了,这以后四年可怎么相处啊?
这个人就是老三。
他反复嘀咕一句话,听起来发音是“嘎,气,聊,负”。等我们熟了才知道那是赣南话,意思也是:完蛋了。
其他两个舍友也来了,没有大连人,没有铁岭人,也没有广东人,但他们的口音好歹能听懂,只有老三跟我们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最爱开黑打游戏,但老三不会用电脑;我们组团去浴池,他却在水房用水桶浇头;我们出去小酌,他闻着酒味儿就迷糊……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宿舍都是三位一体,自动把老三排除在外。
然而,大学时光就是这么神奇,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老三一个人把我们仨喝吐了两回,我迷迷瞪瞪还听见他在说:“咋地了小赵?干哈呢?不能喝你就换啤的!”
四年过去,老三彻底变成了东北人。但从他走进宿舍门开始,到他卷起铺盖走人,有一点从来没变过——他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人。
一回忆起大学时光总有一箩筐故事要讲,打住,我直接快刀斩乱麻吧,老三得病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听着是个小病,他本人都没怎么在意,结果越拖越严重,最后搞得全身多系统衰竭,最后住进了同济医院,躺进了ICU。
他跟我一样,刚工作,没什么积蓄,家里更是帮不上他,我就透支信用卡借了他12万。
不多说了,应该的。大一他就帮我签到骗老师;大二我去夜店装逼把生活费花光了,他把本来应该寄回家里的奖学金给了我,我俩一起煮方便面;大三要不是他给我传答案,我学分都修不够;大四他为了帮我伪造实习证明,自己差点错过面试……
这12万说是借,我就没想让他还,就算还也得等到他完全康复了再说。信用卡的窟窿很好堵,我把积蓄全扔进去了,然后守住最低还款额拖着,实在拖不住的话,还有一笔编剧费就要进账了。
然而,老天总会在节骨眼找麻烦——合作公司版权部那个一直跟我联系的女孩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哭叽叽地说,他们公司赶上了“补税”风波,步履维艰,剧本他们不要了……
合同都签了,我付出了大半年的辛劳,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
本来,我跟这个女孩打交道一直很愉快,我们还在酒吧单独喝过几次酒,甚至有些暧昧,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狗急跳不上墙,翻脸了:“你信不信我告你们?”
这个女孩突然就不哭叽叽了,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国家的权益应该大于你个人的权益吧?”
我马上就无语凝噎了。
我完了。
欠谁的钱都不能欠银行的钱,我会变成失信老赖,连交通工具都坐不了,更别提贷款买房买车了……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都没心思上班了。
偏偏这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是个东北口音,他一字一顿地说:“你需要贷款吗?”
过去接到这种骚扰电话,我一般都是直接挂断,甚至还会骂两句,而这次我突然很想抱住手机狠狠亲几口。
电话贷款的协议是这样的:我贷款20万,欠条上写的也是20万,但只给我14万,那6万就当利息了。贷款需一周之内还清,否则就开始利滚利。为了堵窟窿,我只能屈从。
除此之外,我还要正确填写自己的家庭住址和公司地址,甚至连我妈的手机号都被要去了,就差让我脱光衣服举着身份证拍照了。
我他妈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不管怎么说,信用卡我是还上了。
刚刚松口气,那个东北口音就来电话了。
“兄die,你该还钱了。”
我说:“别闹,这才一天。”
“我借给你的钱是我个人的,现在我有急用,你还我14万就行,利息我不要了。”
我说:“我又不是印钞厂,你这么急,我上哪儿给你变14万去?”
东北口音停了停才说:“你想放鹅(讹)?”黑话都出来了。
我软了:“大哥,我现在真的没钱!”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
过了会儿,对方拿出了解决事情的语调:“这样,我有个哥们也是干这个的,你找他借,先解我的燃眉之急。”
接着,他给了我那个人的联系方式。
最后他对我说:“记着啊,我等你是按秒计算的。”
我从小看港片,自然知道最不能得罪这些放高利贷的人,我只好联系上了他那个哥们,想不到这个人更狠,我只收到了14万,欠条上写的却是28万!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套路贷”。“套路贷”虽然违法,但欠条依然具有法律效力。一切都晚了,我拆了东墙补西墙,又拆了北墙补南墙,短短几个月,我终于撞到了南墙上——我已经欠下了99.3万。
这就是我的卡上余额只剩下404元的原因。
我是个好人,但没什么好报。
……
我最后的债主是个河北人。
一周前我就该还钱了,我给他打电话请求缓缓,他说:“没问题。”
实际上近期我没有任何进项,唯一的指望是拖欠我剧本费的那家公司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们已经度过难关准备拍剧了,财务人员正在给我转账……
我心神不定地去上班,刚刚钻进车里,就看到三个穿黑色皮夹克的人围上来,我有些警惕地锁上了车门,大声问:“干什么?”
其中一个留着偏分头的人说:“我们是‘494’的人。”
我说:“什么意思?”
“偏分头”说:“你的债务人啊。”
我还有债务人?拉倒吧,这些人没文化,他们把“债权”和“债务”搞混了。“494”正是那个河北债主的手机尾号。
我说:“你们想怎么样?”
“偏分头”说:“跟着你啊。”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怕你跑了。”
我说:“我不会跑的,你们该干吗干吗去吧。”
他们就不再跟我说话了。
从此,我再都没有甩开他们。
他们开的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后窗上用手指划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等下雨。
这些人不打人,不骂人,不泼粪,不喷字,总之没有任何触犯法律的行为,他们只是跟着我,从家里到单位,跟我一起打卡,一起上电梯……然后就蹲在公司门口,不喧哗,不打闹,不嗑瓜子,不随地吐痰,一直等到我下班,他们再跟着我一起下电梯,一起打卡,然后开车跟着我一起回家……
他们对我进行“软勒索”的第一天,全公司都知道了这些人的来由,大家都闷头办公,尽量不看我。我在公司如坐针毡。大Boss找我了,他说:“要不要给你放个长假避一避?”
长假,这个词颇有深意,如果足够长,那就是“回家”的意思了。我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会尽快解决的。”
公司大楼的保安赶过他们,他们从来不跟保安发生正面冲突,马上从电梯离开,过一会儿又从步行梯爬上来,体力还超好……
几天之后,我都认识他们三个了,甚至都知道了那个操着湖南口音的“偏分头”叫什么军。
这一天我早早就离开了公司,那三个皮夹克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看到我之后,什么军还朝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我来到停车场,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了——你会说,都穷成这样了,还不卖车?真不是我矫情,我在北京无依无靠,工作随时可能被领导收走,租的房子随时可能被房东收走,只有这辆车才是属于我的,绝不能卖。退一步说,它也卖不了几个钱。
我开着车离开公司,本来应该左转,那是我上班来时走的路,但今天我决定直行,绕回家。
我知道我甩不开那三个皮夹克,我只是想换个路线,换个心情。
十字路口绿灯闪烁,我轰了一脚油门,打算抢过去,结果,那辆“等下雨”突然从左边别过来,我一脚下去,死死踩住了刹车,副座上的手机都甩到了脚垫上。
这不是要人命吗!
我摇下车窗,那辆“等下雨”的车窗早都摇下来了,什么军阴阴地看着我,正等着我开腔。
我喊道:“来硬的了?”
什么军平静地说:“你应该朝左转的。”
第二章:一块来历不明的石头
我根本不想跟他掰扯这些:“你违章了知道不?”
什么军指了指地面:“其实是你违章了。”
我低头一看,“等下雨”是从虚线插过来的,而我为了躲开它,已经压到了实线上——还真是我违章了。
这时候,又一轮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喇叭此起彼伏,奏起了交响乐,而“等下雨”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我只好找个空隙,开上右转道离开了。
左转和直行都能回家,“等下雨”偏偏像扳道岔一样把我扳到了右转道上。
我转头看了看,“等下雨”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它的车头几乎贴上我的车尾了。
这太危险了,我必须下车跟他们好好聊聊了。
我打开双闪把车停在了路边,“等下雨”也停下了。我下车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什么军下来。
什么军跳下车,整整衣领,朝我走过来。刚走了一半,他突然停下了。
我刚想说什么,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哎。”
我回头看去,是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看上去很眼熟,我看了看四周,终于反应过来了——我来北京租的第一套房子就在旁边这个小区里,而这个大叔正是小区的门卫。
大叔说话了:“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出差了?”
我说:“噢,我不在这里住了。”
大叔说:“我说呢。有你个快递,一直在我这里放着。”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个文件袋。这种老式小区,门卫室就相当于快递代收点了。
我明白了,大叔出来给我送快递,那个什么军看到他穿着制服,而且很魁梧,以为我找来了帮手——果然,另外两个追债人也下车了,对着我和保安大叔虎视眈眈。
我道了谢,接过文件袋看了看,上面没有寄件人,也没有寄件地址,只有收件地址和收件人姓名:北京市朝阳区竞联小区5#-432,小赵。
小赵是我的笔名,但它不具备法律意义,很多人都可能被称作“小赵”。
我问大叔:“什么时候寄来的?”
大叔说:“我记不清了,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我说:“房东也姓赵,会不会是他的?”
大叔说:“你那个房东在国外,五六年都没回来过了。”
我一想也是,我之前支付房租都是直接转给中介。
我又说:“会不会我的下一任租户也姓赵?”
大爷说:“我去送过几次,里面一直没人,你说你搬走了,那房子肯定一直没有租出去。”
我再次道了谢,然后把快递拿到车上,朝家开去。
那辆“等下雨”依然如影随形。
……
还没到家,我在电梯上就把这个文件袋拆开了。
我之所以这么猴急,是因为我隐隐期盼着某种奇迹发生,刚才我被追债人逼到了一条绕远的路上,就意外收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快递,这很像某些悬疑剧的开头——我司前些日子就出品了一部这样的套路剧。
文件袋里竟然装着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头,还有一张卡片,我掏出来看了看,背面写着几个宋体大字:珠宝玉石鉴定证书。
问一下你们,面对我这种情况,你们是先看石头还是先看证书?
我举起这块石头,借着电梯灯仔细观察起来,它是黑红色的,半透明,里面似乎有水在流动。
我想起了水胆玛瑙,那是一种名贵的玉雕材料,顾名思义,就是玛瑙里面有水,那水是玛瑙形成的时候流进去的,最后被密封在了里面。
我心里一动:水胆玛瑙的市价是多少?
电梯停稳了,我又看了看那张鉴定证书——
总质量:30.0g。
形状:不规则。
性状:黑红色半透明状物体。
所属种类:金属。
X光照射结论:未知。
鉴定结果:未知。
备注:送检人称之为“错”。
不用细想,这肯定是个骗局,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联系我了,说要高价收购它,但我必须先交一笔什么费用……
回到家之后,我打开了电脑,开始辨别这张鉴定证书的真伪。没办法,谁让孩子穷呢……
二十分钟之后。
我张着嘴,瞪着眼,心跳达到了极限——经查证,这张鉴定证书出自赫赫有名的北大宝石鉴定中心!我按照证书编号在官网上查询,真的找到了这块“错”的鉴定记录,网上的信息和证书上的信息完全相符!
就是说,这块石头和鉴定证书都是真的。
就是说,连最权威的鉴定机构都不知道这块石头是什么。
就是说,我无意中获得了一块未知物质,它很可能价值连城。
……
我司最近创意了一个手游项目。
那是个网络剧本游戏,属于桌游网络化的性质,偏于推理。每位玩家在游戏之前都会得到一个剧本,里面有部分线索,但十分钟之后剧本就消失了,游戏也正式开始。任务地点是一个架空的废城,玩家必须从别人的手中取得线索,或者用有限的金币向系统购买线索,最终到达指定地点者获胜。
收到“错”的这天晚上,我和同事E驾车去昌平拜见周德东。我司领导希望他担任这款游戏的顾问,属于合作性质。我还想把我刚刚遇到这件奇事给他讲讲,看看他有什么高论。
京藏高速一路畅通。
下了京藏高速之后,我跟着导航七扭八绕,来到了一条很偏僻的柏油路上……
那辆“等下雨”一直跟在我们后头,非常忠诚。
E问我:“后头那辆车是不是在跟踪我们啊?”
我说:“我的保镖。”
路越来越窄了,仅能容纳两辆车通过。
前面突然亮起了刺目的大灯,一辆脏兮兮的渣土车开过来。这种长年跑工地的大车凶猛如坦克,我赶紧打开双闪,靠边停了。
它从我旁边怒吼着开了过去,地动山摇的。
接着,又开过来三辆渣土车,全部开着大灯,我只好一路靠边停。
看国外的电影,经常会在乡村公路上撞到鹿和袋鼠,看看咱国内,只有渣土车,我觉得自己倒成了鹿和袋鼠,随时都可能被撞到。
导航的终点在昌平郊外。到达后,我发现这里是个别墅区。
我联系了周德东的助理季风,门卫放行了,老实说,这里的保安都不一样,身高至少180,长得都跟打星似的。
那三个追债人终于被拦在了门外。
这个别墅区的入住率很低,鬼气森森的,一栋栋房子矗立在雾蒙蒙的夜色中,没几家亮着灯,就像被废弃了。
我还发现,这里的门牌号并不是连着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37栋,保姆打开门,引领我们走进了B1的会客室。
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能“隔路”到什么程度。
这个姓周的从来不出昌平,而且只在半夜见人。
本来我们约好晚上11点见面,我和E坐在会客厅里等到了零点,他依然没出现。
我只好再次联系季风,得到的答复是——周先生在路上了。
我和E坐在人家家里,就像两个傻子。
保姆给我们倒了几次茶。
我注意到他家有电梯。
我甚至怀疑他正躲在电梯里偷窥着我们。
12:21分,会客厅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周德东和季风走了进来。
周德东就是百科上的那个周德东,季风就是百科上查不到的那个季风。
我和E赶紧站起来,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周德东看都没看我们,季风笑着说:“你们可以开始了。”
E介绍项目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周德东,他跟有病一样,一直在看季风,似乎在思考什么。
介绍完项目后,他终于开口了:“还可以加一些东西。”
我故作虚心地说:“请周先生指教。”
周德东还在盯着季风:“每个人都可以联合另一个玩家,从背后杀人,然后得到这个人的线索。”
E说:“那有点像狼人杀了。”
周德东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妥吗?”
E说:“有版权问题。”
周德东皱了皱眉:“我只是提供个思路,你们可以做一些改变。”
E说:“那就是抄袭了……”
周德东不再说话,继续审视季风的脸了。
季风对我们露出了很职业的微笑:“好的,剧本我们大致了解了,你们回去吧,明天上午8点30分我会给你们打电话,告知我们的决定。二位辛苦了。”
我趁机说:“周先生,我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希望您能听听。”
他依然看着季风:“你说。”
第三章:价值连城?
我就对他讲了我稀里糊涂收到“错”的事儿。
讲完之后,他淡淡地问了句:“完了?”
我说:“完了。”
他说:“如果你是变相推销剧本大纲的话,我劝你不要写下去了,这个开头很烂。”
我说:“这是真事儿。”
接着我就从手机里翻出“错”的照片,递给了他:“就是这个东西。”
周德东并没有把我的手机接过去,他只是瞄了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在《罗布泊之咒》里写到了双鱼玉佩,它的材质又像石头又像金属,你可以根据这个思路查一查。”
他还说我推销剧本大纲,我看他才是变相推销他的《罗布泊之咒》。
接着他又说:“罗布泊曾是我国的核试验基地,你这个东西很可能涉核。”
当时我只觉得,作家太能东拉西扯了,事后才知道,他竟然一语成谶!
季风说:“我听说潘家园内有一些私人的鉴定机构,你可以去那里问问。”
这个建议就靠谱多了。
走出会客室,我回头看了看,透过越缩越小的门缝,我看见周德东依然盯着季风的脸。
季风,你不怕吗?
……
我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我迷迷瞪瞪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竟然跟那个版权部的女孩混进了总统套房,她躺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去洗澡了,出来之后一掀被子,床上竟然变成了什么军!他阴恻恻地举起了一块石头,正是“错”,他说:你知道吗?你最大的错就是收到了这块“错”!
我一下就吓醒了,打开灯,从抽屉里拿出那块“错”,在手上盘起来。
它可能有重大的科研价值,说不定会在元素周期表里建一座崭新的房子。也许,军队会用它制造核潜艇,医生会用它治疗癌症……
但对我来说,这块“错”的价值就是“价值”,我只希望它能卖个好价钱,好还账。再这么被什么军纠缠下去,我肯定要神经衰弱了。
第二天是周六。
早上八点半,我来到潘家园,走进了一条叫做“现代收藏区”的胡同。这时候,季风打来了电话,表示周德东愿意合作,他还写了一份长达7页的内容构想,用于我们补充游戏情节。这家伙整夜都不睡觉吗?
他在构想中再没有提到那个类似狼人杀的情节。
另外,季风很赞赏了我们的版权意识,她说正因为这种做事态度,让周德东对我们公司更有信心了。
但是,我刚刚跟季风通完话就接到了上司的电话:E不再参与这个项目了,由我全面负责接洽。
我一下就明白了,那个姓周的真不愧是处女座A型血,容不得半点不同意见,而他的助理还那么虚伪,表面上风和日丽,却在背后捅刀子,以后我跟他们打交道也得小心点儿……我怎么都想不到,不久后我竟然加盟了周德东的工作室,跟他们一起做事了。后话先不提。
一个20多岁的刀条脸青年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我有个稀奇的玩意,有兴趣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也有个稀奇的玩意,你有兴趣吗?”
他说:“我看看。”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指纹锁箱子,又从指纹锁箱子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又从首饰盒里拿出一个真空袋,最终掏出那块“错”,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看了一眼之后,很不屑地说:“这就是普通玛瑙,你看看我的……”
我说:“我没兴趣。”
然后我把“错”收起来,径直朝前走去。
刀条脸跟了上来:“你去我哥的店吧,他可能对你的东西感兴趣。”
我马上意识到,我这个东西绝不是普通玛瑙。我问他:“你哥在哪儿?”
他说:“我带你去。”
接着他就把我带进了一家收购奇石的店铺。
这家店不大,木质装潢,墙上挂着几幅古字画,正中央放着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是个躺椅,躺椅后面是个屏风,老板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三十多岁,却穿着古朴的中山装。我们进来之后,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刀条脸说:“哥,这兄弟有块石头,你给看看。”
他这才坐起来,问刀条脸:“你认识?”
刀条脸说:“刚认识。”
我把那块“错”拿出来,递给了这个老板。
他接过去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我说:“祖传的。”
老板说:“有鉴定吗?”
我立刻把鉴定证书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看了看,对我说:“你等一下。”
接着他就去了屏风后面,搬出了一台很像缝纫机的机器,插上电,然后把那块“错”放在了上面……
机器运转了一阵,吐出了一张全是英文的纸。老板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又朝外看了看,突然问我:“那三个人是你的朋友?”
猜都能猜到,肯定是那三个追债的尾巴。
我含含糊糊地说:“嗯。”
老板说:“我就不绕弯子了,500。”
我说:“我就是想弄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老实说我也不确定它是个什么东西,正因为不确定我才出500,就买个新奇。”
我说:“谢谢,我再转转吧。”
还没等我离开,他又说话了:“我也不打太极了,10万,一口价。”
不到10秒钟,他居然把价格翻了200倍!我知道这块“错”可能值点钱,但没想到它值这么多钱,30克居然能卖到十万块钱,这可比等量黄金足足贵了10多倍!
我突然不敢出手了。
我的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这块“错”虽然寄给了我,但它终究不是我的,它越贵重我的心里越没底。
我把“错”放回真空袋,放回首饰盒,放回指纹锁箱子,然后说:“我不会卖它的,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再见。”
老板并没有挽留我,他递给我一张带着二维码的名片:“老实说,它可能价值连城,也可能一文不值,这跟赌石一个道理。你要是想好了就联系我。”
我走出店铺之后,那个什么军走了过来:“你这是要卖什么宝贝啊?”
我掏出那块“错”,对他说:“要不你问问你老板,我拿它抵债行不?”
什么军停下来,远远地看了一眼,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人说欠债还石头。”
我接着朝前走去,他们马上跟了上来。
我回过头去,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跟着我可以,但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儿?”
什么军说:“我们有明确规定,十三步。”
我看了看地面,矫情起来:“你看这是十三步吗?”
他朝我走过来,嘴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妈的,虽然他最后跺了两个小碎步,但确实是十三步,然后我就跟他脸贴脸了。
我说:“你这样我没法正常生活了啊!”
什么军不说话了,另外两个追债人笑起来,其中一个说:“我们的工作目标就是为了让你没法正常生活啊!”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说:“咱们唠唠吧?”
什么军说:“可以啊,但我们只能回答当事人三个问题。”
我说:“你是哪儿的人?”
我打算跟他套套近乎,让他理解一下我的苦衷。
他说:“内蒙的。”
一口湖南话怎么可能是内蒙人!
我不想把三句话都浪费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接着问:“你跟过多少人了?”
他想了想说:“我跟老板干四年了,数不过来了。”
我说:“如果对方就是不还钱,最后你们会怎么样?”
他说:“这是第四句了。”
我说:“胡扯,明明是第三句!”
他不说话了。
我突然变得一根筋了,大声说:“我第一句问的是,你是哪儿的人?你说你是内蒙的,对吧?我第二句问的是,你跟过多少人了?你说数不清了,对吧?我第三句问的是,如果对方就是不还钱,最后你们会怎么样?你就说这是第四句了!”
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玩赖就没意思了。”
另一个正在玩手机的追债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操着一口广东或者广西口音说道:“咱们唠唠吧?”
我说:“没问题啊!”说完才意识到,我那句“咱们唠唠吧”也算一句!
OK,那就算了吧,谁都别搭理谁。
……
回到家,我开始查阅稀有金属的价格。
去年,有一块来自月球的碎石在纽约拍卖,其中富含多种稀有金属,重量0.02克,估价100万美金。
前年,一篇名为《全球最贵金属——比尔·盖茨也买不了几克》的文章火爆自媒体,文章中介绍了一种名为“锎”的稀有金属,1克估价是两亿美金……
我又瞄了一眼旁边的鉴定证书,这么一看,那个老板开价10万,实际上是在坑我。
电脑突然黑屏了,不管我怎么敲都没用。过了会儿,屏幕重新亮起来,黑色的界面上出现了几行绿色的英文,似乎是个什么论坛,我试着点了点,没有中文字,而且很多英文词汇都很生僻,我基本看不懂。
我滑了几下鼠标想退出,可电脑根本不受我控制,域名也由原来的.com变成了.onion。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暗网。


第四章:暗网
据说,互联网上只有5%的信息是可以搜索到的,而另外95%都是暗网信息,里面充斥着诸多反人类的活动。但数据显示,暗网里最多的是毒品和金融等方面的内容,排在后面的是色情和黑客,真正的暴力很少。
我用我有限的英文水平试着搜了搜“错”这个关键词,果然蹦出一则收购信息——
本人有家族遗传病史,需要“错”进行放射治疗,1盎司18比特币。非诚勿扰。
此人的头像是空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母:Ta。
我点开Ta的对话框,紧张地敲下了一行字——我有“错”,怎么交易?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先发照片。
我赶紧把“错”的照片发了过去。
等了会儿,对方突然说:把你的比特币账户发给我。
啥是比特币账户啊?
我手忙脚乱地上网查了查攻略,然后照葫芦画瓢注册了一个——严格来说,比特币没有账户,只有地址,当你注册完成之后,网站会自动生成一个地址,那就是比特币的在线钱包。
你必须牢牢记住你的账号密码,一旦忘了就永远无法追回了。
比特币转账有很多好处,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它不需要任何手续费,对我来说这太重要了。
我把地址发过去之后,不到两秒钟,我的钱包里多就了2比特币,当日汇率1比特币约等于8000美金……
我当时都方了。
老实说,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多幸运,反而怀疑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
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呢?
我怔忡了几分钟,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反正钱是实打实的,管它呢!
我手机和电脑同时操作,赶紧把比特币兑换成了人民币,我卡上仅剩的那404块钱就像土渣地基上突然盖起了100层摩天大楼,它一下就被压得不见踪影了。
我太激动了,急需抽支烟冷静冷静,于是我跑下楼去,到便利店买了一包软中华,顺便又买了一瓶洋酒。从便利店走出来,那三个追债人就出现了。我没有躲避他们,反而迎了上去,兴高采烈地说:“去我家喝点儿,庆祝一下?”
三个人都愣愣的。
什么军说话了:“我们工作时间不允许喝酒。”
我说:“那你们把酒拿去,回家再喝!”
什么军有些疑惑:“庆祝什么?”
我说:“我有钱了,你们要收工了!这段日子我对你们照顾不周,多担待啊!”
什么军看了看两个同伴,然后低声对我说:“那祝贺你啊。”
我把酒塞给他,“噔噔噔”地跑回家去,又坐到了电脑前。暗网上那个人给我发来了一串地址:北京市朝阳区通惠河大街胥构大厦606号。
这人竟然就住在朝阳区。
对方说:2比特币是订金,你把石头寄过来,我支付你尾款。
我回复了个“好”,然后马不停蹄地叫了个闪送,把石头给他发了出去。石头脱手的一瞬间,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吃晚饭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默念着:30克约为1.06盎司,30克约为1.06盎司,30克约为1.06盎司……
吃过晚饭,我的比特币账户里又多了17比特币,加上之前的2比特币,全部换成人民币之后,一共是1044620元!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掐掐大腿,疼,疼得那么甜蜜。
那个Ta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收到,多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将来会成佛。
我回:多谢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才是佛!
信息已经发不过去了。
我迅速联系上了那个河北债主,告诉他我要还钱了,由于银行有限额,我只能分批次转给他。
紧接着我去洗了车,又去沃尔玛买了一大堆日用品和零食,还有玫瑰花瓣和一箱牛奶。回到家,我把冰箱塞满,又把玫瑰花瓣和牛奶倒进浴缸,再放上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这叫什么?挥霍!
从浴缸里出来,我稍稍冷静了一些,打开计算器算了一会儿,我发现还清所有债务之后,还剩几千块,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系列破事儿终于要结束了。
高兴归高兴,我心里那个担忧又渐渐浮现出来——这块“错”是谁寄给我的?
我盯着电脑思索起来,当时我没有进行任何操作,为什么突然进入了暗网?难道我搜索过“稀有金属”,暗网通过我的缓存cookie主动给我推送了页面?
我又看了看那个收货地址:北京市朝阳区通惠河大街胥构大厦606号。
胥构,胥构,胥构……
虚构……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的账户,实打实的钱,绝对不掺水。
我赶紧联系上了那个闪送石头的小哥,问他是怎么找到收货人的,他告诉我,他在导航上没有搜到对方的地址,于是打了对方的手机,对方约他在东四环的一个天桥上见了面。
小哥还有点愤愤不平:“我这电动车怎么上四环?我是打车给他送过去的!”
我问:“那人长什么样?”
小哥说:“就是个普通男人,二十多岁,一米七到一米八的样子。”
嚯,这个身高囊括了北京市百分之八十的男性。
我又问:“他说话什么声音?”
他说:“普通话啊。大哥,是不是配送出什么问题了?你有事儿直接跟我说,千万别联系客服,只要你联系他们,他们就默认我被举报了……”
接着,我也给收货人打了个电话,竟然欠费了。
这保密工作堪比谍战片。
我又想通过比特币转账记录找到对方的蛛丝马迹,无疑失败了,比特币交易系统简直是铜墙铁壁……
最后,我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重装系统,全面杀毒,但我知道这只是聊以自慰罢了。
我打开微信,在通讯录上下翻找了好几圈,终于选定了Asa的对话框,给他发了一条语音:我说我一天挣了一百万,你信吗?
Asa跟我一样大。我俩好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我妈去年过冬穿的保暖内衣都是他给买的。
Asa给我发了一张银行卡余额的截图:我只有你的百分之一。
实际上,Asa是个富三代,现在正在家里的企业实习,随时准备接手公司。他身高1米8,皮肤白白净净,二八分发型,从不染色,但永远梳得整整齐齐。由于经常出入各大投行和一些金融机构,所以他每天都西装革履,很正式。平时,他总是戴着一副耳机,你以为他在听音乐,其实他一直在听励志类的成功学。Asa的爷爷对他的教育达到了苛刻的程度,他简直就是一部行走的法典,很守规矩,从不出格,生活也非常朴素,我相信他的卡上真的只有这么多钱,那应该是他积攒的工资。
接着他问我:“哎,你怎么突然发财了?”
我说:“我能告诉你吗?”
……
我是被大清早的鸟叫醒的。
这一觉睡得太踏实了,梦里的画面毫发毕现,非常清晰。
没有闹钟,没有起床气,也没有宿醉的酒精残留。时间是6:20,窗外是正在苏醒的首都,一切都生机勃勃。
我下楼去吃早餐。
楼下地铁站左边是一排排共享单车,无数妆容精致的女白领,穿着高叉裙,挎着名牌包,骑车赶到地铁站,然后再排队进去坐地铁;地铁站右边是一圈低矮的棚户区,开了很多不起眼的早餐店,其中一家挂牌“京城豆腐脑一绝”,一位非一线城市的老板娘,端出了非一线城市的笼屉,笼屉冒着非一线城市的锅气。
太早了,路上的车辆稀稀拉拉。
我吃了一碗美味的豆腐脑,然后就去上班了。我司一直奉行“996”的工作制度,长此以往,我都被压榨习惯了,经常把周日当周一过,要是哪个周日突然放假了还有点不自在。有位著名企业家说过——员工能“996”是修来的福报。当时这句话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我还跟风Diss过这种不把员工当人的老板,但是回到现实中,白领在加班,主管在加班,部门经理在加班,就连大老板都在加班……每个人都在奔跑,连走路都会被落下,我就更不敢稍息了。
我开车离开住所之后,车流渐渐变大了,马路上的喇叭此起彼伏,北京又恢复了面目可憎的模样。
来到公司第一项工作是开晨会,公司大小Boss都在,大家正在审核我们部门的剧本提案。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了,三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高大男子吵吵嚷嚷地走进来,他们讲的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段子:某人接到诈骗电话,那头说:雷猴啊,饿们似东北滴黑涩会啦,雷滴蛾子在偶们手上啦……
公司前台的小姑娘紧紧跟在这些人的身后,哭哭啼啼地说:“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嚯?这是什么套路?前两天我刚刚被软勒索,这会儿公司竟然来了“黑涩会”!我估计是哪个小年轻把人家老婆给睡了,人家老公带人找上门来了。
万万没想到,这三个人径直来到了我背后,接着,三支射钉枪齐刷刷地对准了我的脑袋。
第五章 黑风衣三人组
我认识,那是燃气射钉枪,威力比电动射钉枪大多了,几乎能把人射穿。
我根本来不及害怕,我懵着。
正在会议桌最前面侃侃而谈的大Boss说话了:“小赵,怎么回事儿?”
我赶紧站起来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来处理……”
接着我对他们小声说:“我们出去谈好吗?”
一个说:“就在这里说。”
看来他是领头的,1米8几的个头,短寸,一字眉,单眼皮,长脸。
大Boss对小Boss说话了:“报警。”
领头的把目光转向了大Boss:“出警需要3分钟,3分钟足够我们解决所有事情了。”
大Boss清了清嗓子,通过小话筒对与会者说:“会议暂时结束,所有女士都回到工作岗位去,男士留下。”
我差点感动哭了。
平时这个大Boss吝啬至极,对我也爱答不理,没想到他突然这么有担当!我有些后悔之前总在背后黑他了,他现在对我这么好,差补少点就少点吧,交通费不报销就不报销吧,加班费克扣就克扣吧……
我打量了一下黑风衣三人组,没看到那个什么军。
我说:“那个什么军呢?”
领头的说:“什么什么军?”
这是换了一个讨债组?
我说:“我跟你们老大谈好了,钱一次打不了那么多,我正在分批还。”
领头的说:“少废话,石头呢?”
我一愣:“什么石头?”
领头的说:“门卫说快递被你拿走了,你装什么糊涂!”
我晕了一下:“你们老板……姓赵?”
领头的说:“你管得着吗?”
我不甘心,又说:“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姓赵?”
领头的说:“姓赵的是他的机要秘书,他住在竞联小区!你是不是拖时间等警察来啊?”
这时候我只能强装镇定了,我对大Boss说:“领导放心,不是钱的事儿,这里面有误会。”
接着我又对领头的说:“我确实收到了一块石头,我以为那是寄给我的。但是现在石头不在我的手里,等警察来了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我会一五一十讲清楚的。”
领头的说:“你拿了我们的东西,现在我们要你把它还给我们,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占用警力资源?我就问你,我们的石头呢?”
我说:“我把它卖了……”
领头的一愣:“你卖给谁了?”
我说:“暗网上的一个人。”
领头的说:“你现在就打开暗网,把他给我找出来。”
我说:“我要是能打开,那还叫暗网吗?”
领头的说:“你找不着他,我们就只能找你了。”
我都快哭了:“这样,你们给我留个电话,只要我找到他立刻联系你们。”
射钉枪离开了我的后脑勺,领头的拍了拍我的脸,说:“不用留电话,我们随时都能找到你。我给你三天时间,你不还石头,我们就要你的命。”
说完他一挥手,黑风衣三人组就离开了。
领头的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算第一天。”
……
警察来了。
他们把我带回派出所做了笔录。
公司前台小姑娘陪我一起去的,她主诉了黑风衣三人组闯入公司的暴力行为,而我则把“错”的事情如实讲了一遍。
我讲完之后,民警首先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暗网交易是违法的。接着,他们谈到了这起纠纷的关键——那块石头,虽然黑风衣三人组的做法不对,但我也不该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出售,必须立刻把它拿回来,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人家。
走出派出所,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上哪儿去找回那块石头啊!
前台小姑娘跟在我身后,刚走出两步就停下了。我回头看了看她,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连耳朵根都红了。
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被我在公司的沉着冷静打动了,要跟我告白吧?
我柔声细语地问她:“你怎么了?”
她扭扭捏捏地说:“领导让我通知你,你不用回去上班了。人事部门的相关通知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里,你明天去办一下手续就可以了。”
……
我就这样失去了我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
你见过从下午六点开始在酒吧喝酒,一直喝到半夜十二点半的吗?
你应该去后海看看我。
本来我想找个人陪的,可是Asa有事儿。
我的车是外地车牌,六点钟之前,我迷迷瞪瞪地开着它进了二环,还被交警拦下来扣了三分,并勒令我把车开出去,我只好把车开回家,又打车来了后海……外地车限制太多了,想起这些,本来决定要走的我又开了一瓶酒。
喝完之后,我知道自己该回家了。
后半夜的后海基本打不到车。我顺着石板路刚刚走出胡同,一辆说不清颜色的轿车就停在了我旁边,它的前玻璃上亮着小红灯,这是北京的黑车标志。
司机问:“去哪儿啊爷们儿?”
我:“龙泽小区。”
司机:“70,上车就走。”
我探头看了看,后座上还坐着两个人,我说:“拼车?”
司机:“45,一口价。”
这个价格相当良心了,我钻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副驾上。
车窗摇上,车门落锁,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司机已经熄了火,关上车灯,直接下去了。
我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儿,后座就伸过来一双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绑架?
我本能地想打开车门,背后却传来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石头呢?”
正是黑风衣三人组那个领头的。
我艰难地说:“这才第二天啊!”
他说:“就是说你还没有拿到,对吧?”
我说:“没拿到……”
他说:“你还剩一天了。你知道的,我们随时都可以找到你。下去吧。”
……
天亮之后,我直接去了派出所。
接待我的民警年纪不大,胖乎乎的,做笔录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脱了这身警服,也遇到了跟我一样的事情,他会怎么办?
我说:“这伙人穷凶极恶,说不定哪天就会去抄我的家。”
这位民警说:“那你最好在家里装个监控,以便收集证据。”
离开派出所,我马上去买了两个探头,一个安在了家门口,一个安在了客厅。
接着,我去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在人事部,我据理力争,甚至还叫来了财务部的领导,终于要回了我的差补、交通费和加班费。
接下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离职的人都要抱一个大纸壳箱子了——真的很好用。
回到家门口,我突然停住了,我看见门外的墙上密麻麻射了很多钉子,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警”字,而且,我的门虚掩着!
我马上退到了安全通道里,打开了关联探头的手机App,先看了看家里的实时画面,没有人。接着我又看了看储存的录像,两个小时前,黑风衣三人组果然出现了,他们撬开门之后,入室翻找了半个多小时,当然一无所获,最后,他们在门外的墙上射了很多钉子,然后才悻悻地离去。
走的时候怎么能不关门呢?真没素质。
我走进家门,把箱子放在地上,关上门,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我租的房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版权合同,它们散落了一地。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一时有些恍惚,短短几天,我怎么会经历这么多传奇的事情?
突然,我的目光射向了卧室。
我有个习惯,为了让空气更通透,我从来不关卧室的门,现在怎么关上了?
我轻轻拿出手机,重新看了看储存的录像,黑风衣三人组只有两个人离开了,还有一个人呢?
我立刻抓起手机和车钥匙,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了门口,这才问了声:“谁?”
卧室里死寂无声。
我又说:“我喊人了啊。”
终于,我听见我的床“吱吱呀呀”响了两声,似乎有人在上面翻了个身。
我不敢停留,转身就朝楼下跑去。
几分钟之后,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停车场,坐到车里,正想打电话报警,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是和尚,我在庙里。
我想了想,把电话拨了过去,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是谁?”
接着我就听到了那个领头的声音,他说:“你这床垫子的质量太差了。”
我说:“你想干什么?”
领头的说:“我还在你的床头柜里看到了三盒套套。我很困惑,如果你经常用到它,不会存这么多;如果你不经常用到它,那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我的火气已经冲破了天灵盖:“你给我滚!”
他说:“对了,我还在你的枕头下摸到了一把折叠式水果刀,你用它当武器吗?这种水果刀只会让你自残,我还是推荐射钉枪,它不属于管制器械,却能射穿10米外的门板。不说这个了,我还在厨房看到了你老家寄来的东北大米,嗯,那米颗粒饱满,晶莹透亮,很赞。”
我忽然意识到,那袋大米上有我妈的地址。
第六章 我要去404
我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梁,就那么傻傻地举着手机,沉默着。
领头的说:“今天是最后的期限,石头呢?”
我说:“还没到半夜12点好不好?”
领头的说:“所以刚才你回家的时候我才没有动手。”
我软踏踏地说:“咱们商量一下,我赔你们钱吧。”
领头的说:“你打算赔多少?”
我说:“一万。”
我也够黑的。
领头的笑了:“你没诚意。”
我说:“十万?”
领头的接着笑:“就你这么满嘴跑火车,我会相信你?”
我说:“一口价,十一万。”
他不笑了,很严肃地说:“一百万都不成,我们只要石头。”
停了停,我一字一顿地说:“你丫真是个孙子!”
他马上说:“对啊,你们欠钱的永远都是爷。”
我说:“我明说吧,我肯定找不回那块石头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说:“那我也要等到半夜12点。”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们打算用什么方法弄死我?”
领头的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过了会儿才开口:“你希望我们用什么方法弄死你?”
我说:“这个主要听你们的。”
他竟然笑了一下:“到时候看现场条件吧。”
我说:“谢谢你回答我。”
挂断电话之后,我低头揉了一会儿太阳穴,接着拨通了Asa的电话:“你在家吗?我摊上事儿了。”
……
奔赴Asa住宅的途中,我又报警了,110指挥中心和派出所民警交替给我打电话播报情况,我几乎看了一场现场直播,结果是——我家早都人去楼空,民警扑了个空。他们把案子转给了打黑除恶办,微博蓝V“平安朝阳”也发布了相关通报,我第一次知道了那个领头的名字,他叫张本利。
很快我就来到了Asa家。
这是个大户型Loft,智能家居全覆盖,Asa正在客厅穿着睡衣看书,是的,哗啦啦的纸书。
我坐在他对面,把最近的事儿一股脑儿讲给了他。
他沉思了片刻才说:“那东西明明不是你的,你为什么……”
我说:“得得得,我来可不是听你说教的!”
Asa想了想说:“反正你必须要找到暗网上的那个买家,把那块‘错’要回来,钱的事儿我帮你解决。”
我说:“我上哪儿找他去?就算大海里捞针我都会去试试,问题是现在我连大海都找不着。”
停了停,Asa突然说:“我知道哪里有这种‘错’。”
我的心一抖:“你知道?”
Asa说:“你确定它叫‘错’吗?”
我说:“确定!”
Asa说:“鉴定证书呢?”
我说:“我快递给那个买家了。”
Asa说:“我只是担心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急叨叨地说:“肯定是同一种东西!你快说哪里有?”
Asa说:“404。”
……
404。
它虽然是我的故乡,但我根本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儿。
现在,你打开搜索引擎,搜索“404城”,会发现信息浩如烟海。其中比较权威的应该是某百科,它会问你,你要找的是不是“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第四零四厂”?
通过这个词条,你大概可以了解到——中国内陆深处有四座核工业城市,404是其中之一,为满足国家铀矿地质事业的战略需要,筹建于1957年,因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打破了美帝霸权主义的核垄断和核讹诈而辉煌。
搜索引擎中还会出现一些其他信息,都在用力描写404的细节,就像用放大镜观察一张巨大的画,让你总是看不清它的全貌。
另外,只要提及404的具体位置,报道里大都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作为一个编剧,我很清楚,细节描写是为了突出真实性,但细节过于密集就会令人生疑,就像一个魔术师,他不断逗引你注意他左手的小指头,实际上那是在掩护另一个操作——他的下半身正在被运走。
2016年,一篇名为“核城404”的文章引爆了众多自媒体,这个地方的神秘之处在于——在任何公开发行的纸质地图、电子地图、城市列表、车牌号、电话区号、快递可送达城市列表中都无法找到它。
1996年,政府宣布:暂停核试验。除了为数不多的留守者,其他人员全部撤出了404城,这座历经辉煌的城市逐渐被废弃。
这一年发生了不大不小两件事:第一件,我过一岁的生日了;第二件,我的父亲在撤出404的前夕,因公殉职。
没错,我父亲是404的员工。他是北京人,大学毕业后进入404工作,户籍随之转入404。后来,国家后勤工作做得好,把他大学的相好——也就是我妈,也接到了404,两个人在404结婚,生下我。
父亲去世之后,由于母亲是吉林人,她带着年幼的我被安置在了吉林省白城市。
后来我去大连读大学,有一天我妈突然告诉我,她意外地联系上了我爸一位故友的儿子,他也在大连读书,学法律。这个人就是Asa。我俩的经历极度相似,他的父亲也在那场代号为“919”的事故中殉职了,因此,我跟他一见面就成了兄弟。毕业后,我随着“北漂”一族来到了北京,Asa也来了,参与到了他的家族企业中。
时间再往前,1990年12月25日,英国科学家蒂姆·伯纳·李首次成功通过Internet实现了HTTP代理与服务器的通讯。
HTTP协议是所有网页交互的基础,其中有一条错误代码意味着返回,表示找不到该网页,这个代码就是“404:NOT FOUND”。这位万维网之父想不到的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在中国某地有一座城市也叫做404。两个404的特征也惊人地吻合,都是“无法被找到”。
再往前30年,也就是这座无法被找到的城市刚刚筹建的时候,那段时间,东北很多骨干技工或请假或辞职,而隶属新疆军区的一整队地质勘探人员也神秘消失,原来他们都去了404,“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
我怎么都想不到,Asa竟然给我提供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错”来自404!
我有些昏眩:“你怎么知道?”
Asa说:“我听乾叔说过。”
我见过乾叔,他最早也在404工作,搞宣传,他和Asa的父亲是好友。“919事故”发生后,404就开始了大撤离,Asa的爷爷认了乾叔做干儿子,并在公司给了他一个职位,当秘书,一直干到现在。如今,他已经成了Asa家族企业的总管家。我还见过乾叔的太太,我管她叫扈阿姨,扈阿姨最早也在404工作,当时她是防疫站的大夫。
我说:“那我马上去一趟!”
Asa说:“你以为你想去就能去?”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什么不能去?”
Asa说:“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不说话了。
Asa说:“你等一下。”然后他拿起手机,给乾叔打了个电话,约乾叔半个小时后见面。接下来他对我说:“你别冲动,我跟乾叔再核实一下,如果没问题,我陪你去。”
我赶紧说:“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还是我自己去吧。”
Asa说:“‘错’也是商机啊。如果真找到了,我可以投资开发它。”
我说:“你家企业那么大,还用你折腾?”
Asa很严肃地说:“我在这个企业里就是个少爷,很多人觉得我是吃软饭的,我早就想自己干出一番名堂了。”
聊了会儿,我百爪挠心地说:“乾叔怎么还不到?”
Asa看了看手机,说:“应该快了。”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Asa把双手放在胸前朝下压了压,然后长长吐了口气:“静下来。”
我坐在了沙发上,不停地搓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实际上十几分钟之后乾叔就到了。
Asa去打开门,叫了声:“乾叔。”
乾叔穿着一身唐装,大步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受到核辐射的影响,他虽然刚刚50岁出头,但头发全白了,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不过,他面色红润,眼睛永远那么亮,就像个永动机。
我赶紧走过去跟他握手,他的手劲儿依然那么大。我特意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背上血管突出,就像多年老榕树的气生根。
Asa去酒吧间倒了三杯咖啡端过来,三个人都坐下了。
Asa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乾叔:“404真的有‘错’吗?”
乾叔说:“有。”
我的心“扑通”一下。
接着乾叔问我:“你有那种石头的照片吗?”
我马上拿出手机,翻出“错”的照片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举着手机端详起来。
我的心“嘭嘭嘭”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看了很长时间,终于把手机还给了我,吐出了一个字:“错!”
我懵了,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说:“就是它。”
我顿时激动起来。
Asa问:“404有这种矿?”
乾叔点了点头:“1996年,勘探单位曾在地下发现过一种未知矿藏,但404的设备检测不出那种物质的属性,于是给它定名叫‘错’,打算把样品送到北京去检测,然而,当时404已经开始大撤离,形势有点乱,这件事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Asa说:“现在小赵被人威胁,我打算陪他去一趟404,找到这种石头,乾叔,您觉得有没有可行性?”
乾叔把手一挥,说:“去吧,年轻人就应该冒冒险,在你们这个年纪,就算受到挫折成本也是最低的。但你不要告诉老爷子,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你知道,你父亲就是在404牺牲的,老爷子对那个地方有阴影。”
没想到,Asa立刻摇了摇头:“我要告诉他的。”
乾叔说:“他一定会阻止你。”
Asa说:“您放心,我来解决。”
我压制着内心的喜悦,问乾叔:“我们怎么去?”
乾叔说:“它的位置在辽宁、吉林两省的交界处。”
我说:“具体呢?”
乾叔说:“当年我们进去坐的都是封闭的军用卡车,然后就禁止外出了,所以我也说不准。”
我说:“那范围可就大了,我们上哪儿找去啊?”
乾叔说:“我给你们一个地名,它是进入404的关键。”
我盯住了他。
他说:“沟镇。”


第七章 404城和404网页
乾叔说:“你们找到沟镇,基本就接近404了。”
我马上在地图上搜索沟镇,竟然查无此地。
我说:“乾叔,您确定它叫沟镇吗?”
乾叔说:“我确定,沟壑的沟,镇子的镇。”
我又搜了一下,还是没有,只搜到了蔡家沟镇,老头沟镇,百草沟镇,苇子沟镇,岔沟镇,黑沟镇……
我说:“会不会改名了?”
乾叔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Asa说:“到了再找吧,一定找得到。”
乾叔说:“404是一座废弃了23年的核工业城市,那里的环境和生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异变,你们要小心。而且它至今都是个禁区,你们进去了千万不要乱闯,直接去办公大楼找一个叫王洪亮的人,他是那里的留守人员,然后提我的名字,他会帮助你们的。”
我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张404的照片,那是个杂货店,门上有个手机号——138043XXXXX,而043X是吉林的区号,404会不会在吉林界内?”
乾叔说:“那照片肯定是假的。当时手机还是个稀罕玩意,而且都是七位数的。”
我又说:“我还在网上看过,2000年的时候,有个陕西人给东北的姑姑打电话,结果拨错了,在区号前多拨了一个4,就变成了404XXXXXXXXX,没想到拨通了404……”
乾叔说:“你不要相信网上那些传闻。404都是内部电话,只有三位数。”
我还是不甘心,接着说:“我还听说,用卫星也看不到404……”
乾叔说:“那因素可就多了,1979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就发现中国东北的本溪‘失踪’了,后来才确定那是大气污染的原因。”
我说:“404不会有污染吧?”
乾叔模棱两可地说:“有些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
接着,他又叮嘱了我们很多事情,Asa都一一记在了手机上。
乾叔离开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记住,安全第一。”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刚刚送走乾叔,Asa就去另一个房间给他爷爷打电话了,半个钟头之后,他出来了,我问他:“怎么样?”
Asa说:“搞定。”
哈哈,再见吧494!再见吧什么军!再见吧张本利!再见吧大Boss!再见吧剧本!我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开足马力奔赴404!
接下来,Asa把我留在家里,一个人出去采购旅行物品了。我不敢出去,现在张本利还没有跟我说“再见”。
趁此机会,我给我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那头“哗啦哗啦”响个不停,我以为是信号不好,仔细一听,那是自动麻将机洗牌的声音,画面里是一张“发财”。
我妈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个白眼狼,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
我翻了个白眼:“妈,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妈喊了声“二条”,然后说:“你说吧,我能听见。”
我说:“你别玩儿了,你出来,我真有事儿。”
我妈很不情愿地把位置让了出去,接着,我从手机屏幕上看见了她的脸,她刚烫了个新发型,显得很年轻:“说吧,你个烦人精。”
我说:“你再跟我讲讲404呗。”
我妈说:“我从你小学讲到你大学,还没听够啊?哎,你咋突然对它感兴趣了?”
我说:“你别管了。”
我妈说:“你肯定有事儿。”
我突然问:“你真不知道404在哪儿?”
我妈说:“连职工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们家属了。”
我说:“当年你是怎么去的?”
她说:“闷罐车啊,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我只记着我们最早停在了一个小镇上,忘了叫啥名儿了,军人在那里帮着我们办理好了通行证,然后坐着他们的军车进去的。”
那应该就是沟镇了。
我说:“你和我爸结婚之后,这么多年你就没出去过?”
我妈说:“没出去过。”
我说:“那你带我离开的时候呢?”
我妈说:“那次坐的是飞机。”
这件事她早就跟我说过,准确地说,我们坐的是直升机。在那个年代,享受过这种待遇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因此我跟同学喝酒的时候我说我一岁就坐过直升机,有人甚至猜测我爷爷或者姥爷是中央大干部。我长大之后,根据我妈的描述,我判断那应该是个洒农药的小飞机。
我问她:“我们坐了多长时间?”
我妈说:“那个飞机晃来晃去的,经常看见绿油油的庄稼突然像墙一样竖起来,晕死我了,一直在睡觉……”
这一觉,可以在中国飞个对角线。
我说:“那飞机直接把我们送到了白城?”
我妈说:“下来之后又坐汽车,哐当哐当走了几个钟头才到白城。”
我不甘心:“404的人说话都是什么口音呢?”
我妈说:“天南地北,哪里的口音都有。”
没听到任何有效线索。
每个人都有故乡,我的故乡是白城。每个人都有籍贯,我的籍贯是北京。但是上大学的时候,还有一栏需要填写,那就是出生地,这让我很为难。严格地说,我不能写白城,也不能写北京,那我写什么?总不能写404,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因此,我是个没有根基的人,包括我最早的照片也是一岁以后拍的,那时候的我很胖,坐在手推车里,跟个藕似的。别笑,你小时候也一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妈,我想去一趟404。”
我妈没听清,或者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去哪疙瘩?”
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404。”
我妈一下就翻脸了:“你去那儿干啥?”
我妈的态度急转直下,让我有些发懵,我说:“就想去看看。”
我妈说:“不行!”
我说:“为什么?”
我妈突兀地冒出一句:“你爸就死在那儿了,你也想死在那儿啊?”
我有点急了:“妈,你说什么呢!”
我妈说:“反正你不能去。”
自从我读大学之后,我妈就不怎么管我的事了,不管我做了什么决定,只是通知她一下。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打麻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如此排斥我去404。
我说:“那里有危险?”
我妈说:“当然了!”
我说:“什么危险?”
她突然哭起来:“你这个小兔崽子咋就不听话呢!现在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我至少知道你在北京,你要去了那个鬼地方,我就再也找不着你了!”
我不再问了。
她从年轻的时候就进了404,在那里生活了九年,几乎没有外出过,最后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老公,又被迷迷瞪瞪地送出来,出来之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生活了九年……她对404肯定不会有任何好感。
我说:“好啦好啦,你去玩麻将吧,我不去了。”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这才说:“你最近回不回来啊?”
我说:“等五一吧。”
她好像很怕失去我似的,大声说:“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去北京把你揪回来!”
我笑了:“你都不知道我的住址,怎么找到我?”
我妈轻蔑地说:“我每个月都给你寄盘锦大米,不就是那个快递地址吗?”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话:“妈,你应该去当侦探。”
接着,我又在网上查了查404的位置,大多数文章都云里雾里,少数文章提到404可能在东北,只有一篇游记写到了进入404的办法:从丹东市乘坐95次列车,在大兴安岭站下车……95次列车从丹东市就直接出境了,下一站就是朝鲜的新义州市!
还有人说,404其实有个4C级机场,只能起降庞巴迪公司生产的小飞机,北京和沈阳都有航班。这条信息倒是跟我妈离开时的情况吻合,但我查遍全网也没找到一条有关404机场的信息。
接下来,我联系了一个刚刚在网上认识的女孩,她叫Coco,是个程序员,我想跟她咨询一下404网页为什么叫“404”,以及它跟那座叫“404”的城市有没有关系。
认识Coco之前,程序员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那样的,那样是哪样?你懂的。但是,我从朋友圈看过Coco的照片,透着某种高贵的气质,就像那些经济自由,宣扬独立的女网红,而且她不P图,这很加分。
我们用语音交谈。Coco的声音很好听,带了一点南方特有的软,而且十分健谈。
我问她:“除了百科上的解释,你对404网页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她说:“404网页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代码的世界,在那里程序员就是上帝。”
这太哲学了。
我又问:“你所说的那个世界在现实世界里会有某种投射吗?”
她说:“你说的是那座404核城吧?”
我大吃一惊,立刻问:“你知道那里?”
她说:“我在网上看过一些相关的文章。”
我问:“它们之间有关系吗?我指那座城市和网页。”
她说:“它们的关系就像鸡和蛋。”
我问:“你是说它们之间联系紧密?”
她说:“你的思维模式太粗浅了,鸡和蛋就一定有联系吗?鸡就是鸡,蛋就是蛋。”
我越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她又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个代码世界就是由我编程的,我就是上帝。我早就通过程序告诉过你们,上帝是个女孩。”
我笑了:“所以我也是你创造的了?”
她说:“没错儿。”
我问:“那请问你给我的设定是什么?”
她说:“你独自一个人在北京奋斗,做事慎重,内心善良。”
我说:“这些形容词放在谁的身上都可以。”
她停了停,突然说:“你来自单亲家庭。”
我一下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这次她笑了:“你祈求上帝保佑的时候,为什么认为上帝了解你所有的事情?”
第八章 出发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Coco打断了,她说:“好啦,我要忙了,闲了再聊。”
然后就挂断了通话。
有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程序员。我一直把这句话奉为真理,但今天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第四种人,那就是女程序员。
Asa还没有回来,接着我玩起了游戏。
这款《使命召唤4》是2007年出品的,它的代入感远超目前高科技的VR和AR游戏。游戏中有个章节叫《双人狙》,被评为角色扮演类FPS游戏中最出色的关卡,它的大背景是冷战后白宫第一次授权的暗杀行动,玩家要潜入荒废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狙杀正在进行军火交易的反政府武装头目。整个游戏场景完全是按照真实的切尔诺贝利1:1设计的,连废弃的布娃娃都一模一样。
进入游戏之后,NPC就会在玩家身上放置一个伦琴仪,一旦玩家误入辐射区,屏幕就会疯狂抖动,随后黑白化,伴随着伦琴仪疯狂的“滴滴”声,玩家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角色了……
这不是一款游戏,更像一部身临其境的电影。
通关这一章节之后,我信心大增——404里再险恶,也不会超过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吧。
但我也隐隐有些担忧——404里除了留守人员,会不会有什么不法组织呢?404不是游戏,我也没有狙击枪……
紧接着我就搜到了一个帖子,楼主自称去404探过险,他说404有一群神秘的人,永远穿着防化服,他们把三不管的404当作据点,跨过黑龙江到中俄边界跟老毛子做军火交易……
Asa终于回来了,他买回了行李箱、长袖衫、防水内衣、瑞士军刀、医药箱、望远镜、防风打火机、手摇式手电筒,袖珍氧气瓶……当然还有便携式伦琴仪,这东西在核辐射区就跟命一样重要。
其中有个多功能防水睡袋我要重点夸一下,它的伸缩性非常好,平时它只是一款野外用的双肩包,到了晚上,它可以拉长成一个睡袋。
我叮嘱他帮我买一款防水笔记本套装,他也买到了。广告上说,你甚至可以在水下用它记录一切——写作是我的老本行,说不定回来我还会创作一部有关404的悬疑剧。
他还帮我买回了一套直播装备:电容麦克风,高品质摄像头,监听耳机,电源,支架……如果404有信号,我要给我妈直播我的所见所闻,让她重新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Asa说:“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说:“不行,我们现在就走。”
Asa想了想,然后说:“好吧,我去安排一下。”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零8分,距离张本利取我性命不到两个钟头了。Asa打了几通电话,然后我们就拎着行李箱下了楼。
走出楼门,我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没看到穿黑风衣的人。
Asa公司的车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那是一辆七座商务车,车上竟然坐着五个穿制服的保安,看来Asa早有准备。我在心里得瑟起来——张本利,你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你来呀,流浪呀,反正有大把方向。
我们顺利地来到了火车站,顺利地通过了安检,顺利地坐到了火车上……我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我感觉Asa就是我的亲兄弟。
4月12日11点59分,火车准时驶出北京站。就在苍蝇拍抡下来的一瞬间,苍蝇灵敏地飞走了,作为苍蝇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Asa坐在我旁边,戴上颈枕,扣上耳机,又开始听他的成功学了。
乘务员都操着一口纯正的东北话,很亲切,看来这辆列车隶属于沈阳铁路局。乘客大部分也都是东北人,这种乡音让我感到很安全。
我的手机响了,收到了一条短信,我打开一看,正是那个张本利发来的:今夜半,北京站,你的背影真好看。
我晕了一下。
还他妈是三个单押,他真应该去唱Rap。
紧接着我又收到了一条短信:你这么干只是缓期执行,我们随时都会出现在你身后。
我放下手机,忽然想到——要不我这辈子就别回来了吧。
这个念头迅速被另一个想法压了下去,等我回来拿上十斤八斤“错”,把你们砸个七荤八素六六大顺!
我一边做着白日梦,一边酝酿睡意,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了敲木鱼的声音。
睁开眼睛,我先看了看旁边的Asa,他已经睡着了。接着我扭头朝背后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我才是木鱼——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正拿着巴啦啦小魔仙魔法棒敲着我的脑袋!
我强忍着起床气,露出了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宝贝,你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小孩儿说:“我是男的。”
你一个“男的”玩什么巴啦啦小魔仙魔法棒啊?
他说:“叔叔不跟我玩儿。”
他旁边坐着一个30岁左后的男子,脑袋靠在椅背上,半张着嘴,睡得正香。他应该就是这个小孩儿的监护人了。虽然我们的座位相邻,但我们是一等座,他们是二等座。Asa并不奢侈,只是我们买票的时候只剩下一等座了。
我说:“可是我也要睡觉啊。”
小孩儿说:“你不要睡觉,你跟我玩儿,要不我就敲你。”停了停他又补充了一句:“使劲敲。”
我一时有些恍惚,难道我穿越了,来到了张本利的童年时代?
我低声说:“你敲我我就把你的魔法棒给撅了。”
Asa醒了,他闭着眼睛嘀咕了一句:“你对人家小孩儿温柔点儿。”
我说:“那你陪他玩儿啊。”
Asa转过身去,用身体拒绝了我。
小孩儿的监护人终于醒了,他说:“不要烦叔叔,到爸爸这里来。”
那个小孩儿这才不情愿地坐回了座位上。
终于清静了。
趁着在车上百无聊赖,我开始琢磨404。
404其实是一个范围很大的区域,具体有多大,没人说得清。听我妈说,404的城区是分块儿的,有点类似于大庆,什么萨尔图区,龙凤区,让胡路区,大同区,红岗区……这些区之间更多是草甸子。
当年,省台天气预报里每次都会出现一个地名,叫‘东北林区’,播报顺序就在省城之后,其实东北林区就是指404。
我听过一个传闻,说一个人去404探险,结果失踪了,后来,有一次他女友夜里上网,突然断网了,他女友看到他的脸在404 not found网页上一闪而过……
我并不相信这些说法,我深知什么叫以讹传讹,三人成虎。404还有留守的工作人员,怎么可能那么恐怖?就说这个失踪的人吧,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家属去公安局报案了吗?他的女友在网页里看到他之后录下视频了吗?
想着想着我迷瞪了,在半梦半醒间,我隐隐听到后座那个男子在打电话,他应该是个生意人。
“这次我只进了一件货……”
“田力牌的……”
“销路不太好,他们给我推荐了东北林区,说那里有需求……”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Asa不在,估计去洗漱了。
我回头看看,那个男子和那个小孩儿已经下车了,换成了两个陌生的乘客。
我坐直了身体,还是决定跟我妈发个微信:妈,我去404了。
过了好半天,我妈才回了我一条语音,她忽然变得很平静:去了就去了,注意安全。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接着我妈又给我发来了一段文字:我给你个地址,二区302号门8号楼2单元201,那是咱们从前的家,在404东部,你要是能找到的话就回去看看吧。你爸出事之前曾经对我说,他在家藏了些东西,但是搬家的时候我并没有找着,当时催得急,我也就匆匆离开了。
我回道:好的。
过了会儿,我妈又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三口之家的合影,男人梳着大背头,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女人头发很长,烫了一个大波浪,她在笑,不过笑得很拘谨。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吃手。
男人是我爸,女人是我妈,婴儿是我。
我把图片存了。这是我家唯一一张合影,也是我爸留下的唯一照片,听说他的遗像都是从这张照片上裁的。
跟我妈聊完之后,我看了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我瞄了一眼Asa的平板,发现他正在看小说。百无聊赖,我刷起了微博。
刷着刷着,我突然看到这样一个标题——《列车上女子凉水冲奶粉牵出贩婴案》……
贩婴案?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想到了刚才那个小孩儿,他把带他的那个男子叫叔叔,而那个男子却自称“爸爸”!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又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细节——那个男子曾经打出过一个电话,他说他只进了一件货,那应该是一个小孩儿的意思。田力牌,很可能暗指男孩。东北林区是404的代称,也许他要把小孩卖到那里去……
第九章 一个叫依龙的小镇子
我马上站起来,来到车厢连接处,找到一个胖墩墩的乘警,对他讲了这件事儿。
他掏出本子很认真地做了记录,并留下了我的电话,然后说:“谢谢你提供的情况,我们会联系沿途警方,寻找这个小孩儿的去向。”
我回到座位的时候,火车停靠在了锦州站。Asa已经回来了,他问我:“你去干什么了?”
我坐下来,对他简单讲了讲那个小孩儿的事儿。他四下看了看,大声问:“那个人贩子呢?”
我说:“已经下车了。”
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我说:“你要干什么?”
他朝车窗外看去:“这个站下的?”
我拽了他一把:“他们半夜就下去了,警方会管的,你坐下吧,我们还有我们的事呢。”
这时候,火车“哐当”一声开动了,他只好坐下来,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说:“我也是后来才起疑的。”
然后我就去洗漱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Asa接着说:“404不是废弃了吗?怎么还有人买小孩儿?”
我说:“我觉得不是404有人买小孩儿,而是他们把404当成了交易地点,那里没有法律,很安全。”
Asa不同意了:“你不能这么讲话,中国哪里没有法律?”
我说:“我的意思是那里很偏僻,就如同,土匪从来不在城市里出现,他们都在荒山野岭活动。”
Asa又摇了摇头:“现在是法治社会,哪里来的土匪?”
好吧,跟个杠精就不能聊天。
我说:“总之,404肯定不是北京,我们要小心。”我怕他继续较真,马上跟了一句:“404不是北京吧?”
他很认真地说:“404虽然不是北京,但也归北京管。”
我只好顺着说道:“那倒是。”
火车越来越快了,如同我们的生活。车窗外是田野,已经有了绿意,远处是一道道的杨树林,整个地貌在缓缓旋转着。
我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很蹊跷,之前二十多年,我很少关注这个“不存在”的故乡,而自从我决定去404开始,这三个阿拉伯数字就如影随形了,坐个火车都能遇到去那里的人贩子。
这就是红军现象吗?
我给那个叫二牤子的读者解释一下红军现象,意思就是你在某个地方看到了一个不常见的词语,在一段时间内,这个词语会像鬼魅一样反复出现,你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看到它。
关掉搜索引擎吧,你查不到的。
我转头朝外看去,火车正路过一个村庄,有个类似工厂的院子,外墙上用白漆写着一行大字,那是个简单粗暴的广告——XX农家就是好,一来你就走不了。
火车开过去之后,我久久回想后半句,忽然觉得这次可能是个不祥之旅。
……
我和Asa在丹东下了车,在饭馆吃了大饼子和杀猪菜,然后简单修整了一下,就去租了一辆SUV,直奔位于辽宁和吉林交界处的新开岭隧道。
平时在北京夹尾巴开车开惯了,来到了广袤的东北,必须开一辆SUV才有驰骋的感觉。
办完杂七杂八的手续,我们驶上鹤大高速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垂,夜幕就像一张正在闭合的大嘴,我一路朝东北方向开去,有点虎口脱险的感觉。
你以为东北跟你想象的一样荒凉?错了,东北的荒凉你根本想象不出来。
两旁的黑土无边无际,不见一个人,一条孤单的公路空空荡荡,前后不见一辆车。好不容易看到了服务区,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关闭的。我瞄了一眼油箱,已经所剩不多,渐渐有点不踏实了。
Asa在副驾位置上睡着了,他的脑袋靠在椅背上,姿势端端正正,就像面对一大片草原正在闭目深呼吸。
一条匝道由主路分离出去,它盘旋了几圈,朝着西北方向一头扎进了大山的深处。导航显示,那是G1113沈丹高速,途径五龙山。
月亮出来了,远处的重峦叠嶂渐渐变得鬼祟起来,就像一个人白天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天黑之后,他突然变成了鬼脸。
高速路是双向四车道,路边偶尔会出现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还有个正在敬礼的警察,开近之后才知道,那其实是假人假车。这是东北高速的特色,时刻提醒驾驶员注意行车安全。
越深入东北,现代化的痕迹越不明显,几乎看不见一个监控,甚至高速路都不设护栏了,偶尔碰到一辆同向的车,我们会友好地互相鸣笛,就像在互相鼓励。
从丹东市到新开岭隧道将近300公里,开车预计三个半小时到达。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开车反而简单起来。路上没有路灯,两旁也没有标志物,整个世界缩成了车灯照亮的那一块面积,我就在这个面积里前行。
开着开着,困意就上来了。
我叫了Asa两声,他根本不醒。
我打算透透风,驱赶睡意,刚刚把车窗摇下一个缝隙就被大风呛了一口,赶紧又摇上了。没有高楼大厦阻挡,这里是狂风的天下。最后我打开了车载音响,把音乐调到了最大声——
“尊敬的核城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刀枪剑戟渐行渐远,这世界已经换了一片天。尊敬的核城先生,你为什么跟这世界划清界限,除了无尽的等待,已经没有什么是永远。黄土那么厚,时间那么远,我要和你谈谈四十年以前。苍天那么高,时间那么远,我要和你谈谈四十年以前……”
实际上这是小说《尊敬的秦陵先生》主题歌,河马乐队唱的,我只是改了改歌词。
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新开岭隧道。隧道这头是辽宁,那头就是吉林了。
这期间,我已经不知不觉打了几个哈欠。
Asa突然说话了:“你困了?”
看来,他是被音乐震醒的。
我点点头,说:“没有。”
Asa说:“你连点头摇头都分不清了,我来开吧。”
我说:“不用,下个出口我们就出去,找个酒店睡觉。”
Asa说:“我怀疑这地方就没有酒店……”
进入隧道之后,我的眼皮彻底抬不起来了。
隧道内黑洞洞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甚至怀疑这期间我打过两个盹儿,最后,我听到Asa在我耳边喊了声:“小赵你醒醒!”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车身冲向了旁边的洞壁,我打了个冷战,赶紧把住了方向盘。
Asa强制我停车,他来驾驶了。我换到副驾位置上,反而不困了,拿出手机搜了搜,最近的旅社在一个镇子上,那个镇子叫依龙。
我们就朝着依龙镇扎了过去。
这时候已经10点半了,镇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的高速路上偶尔有大车“轰隆隆”驶过。镇子的街道呈T形,横向这条路更现代化一些,不仅有路灯,家家户户都是二层楼,一楼经商二楼住人,楼顶还有太阳能热水器。而竖向这条路稍显落后,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稀稀拉拉分布着一些瓦房,院落里有低矮的柴火垛。一个招牌很有特点,上面写着:国际酱焖嘎牙子。嘎牙子是一种鱼,确实很好吃,但前缀“国际”不免有些夸张,也许开饭馆的叫李国际或者张国际吧。
我和Asa找到了唯一一家旅社,名字只有三个字——“招待所”,它就位于更现代化的这条街上。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戴着一个碎花头巾,脸很黑,或者说太红了,接近了黑,东北的紫外线太强了,这是常年照射形成的肤色。
大妈操着一口纯正的本溪话。
虽然都是东北话,但各地口音又稍有不同,比如说“本溪”这个地名,锦州人说的是“本合一呀”,“合一呀”连读,尾音上扬,而本溪本地人说的则是“本溪以一以”,“溪以一以”连读,波浪一样上下浮动。
我们钻过了新开岭隧道,怎么又来到了本溪地区?
我开口就问这个大妈:“您知道404吗?”
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沟镇呢?”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们走差道儿了吧?”
我说:“噢,没事了。”
接着,她给我和Asa开了一个标准间,里面有一张折叠床和一铺炕,一晚上80块钱,连身份证都不用出示。
老板娘说:“大兄弟,这疙瘩贼安静,你俩就打扑棱睡吧。”
满口苞米茬子味儿,很亲切,但是叫我大兄弟是不是有点……她绝对应该叫我妈大妹子。
我想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沟镇。Asa太累了,他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一个人走出了招待所。
我开着车在镇子里慢慢转悠,走着走着终于确定了目标——我应该去派出所问问。
十字路口竟然没有红绿灯,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抓着方向盘左顾右盼,躲过了三只探头探脑的母鸡,一辆吱吱呀呀的“倒骑驴”,两个突然冲过去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开过了路口,前面突然出现了一辆自行车,它慢慢靠到了我的车头上,骑车人倾斜,倒地,大叫……动作一气呵成。
碰瓷儿。


第十章 “紧身裤”
我一脚刹车停下来。
虽然我知道这个人是碰瓷儿,但我人生地不熟,并不知道此地的“剧本”是怎么写的,不免有些慌乱。 最后,我翻出一只口罩戴上,然后走下车去。
地上躺着一个20出头的男子,很瘦,姑且叫他“瓷器男”好了。
我首先看了看自己的车头,基本完好,然后我用手机拍了两张现场照片,接着就回到了车上,开始拨打110。
我正在手机上查询当地的区号,就有人“咚咚咚”地敲车窗了,我抬头看了看,外面已经围上来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一个大爷一边敲一边愤怒地说:“创了人还想跑?你下来!”
我再次走下车,扒拉开围观的群众,在那个“瓷器男”跟前蹲下来,小声说:“兄弟,你干这行多久了?”
他马上痛苦地说:“大哥,我不行了,我的腿肯定折了,贼拉疼,你把我送到医院去吧。”
我摇了摇头:“你听说过‘三不一没有’原则吗?不垫付,不探望,不调解,没有钱。有伤跟医生说,有冤跟警察说,要钱跟保险公司说。”
“瓷器男”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变成了精明的商人,他压低声音说:“那你知道‘三没有一不’原则吗?”
我很诚恳地说:“还真没有。”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没有自尊心,没有哪儿不疼,没有任何亲属。不起来就是胜利。”
我怀疑这是他现编的。
我突然问:“你知道404吗?”
他被我问懵了:“你啥意思?”
我摆摆手:“算了……你继续。”
他接着说:“你也知道我是干啥的,这疙瘩没监控,就是警察来了你也说不清楚,至少在交警队待一晚上,录口供,签字画押啥的,很耽误事儿。不如你给我拿点钱,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都省事儿。”
我站起来就要上车,“瓷器男”立即喊起来:“他要蹽,救命啊!”
围观群众迅速把我包围了,有些人的口水已经喷到了我的脸上。我怀疑这些人都是他的托儿,但是他能讹几个钱啊,够分吗?
我只好再次蹲下来,说:“我不可能给你钱,那我们就这么耗着吧。”
“瓷器男”貌似很痛苦地支起半个身子,靠着车头坐起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自己点上一根,又递给了我一根。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他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哥,你说你,有车有房有工作,一表人才,跟我一社会渣滓较啥劲啊。就200块钱,200块钱买清闲。”
你怎么就知道我有房有车有工作了?
我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清闲,用不着买,我还想卖给你点呢。”
他坐着,我蹲着。
他坐着,我蹲着。
他坐着,我的腿有点蹲麻了,换个姿势蹲着。
终于,他捱不下去了:“没见过你这么犟的。这样吧,你假装送我去医院,然后把我捎回家,就算是给我个面子。这么多围观群众陪咱们耗了这么长时间,咋地也得给大家个交代啊。”
我抬头看了看,然后说:“上车吧。”
“瓷器男”坐在副驾上,自行车放在了后备箱。我按了按喇叭,大家终于让出了一条路,有人还带头鼓起了掌。那位敲我车窗的大爷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年轻人,这么做才叫有担当!”
我把车开走之后,问“瓷器男”:“你家在哪儿?”
他说:“你把我送到洗浴中心吧,一直朝前开就到了。”接着,他主动跟我聊起来:“其实,我过去一直在本溪做买卖。”
我不冷不热地问:“你做什么买卖啊?”
他说:“去大超市,花一元硬币买个购物车,推出来,再以五块钱的价格卖给老头老太太。”
我愣了愣,马上说:“高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挣钱就得靠脑袋。”
我说:“现在你改用身体了。”
他当然听得出来这是讽刺,不过他无所谓,又摇头晃脑地说:“唉,那买卖来钱太慢了,所以才改了路子。”
洗浴中心不过是个低矮的门面房,牌匾上画着一个外国女郎,袒胸露乳的。窗子里的灯光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似乎是某种暗示。
我把车停下了。他下车之后还特意跟我说了声:“我叫小马哥,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我没搭理他。
他把自行车搬下去,去了洗浴中心。
我看看手机,时间太晚了,于是拐个弯儿,直接回了招待所。
Asa已经睡着了,我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看来,在城市里失眠都是矫情。
过去,我每次被闹钟吵醒,总会有一种冲动,想砸烂全世界的闹钟,但这天早上我是被公鸡叫醒的,居然神清气爽,一点都不想砸死那只公鸡。看看手机,还没到五点,但我却感觉精力充沛,甚至很想出去跑一圈。
上次晨跑是哪年了?
我躺在炕上磨蹭了一会儿,天终于大亮了,屋外山清水秀,屋内窗明几净。烧柴的味道顺着门缝飘进来。
我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任何洗漱用品,Asa自己带了电动牙刷、牙膏和杯子,他转头看了看我,然后又拿出了一个备用牙刷头,说:“等会儿你用我的吧。”
早饭是碴子粥煮鸡蛋,老板娘自己做的。这些质朴的乡下人不知道什么叫溏心蛋,鸡蛋煮的时间过长,蛋黄邦邦硬,但拌在碴子粥里格外好吃。老板娘说:“可劲造吧,没污演(染)。”
吃过早饭,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车胎被人扎了。
老板娘马上告诉我们,肯定是附近汽修厂的人干的,为了增加收入,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我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在这里修车太不值了,没准还会被人敲竹杠。我跟老板娘打听了一下,得知每天八点半有一趟长途客车从依龙镇开往通化市。我对Asa说:“打电话叫租车公司把车拖走吧,我们坐长途车去市里再租一辆。”
Asa说:“不行,我们得去那个汽修厂跟他们说道说道!”
我说:“这里可是东北。”
Asa说:“东北怎么了?”
我卡了一下,只好说:“你有证据吗?”
Asa指了指老板娘:“她就是人证啊。”
我看了看老板娘,老板娘赶紧说:“我啥都没说啊。”
Asa立刻盯住了她:“您怎么这么软弱呢?”
我说:“Asa,那些债主随时都可能找到我,我们先办事儿吧。”
说完,我不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给租车公司的人打了电话。
在等待期间,Asa还是不甘心,他问老板娘:“汽修厂在哪儿?”
老板娘躲开了他的眼睛:“我可不知道。”
Asa不再问,一个人朝外走去。
老板娘赶紧说:“有三四个汽修厂呢,你去找哪家?”
Asa想了想,这才转身走回来。
租车公司的人很快就到了,我们赔了补胎的钱,还给他们打了个五星好评,终于结了这一单。本来我打算让他们捎我和Asa一段,没想到不同路,只好作罢。
接着,我和Asa拖着行李箱走出镇子,看到了两棵大杨树,那里就是长途客车的“车站”了。
“突突突……”一辆吉林牌照的黑色老式桑塔纳停在了我们旁边,司机直接下来了:“兄弟,打车吗?”
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蘑菇头,豆豆鞋,紧身裤,戴着一副墨镜,看上去很像那些喊麦的主播。
我摆摆手说:“不用了,谢谢,我们等长途车。”
“紧身裤”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别等了,那大客昨天晚上坏在二道岗了。”
骗子。
Asa说话了:“依龙镇的汽修厂在哪儿?”
天哪,他还没完了。
“紧身裤”说:“汽修厂就是我哥开的啊,你有啥事儿?”
Asa说:“他把我们的轮胎给扎了。”
“紧身裤”马上说:“哎,我家从来不干那种缺德事儿,肯定是霍老五干的。”
我拽了Asa一把,朝着那个“车站”走过去,我低声对他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Asa说:“你说。”
我说:“从现在开始,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你都不要讲话了,我来对付。”
他困惑地看了看我。
我说:“恕我直言,你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儿来到了成人社会,如果按照你的世界观做事情,我们会处处碰壁,最后耽误大事儿。”
他很不满地说:“我怎么就幼儿园了?”
我说:“在你眼里,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好人和坏人?”
他说:“当然啊。”
我说:“实际上不是这样。”
他说:“为什么不是这样?”
我知道我跟他讲不清道理,必须快刀斩乱麻:“你是来帮我的,对吧?那你就听我的。”
他想了想,终于把耳机戴上了:“好吧。”但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触犯我的原则就行。”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累。
那个“紧身裤”竟然追了上来:“别走啊兄弟,你们就说你们去哪疙瘩吧,我比长途车快多了。”
我试探性地问:“沟镇你知道吗?”
Asa听见了,他对我使了个眼色,责怪我不该透露目的地。
“紧身裤”摘下了墨镜,大声说:“我太知道了,我家就是沟镇的!你们遇到我算是运气好,那里很难找,导航上都没有,必须找本地人带。”
他居然知道沟镇!
Asa拽了拽我,一点都不避讳地说:“我不相信这个人……”
是的,东三省的面积是全国的九分之一,而辽吉分界线长达600公里,我们随便问到了他,他就说他知道沟镇在哪里,这太巧了。
“紧身裤”看出我们不信任他了,又说:“兄弟,我看你俩是从大城市来的,我知道你们要去哪儿。”接着他压低了声音:“是去404吧?”
第十一章 辽宁还是吉林?这是个深邃的问题
我和Asa对视一眼,然后马上问他:“你知道404?”
“紧身裤”得意地晃起了脑袋:“当然了!那地方离沟镇不远,只是我没去过,听说得去武警站开证明,太麻烦了。”
就这样,我和Asa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动之后,我问他:“你消息这么灵通,听说过‘错’吗?”
他问:“那是啥东西?”
我说:“一种稀有金属。”
他说:“沟镇有个铁匠铺,你们可以去问问。”
我不再说话了,把头转向了窗外。
东北地大,天蓝,人少,鸟多,车窗上落了很多鸟屎,严重遮挡了视线,我怀疑这辆车的雨刮器早就坏了。接着我四下看了看,这辆车实在太老了,车门上都是锈迹,仪表盘全坏了,我甚至看到了发动机,就像一个人做手术露出了肠子。如果我没猜错,这辆车的年纪比我都大。
柏油路修修补补,颜色深深浅浅,车子一路都在颠簸。
我发现,不经常坐豪车的人偶尔坐一次豪车往往会晕车,而经常坐豪车的人偶尔坐一次这种烂车也会晕车。
Asa就晕车了,他一路上一言不发。
我偶尔看了看反光镜,后面出现了一辆红色SUV,它应该也是去沟镇的,我真想带着Asa换到那辆车上去,但此处太荒僻了,对方应该不敢停车。
走着走着,我转头从后窗看出去,发现那辆SUV不见了。它拐弯了?这中间没看到岔路啊。
我想起了那些无处不在的讨债人,马上不安起来,开始不停地朝后张望了。
Asa干呕起来。
“紧身裤”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塑料袋递过来:“一条龙服务。”
我接过塑料袋,递向了Asa,Asa摆摆手,然后闭上眼睛,不停地深呼吸。
终于,背后那辆SUV又露头了,乡间道路弯弯转转,刚才它可能被荒草挡住了。我对“紧身裤”说:“你开慢点儿。”
“紧身裤”说:“你给你哥们按按虎口。”
接着他就放慢了车速,虽然还是很颠,但终于不用担心脑袋撞到车顶了。后面那辆SUV越来越近了,它也放慢了车速,跟了我们一会儿,终于很不情愿地超了过去。
我看清了,它挂的是当地车牌。
超过我们之后,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我这才轻松了许多。
Asa渐渐睡着了,我希望他一直睡到沟镇。
“紧身裤”不想耽误时间,他不知不觉又加了速。
又开了两三公里,我再次看到了那辆SUV,它停在路边,似乎出了故障。
“紧身裤”把车开了过去,我终于看到了驾车的人,他正在机盖前捣鼓着什么。此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黑风衣,不过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我的小心脏一下就被攫紧了。
我拍了拍“紧身裤”的肩膀,低声说:“你能不能帮个忙?”
他回头看了看我,问:“啥事儿?”
我说:“我怀疑路边那个司机在跟踪我们,你下车去探探他的底。”
“紧身裤”立刻朝后看了一眼:“他跟踪我们干啥?”
我说:“跟你没关系。”
他说:“哥们,你俩是不是摊上啥事儿了?”
我说:“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在本溪跟人打了一仗。”
他把车靠边停下来,说:“你直接告诉我,我该咋做?”
我说:“你去问问他的车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听听他是哪里的口音就行了。”
“紧身裤”说:“这好办。”
接着他就下车朝回走过去。
我一直在反光镜里盯着他,他走到那辆SUV跟前,果然跟那个司机攀谈上了,几分钟之后,他快步走了回来。
他上车之后,说:“水温太高了,他在散热。”
我说:“他是本地人吗?”
“紧身裤”说:“不是。”
我说:“那他是哪里人?”
“紧身裤”说:“我听不出来,反正是个南方人。”
我一阵昏眩。在外地,到处都能见到东北人。但是在东北,除了省会城市,很少能见到外地人。
我说:“具体是哪里?湖南?福建?广东?四川?浙江?”
“紧身裤”说:“跟《双面胶》电视剧里的口音差不多。”
毫无疑问,这个南方人就是黑风衣三人组的成员之一!但是我很困惑,他们是怎么跟着我从北京来到依龙镇的?
我说:“你赶紧开车,甩掉他。”
“紧身裤”笑了:“你们两个人还怕他一个人?再说了,他一个小南蛮子,就算借给他一个胆儿,他也不敢在咱们大东北撒野啊!”
我说:“张子强也是小南蛮子,他胆子小吗?”
“紧身裤”这才把车开动了,果然一路风驰电掣。十几分钟之后,Asa终于被颠醒了,他痛苦地说:“师傅,你赶紧停车,我要下去……”
“紧身裤”一脚刹车停下来。Asa快步跑进了路边的草丛。我回头看去,那辆SUV并没有追上来。我心急如焚地等了很长时间,Asa终于脸色苍白地回来了,我往旁边挪了挪,他坐进来,把车门关上了。
我说:“你没事吧?”
他拿出水喝了一口,说:“没事了。”
车开走了,继续颠簸。
Asa突然看了看前风挡玻璃,大声问:“你的标呢?”
我也探头看了看,前风挡玻璃上是空的。刚才Asa一直坐在副驾后面,看不到,他吐完回来,跟我换了座位,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紧身裤”说:“啥标啊?”
Asa说:“交强险的标,年检的标,环保的标!”
“紧身裤”说:“谁办那玩意啊,麻烦。”
Asa说:“你停车,我们下去!”
“紧身裤”把车速慢下来,说:“你们这属于违反约定,我可不退钱啊。”
我拉了Asa一把:“你又不是交警,你管他合不合法,只要他能把我们送到沟镇就OK啊!”然后我对“紧身裤”说:“你赶紧开车。”
“紧身裤”说:“到底是停还是走啊,你们商量好。”
Asa把脸转向了我,大声说:“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我低声说:“Asa,我刚才看到了黑风衣三人组的人,他就在我们后面……”
Asa的眼睛瞪大了:“真的?”
我说:“刚刚甩掉他,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然后我对紧身裤说:“快快快,赶紧走!”
Asa这才不坚持了。
“紧身裤”戴上墨镜,把车速加快了,毫不在乎地说:“你们放心吧,我上次在沟镇遇到交警还是北京奥运会的时候。”
这种超级flag,往往预示着要出事。
果然,我们刚刚看到沟镇的界碑,车子就被两个交警拦下来了。
驾驶证,没有;行驶证,没有;车检标志,没有。令我震惊的是,连车牌都是假的!
最后,交警通过发动机编号才看出这辆车的前世今生。
趁着“紧身裤”跟交警哭爹喊娘,我拉着Asa溜掉了。
我挺开心的,至少“紧身裤”不是什么坏人,而且他真把我们带到了沟镇!
沟镇比依龙镇还小,街道两旁是各种店铺,烟酒专卖,粗粮馆,寿衣店,情趣用品商店,菜市场……混杂着水产品市场和开水烫鸡毛的味道,
如果说大城市是卡丁车赛场,那么小镇就是碰碰车游乐场。这里的人大都双手插着裤兜在街道上瞎晃悠,偶尔仨仨俩俩地聚在一起,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磕着瓜子唠闲嗑,路旁停着很多“摩的”。
我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没搜到派出所,但是搜到了武警站,导航显示我们在镇西,武警站在镇东,距离只有731米。我和Asa按照导航的指引朝前走去,刚走出几十米,导航就发出了警告:您已偏离航线,请重新规划路径。
接着,我和Asa的手机都响了,分别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一样的:吉林省通化市旅游委提示您——旅游请登录官网咨询,投诉请拨打旅游局电话XXXXXXX。
我重新看了看导航,整个地图颠倒了,现在我们在镇东,武警站在镇西。
我和Asa掉了个头,又朝相反方向走去。
走出几十米,导航又说话了,机械的声音里甚至带着愤怒:您已偏离航线,请重新规划路径!
接着,我和Asa的手机再次响起来,又收到了一条相同的短信:辽宁省本溪市欢迎您的到来——本溪市政府宣。
我直接走进了附近的一家五金店,跟老板打听武警站在哪儿,他朝着我们来的方向指了指,说:“沿着街一直走,走到头会看到一座很高的消防训练塔,那里就是了。”
我说:“这条街是东西走向吗?”
老板说:“不,是南北走向。”
我想了想,又问:“这里到底属于哪个省?”
老板白了我一眼:“辽宁省啊。”
我道了谢,走出五金店,带着Asa又朝回走去,走出几十米之后,手机又响了,那无疑是通化旅游委发送的短信。我转身走进了一家超市,问收银员:“请问,这里属于哪个省?”
收银员是个小姑娘,她正在玩手机:“吉林省啊。”
我想起我有个朋友,他的大学在盘锦和锦州的交界处,男生宿舍在盘锦境内,女生宿舍却在锦州境内,打个电话算长途。本来是同一个学校的情侣,回到宿舍就变成异地恋了……
可那是手机信号问题。行政区域的划分应该很清晰,一个小镇,你要么归A市管,要么归B市管,同一个小镇里的两家店铺,怎么可能一个在辽宁,一个在吉林?
Asa也想说什么,我瞪了他一眼,他就闭嘴了。我朝五金店那个方向指了指,有些敌对地问这个收银员:“那个五金店呢?”
收银员说:“五金店咋地了?”
我说:“它属于吉林省还是辽宁省?”
收银员眯着眼睛看了看我,好像我有病一样,过了会儿才说:“大哥,这才几步远啊,难不成就跨省了?”
我还就不信了!
我离开超市,让Asa留在原地,一溜烟地跑了回去,再次走进那家五金店,问老板:“这里到底是辽宁省还是吉林省?”
老板正在接待一位顾客,他没搭理我,那个顾客倒说话了:“辽宁省。”
我傻傻地站着,有点懵了。
顾客离开之后,老板走过来,隔着柜台站在我对面,眯起眼睛看着我,眼神跟那个超市收银员一模一样,好像在问:你还想问啥?
我朝外指了指,说:“那边有个超市,它属于辽宁省还是吉林省?”
老板都没有朝外看一眼,淡淡地说:“兄弟,我们都在同一个税务所交税,你说呢?”
好吧,这里是吉林还是辽宁,是广西还是福建,跟我有毛关系?我要去开证明了。
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出去了。
来到街上,我特意看了看经过的车辆,有的车牌是辽E,那是本溪的;有的车牌是吉E,那是通化的。我猜测,为了掩盖404的真实位置,有国家力量在此地特意进行了某种掩藏。或者,当初404选址的时候就有了这种考虑,故意建在了这个交界处。


第十二章 被哨卡卡住了
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武警站,它的外墙上写着红色的标语:能吃苦!能战斗!能奉献!
大门旁的岗楼里,站着两个笔直的武警哨兵,看上去都没我大,其中一个伸手示意我们止步。
我说:“我们来办通行证。”
他说:“你们要去哪里?”
我说:“404。”
他看了看旁边那个武警:“你知道吗?”
那个武警摇了摇头。
我心里一凉,赶紧说:“就是东北林区。”
他皱了皱眉,然后说:“登个记。”
接着,他拿出一本登记簿递给了我,我在上面填写了我和Asa的身份信息,交给他之后,又问:“我们要去哪里办啊?”
他说:“你去行政科问问吧。”
我和Asa走进武警站,找到了行政科,里面有个窗口,只有一个武警在值班,他长得眉清目秀,军衔是中尉。我趴在窗口前,说:“您好,我们想办两张去404的通行证。”
中尉似乎没听过这个地方:“哪里?”
我一字一顿地说:“404。”
他说:“你去隔壁问问老霍吧,他负责办理边防证件。”
我和Asa只好退出来,又走进了隔壁,这里只有一个年纪稍长的武警,他正在捧着缸子吹茶梗。我说:“您好,我们要办两张去404的通行证。”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Asa:“404?”
我赶紧说:“对对对!”
他抻了个懒腰,嘀咕了一句:“还真有人去那种玍古的地方……”
我一下就看到了曙光!玍古是东北话,很不主流的意思,他至少知道这个地方!
他接着说:“你们等等啊。”
然后,他走到一个堆满资料桌子前,像玩华容道一样移开了桌面上的东西,真的找到了三排纸张,有红、绿、黑三种颜色。他拿过来分别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对我们说:“绿色是临时的,15天。红色是长期的,6个月。黑色是公务人员的,不限时间。你们要办哪种?”看来他对这个业务也不熟悉。
我贪得无厌地说:“给我们办黑色的吧。”
老霍点点头,打开了电脑:“提供一下你们的军官证或者警官证。”
Asa说:“您别听他的,我们办两张临时的就行,我们是游客。”
老霍白了我一眼,又说:“那就出示一下身份证。”
我们提供了身份证,他劈里啪啦地打了会儿字,然后就开始打印了。我紧紧盯着那个打印机,生怕它突然出现什么故障。谢天谢地,这台打印机虽然很老了,但它很敬业,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张通行证……
我接过通行证,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问这个老霍:“您知道怎么去404吗?”
老霍看了我一眼:“我又没去过。”
Asa说:“您在这里办理通行证,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去?”
老霍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海关的人都出过国吗?”
我拽了Asa一下,接着问:“那我再问一下,这里为什么没有派出所呢?”
老霍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既然是个镇子就应该有派出所啊,假如有人打架了……”
老霍说:“你以为我们部队解决不了打架的事儿?”
我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霍吹了吹茶梗,接着说:“这里不是镇子。”
我一愣:“那是什么?”
老霍说:“这里是个大社区,安置了很多回迁的农民。”
我终于明白了,又问:“那这里属于辽宁还是吉林?”
老霍答非所问:“我们部队跟地方是两个体系。”
好吧,看来我只能把这个问题挂起来了。
我道了谢,跟Asa走出了武警站的大院。
外面的太阳好极了,我的心情也一派灿烂。实际上直到这时候我都不能确定这个武警站到底属于什么性质,内卫?黄金?森林?水电?交通?边防?警卫?消防?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通行证,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它们很简陋,就像大学宿舍的学生卡,要不是盖了武警站的章,我甚至觉得它是伪造的。相比之下,北京的进京证就太高大上了。
之前在我的想象中,404这个地方多少有点吓人,但是当我接近它之后,它却剥去了神秘的光环——外围有武警的审批,内部有留守人员的把守,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了看我和Asa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感觉那些户外用品很可能有一大半都用不上。
可是,它究竟在哪个方向呢?
我又打开了导航,输入了“北京”,我发现导航在这里只能标记地点,却不提供路线,是个GPS盲区。
恰恰在这时候,一辆三轮车全身抖动着开到我们旁边停下来,司机是个大爷,他穿着一件薄棉袄,腰间系着一根武装带,戴着脏兮兮的口罩。三轮车后面本来是拉货的斗,被他改装了一下,罩了一层塑料布,就成了车厢。大爷粗声大嗓地问:“你们上哪疙瘩啊?”
在这个网约车风行的时代,东北的载客车辆还在遵循着最古老的拉客方式:上前搭话,然后讲价还价……
我四下看了看,街道上好像也没有更好的交通工具了,就说:“我们要去404。”
大爷拍了拍身后的塑料布:“上来。”
我有些惊讶:“您知道?”
大爷说:“我年轻的时候是开大车的,东北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场!”
我抬腿就要上车,Asa却拉了拉我,然后问:“多少钱?”
大爷说:“按时间算,去404得两个钟头,一百五。后面有画片儿,你们可以扫码支付。”
Asa说:“您要是绕路开一天的话,我们还得按包车算钱吗?”
大爷说:“大兄弟,我们这疙瘩没人能算得清公里数!”
这时候塑料布里传出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要上就上,俩大老爷们,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愣愣地看了看大爷,小声说:“您还带了个……秘书?”
大爷笑了:“这闺女也是去404的,你们正好搭个伴儿。”
我和Asa互相看了看,终于爬进了这辆“计时车”。
车上的女孩穿着短款的酱色皮夹克,黑色皮裤,腰上的肉露出来,白生生的,就像剥了一半的虾。她背着一个桔黄色的背包,看上去就像古代的包袱,款式真的很酷。我们上来之后,她把一只豹纹行李箱拽到了脚前,然后就低头去玩手机了。看上去,她算是个通俗型美女,有点像我的一位前女友(这不是显摆,我的前女友们都挺好看的)。
大爷喊道:“车上有褥子,冷的话就把簸拉盖儿(膝盖)捂上啊。”
褥子被我压在了我的行李箱下面,我挪了挪,Asa想把它抽出来,立刻飘起了很多灰尘,女孩在鼻子前扇了扇,不满地瞪了Asa一眼,Asa朝她抱歉地笑了笑,又松手了。
三轮车开动之后,女孩终于把手机收起来了,我趁机想跟她搭搭讪,她却戴上耳机开始听歌了,这相当于拒绝跟你聊天,我只好作罢。
时间是上午十点多,太阳越来越刺眼了。那么大的蓝天上只有一块云彩,很孤独。有多大的天就有多大的地,黑土一望无际,没什么秘密,就像东北人爽直的性格。
走出一段路,女孩终于把耳机摘下来,似乎想眯一会儿,我见缝插针地说:“听口音你是北京来的?”
女孩倒来了句东北话:“咋地?”
我说:“你也去404旅游?”
女孩说:“对啊。”
我说:“我叫小赵,他是Asa,我们也是从北京来的。你怎么称呼?”
女孩说:“叫我四爷。”
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几罐啤酒,也不问我和Asa,直接扔过来两罐。Asa把啤酒还给了她,轻声说:“谢谢,我不喝。”
四爷又朝外面喊道:“大爷,您要不要来一罐?”
我连忙制止:“哎哎哎,别让他酒驾。”
大爷说了句什么,听不清。
四爷把啤酒打开,自顾自地喝起来。
我也跟着喝起来:“你是怎么来的?”
四爷说:“坐火车呗。”
我说:“你知道路线?”
她说:“说起来话长了。”接着她问我:“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说:“说起来话也长了。”
四爷并不在意:“那就甭说了。”
三轮车突然颠簸起来,轮子下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我撩开塑料布朝外看了看,我们驶上了一条细长的沙土路,两旁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芦苇,比三轮车还高,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阳光,风一下变冷了。我想起了老电影《沙家浜》,这片芦苇里就算藏进千军万马也不会被人发现。
四爷喝下两罐啤酒之后,双手抱住膝盖打起盹儿来。三轮车颠得就像活塞,她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半个钟头之后,重新开上了柏油路,两旁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中途大爷停过一次车,他从车下拎出了一只脏乎乎的塑料桶,给车加了油,然后继续朝前开。四爷睡得不舒服,她迷迷糊糊地搬过我的肩膀,直接靠了过来。
这是我和四爷的第一次身体接触。
离404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不安,上一次有这种紧张感还是我等高考成绩的时候。
三轮车终于停下了,大爷喊道:“到了。”
我叫醒了四爷,然后三个人先后跳下车去。路边有一块歪歪扭扭的石碑,上面写着红漆字:三七支路。
大爷指着前面说:“那座房子就是404哨卡了,我不能再靠前了,要被抓的。”
500米开外果然有一座白房子,它立在道路旁边,在绿植的映衬下十分显眼。路中央拦着一道路障,并不是栏杆,而是很原始的铁丝网,这种东西我只在战争电影里见到过。
我们给大爷支付了车钱,他吐着唾沫数了数,又拿出20块钱还给了我们:“一小时五十分钟,没到俩小时,收你们一百三。”
大爷开着三轮车离开之后,我们拎着各自的行李箱,朝着那座白房子走去。我转头看了看四爷,说:“我帮你拿吧。”
四爷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弱。”
她虽然跟我前女友长得挺像的,但性格远不如我前女友温柔。
风吹过来,空气中有一股芦苇特有的清新味道。
很快,白房子里就传出了动静,三个武警陆续走出来,沿着路障站成了一排,他们身上的配枪让我更紧张了,那应该是95式自动步枪。
这种荷枪实弹的阵势堪比边防。
至此我彻底相信了,此地绝对是404。
我们走近之后,其中一个武警中士朝我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此处不准通行。”
Asa说:“您等等。”然后他掏出通行证举向了对方,对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说:“对不起,军事演习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我一下就傻了。
第十三章 迷路
Asa正要说什么,我一把拉住了他,问:“请问演习什么时候结束?”
中士看了我一眼,说:“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Asa说:“那沟镇武警站为什么给我们开具通行证?”
中士一直板着脸:“比如你去台湾,你要在大陆办理港澳台通行证,那是大陆准许你去。但你还要办一个入台证,那是台湾准许你来。懂了吗?”
Asa马上反击:“你说404是台湾?”
中士说:“台湾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我的比方有问题吗?”
Asa说:“当然有问题!”
虽然这个武警打的比方有点不恰当,但我没想到Asa竟然敢跟人家这么顶撞。我碰了碰他,然后对这名武警说:“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们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中士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转过头去,铁丝网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很瘦的背影,他应该是从白房子背后绕过去的,正快步朝里走去。
另外两名武警也听到了,纷纷转过身去,中士高声喝道:“站住!”
那个人似乎没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三名武警都把枪举起来,中士接着喊道:“警告一次!警告两次!警告三次!”
这三次警告几乎是连着喊的,我觉得就是走个程序,根本不给人考虑的时间。
很显然,那个人听到了,撒腿就跑,他前面不远就是一大片芦苇,他一定是想钻进去。中士果断地抬起枪口,朝着天空扣动了扳机——404外围太安静了,枪声太响了,惊起了芦苇中很多鸟,“扑啦啦”飞向了天空。
那个“偷渡客”一下就跪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
两个武警淡定地走过去,把他拖进了白房子。
我有点疑惑,这地方如此荒僻,应该常年都见不到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刚刚一来就遇到了有人闯卡被抓?
会不会是专门演给我们看的呢?
接着我对自己说,你以为你是特朗普的特使?自作多情了啊。
四爷也说话了:“我就不理解了……”
中士把嗓门提高了:“我最后通知你们一遍,请立刻离开!”
我赶紧拽着Asa和四爷离开了。四爷愤愤地嘟囔起来:“鸟都不拉屎的破地儿,还管这么严!”
走出一段路之后,我回头看了看,那名武警已经回到了白房子,只剩下那道铁丝网了。我说:“歇歇。”
三个人纷纷放下行李箱,停下了。四爷余怒未消,一脚踢在行李箱上,它直接变形了,多功能睡袋掉了出来。
我看了看她说:“你踢的是我的箱子。”
她低头看了看,这才说:“哪儿买的啊,质量这么差。”
Asa蹲下去,打开我的行李箱,把物品都装进了多功能睡袋,睡袋直接变成了旅行包。他说:“都不要生气了,他们也是遵守规定,奉命行事而已。”
我朝沟镇方向看了看,刚才悔不该把那个开三轮的大爷放走。我说:“我们先回沟镇吧,过两天再来打听一下。”
Asa说:“走回去?”
我说:“你也可以选择跑。”
返回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泄气,没人说话。Asa戴上耳机,又开始听他的成功学了。
我忍不住说:“它能让我们‘成功’地进入404吗?”
Asa很少贫嘴,他没有接话。
我并不甘心,又回头看了看,忽然生出了一个计划——这里是平原,哨卡又不是什么两山之间的要塞,为什么非要通过它?我们完全可以绕一下,找条小路钻进去。小时候去公园,我从来没有买过门票,围墙的豁口就是我的大门。
但是,我不能把这个计划告诉Asa,他肯定不同意。
走着走着,芦苇荡中出现了一条弯曲的小路,它呈“Λ”形折向了我们背后。
我停下来说:“从这儿走。”
Asa愣了愣:“你要去哪儿?”
我说:“回沟镇啊。”
Asa连连摇头:“NoNoNo,应该一直往前走。”
我说:“你错了。”
Asa挑高了眉毛:“我错了?”
我点了点头:“来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记路,那个大爷就是从这里开出来的,然后我们就来到了柏油路上。不信你问四爷。”
四爷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她说:“我从来不记路。”
Asa朝小路看了看,说:“这是折回去了啊……”
小路旁边长着一棵病歪歪的榆树,它伸出一根很长的树枝,像栏杆一样挡在了小路上。
我临时抱佛脚,说:“你看见那根树枝了吗?当时那个大爷还差点撞到它。没错儿。”
Asa终于相信了:“那好吧。”
于是我就带头走上了小路,Asa和四爷都跟了上来。
走出了几百米之后,Asa警觉起来:“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背对着沟镇的方向呢?”
我说:“你转向了。”
四周的芦苇越来越高,小路越来越湿泞,我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巴,走几步就要甩一甩。朝前看去,视野中只有无边无际的芦花,看不见一座房子。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芦苇渐渐稀疏了,前面出现了大片的积水和苔草,那是沼泽,小路像个黑心导游似的,突然就不见了。
看来,这些沼泽是404的天然围墙,并没有任何豁口。
Asa看了看我,说:“你确定你一直都在记路?”
我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说什么了。
Asa说:“赶紧朝回走,去找到那条柏油路。”
我只好跟着他朝回走去。
路上,我问四爷:“四爷,你住北京哪个区啊?”
四爷说:“我住在牡丹园。你们呢?”
我说:“Asa在金融街,我挨着通州。”
我忽然感觉,我们三个人的位置很有代表性——Asa算是外地精英,他住西二环。四爷算是老北京坐地户,她住在北三环和北四环之间。我是北漂一族,住在东五环……
我又问:“你从事哪一行?”
四爷说:“那可就多了,最早我在酒吧卖过啤酒,后来当过房产中介,再后来还在横店跑过龙套……”
我说:“现在呢?”
四爷说:“现在在家待业。”
我说:“你最后一个工作是什么?”
四爷说:“幼儿园老师。”
我说:“挺好啊,怎么不做了?”
四爷说:“他们不知道跟哪家公司合作,给所有小孩儿都戴上了‘紧箍咒’,说是监控什么注意力,我一生气就辞职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这片芦苇荡就像个迷魂阵,我们朝回走了将近一个钟头,始终没看到那条柏油路,四周的景物越来越陌生。
我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广袤的黑土地被阳光加了一层黄色的滤镜,就像《三毛流浪记》漫画最后一幕的那个破败工厂。不远处有一条废水沟,水是黄色的,漂浮着塑料袋和废油渍。旁边有一个巨大的金属管道,一半埋在地面之下,一半露在地面之上,就像人体腐烂看见了骨头。上面还包着黄色的海绵,时间久远,海绵已经变成了絮状物。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迷路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继续朝前走,盼望碰到人。
四爷问我:“你是干吗的?”
我想说我是个编剧,话到嘴边又改了:“跟你一样,待业。”
她忽然有些兴奋:“回北京之后,咱俩合伙开个烤串店吧?”
我说:“好哇。”
她接着说:“我烤,你卖。”
我说:“为什么?”
她特意打量了我一下,说:“你长的标致。”
我心中暗喜,嘴上却谦虚:“我标致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哎,你说404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秘密设备还没有搬走?”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不然他们为什么不让外人进入?”
我说:“不是说军事演习吗?”
她说:“那肯定是借口!连个人都没有,演什么习?”
这么一说我也起疑了,军事演习是为了应对突发的战争,404都废弃了,谁会把把它设为打击目标?
又走了很长时间,我们拐上了一条沙土路,这时候,我们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就在我们四处乱撞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辆卡车,它停在路边,七八个穿着反光服的人正在养护道路,地上扔着一些工具,还有个水壶。他们应该是道班的工人。
我们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我问道:“师傅,请问沟镇怎么走?”
这地方长年见不到人,所有人都朝我们望过来,当然他们主要是看四爷。其中一个年长的工人拄着铁锹直起腰,似乎没听清:“哪儿?”他的头顶是秃的,典型的“地中海”。
我大声说:“沟镇。”
“地中海”说:“你们要走过去啊?”
我说:“不然呢?”
“地中海”说:“远着呢,等会儿我们下班了捎你们一段吧。”
好心人啊。
Asa赶紧说:“谢谢!”
太阳被地平线吞掉之前,我们跟着这些道班工人一起爬上卡车,坐下来。车尾拖着一根释放静电的铁链子,车开动之后,铁链子“哗啦啦”地响起来,吵得耳朵疼。Asa和四爷都戴上了耳机。
这些工人不怕吵,其中有几个还靠着车厢睡着了,“地中海”坐在我对面抽起了旱烟,很呛,Asa咳嗽起来。
“地中海”问我:“你们从哪儿来?”
我说:“北京,来404旅游的。”
有个年轻工人插嘴问:“404是哪儿?”
我正要解释,“地中海”说话了:“一个厂子。”
年轻工人顿时失去了兴趣。
我有些惊讶,立刻问“地中海”:“你也知道404?”
“地中海”说:“以前我在那里面干过活儿。”
我说:“可是我们被武警拦住了,不让进。”
“地中海”说:“沟镇有个司机给404送物资,一个月跑一趟,你们去找找他,说不定能混进去。”
第十四章 同行者
我一听马上燃起了希望:“怎么联系这个司机?”
“地中海”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到了沟镇打听一下吧。”
我赶紧说:“谢谢,这个信息很重要!”
……
我们三个人再次回到了沟镇。
四爷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去了旁边,我对Asa说:“一会儿我们去打听打听那个送物资的司机。”
Asa说:“你真要这么干?”
我说:“是啊,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Asa说:“这不合法吧?”
我说:“我们有通行证,怎么就不合法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和四爷进去,你在外面等我们。”
Asa想了想,终于说:“那好吧……”
我看了看他,忽然很想笑。他是来投资的,在我的想象中,当地的乡镇政府应该热烈欢迎,甚至要挂上条幅,敲锣打鼓,还有小学生献花……可是我们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并非地方编制,全部是军管,他就不灵了,跟着我拎着行李箱走了那么远,还坐上了道班的卡车,眼下又要“偷渡”进去……
也是难为他了。
四爷打完电话回来了,我对她说了我的想法,她说:“你们先去吧,我有点事儿需要处理一下。”
我说:“什么事儿?我们能帮上忙吗?”
她直接伸出手来:“借我15万。”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很娘气地打了她的手一下:“谁有那么多钱……”
她说:“那就不要随口揽事儿。”
我说:“你还去404吗?”
她说:“去啊。你们要是找到门路了就给我发消息。”
接着,我跟她互加了微信,然后她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剩下了我和Asa,我们一路打听,最后来到了沟镇的配货站,里面有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儿。窗口里坐着一个妇女,肿眼泡,蒜头鼻,她正在嗑瓜子。
我说:“大姐,我是404的。”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吃惊。
Asa转头愣愣地看了看我,我直视着这个女人,心里说:兄弟啊,拜托你千万别说话……
大姐说:“你要干啥?”
我说:“我想找一下那个给我们送货的司机,你知道他的电话号吗?”
大姐说:“不知道。”
我掏出一百块钱从窗口塞进去:“麻烦了。”
大姐看了看那张钱,伸手把桌子上的工作服移开了:“喏。”
好不含蓄。
我探头看了看,桌面的玻璃下压着一张脏兮兮的纸,上面有几个电话号,我说:“哪个是他?”
大姐说:“张宝贵啊。”
我说:“我们都叫他张师傅,还真不知道他叫个啥。”然后掏出手机,正要记号码,大姐突然说:“等等,前些天好像有人替了他的班……”
我赶紧说:“现在是谁?”
大姐用座机打出了一个电话,果然要到了新司机的手机号。我记下之后,跟她道了谢,正要离开,大姐却说了句:“多拍点照片儿。”
我一愣,回头看了看她,她狡猾地笑了:“404的人从来都不出来,你唬谁呢?”
我也笑了一下,有点讪。
来到街上,Asa说:“我们得投诉她。”
我说:“投诉谁?”
Asa说:“刚才那女的啊。”
又来了。
我很好奇地问:“为什么?”
Asa说:“你说呢?”
我说:“受贿?一百块钱?那只能算是信息费。再说了,人家帮了你,你反过来就投诉人家,这不是钓鱼执法吗?”
Asa说:“你好油滑。”
我不理他了,拿出手机,直接拨了那个司机的号码,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公鸭嗓,纯正的东北口音:“séi啊?”
我说:“请问……你是给404送货的吧?”
他说:“咋地了?”
我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是从北京来的,想去404看看,但是……”
他说:“好。”
我一愣,没太明白他说的“好”是什么意思,我干巴巴地笑了笑,问:“好……什么?”
他说:“你不是想搭车吗?”
痛快。
他接着说:“一口价,404块。”
太贵了,就拿高铁来说吧,这个价都够跑两千公里了。另外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有个零头?
我说:“能不能便宜点儿?从沟镇过去又不远。”
他说:“兄弟,风险大啊!”
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乎那点钱了,我说:“我们两个人。”
他说:“808块。”
我说:“那提前说好了,你必须保证把我们送进去,不然我们可不给钱。”
他说:“肯定的啊。但我只能把你们送到配给站,然后你们得自己走。”
我说:“配给站在404里头?”
他说:“当然了,那是我卸货的地方。”
我说:“什么时候出发?”
他说:“明天早上。”
这太巧了吧?我们今天找到他,他明天就去404!我有些疑虑,又问:“你上次送货是什么时候?”
他说:“上个月啊。”
好吧。
我说:“明天我怎么联系你?”
他说:“你等着我联系你。”
我突然问:“你认识王洪亮吗?”
他说:“哪的?”
我说:“404的留守人员。”
他说:“我不认识。”
我还想问问配给站离办公大楼有多远,可他已经把电话挂了,好像担心被人监听一样。
我把手机装起来,问Asa:“这钱……”
Asa说:“我出了。”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AA。”
Asa直接从钱包里掏出900元现金塞给了我:“最近你手头紧,我出了。”
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接着,我给四爷发了个消息,告诉她我们联系到司机了,她并没有回复我。
这天晚上,我和Asa在沟镇住下来。整个沟镇就一家旅社,名字还挺洋气,叫“威斯汀旅社”。
我们的房间临街,却没有窗帘。隔音效果也很差,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外面偶尔驶过一辆大车,整个旅社都在摇晃,街上有人在喊孩子回家睡觉,前台的电视里正在打日本鬼子……
刚刚躺下,送货司机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他提出要加钱。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这至少说明他有把握把我们送进404,不然他也不敢层层加码。还有,原来那个价钱让我很不舒服,现在他提出加100,等于帮我打破了那三个数字的魔咒,我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没想到Asa听见了,他一把把电话夺过去,跟对方据理力争起来,就像父亲在教育儿子,对方可能实在不愿意听下去,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我说:“完了,最后一条路也被你堵死了。”
Asa气呼呼地说:“他这么不诚信,就算我们给他加了钱,他还会变卦的!”
话音刚落,我的短信就响了,正是那个送货司机发来的,他告知了我们等车的地点和时间。
这货让步了。
我又把这个消息发给了四爷,她还是没有回复我。
我忽然有点牵挂她。
一个女孩,不会出什么事吧?
……
日历又撕掉了一页。
这天,我和Asa起了个大早,在街边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走出沟镇,来到了约定的路上等那辆货车。
这里很安静,路旁长满了荒草,Asa靠在树上连连打哈欠。
陆续开过来一些大车和农机车,都不是我们要等的。
终于,有一辆白色的封闭式货车开过来,车头已经掉漆了。它在我们面前停下来,司机从车窗里看了我们一眼,问:“是你们吧?”
果然是昨天那个公鸭嗓。他看上去有点瘦弱,脸色说不清是蜡黄还是苍白,反正没有一点红润。
我和Asa都点了点头。
他把手伸出来。
我赶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递给了他,说实话,我很担心他一脚油门跑掉。
他跳下来,走到后面打开了车厢门:“进去。”
我朝里看了看,车厢里堆着很多箱子,都用蛇皮袋包裹着,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那应该就是要送进404的物资了,剩余的空地上坐着三个人。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司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上去啊,他们都是去404的,别耽误大伙的时间。”
这让我很意外——知道404的人本来就少,来到这里的人就更少了,眼下我和Asa却一下遇到了这么多“志趣相投”的人!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很显然,这些人都在哨卡遇到了阻拦,最后都找到了这个货车司机——他是唯一的缺口。由于这辆车一个月才送一趟货,所以大家都被集中在一起了……
Asa探询地看着我,我对他点点头,然后把旅行包放到车上,爬了上去,Asa也跟着爬了上来。司机立刻把车门关上了,“哐当”一声。
如果司机不给我们开门,我们是出不去的,我有一种被关进监狱的压抑感。
车顶只有一个小灯,发出弱弱的光,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车上的三个人都坐在马扎上,身体靠着车厢,增加稳固度。其中一对应该是情侣,那男的靠在女孩的肩上,正在玩那种“吃鸡肋”游戏,声音很大,女孩坐得端端正正,他们身边放着两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还有个20出头的男孩,他很瘦,穿着一件牛仔外套,领子竖着,看起来有点土,此时,他侧身靠在箱子上,手里捏着一个塑料瓶,“咔吧咔吧”响。我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有点眼熟。
Asa轻轻地“嗨”了一声,算是跟大家打招呼。
只有那个女孩朝我们友好地笑了笑,剩下那两个人玩手机的玩手机,玩瓶子的玩瓶子,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我和Asa靠着车门坐下来,我的大脑一直没闲着——我和Asa是通过乾叔指点才找到404的,这些人是从哪里查到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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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威_震_天_ 发表于 2020-11-26 18:08:03 | 只看该作者
 
无限恐怖升级流。
第一个世界:《夜半游乐园》
欢迎来到夜游乐园,我们将带给您前所未有的体验,入园之前最后给您的忠告是:不要相信任何对象,不要同意任何邀请,不要接受任何礼物。
希望日出之后,还能与您相见。


01
事情最开始纯属只因为我见色起意
大家好我叫邓易之。性别女,爱好小严同学,特长是追小严同学,喜好是当小严同学的备胎。
现在好了,小严同学约我去游乐园。
您听听,您细品。
这他妈的有话说得好,不出意外经年孤身,出了意外当场结婚。这机会都是人创造的,这意外也是人创造的,我这不得头铁往上冲??
美人在前,不冲等着干什么?等着像作者一样出家修仙吗????
 第1张图片 明人不说暗话,我准备今天跟小严同学表白把他拿下。
我还做了功课,我准备在摩天轮上当场发作,狭小室内,孤男寡女,正合适“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说爱你”。他不说爱我他跑都没地儿跑。
咱可票都买好了,一百二一张,二百四两张,今天不成我可得亏成二百五。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等我杀到战场,呸,我赶到游乐园。
小严同学约我坐过山车。
行叭。
好嘛,也凑合,这过山车四舍五入算是离天空最近了,差不多一个意思。我欣然前往,结果过山车咔咔地缓慢推进到轨道顶峰时他问我愿不愿意,我才点完头,下一秒我的防护座椅忽然弹了起来,安全带直接当场断裂——
尖叫声四起。
过山车失去重心,我也失去重心。
过山车向地面俯冲,我他妈直接,飞身而出,一个托马斯小火车全方位365度回旋就御风而起…啊对不起剧本拿错了。
我是直接被当空拦腰甩出去自由落体,眼看保险公司得赔我爸妈百八十万钱。
地面目说能及,死亡越来越近,告白还是腹稿。
完了。
这看起来老子得脸先落地。




——不止大家以为,我也以为我的恋爱故事刚刚开始两行就变成了儿童乐园和保险公司共同的恐怖故事。
但是我醒来的时候,我应该不在天堂,肯定也不在殡仪馆,也不在医院。
本人四肢健全。
还是活人。
 第2张图片 这他妈?
从过山车上被甩出去还能完好无损?难道我其实是超人??
不知道为啥我浑身没劲儿,眼冒金星,先躺地上给自己胳膊腿儿摸了一圈。半晌,人清醒了,躺地上一望还在游乐园。
这一望天,天都黑了。
再一望,附近围了乌泱泱一圈人,人头攒着人头围观我的昏迷。
 第3张图片 我:“……”好家伙。
大哥大嫂过年好,我说大家伙儿围着我看了小半宿,愣没一个伸手给我搡起来的?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惊,路遇昏迷活人众人围观半晌竟无一人发问?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是扶不起还是怕被讹或者被法官质问“不是你打昏的你为什么要扶”??
这躺不住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
远处灯火挺通明的,游乐园的设施也依稀可见,就我躺这地儿偏僻没灯,周遭黑黢黢一片。本人再怎么虎,这大半夜的被围这儿也挺发怵。
我欠着身子连声告罪,边拍自己身上的灰边从人群缝里面挤出去。
结果看见我起来了这群围观群众没一个动的,全还是保持围着我的原样,只是夜色昏暗里面凑成黑压压的一群。
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这群黑压压屹然不动的围观人群里面挤出来,这一摸兜手机还在,就是没信号。这黑灯瞎火的赶紧开手电筒功能,就顺手搭上附近一个小姑娘肩头:“小姐姐有没有看见跟我一起来的——”
手下触觉冰冷。
这下子借着手机光我也看清楚她脸了,声音当场变了调:“小姐姐,你咋在这啊?”
“小姐姐”没有回答我。
这位“小姐姐”的面容在手机灯下也很惨白,但是身材曲线曼妙,结合她城乡结合部舞台妆一样浓妆艳抹,虽然一丝不挂,但也是平时搁路边上橱窗里面你也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
因为不是活人。
这是个没穿衣服的塑料模特人儿。


我大脑一片空白,拿着手机灯极其缓慢地扫了一圈。
好家伙。
这一圈乌泱泱围观我的“人”全是塑料模特人儿。
手机灯缓慢扫过之处,全是没有五官的面容和逼真的人形。它们塑料制作的皮肤冰冷惨白,但是大小体积和人类无异,就这样无声林立在此地。在过去的我昏迷期间,它们就这样围成乌泱泱的一圈看着我,场景寂静无声,也诡异到极点。
卧槽。
这场面,直逼都市怪谈之为何服装店老板家产一夜被人搬空。我眼前不冒金星了,我头皮都一阵一阵地炸。
此地人影幢幢,可只有我一个活人。
它们无声地站在原地跟我面面相觑,这数量,少说他妈的也得搬空三家服装店。我强自镇定转身就走,结果一走没两步就听见背后一声巨响,吓得我原地至少跳起来两米——
一回头,是刚才搭过话的塑料模特“小姐姐”摔地上了。
而我的毛衣脱了线,一头勾在她的指间。
这他妈尴尬,多半是俺刚才挤出来的时候毛衣挂人家身上了,我这一走还给人家带得摔了。我赶紧上去给它扶起来,结果这个塑料模特人儿小姐姐看着轻其实贼沉,我费了老鼻子劲儿给它站稳,发现它胸口磕碎了一大片。
“小姐姐”身为服装行业老员工自己却一丝不挂,只是冰冷惨白地站在这里,现在给我摔得胸都碎半边了。
大半夜的,我硬着头皮掏兜,本来说塞点钱在它手里算是赔偿;结果钱包一打开,一毛钱现金没有。
卧槽,我索性把毛衣外套脱了下来穿它身上了,扣子一扣,看不出来破损地方:“送给你穿了。”
“小姐姐”无声沉默,眼瞅看着我把衣服给它穿上,算是让它衣有蔽体;我也硬着头皮给它穿上。
这都什么事啊,老子一觉醒来附近一个活人没有,完事儿我不找警察我还给这个塑料人儿穿衣服——


我神经也绷到极点了,给它穿完衣角离手,攥着手机扭头就跑。
老子疯狂往灯光最亮的地方跑,远远这这些林立的塑料假人儿们甩在身后,它们也这样无声地看着我远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别看我表面上淡定其实我尿都要吓出来了好吗!!老子不是该开始甜甜的恋爱吗??这突如其来的都市怪谈既视感怎么回事啊!?!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
 第4张图片 我操着我虚软腿脚奔出来冲锋的速度,一边飙泪一边冲一边回头,我相信如果这个时候这群塑料模特也迈开脚跟上我我估计当场就吓瘫了,但是好在它们还是黑压压一片站在那里不动——
它们只是化为远处的人影幢幢,目送我离去。


我简直连滚带爬,勉勉强强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位,这是真的算我运气好,老子这眼尖的,一瞅看见了一个售票亭。
票亭子门口还站着个保安大爷。
嚯,保安大爷!
正道的光,落在大地上!
我大喜过望,眼瞅就要奔上前跟他相认——这简直跟见了亲人一样,就差飙泪两行互相搀扶了。
大爷没发现喜极而泣的我,大爷背对着我正在关票亭子的门,我奔近了才看清了全景,喜悦的眼泪瞬间就干涸了。
老子这一个定点急刹,鞋底子都快刹没了,活生生顿住了脚。
——诚如我所说,保安大爷背对着我正在关售票亭子的门,他动作缓慢,而我现在清醒极了,眼神极好,我就往亭子里面扫了一眼。
看见了他脚边一只人手。
卧槽。
巨大的恐惧一瞬间击中了我,我浑身僵直,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背后是黑夜,面前咫尺之间就是光明,但是我愣是不敢上前。
保安大爷听见了动静,极迅速地退出亭子转身,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我。
可能是我看错了,他似乎松了口气。保安大爷面相和善,站在票亭子门口憨厚地对我笑:“女娃儿,你在这里干什么嗦?俺们早关门啰!”
“是你走丢路了嗦?”
我脚腿跟灌了铅似的,拖也拖不动,胡乱点头:“对的大爷,我走错路了,现在我要出去?”
“哎你这个娃儿,还以为你也是像那些直播客一样进来探秘的,”大爷拿起腰间的传呼机,“14号亭14号亭,这里有一位落单滞留的游客,你们来处理一哈子。”
传呼机嘟嘟两声,表示通了。大爷再把它挂回胸袋里,整套动作自然流畅,明显真的是个保安爱吃小熊饼干,还笑呵呵朝我招手:“娃儿,莫站那里了,热不热,来这里喝杯水吧。”
我战战兢兢挪了几步,他笑容憨厚,面容实诚,无懈可击,但是我的鸡皮疙瘩就没有歇过。
我假装往他那里挪,实则原地踏步:“大爷,现在几点钟你怎么还上班?”
“就是为了你这样的娃儿。”
大爷老实巴交地搓搓手:“前些时候不知道哪里流行说什么晚上来乐园里面打卡,老多娃儿晚上来,又找不到路出去,我就在上夜班等你们。”
夜游乐园?估计是网上那些主播掀起来的热潮。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大爷,这么热的天呢,你怎么不去亭子里面吹空调。”
“为你们准备的亭子啊。”保安大爷把帽子脱下来扇风,笑呵呵的模样,“这有规定的,你也来吹吹空调吧。”
“我不热。”我声音都哑了,“大爷,为什么这里手机也没得信号呢,你手机有没有信号?”
大爷一拍腿:“哎呀!这几天乐园修电缆,是莫得网,亭子里面有座机,你要不要用?”
我:“……”
“看你这样子,娃儿,你是不是还带人来的?”大爷乐呵呵地笑,“要不要用座机给他打电话嗦?联系一哈子,待会儿一起走!”
我不吭声了。
小严同学位置确实未知,可是这里没有信号,我用座机拨得出去,难道小严就收得到吗?
保安大爷还是最普通的大爷,模样慈祥和蔼,半旧的制服在炎热的天气也穿得板板正正,一笑露出发黄的牙,脖子上搭着汗斑斑的毛巾。
他还是笑:“娃儿,咋个还不过来?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里,你不怕嗦?”
我退了一步,轻声说:“大爷,亭子里挺热的吧。”
保安大爷一愣,他像是意识到了,但是脸上没有什么变化,永远都是笑呵呵:“娃儿你说啥子话呦!开空调哪里能热哦!”
我想学他笑呵呵,但是牙齿疯狂打颤,脸部肌肉不受控制:“这还不热?都热得门角角后的人……都在往外爬噢。”
保安大爷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亭子门关得严严实实,他意识到了什么:“你这个娃儿……”
我打断他:“大爷,你为啥子一直喊我进亭子噢?”
他不笑了。
都是翻脸如翻书,但是保安大爷的脸就像书页一样固定锤死了无法改变;笑的时候看着还是正常人,甚至颇为憨厚,不笑的时候就看出来五官的错诡之处——
他的肌肉皮肤都扭曲固定成了笑起来时的走向,变成了固定模式,不笑的时候肌肉也夸张地扬起眼睛眯着。现在面无表情,就显得格外狰狞。
他眼神也是难以言喻的怨毒:“娃儿,你这样就不乖咯。”
“害,大爷,”我颤抖得咯咯响,强颜欢笑,“咋一直把我往亭子里面骗呢?”
这保安大爷摆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保安大爷,这谁敢上前相认?
这大爷还没来得及怎么着,抬脚往我这里走了没几步,我双腿发软但是正准备夺路而逃,不远处却传来了车引擎声。
这大半夜的,老子先在一群塑料假人里面醒了,好容易找到个光源地,保安大爷看上去像当我亲大爷送我投胎——又或者说,黑夜里点明灯火,引人来这里,然后当人大爷。
黑夜里的人类主动寻找光明,看见了保安,下意识地信任,然后被引入售票亭。
这分明是狩猎。
恐惧过度的人会脑子发木,我颤颤巍巍地往后挪,保安大爷表情看上去更加怨恨,慢慢向我走近;
有鸣笛声响起,我下意识回头,有人声厉喝:“别信他!快上车!!”
我看清了。
一辆载客花车横冲直撞而来。车身明黄喷漆卡通彩绘,分外童趣,前排坐着黑白制服的工作人员狂打方向盘,后头坐着好几位面露恐惧神色的男男女女。
这车开得分外狂野,急刹时轮胎擦着我过去,简直差点先把我脚给碾没了;我下意识要后退,马上上头就有人焦急直呼:“愣着干什么!快上车!!!”
我抬头一看,后来三排座椅全挤着瑟瑟发抖的男男女女;再回头一看,保安大爷步步逼近。
这还用得着选?
我当机立断抬脚就上了花车,再见了大爷今夜我就要回家。
工作人员也狂野,方向盘再一顿狂打油门一阵狂踩,车子就轰鸣得再度蹿了出去。我死死抓着座椅扶手没给甩出去,一瞅见刚好第一排有座位,屁股还没落座又有一声爆吼:“别坐这!!”
坐第一排的是个啤酒肚大叔,穿着倒是不凡,名牌上身油腻十分。
只是他好像被恐惧压垮了,神情看着我像是看着什么恶鬼,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你……鬼知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别跟我坐一起!!”
这尴尬了。
第一排大叔不让我坐,第二排挤着一看就是情侣的两个小年轻,第三排坐着俩大兄弟。
我摸了摸鼻子往后走,在第二排一站,俺还没开口呢,第二排小情侣里面的女孩子就又哭了出来。
啊这?
我尴尬地抓着扶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算了算了。”第三排大兄弟开口,这声音一听还是刚才吼我上车的那个,他冲我招手,“你来这里坐,咱哥仨挤一挤。”
害。我也没得选,老实巴交地过去挤着坐了。
俩大兄弟一左一右,跟门神似得把我挤中间夹着,车子开得又狂野,我们都被甩来甩去。左手边的是刚才那个好人大兄弟,他问我:“你去哪里啊?”
我没听懂:“啥?”
“亲爱的客人您好,欢迎来到咱们夜游乐园项目。”我头顶麦克风响了,狂野开车的工作人员兴高采烈,“咱们下一站是主广场,希望您游玩愉快!”
这大半夜的脑子有病才玩啊!我大惊失色:“我不想玩这个啊!”
工作人员也好脾气:“哦,您与其他客人一样,也想提前结束旅程是吗?”
我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怎么提前结束旅程?”
“是这样的,咱们可以购买一张快速出园券,这样我将把您送到乐园门口。”工作人员狂打方向盘,我差点没和右边的大哥一齐颠出去,“您看有这个需要吗?”
“需要需要!”我忙掏钱包,“这个什么券多少钱?”
“两百块。”
俺手僵住了。
我尴尬地拿着我空空如也的钱包,尴尬地看着我断网无服务的手机:“这……你车上有WiFi吗?”
“不好意思客人,”工作人员很热情,“我们只收现金的。”
啊这?我欲哭无泪地拿着我用所有现金买的两张摩天轮的票,试图说服他:“要不然找个有WiFi的地方我转钱给你行不?”
“不好意思客人,”工作人员也为难,“我们只能在主广场停一下的。”
卧槽,我快哭出来了:“啥年代了你们都不通网的吗??”
“没办法呢客人。”工作人员一踩油门,车子犹如披荆斩棘的快刀往一片光明之处冲去,“主广场快到了,希望您早做决定!”
“大,大哥,”我我我慌了,赶紧拉扯左右两边的大兄弟,“借二百块钱?”
左边的大兄弟尴尬地挠头,我懂了,我赶紧扯右边的大哥:“大哥!大哥!”
右边的大哥很高冷,厌烦地瞥我一眼,惜字如金:“我去主广场。”
这是勇者。
我慌了,眼看车子都他妈快到主广场,赶紧拍前面小情侣和微胖大叔:“那啥,大兄弟小姐姐,叔,能不能借二百块钱?”
“出去就还!有网就还!真的还!”这也太难顶了,要是社恐估计都原地暴毙了,我疯狂保证,“叔!叔借点钱呗!”
小情侣瑟瑟发抖挤成一团,谁都不说话也不敢回头。那个看上去非富即贵但是被恐惧压垮的大叔只是怒喝:“没钱就滚下去!不要唧唧歪歪!”
“让她下车!让她下车!”大叔还猛拍驾驶座的背后,冲工作人员发火,“我给你加钱!加钱!别停、快送我出去!!”
完了。
我绝望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型地标建筑越来越近,空旷的广场灯火通明,这辆卡通花车在工作人员手里开出来了坦克般的速度,急停的时候又像飞鸟投林。
车还是停了。
工作人员笑吟吟地扭头:“客人您好,主广场到了,您想清楚是否购买快速出园券了么?”
买啥买啊,我这兜里连两块钱都没有。眼看我磨磨唧唧,又借不到钱,大叔狂怒:“不买就滚!不要连累我们!快走!快送我出去我给你加钱!”
右手边的哥们诚不欺我,他当场毫不犹豫起身就走,还不忘记一块提着我这个没钱的:“走。”
我蔫了,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左边的大哥也讪讪:“等一下!带带我!”
卧槽我目瞪口呆:“你怎么也下来?”
“我也没钱,”左手大兄弟赶紧跟我背后下车,尴尬地挠头,“我还准备跟你借呢!”
这完了,第三排全员集齐了。我绝望死了,又给这俩大哥夹在中间一动不动。
工作人员也不急,笑吟吟一踩油门当着我们面风驰电掣而去了:“那祝您们游玩愉快!”
别啊!
眼看车子又窜出去了,我拔腿就扯着俩大兄弟狂奔。
他们俩给我扯得一愣,勉强跟着,左边大哥迷惑了:“你干嘛呢?”
我扯着他俩尾随汽车狂奔:“傻啊!没钱坐车就跟着车跑啊!一样能到出口!”
“别愣着了!”我扯得费劲儿,气喘吁吁,“那个谁快跟上!”
左手边大哥才反应过来,“哦哦哦”后不忘记自报家门:“我叫徐子越!你可以叫我越子!”
“邓易之!”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追着前面车的尾灯,为了这两百块钱简直卑微到极点,不忘记揪着右边这个跑都不情愿跑的,“你呢?”
“……”他表情隐忍,还很厌烦,简直是无法忍受一样吐出两个字,“宁言。”
我腹诽就这还叫宁言?你这么沉默咋不叫莫言?
但是我没空吐槽他,我一人拉扯着俩大哥拔腿狂奔追汽车尾灯。眼瞅着前面那车开得越发狂暴,而且开得离乐园大路越来越远——
徐子越哀嚎:“这得跑多久啊!你俩怎么这么能跑啊!”
我拖着他夺道狂奔:“少废话!给爷冲!”
但是路越来越黑,越来越难走了,前面汽车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周遭黑黢黢一片静寂,啥人也没有,连游乐设施都没有,路边上的绿化带里种着奇形怪状的荆棘,小道蜿蜒盘旋着不知道去何方。
徐子越发出疑问:“他们是从侧门出去的吗?这怎么看也不像正——”
“诶!车停了!车停了!”
前面的车无声无息地停了,尾灯亮得惊人,像是黑幕上两盏血红的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看见我们尾随狂奔,良心发现准备让我们上车?我眯眼望去,直接果断又一个急刹住了脚,骤起发难把这俩大哥摁倒!
我们仨齐齐摔了个狗吃屎,徐子越被摁得差点吓死:“你——”
“别出声。”我死死摁着他们俩,颤声,“谁也别抬头。”
徐子越马上吓得哆嗦起来了:“这,这……这怎么了……”
而我像老母鸡扑地一样死死摁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话:“闭嘴。”
宁言被我拽得也摔了,但是这厮反应简直是超人级别,被我用力一摁就干脆利索伏地,更别说他一身黑往地上一趴简直啥也看不见了。闻言他只是微微抬头极快看了一眼,低声:“……伥鬼。”
徐子越上下牙关打起架来了:“这……刚才的那些人……”
我他妈也很怕啊,我怕得简直冷汗湿透衣服,我只是表面镇定,微微地抬头露出一点视野。
借着那两盏亮得诡异的尾灯的红光,我看见有瘦长的明显不是人影的黑影安静地在车门口排着队一个个上车。这载客的花车明显这样的小,方才一排座位挤我们仨我都动弹不得;可它现在就像是无限大一样,一个个瘦长鬼影鱼贯而入,却不见里面丝毫动静。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惨叫,没有呼救,没有挣扎或者逃窜。
夜幕静寂,我们仨全伏在崎岖的小道上大气也不敢喘,附近安静地如死地,然后一点声音都惊人的清晰。瘦长黑影们进入了花车,周遭像片死地,我们趴地上一动不动。所有神经都绷到了极点,我们听见前方隐约传来了几声咀嚼什么东西的清脆响声。
这是吃什么东西不言自喻。我觉得不可能这些鬼东西夜半相会还自带盒饭。
不用看我都知道徐子越脸色惨白,我还感觉得到他在我手下发抖。
而宁言皱着眉听了一会儿,闭上了眼。
少顷,其实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在这里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我死死地趴在地上,突然听见了引擎的重新启动声——不远处这辆十分童趣又格外狂野的车恢复了正常的样了,引擎怒吼着往前冲去重新上路。
我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动,旁边的宁言睁开眼:“起来,快走。”
这他妈简直是金玉良言。
老子面如土色再从地上一跃而起,扯着虚软得站不住的徐子越调头就再度狂奔而去,宁言无声跟上动作比我还快,也不知道他这么大一个个头怎么做到疾跑时还落地悄无声息的。
老子简直吓破了胆,我怀疑这一刻我就是博尔特和大力水手一起附体,我不仅能自己夺命狂奔,我还能强行扯着更加不顶事的徐子越狂奔。
好在原路可以返回,并没有出现鬼打墙。


再看见灯火通明的主广场老子简直喜极而泣。徐子越回到广场直接当场瘫地上了,这厮是真的不顶事,居然哭了:“这倒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我也快瘫了,我的俩胳膊还因为使劲儿太狠疯狂发抖,小腿肚子也直打转儿。
我累得也想哭:“我哪知道啊!”
我就这样跟瘫地上不起来的徐子越大眼瞪小眼,宁言懒得理我们。他状态比我俩都好,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调整了一会儿气息,随即冷淡地抬腿就往广场中心走——
“等等!”
徐子越从地上一跃而起抱住了准备离开的宁言的小腿:“大哥!大佬!兄弟别走!”
我也急眼了,马上用我巨抖抖抖的胳膊去抱住宁言的另外一条腿,脸也不要了嚎起来:“才刚刚生死与共过啊老哥!老哥求解释啊老哥!”
宁言一条腿上挂一个人,居然还能冷酷到拖着我们俩走;我和徐子越全扒着他腿,差点没给他裤子扯下来。
他按着腰带,终于觉得有路难行了:“松手。”
“不松!”徐子越哭得稀里哗啦,“大佬!大佬我还不能死啊!大哥我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啊!”
我也要哭了:“我……我还有仨基友啊!我基友也不能没了我啊!”
宁言被哭得一个脑袋能有两个脑袋大,额头都绽出青筋了:“松手!”
这谁敢松?我真哭了,真心实意的:“我还有没追到手的对象啊!我要是就这么挂了,我可怎么交代啊!”
宁言:“……”
眼看我们仨要掐作一团糟,旁边插入了一句带笑意的话:“言老弟还是这么无情啊。”
老子哭得正是动情时候,突然被人打断,呆呆地顶着鼻涕泡泡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油腻大叔。
大叔蹲在游乐园官方标志雕塑台上,看戏似的看我们:“怎么?愣着干什么,接着哭啊。”
我:“??????”
 第5张图片 求生欲让我继续挂在宁言的腿上,但是尊严让我悲愤欲绝破口大骂:“看你妈的好戏!老子差点就死了!”
“你这不是没事吗?”大叔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饶有兴趣,“都跟我们言老弟同车了,还怕这些?”
我被说得直发愣,宁言的耐心也已经耗尽了,冷冷地看着这个半路出现的人:“与你无关。”
大叔摸下巴:“瞧你这话说得!这俩是新人吧?你一直都是不肯带新人的,我心好,我来带啊~”
这感情好啊!老大叔带带我!我大喜过望,松开宁言的腿就要一骨碌爬起来弃暗投明;
结果宁言眼睛都懒得眨一下,伸手摁住我头顶把我又摁得坐地上了:“你哪里来的良心?”
“听说这次新人是替人抵命才进来的,”大叔笑嘻嘻,“这不是来看看哪里的傻逼玩意头这么铁,别人敢约就敢来?”
“卧槽,世界上还真有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佬(傻逼)?”卑微小邓苦于被宁言摁着脑阔,还是只能不情不愿地抱他的大腿,但是我真的惊了,“这种破地方也敢来?”
大叔也感慨:“那可不!都说只有有人心甘情愿来,才能算是拉到人头送一条【替死命】,可是这么多年来也没几次案例,我也是第一次见呐。”
“这么勇,”我啧啧称奇,“不是高人就是傻逼。”
宁言看了一眼我,眼神有点奇怪,又像是欲言又止。
大叔只是对我摇头:“你也没差到哪里去,我在这儿蹲了半夜,头一次见到下了灵车还敢迈腿追的。”
我汗颜:“咱这不是不知道嘛……”
“这丫头倒是蛮有趣,”大叔蹲在上头眯眼打量我,“言老弟,真不把她给我带?”
宁言淡淡:“让你带着去死吗。”
“你这话说得多伤人,”大叔笑起来了,“难得碰到新人, 我人好啊~”
徐子越赶紧举手刷存在感,我赶紧也把这傻逼孩子摁下来了,只是愣愣地问大叔:“你在这里蹲了半夜?”
大叔挑眉:“嗯哼?”
“你明知道,”我话语艰难,“为什么不去喊那些人下车?”
大叔被问得一愣,反问我:“我为什么要去喊那些人下车?”
我茫然:“因为会死啊!”
“你以为你在什么地方?”大叔居然笑了出声,“你看清楚,你在夜游乐园里面啊!”
“小朋友,在这里本来就是不能信任何人,也不能接受任何邀请。”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怎么,你一次也没有遇到【邀请】吗?”
我一愣:“……有个保安让我进票亭打电话。”
“嚯,头彩。”他乐了,“你当时要是进去了,那可就玩完喽;就像刚才坐车,你也不一样没有接受买票的邀请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
“简单地说,这里是有【规则】限制这些东西,让它们不能随便杀人,但是总得死点人来喂它们的,不然可就要出大乱子喽。”大叔好心好意地看着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个傻的,丫头,你怎么确定你救的对象真的是活人?”
“或者说。”
他阴森森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尖牙:“你又怎么确定,现在跟你说话的我,就是活人呢?”
操!
一瞬间我就被突然爆发的反转和恐惧击溃了,徐子越登时就惨叫起来;
我都顾不上自己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拽着宁言往后爬,要跟这个大叔拉开距离——宁言是真的裤子都快被我拽下来了,冰冷表面也绷不住,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和徐子越以一种相依为gay的姿势躲在他腿后瑟瑟发抖。
宁言按着腰带的手就没挪开过,他冷冷地问大叔:“你何必吓他们?”
大叔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从嘴里扣出来尖牙道具:“新人的趣味不就是这个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他妈有病啊在这种地方装鬼!”徐子越瘫在地上大骂,“卧槽!”
我奄奄一息地扒着宁言的大腿,哭得像条傻狗;宁言不得不一只手按着腰带,一只手摁着我的头顶算是让我镇定。
大叔顶着宁言冰冷的视线,讪讪:“……刚才还见这丫头心理素质不错的,这不是试试嘛。”
“好了好了好了,别嚎了,”这大叔也顶不住了,连连摆手,“丫头你可省点嗓子,按你这嚎法儿,待会儿得劲费着呢。”
我哭得如同傻狗:“待会儿?”
“你不想回家?”大叔从兜里掏了只烟出来,叼上却不点燃,眯着眼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游乐园,“午夜之后,让你现在抱着的大腿带你去走一遭【游览路线】,要是你途中没死的话日出后就能回家了。”
我哭得犹如被打了一顿的傻狗,更惨了:“游览什么路线???”
“真是奇了怪了,”大叔无可奈何摇头,丢下来一张广告纸,“你们新人还真的啥都不知道就敢入园?”
好了,这下我顾不上哭了,接着广告单页跟徐子越一块儿看,徐子越目瞪口呆:“这??”
大叔叼着烟,眯眼看不知道哪里,他熟得简直倒背如流:“你们小年轻不是爱打游戏吗?就把这玩意儿当闯关模式了,你们得按这上面的路线走完全程才能到达出园的出口,如果你们能活着到达出口,那里的NPC会给你们奖赏——”
“在这途中,忠告是,不要信任,不要接受,不要犯蠢,不要出错,”他看了我一眼,“收起无谓的善意。”
“欢迎来到,夜游乐园。”
02
徐子越茫然地跟我对视:“你要去吗?”
我:“……”
此刻离午夜还有一刻钟,我们蹲在雕塑下面无言相对,面面相觑。大叔在旁边悠闲抽烟,宁言沉默地看着夜色出神。
我诚恳地说:“好死不如赖活,不如先观望一下。”
徐子越还是一脸茫然,他忽然问旁边的大叔:“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大叔蹲在这里抽烟,笑嘻嘻地,“小半年了吧。”
徐子越又惨叫起来了:“……半年了你还没出去!?这谁出得去!?”
“别嚎了,能不能学学人家!”大叔痛斥他,“看看人家小姑娘面不改色!看看人家是什么心理素质!”
大家看向被cue的面不改色的小姑娘的我。
我呆若木鸡:“……你们说我写个遗嘱这能寄出去吗。”
宁言:“……”
“反正在这里也不会饿,不要饭吃不要喝水,就是挺容易死。”大叔还是笑嘻嘻,“你们可以学我啊,好久才玩一个项目,慢慢来啊~”
“这种鬼地方谁想慢慢来喂!”
大叔摊手:“那没办法了,那你们求求这位言老弟,让他带你们速过速回啊。”
宁言:“……”
这是老沉默怪了,我实在是忍不住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被他带出去?”
大叔吐了个眼圈,悠闲极了:“因为我在这里找人啊。”
“叔叔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道上的狠条子,后来转行做追债的,”他叼着烟一撸袖子,露出来肌肉贲张青筋暴突的胳膊,笑嘻嘻的,“这里有人欠我债,我追债追进来了,不找到人就出去多亏啊~”
这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
我麻了,我又想一头扑倒抱宁言这个沉默怪的大腿了,宁言警觉地一把按上自己的腰带侧身提防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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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我不管我最帅啊 发表于 2020-11-26 18:08:28 | 只看该作者
 
《眼见为实》(已完结)
1.
你失明了,突然有一天你恢复了视力,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说“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导致你失明的是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直到现在你还能想起当时直冲而来的红色汽车,那刺耳的喇叭声,以及被冲击力抛起的失重感。你恍惚地坠落在地上,额头上温热的血流糊在你的眼睛上,睫毛被黏在一起,你转动着脑袋,茫然地打量着这个血红色的世界。
你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仿佛和眼前这个世界隔着一层,梦游般地仰视着周围的路人在你身边围成一圈。这些人脸遮住了你的视野,一张张面孔大而扭曲。恍惚间看到这些人一边偏转头部彼此小声交谈,一边发出嘻嘻的窃笑。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同时直勾勾地注视着你,竖起食指在唇间晃动,一根根白得出奇的指头像一个个闪光的、锋利的尖刺。
你在头部迟来的剧痛中意识到,这是一个代表噤声的手势。
2.
听到那个声音时,你正坐在沙发上和妈妈聊天。突然地重见光明让正对着窗户的你双眼刺痛,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你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在几秒之间,从模糊中逐渐清晰起来。你沉浸在复明的狂喜中,在过去黑暗的三个月里,你几乎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失去了希望。
“我的眼睛——”你在惊喜中颤抖着叫道,你正要高声宣布你的眼睛已经重见光明,却听见脑海中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你确定你听见了,一个男声,语气笃定。
这一瞬间你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
妈妈就在这时伸出手覆在你的手背上,她的手很凉,也很僵硬,简直像一块生铁,她急切地问:“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犹豫了,你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犹豫。
妈妈的手加重了力道,越握越紧:“告诉妈妈,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弯腰把自己缩成一团,大哭起来:“我的眼睛,是不是永远也看不见了?”
3.
你撒谎了,自然的出乎自己的意料。你在抱头崩溃地大哭一场后,顺势把自己锁进了卧室。
你意识到也许潜意识里自己并不信任父母。自从医生诊断你因车祸造成的头部后遗症而失明失忆,父母对待你处处小心翼翼,无微不至。比起你来,他们更像盲人,谨慎地试探着摸索你的一举一动。
即使记忆一片空白,你依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他们好像并不了解你,也不像他们告诉你的那样与你亲密无间。当妈妈把你抱在怀里时,失明后更加敏锐的嗅觉让你排斥她身上的气味。每次你僵硬地蜷缩在她的拥抱中时,都忍不住在想,难道失忆会让人失去对亲人的亲近感吗?
这三个月来,你的不安并不仅仅来自失明的双眼,还有无所不在的视线。
无论你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是摸索着在客厅走动,你总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过于专注的视线在你周身不断地打转。
有几次你甚至隐约听到面前有一道轻轻的呼吸,这让你总忍不住在一片黑暗中想象出一张已经贴到你面前的脸。
一开始发现这种情况时,你僵硬地待在原地,呼唤爸爸妈妈,你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为了寻求帮助还是为了确认视线的主人并不是自己的父母。
妈妈回应的声音通常会从厨房传来,而爸爸则更多的待在书房。
后来有那么一次,你没有出声,在感觉那道呼吸又一次贴近你时,突然猛地一下挥出手,一瞬间,你确定你的手指擦过了几缕卷发。
你摸到过,你的妈妈就是卷发。
4.
“砰砰砰——”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出来吃饭了好不好?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妈妈关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家希,快出来吃饭。”这次是爸爸的声音。
对了,你叫刘家希。这是你的爸爸告诉你的,他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你是全家的希望。
你有时忍不住会想,究竟是什么希望呢?
这一次你因为嚎啕大哭得以在自己的卧室里从中午待到了晚上,这是很难得的独处。因为你通常得待在客厅,方便父母随时关照你的状况。
如果你自己待在卧室,每隔一段时间,父母就会敲响你的房门,在门外哄劝:“家希,出来吧,爸爸妈妈要担心死了。家希,出来吧。”
整整一个下午,你在脑海里无数次呼唤那个对你说“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的声音。
“你在吗?你不是幻觉对吗?”
“你是谁?为什么让我不要告诉他们我能看见了?”
“我的父母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们是我的父母吗?还是…我有什么问题?”
没有回答,这让你怀疑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精神病。
5.
你对父母的怀疑,可能只是为了掩盖你对自己的怀疑。
你那种惶惶不安的神经质,每夜反复重复车祸时的噩梦,真的很像车祸后的PTSD。
而且你的记忆力在显著的下降,每次以为自己记住了家里的摆设,却总会在下一次自信地迈步时狠狠地拌上一跤。吃到一半的零食随手放在床头,伸出手却总是摸索不到。
你一开始想着慢慢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即使失去视力,你依然可以照顾自己,甚至慢慢的独立踏出家门。可时间一长,连你自己也怀疑自己现在是否能离开别人的照料而存活了。
父母说你车祸后很快就被好心人送到医院,可是你总记着那些围着你的脸,他们每夜探访你的梦,尖细的笑声,以及竖在唇边的食指,他们在你的梦里诡秘的看着你,像在掩藏什么秘密,食指在唇边摇动着,说“嘘——”
今天中午莫名听到的声音,当时你深信不疑,随着时间流逝,回想当时听到的究竟是什么语气?声调是高是低?这些在你的反复回忆中越来越模糊,现在你不得不怀疑那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
对自己的怀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你没有办法搞清楚自己是不是疯了。
6.
你在父母的呼唤中开了门,拒绝了他们的搀扶,伸手摸索着走向餐桌。
无论刚刚心里是怎么想的,一走出卧室,你几乎是出自本能地隐瞒了复明的事实。
你低垂着头看着地板的木质纹理,心跳加速,脸颊发烫,你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的伪装成一个盲人。
幸运的是,你发觉很轻易就能控制自己的眼珠不要四处乱转,但你仍旧不敢抬头。
说来可笑,之前你失明时看不见父母的样子,现在重见光明,却不敢将目光投向他们的脸。
你像一个真正的盲人一样,只吃父母挟到你碗里的菜,食不知味地吞咽。情绪影响了你的食欲,或许也影响了你的消化,只觉得吞下肚的食物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回到屋里躺下,你再一次尝试着呼唤那个声音。
“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这一次,他回应了你。
7.
“抱歉,我还很虚弱。不能说得太多,所以隔很久才能帮助你一次。”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少年。
“你是谁?”你小心翼翼地在心里询问。
“我是这里的上一个受害者。”
“受害者?”
“你还没发现吗?他们根本就不是你的父母,他们不了解你的喜好,你也不会想要亲近他们。
事实上,这是一个陷阱。这间屋子是一个有名的鬼宅,很久之前这对夫妻在这里杀死了自己早恋的孩子。后来一旦有人进入这里就会被他们迷惑,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这里是他们的世界。如果你不能在一百天之内逃出这个屋子,就会死在他们手中。我直到死去,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来鬼宅探险的。”
“你…是鬼?这个世界上有鬼?”
“如果没有,你怎么解释现在我和你的对话?”
你苦笑道:“还有可能是我疯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过了三个月,我只剩八天时间了。”
他的声音很急迫:“事实上,过了今晚十二点,你只有七天时间。”
你想了想,问道:“那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能存在?”
他回答道:“这其实是一个问题。你摸摸脖子上挂的玉佩,这是我在进鬼屋探险时戴着的,找高僧开过光。虽然没能救我的命,但可以让我像这样暂时存在,剩下的力量,全部被我用来让你复明了,你看不见的话,很难逃出去。”
你犹豫着向他道谢,他却又一次不再出声。只留下你在黑暗中独自消化心中的震惊。
“砰砰砰——”在敲门声中,你的恐惧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8.
“谁啊?”你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是妈妈啊,妈妈想和你谈谈心。”门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关切。
她真的是你的妈妈吗?还是“妈妈”?
要不要完全相信那个声音说的话?
你迟疑着:“我想睡觉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门外的妈妈锲而不舍:“妈妈想和你谈谈心。”
你想尖叫,想哭泣,想拉开门冲出去,最后你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起身开门。
妈妈握着你的手,在床边坐下。她的握手并不是一般人那种用手将你的手轻柔包裹住的握法,而是将拇指与食指围成一个圈,在你手腕上扣得死死的,像是一把冰冷的钳子。
你能感觉她的目光围着你转来转去,似笑非笑的开口:“你以前可从来不锁门的,现在是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了?”
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你反而镇定下来,灵魂仿佛浮在半空中,听着自己的肉体回答道:“看来失忆还是对生活习惯有影响的。”
妈妈凑近你,几乎和你头抵着头:“我以为你失忆了会变得乖一点儿呢。”
说完哈哈哈地笑起来,你迟了一秒,干巴巴地跟着从嗓子里挤出笑声。
妈妈突然向你的脖子伸出手,你几乎要尖叫出来。
她握住你脖子上的玉佩,摩挲了两下,笑着说:“好好戴着,这可是我和你爸专门去寺里给你求来的,开过光的。”
“什……什么?这是你和爸爸给我的?”
“是啊,好好戴着,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头疼了吗?不舒服一定要跟妈妈说,不要瞒着妈妈啊,睡吧。”
她伸出手,在你头上揉了揉,起身出去了。
9.
“咔哒”一声,门合上了,这间屋子又一次只剩下你自己。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你忽然想起这两天在电视上听到的一个故事。
一个女孩儿放学回家走到楼下,发现楼梯的灯坏了,于是打电话给自己的妈妈,让妈妈下楼接她。
过了一会儿,妈妈下了楼,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女孩儿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居然是“妈妈”。
手机那头的妈妈说:我到楼下了,你在哪儿?
故事的主人公处境不一定和你完全相同,但是此刻的你完全能够体会她的崩溃。
那种僵在原地,连头都不敢稍稍转动的恐惧感。你此刻半坐在床上,被子压在你的身下,可你甚至不敢挪动身体把被子展开。
屋里没有开灯,之前的你当然用不到,现在的你看得见,却怕灯光会从门缝中露出去。
不如没有复明好了,不如没有听见那个声音好了。看得见的黑暗比看不见更可怕,可以选择比没有选择更痛苦。
你现在开始希望是自己疯了,那就简单多了。
10.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在床上睡着的,直到被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惊醒。
你睁开眼正要转头看,刹那间意识回笼,停住抬眼的动作,侧腰传来一阵紧张的电流般的痉挛。你意识到,昨晚妈妈离开时,你忘了锁门。
你轻声地问:“是妈妈吗?”
“是啊,妈妈在这儿给你放一杯牛奶,等你醒了喝,没想到吵醒你了。再睡一会儿吧,反正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儿。”
你低着头,听着脚步声离开房间,强忍着跳起来锁门的冲动。
她是在试探你吗?如果你真的看不见,在你睡觉时把牛奶放在这里,不是很容易被你不小心打翻吗?
她知道了吗?知道多少?
也许你想多了,也许这确实是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但从醒来的那一秒钟开始,你仍要继续装成一个盲人,别无选择。
你不知道应不应该“不小心”弄撒那杯牛奶,多演多错,少演少错,最后还是决定让它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11.
如果那个声音说的是真的的话,你只有六天了。
到第六天的话,如果还是没有离开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也许“爸爸妈妈”会在餐桌上用白瓷勺往你的碗里送进一枚血红的眼球,在你僵硬地抬起头的瞬间死死的掐住你的脖子。
也许甚至不是白天,你会在第六天的半夜十二点从床上准时惊醒,抬头看见“爸爸妈妈”俯视的脸,他们和那天车祸时俯视你的人脸一样,抬起食指放在微笑的嘴唇上,对你说“嘘——”
想象往往比事实更恐怖,你必须停止过度的想象,否则你不堪重负的绷紧的神经会促使你做出什么失常的举止。
比如你现在就想冲出这间屋子,跑下楼梯,无论是死是活,得到一个干脆利落的结果。
你的理智告诉你最好还是谨慎行事,于是你坐上了早餐的餐桌。
妈妈一边伸手将一碗粥放在你面前,一边问你:“牛奶喝了吗?”
你嗓音干干地回答:“忘记了。”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一旁的爸爸开口了:“家希,你最近好像很健忘,多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你应该注意身体,你可是咱们全家的希望。”
“我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希望?”你低着头,将嘴贴着碗边,从米粥散发的热气中汲取安全感,余光瞥见不远处餐桌的透明塑料垫下压着一个黄色的,叠成三角形的符咒。
12.
为什么这里会有符咒?是像那个声音说的一样,这是个鬼宅,用来镇压的?
“你不要这样自暴自弃,之前不是一直在努力吗?你是咱们全家的希望,爸爸妈妈活着全是为了你。你本来应该正在好好上学的,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变态,你也不会休学,不会出事,他死的好,活着只会害人——”爸爸越说越激动。
妈妈突然打断了爸爸的话:“别说了。家希都已经忘了。”
“谁是变态?我不是因为车祸才休学的吗?”你追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算了,你知道也好,省的总想往外跑。”妈妈叹了口气。“妈妈不是昨晚才跟你说要好好戴着玉佩吗?那是我和你爸费了好大力气给你求来的。你现在看不见,不知道咱家到处都是符咒,那都是为了防着那个男孩儿。”
“那就是个割腕的变态!”爸爸接过话来。“你年纪小不懂事,被他骗了,跟他谈恋爱。爸爸妈妈好不容易劝你离开他。他就割腕自杀了,还留了遗书说要回来带走你。这之后他阴魂不散,你好几次差点出事。你出车祸前一天,我们给你求了这块玉佩,还请了个厉害的大师在家里画了符,大师说只要你一百天之内不出家门,那东西就拿你没办法。只差六天了。你好好待在家里,千万别出岔子。”
“那个男孩儿,他叫什么名字?”你说话时才发觉碗里的粥已经凉了。勺背磕着碗边,发出一声脆响。
妈妈回答你:“你这一失忆,还真都忘干净了,他叫蒋梁。”
13.
早饭后,你尽力在屋里到处“摸索”。唯一的发现是,这里确实有许多黄符。
问题是,它们是被用来镇压鬼宅?还是蒋梁?
你思考着,正要向前迈出脚步,妈妈抱着垃圾桶,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将它放在你行走的方向上。
你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没有停下,自然地往前走,小腿撞在垃圾桶上,向前倒去。
还没等你摔到地上,妈妈就接住了你,她的手臂紧紧地将你箍在怀里,焦急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困惑地说:“我好像记得,这里没有东西啊?”
妈妈的声音比你更困惑:“垃圾桶一直放在这里啊,前几次你都记得绕着走的。”
她叹了口气,将你扶到沙发上,打开电视:“你还是多歇歇吧,头还疼吗?”
随后她退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你又一次感受到了她那灼热的视线。
在电视声中,你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14.
晚上,你锁好门,躺在床上,保持清醒直到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今天有什么进展吗?”
“你看不见吗?”
“我说过我很虚弱。”
“没什么进展,他们一直在盯着我。也许我可以找机会试试卧室的窗户。”
“别试了,你卧室的窗户是封死的,撬不开。”
“之前他们也骗你说你是他们的孩子吗?”
“是的。”
“那他们在上次的这个时候也有送你礼物吗?今天他们送了我礼物,一个棕色的玩具熊。”
“没有,他们没有送过我礼物。看来你比我可爱多了。”
你捏紧的手缓缓松开,又攥住被子:“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蒋梁。”
15.
或许是恐惧的阈值在这些天已经被刺激的太高,你在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名字时反而奇迹般的放松下来。
有一个人睡眠不好,每晚都被楼上两只靴子“咚、咚”落地的声音惊醒。可是有一晚,只听到楼上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她等待着另一只靴子,整夜无法入睡。
现在的你躺在床上,好像听到“咚”的一声,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他们害怕阳台。”
“是要我从阳台跳下去吗?这可是十四楼。”
“你放心,有玉佩在,我能接住你。”蒋梁的语气很肯定,不像是在让你从十四楼跳楼,而是像在说“地球是圆的”,像是在给你一个真理。
有些人在恐惧中,会选择跟随一个听起来最坚定的声音。
不得不说,你羡慕这些能靠直觉决定命运的人。
可你不是,如果玉佩的力量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大,蒋梁为什么还是死在了这里?
留下来是引颈待戮,逃出去难道就不是自投罗网吗?
今晚在又一次陷入思考之前,你提醒自己起身重新检查了一遍门锁。
16.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头胀得像是能听到自己的脑仁一点点膨胀起来,摩擦头骨的声音,身体在提醒你需要睡眠,但你仍不能入睡。
你觉得也许应该出去看看,白天不行,晚上是不是会有转机?
打开反锁的“咔嚓”一声,在深夜里比你想得更加响亮,你甚至觉得这声音传遍了整个房子。你用手紧紧地握着门把,僵在原地。
还好,除了你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你并没有听见爸爸妈妈行动的声音。
你小心翼翼地踏出门,眼前一片纯粹的黑,连家具的轮廓都无从分辨,客厅里安装的应该是遮光窗帘。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你现在不用伪装,就像个彻底的盲人。
离开房门几步,脚下踩到什么圆溜溜的东西,你重重地摔在地上。
膝盖和手臂麻木了一瞬,而后烧灼般地刺痛起来。这一下摔得太急,你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叫声,但身体砸在地板上的钝响仍然大得让你心惊。
你安静地保持着摔倒时的姿势蜷缩在原地,等待疼痛过去,竭力地捕捉周围的任何一点声音。
这个屋子安静的简直诡异。难道他们真的会在晚上受到限制?
你伸手撑地,准备爬起来,向前伸的脑袋却被什么柔软的布料擦过。
你迟疑着伸手摸索前方的物体,惊恐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双冰凉的小腿,再向下是脚踝,塑料拖鞋,最后是脚趾。
有一个人从你出门到摔倒,一直静静地站在你的门前。
你颤抖,哽咽,大哭,终于说出话来:“好疼啊,爸爸妈妈,快来扶我起来。”
17.
主卧的房门打开,爸爸妈妈的脚步声杂乱地在地板上响起。
灯亮了,你忍住对灯光的本能反应,没有抬头,继续捂着脸大哭。
在被搀住手臂时,你全身都不由自主地向内蜷曲了一下,而后强迫自己顺着搀扶的力道坐在沙发上。
“哎呀,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玻璃珠?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那个蒋梁割腕的照片上戴着的那串珠子?”
妈妈的声音很惊惶,然而你已经没有办法相信这惊惶的真实性了。
“扔出去,阴魂不散,晦气,都扔出去!”爸爸咆哮起来。
更可悲的是,你发现自己同样没有办法继续相信蒋梁。
你坐在沙发上,听着玻璃珠在地板上四处滚动,被扫起来,脚步声从你身边踏过,接着是防盗门微微拉开的声音,玻璃珠被扔出门外,跳跃着滚下楼梯。
你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才没有站起身冲向此时开启的门。
“家希。”身侧的沙发陷下去,妈妈坐在了你身边。“你眼睛又看不见,自己出来干什么呢?”
“我出来倒杯水。”你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放在疼痛的膝盖上。
“之前你不是这样的啊,这种事你都是喊妈妈的,为什么突然和我们不亲近了呢?家希,有什么事不要瞒着爸爸妈妈,我们可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啊。”
妈妈伸手在你背上抚了抚。你却觉得她的手指像一根根针,在你的脊骨上寻找孔隙,就要深深地扎进去。
18.
你没有多余的心力来继续表演母女情深了,恐惧让你双腿发麻,腹部痉挛般地抽痛。
你只是回答她:“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出来倒杯水。”
她却突然崩溃般地哭了出来,哭得嗓音颤抖:“你是不是还是怪爸爸妈妈?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们害死了蒋梁。可是爸爸妈妈反对你和他谈恋爱是有理由的啊,他真的不是什么好孩子,没有父母,为人偏激,而且还偷东西。他曾经拿着刀上门来找过我们。家希,你想想,正常人会因为分手自杀吗?”
爸爸在一旁愤怒喘着粗气,想要提高嗓音,却又强行压抑,说话都变了调:“别说了,跟她又说不通!她已经被迷疯了,死都要离开这个家,离开爸爸妈妈!”
你反复深呼吸让自己挤出一个笑:“我是真的都忘了,你们别生气了。”
爸爸妈妈扶着你回到床上躺下,给你掖好被子。妈妈把一杯水塞进你手里,走到门口对你说:“晚安,家希。”
你闭着眼,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心跳声不再鼓噪之后,你隐约听见房间里不止有你自己的呼吸声。
你蜷起腿,向下移动,把自己的头缩进被子里。
19.
一开始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让你很有安全感,时间一点点过去,你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恐惧让你把被子弄的滴水不漏,还把开口枕在头下,也许你应该伸出手,把被子开出一个小口,让空气流通。
你快速地伸出手,把鼻子的附近的被子掀开一点。
一开始你能感觉一股新鲜的,微凉的空气涌进来,让你被汗水浸的发痒的额头舒服不少。
可是过了一会儿,你又渐渐地呼吸困难了,也许应该把那个洞口扩大一点,你伸出手摸索。
在原本是洞口的位置,摸到了一层薄薄的,温热的皮肤,皮肤下有圆圆的东西在滚动,有什么湿漉漉地在你僵硬的手指上刷了两下。
你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只眼睛。
每一块僵硬地骨骼都好像在替你发出尖叫!
像是忽然从高处坠落,你仍然蜷缩着在被子里醒来。
刚才睡着了吗?一个新的噩梦?
要不要掀开被子?你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醒着。
20.
当被子被掀开时,你简直不知道昨晚最后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跟着妈妈的脚步走出去洗漱时,你下定决心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屋子,当然,不是以从十四楼跳下去的方式离开。
如果两个选项都很可疑,不如去寻找第三种可能。
沉默地吃完了早饭。你站起来,在屋子里漫无目的的四处走动,每次迈步之前,都伸出一只小腿试探性地在前方的地面上划动。
踢到了两次东西之后,你的妈妈终于不再继续给你前方施加障碍了。
你慢慢的加快速度,逐渐向阳台的方向走去。妈妈抱住了你:“你的眼睛看不见,去阳台太危险了。”
“那妈妈你陪着我过去吧,我想晒晒太阳。”你继续坚持向阳台的方向移动。
妈妈用前所未有的力度拽住了你,几乎是将你向后拖过去。她把你拽到客厅的窗前,一把扯开厚厚的窗帘。
“晒吧。”
21.
直到你吃完晚饭回到卧室,整个屋里都沉闷的像要窒息,和以往的每天不同的是,“阳台事件”发生后,他们比你更沉默。
晚上你躺在床上,蒋梁又一次出现了。
“你不信我吗?咱俩同病相怜,我没有理由骗你,我希望你能逃出去,时间快到了!”
“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害怕阳台?你为什么保证玉佩的力量能接住我?”
“因为……因为我是从阳台跳下去的,最后一天,我在他们要杀我的时候跳下去了!玉佩沾上了我的血。”
在你的沉默中,蒋梁越发焦急:“我一直就站在阳台下面,跳下来吧,我能接住你。”
阳台?!
十四楼的阳台下面站着蒋梁?
你浑身一悚,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一滩站立的肉糜。
22.
蒋梁又一次在你们彼此的沉默中消失。
时间不能在睡眠中浪费掉,可是之前的教训告诉你不要轻易在晚上出门。于是你决定起身,把卧室再仔细的搜索一遍。
蒋梁出现之前,你在失明的痛苦中浑浑噩噩,蒋梁出现之后,你又在怀疑的恐惧中惶惶不安。
你确实没有仔细的搜索过自己的这间卧室,不知翻了多久,你在一本掏空的书中摸到了一个手机。
你在狂喜中听到自己的心脏敲击胸腔的砰砰声,检查了门锁后,迫不及待地拿着手机把自己蒙进被子里,用颤抖的手按下开机键,几乎是乞求地看着开机动画。
手机打开了,电量还有大约一半。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七分,将亮度调到最低后,你注意到页面底部显示的一行小字:无SIM卡
这是一个没有手机卡的手机。
23.
爸妈说你的手机在车祸中被碾碎了,之前失明的你也没有心情和必要要求一个新的手机。
现在,手里的手机能给你带来什么?
你挨个点开查看,录音,视频都是空的。
相册里只有一张图片,它不是直接对着人拍的,而是用手机对着一张放在桌上的照片进行拍摄,也许是像素的问题,画面不是很清晰。
你用手滑动屏幕将图片放大,是两个女孩儿的合照,她们手挽着手,姿态亲昵自然,两个脑袋靠在一起,像两朵并蒂的花。
再放大,虽然年纪要比现在小一些,但你确实认出来了,左边的那个女孩儿,长着一张你对着镜子看过的脸。
你的脸。
24.
你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震惊地思绪空白。
如果你的脸是真的,那么这张早已存在的照片,证明了你确实是刘家希。
那么父母也是真的?!蒋梁在撒谎?!
还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蒋梁,他的存在只是你的幻觉?
不对!如果你是刘家希,那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儿,她是谁!
再仔细的检查一遍手机,你发现草稿箱里有几条没有发出的短信,这是个没有手机卡的手机,发给谁呢?
你打开,一字一句地查看起来。
“日记本好像被动过,希望这个手机不要被发现。ps:我不喜欢希望这个词。”
“妹妹掉下去了,我好害怕啊,我想她,每天都哭。”
“你不喜欢家望这个名字。可我们还没有商量好你的新名字呢。今天我又哭了一节课,想你。”
“你说你想干脆改名叫刘漂亮,我说你韩剧看多了。但是今天想起无论我长到多大,都有人叫我漂亮的姐姐,也不错。今天妈妈发现我哭过了。”
“爸爸妈妈要烧掉你的东西,我阻止了,可是爸爸打了我,还是把东西都烧了。我只偷偷照了一张咱俩的合照,你真的很漂亮啊。”
“我转学了,爸爸妈妈好像不工作了,他们说让我忘记妹妹。我还经常想起她,想起来就偷偷哭。”
“蒋梁又在看我,他比班里的男孩儿都聪明,也许我应该答应他,他能保护我吧。”
“蒋梁!!!蒋梁!!!蒋梁!!!好可怕!!!”
25.
头好痛,太阳穴像要炸开一样。
已经五点四十了,你爬起来,重新将手机藏回去。
严格来说,你看到的这些并不算是日记,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但你对这些文字和那张照片,有熟悉感。蒋梁骗了你,你绝对不是什么进入鬼宅的受害者,你就是刘家希。
最后那条短信,是在说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想要告诉蒋梁,还是说……蒋梁本身……好可怕?
那爸爸妈妈呢?为什么你对自己留下的短信有亲近感,对他们的感觉却这么奇怪?
为什么要把手机藏的这么隐蔽?为什么去世的孩子的东西要被烧掉?妹妹掉下去了,为什么不是伤心,而是……好害怕?
妹妹……掉下去了……
不能接近阳台的原因,应该不是蒋梁。
26.
坐在餐桌上,你打破沉默,开始试探起来:“妈妈,我好像想起来一点儿东西了。”
这个消息让妈妈明显的措手不及:“呃……是吗……想起来什么了?”
她的反应让你几乎想要“天真”地问一句“妈妈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当然,你最后没有这么问。
“想起来……我好像有个妹妹,妹妹去哪儿了?”你仿佛向餐桌上扔出一个炸弹,观察爆炸引起的每一点细微的反应。
“你妹妹……你妹妹去世了……现在你又出了事……妈妈……妈妈真的……”她突然哭起来。
你发现你们在某一点上真的十分相像。
爸爸开口了:“别提了,惹你妈妈伤心。”
“那……”你一开口,桌上的空气就紧张起来。“不提妹妹了。能跟我说说蒋梁吗?以前我不理解你们,但现在我都忘了,咱们应该好好沟通啊。”
“好…好……蒋梁,你开始跟他谈恋爱,我们虽然不赞成你高中就早恋,但是也尊重你的个人自由。”妈妈的语气比刚才轻松多了。“后来这孩子开人家车锁,拿车里的钱和东西,我们让你分手,你又不同意,没办法只能给你休学,后来他就自杀了。”
你没说话,之前他们提过,你是因为蒋梁自杀才休学的,这次就变成休学后蒋梁才自杀了。
哪个是真的?又或许哪个都不是。
27.
你坐在沙发上,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蒋梁开车锁,偷车里的东西?
开车锁……
车——!
你忽然想起那辆向你撞过来的红色汽车。
你忽略噩梦里记忆最深刻的那段,努力回忆车上坐着的那个司机。
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少年!驾驶座上是一张还很年轻的脸,没有慌乱,冷静地冲过来。
世界摇摇晃晃……你跑了几步,飞起来,倒在地上,茫然地转了几下头……血从头上流下来……
车门开了,有人走过来…天刚蒙蒙亮…没有很多人围着你,路上没有人……
那个撞了你的少年俯视着你,你张了张口,想要叫喊,他笑着抬起食指,抵在唇边,对你说:“嘘——”
28.
你还活着吗?
你确定自己还活着吗?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有机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也许这就是你失去的记忆?早恋,分手,蒋梁开车撞了你?你进了医院失明失忆?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你直觉不是这样的。
你思考了一天,一片混乱。
晚上你躺在床上,不停地在心里呼唤蒋梁,直到听到他的回应。
“你还没想好吗?时间不多了。”
“我想好了,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确定玉佩有这么大的力量。你不知道,那个妈妈碰过它。如果玉佩这么厉害,她怎么敢碰呢?”
“你是不相信我了?”
“不是,我没有办法靠近阳台啊!”
“这个屋子的门口,有一把刀,这是当年他们杀害他们孩子的凶器,你捡起刀,他们就不敢拦着你了,然后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好。”
29.
鬼怎么会害怕自己用过的凶器呢?
你想起妈妈说“他曾经拿着刀上门找过我们”。
于是你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到天亮。
早晨,你在洗漱时把架子上的沐浴露重重砸在地上。然后捂住脚大叫:“什么东西砸到我的脚啦!”
爸爸妈妈赶来搀扶你,你不肯坐在沙发上,摇晃着推开他们,趴在地上大哭大叫:“我现在还能干什么呀!连洗脸都会出问题!”
他们围在你周围哄劝。
而你趴在地上,从散乱盖住脸的头发的缝隙中,看见了门旁边的一把刀。
你正在努力的估算位置,视野突然被从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占据。
你在那双手撩开你眼前头发的一瞬间闭上眼睛,妈妈趴在地上,和你头抵着头,“亲密无间”地安慰你,你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喷吐的气息。
30.
你在他们的安慰下,很快平静下来。
吃过饭后,你突然向门的方向做出聆听的动作:“有人敲门。”
妈妈停顿了一会儿,回答道:“没有人。”
你拽着爸爸妈妈向大门走去:“我真的听到了。”
“是蒋梁,蒋梁在叫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你冲过去扑在门上。
妈妈紧张地把你扯开,和爸爸凑近大门:“没关系,只要不开门,他就进不来。”
你退后两步,捡起地上的刀,指向他们。
“你能看见了?怎么不告诉爸爸妈妈?你拿着刀干什么呀?”
“家希,把刀放下!”
你终于能抬眼看向他们。
看上去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中年夫妇,试图靠近你,却又明显的畏缩着。
没有那么恐怖,恐怖的是你自己的想象,但你现在不怕了,你终于不怕了。
“我都想起来了。告诉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你妹妹……你妹妹是自己从楼上摔下去的呀!”
“家希!你在干什么!不听话了吗?”
你背对他们,握着刀缓缓地向阳台方向退去,这把刀的前端已经折断,刀身刀柄上都有红黑色的血迹。
31.
一踏上阳台,不知为什么,你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从脸颊上划过,带着细微的痒意。
你想起来了。
你的妹妹叫刘家望,比你小三岁。
从小到大,你在爸爸的一句句抱怨中拼凑出她名字的由来。
妹妹出生的前一年,爸爸的生意每况愈下。于是她叫家望,连着你的名字,是爸爸那时候急缺的希望。
一次次创业,一次次失败,不断地投资被骗,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而妈妈在外面时打扮光鲜,神色温柔,在家里却一天比一天更暴躁。
妹妹比你活泼,也比你更依赖父母。不像你,你天生更沉默,却有着小动物一样敏锐的直觉。
所以她会听妈妈的话去阳台捡她掉下去的手机,而你会在知道妹妹掉下去后,思考妈妈为什么会把妹妹的手机借走,然后掉在阳台上。
直到你想起那次妈妈问爸爸要不要停掉孩子的保险。
直到你半夜听到客厅的谈话。
“真没想到未成年只赔十万。”
“那成年了呢?”
32.
成年了呢?
你就快要成年了啊。
妹妹掉下去后,你转了学。妈妈带了礼物,到班级里说你的精神有点儿问题,让他们多多照顾你。
新的同学都躲着你,只有蒋梁在向你示好。
蒋梁帮你赶走了勒索你的混混。
爸爸妈妈的视线越来越灼热了,你觉得也许自己需要有一个男朋友。
尽管蒋梁让你隐隐的感到不安,你还是答应了他的表白。
也许……相处一段时间,你可以把你的恐惧告诉他。
蒋梁想要送你一个戒指,你不敢把那么明显的饰品戴在身上。于是他送了你一块玉佩,他说戴上他送的东西,你这辈子都是他的人。
你在想,蒋梁没有父母?他哪儿来的钱?
但你还是把玉佩戴在脖子上,在爸妈问起时说这是新同学送你的生日礼物,说同学们非常关心你。
直到你看见蒋梁和勒索你的混混走在一起,直到你听说他的朋友因为偷窃被抓。
直到妈妈似笑非笑地问你:“你是不是早恋?”
33.
爸爸说如果你真的早恋了,就不要去上学了。
于是你否认了。
妈妈轻蔑地说:“我打听过了,那个蒋梁就是个小混混,没有父母,也没什么家教,而且还偷东西。咱们家希和他可不是一路人。家希你说对不对?”
妈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于是你说:“对。”
妈妈呵呵地笑了:“我们家希和那种东西什么关系也没有对不对?咱们好人家的女孩儿就算谈恋爱,也不会看上蒋梁对不对?”
“对。”
然而你还是没能去上学,你生病了,吃过早饭后不断地呕吐,吐的脸上充血,通红一片,于是妈妈替你请了假。
你坚持要去上学,妈妈不容拒绝地把你按在床上,替你盖上被子。
爸爸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你:“好好休息。你可是咱们全家的希望。”
你越病越重。
妈妈因为担心你的病患上了失眠症,去医院开了安眠药。
于是你病的更重了,每天昏昏沉沉。
你发现家里的摆设和你记忆里总是不一样,随手放下的东西总是变了位置,晚上反锁的房门,第二天是开着的。
妈妈摸着你的头说:“可怜的家希。”
34.
你终于还是休学了。
你听见老师在电话里说:“之前不好意思讲,但是家希其实早就应该休养一下了,你之前讲她的精神有点儿问题,我刚见到她还觉得看不出来。后来她每天都很紧张的样子,总是转着头四处看,一有同学看她,她就更紧张了,这对同学也有不良影响啊。”
妈妈叹气:“对呀,对呀,我可怜的家希。”
老师继续说:“之前你问我她早恋的事情,我得提醒你一句啊,蒋梁好几天没来上学了,你让家希小心一点儿,不要出门。蒋梁那孩子有点儿冲动,之前打过学校的一个老师。”
妈妈笑了:“好呀好呀,家希不会出门的。”
老师最后说:“希望她早日康复,回到校园。其实家希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呀。”
“老师再见。”
电话断了,妈妈给你掖掖被子,拍拍你:“怎么哭了,我可怜的家希,睡吧。”
35.
你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之后两天,你常常神色惊恐,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在家里的摆设变了位置时崩溃地抱着头:“我这是怎么了?我之前明明记得的。”
你对妈妈说:“我好像病的很重,带我去医院吧。”
妈妈总是安慰你,笑得非常温柔,眼睛都弯成了新月,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一张网。
你是黏在这网上的飞虫,但你不想像妹妹一样,在成年后的某一天,从十四楼飞下去,飞得支离破碎。
妈妈开始时不时扶着你到楼下散步,在邻居怜悯的眼神中叹气:“我可怜的家希。”
你每天都乖乖吃掉妈妈递给你的胶囊,妈妈说里边放了给你治病的药。
直到有一天散步时,你好像看见了蒋梁的身影一闪而过。
也许蒋梁不是最好的出路,但他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了。
你给自己催吐,尽量压抑着声音,吐得泪流满面。然后在这个凌晨醒来,头脑中仍有些昏沉的你,跌跌撞撞地打开门,跑向了希望。
36.
你看着追在身后的红色汽车,以及车上的蒋梁,向前歪歪扭扭地跑了几步。
这是一次徒劳的奔跑。
感受到撞击的时候。你有点儿想笑,虽然飞得比她低了些,但你最终还是和妹妹一样飞起来了。
也许你和妹妹就算有着不同的性格,不同的选择。终究是同一种飞虫,飞虫总是会黏到蜘蛛网上的,不是撞进这一张网里,也会遇到另一只蜘蛛。
这么大的世界对飞虫来说,太危险了。
你被你的希望从地上粗暴地拖起来,堵住嘴扔进那辆车里。
车子正向你费尽心思跑出来的地方开回去,你在血红色中闭上了眼,这可真是个讽刺的结局。
37.
“不是说我没有父母吗?是个混混?!配不上你!我得好好报答一下你们全家这么看得起我!还专门去找我谈分手!”
“你也瞧不起我!”
不是的,妈妈录了音,但不是这样的。
你不能说话,也懒得再说了。
蒋梁敲门的时候,你听见爸爸在问:“谁啊?”
“是你的女儿吧,她晕倒在楼梯口了。”蒋梁手里的刀子闪闪发光。
一阵沉默,他们大概正在你的房间查看。
门开了。
38.
蒋梁拖着你挤进门,反手关门,在他们的尖叫声中把你扔在地上。
真好,他们在你一开始休学试图大喊大叫的时候,就给防盗门做了不错的隔音处理。
你还记得那几个上门的工人一边不停好奇地看你,一边相互交谈,窃窃私语,指着自己的脑袋和同伴比划。
难得出了那么一大笔钱,爸爸好几天看你的眼神都恶狠狠的。
刀刺进去的时候,血喷了那么远,和你头上流出的血混在一起。
你在剧烈的头痛中想,这可能就是血脉相连,血浓于水吧。
39.
妈妈先倒在你身边。
蒋梁的刀太薄了,几刀以后可能是刺中了爸爸的肋骨,刀崩断了。
蒋梁的动作因这样的意外而有所停顿。爸爸终究还是个强壮的成年人,他举起茶几上铜制的招财摆件,重重地砸在蒋梁的头上。
你不再看了,转过头费力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坐起来靠在门上。
如果谁来开门,你打算用最后的力气抱住他的腿。
谁也不要离开了,你确定自己是这样想的。
然而你在无法抵抗的疲倦中闭上了眼睛。
40.
现在的你站在阳台上,拿着那把刀,忍不住思考,妹妹飞下去的时候来得及反应吗?听说人生的最后会被拉长,她会想什么?
她比你幸运的地方在于,她一直都不曾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一只飞虫。
刘漂亮,再见。
你没有跳下去,而是打开窗户,摘下脖子上的玉佩,从十四楼扔了下去。
蒋梁,永别了。
你离开了阳台,举着刀向门外走去。
父母不敢靠近你,却固执地跟紧你:“家希,家希,别走啊,你不能离开这里。”
爸爸妈妈,永别了。
你打开了房门。
41.
“快,2床的病人醒了!”
“太惨了,全家只剩下她一个了。”
“听说是因为早恋,凶手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姑娘太傻了。”
“凶手呢?”
“也死了,头都砸扁了。”
“刘家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这是几?”
42.
尾声
一张报纸被风吹的满地飞舞,隐隐约约能看见上面的字迹。
本报讯
近日来本市备受关注的聚财小区两死一伤杀人案,又有了新的线索。神川市第一人民医院称,经过紧张地抢救,伤者刘新(化名)已于昨日上午9点43分苏醒,目前情况稳定,恢复良好。
刘新(化名)的主治医生表示,刘新(化名)之所以能够苏醒,除了院方的努力以外,也离不开她自己在数次抢救中表现出来的强烈的求生意志。
希望这个坚强的姑娘能够在治疗后,出院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目前不少好心的读者通过本报表示愿意为刘新(化名)接下来的生活提供一定的帮助。
本报记者将持续为您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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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蒂斯 发表于 2020-11-26 18:09:10 | 只看该作者
 
当童话变为黑童话~
【小美人鱼】
1、
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子。
我遇到了一条美人鱼。
海蓝色天幕下她坐在礁石上,珍珠般的海花碎末席卷过她娇嫩的肌肤,飞鸟臣服于她空灵清脆的歌喉。
我带领军队遥遥路过,她被惊动,最后我只瞧见那条琉璃般湛蓝的鱼尾,没入海水。
我想拥有她。
2、
我假意跌落战船,被她救上了岸。
她的唇沾了海水的咸腥,却也有她独特的芬芳。
我听着她焦虑的呢喃,心安理得地装作昏迷不醒,直到傍晚时分,有人从远处走来,她才慌张地跃入水中。
我很生气,睁开眼,见到走来的女孩子头戴王冠,身后跟着侍女随从,便虚情假意地道:“哦,美丽的公主,是你救了我吗?”
我的小美人鱼还没走,我知道。
她正在不远处的礁石后,用尾巴拍着水面。
小心而焦急。
3、
我的王国里有巫师,我早就拜访了他,知道她是海里最小的公主。
也用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去贿赂她那些姐姐们,让她们替我美言。
所以,现在的我在她眼里,必定是最完美无瑕的心上人。
在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更会是。
4、
她果然放弃了一切,来到我的身边。
我有条不紊地继续准备着和邻国公主的婚礼,她静静地注视着我,沉默安静得仿佛千年磐石。
我很想念她的歌喉——
即使她偷偷替我做了很多事儿,比如清洗茶具,熨烫衣物,但我还是怀念那空灵优美的歌声。
我不再喜欢她了。
她变得和一个普通平凡的侍女无异,甚至走路的身姿都不够自然尊贵。
像是蹒跚的老人。
5、
某天,她不见了。
我发现时,她已经消失了很久。
我问巫师怎么回事,他嘶哑的声音低沉而道:“她放弃杀你取回声音和双腿,跳入海中变成了泡沫。”
我“哦”了一声,心想又一个傻子。
6、
我没能得到一条美人鱼,也没能得到有优美歌喉的夜莺。
但我得到了一块能证明我个人魅力的荣誉勋章。
——The end——
【爱丽丝梦游仙境】
1、
爱丽丝的父母很头疼,因为他们亲爱的小女儿从小到大都睡得不安稳。
梦魇似乎偏爱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她总是会在睡梦中嚎啕大哭,但是又很难醒过来。
只有在父母身边入睡,她才会睡得安稳一点。
2、
“妈妈,我昨晚梦到了兔子先生,从我家灌木丛里跳出来,我跟了上去。”有一天,爱丽丝和母亲这么说道。
母亲正在做早饭,犹豫了下,没有告诉她她昨晚从床上往下跳,把床头的风铃花给打碎了。
3、
爱丽丝的梦游症越来越明显了,经常满屋子游荡。
可这种时候,她第二天总会神采飞扬地告诉父母,她经历了一场美妙的冒险。
看得出来,她睡得很好。
父母心力交瘁,但也不忍心告知真相,只摸摸她的头道:“那真是很好的梦呀。”
4、
终于有天,爱丽丝仍旧进入那个奇幻的世界。
她追随那只她已经很熟悉的身穿礼服的兔子先生,蹦跳着进入红桃皇后的城堡。
“杀了她!”疯狂的红桃皇后却这么和扑克牌士兵下令。
爱丽丝吓坏了,不断逃跑。
逃跑途中,她看到一把长剑戳在树洞里,便拔了出来,然后狠狠地向围剿她的士兵们劈了过去:“去死吧——”
5、
第二天,阳光明媚,照入室内。
爱丽丝在床上醒来,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去找父母,嘟囔道:“妈妈,我又做噩梦啦……不过我……妈妈?”
门外,传来了血腥味。
——The end——
【白雪公主】
1、
遥远的西方国度,王后在寒冷的冬天生下了一个女儿。
取名为白雪公主。
她肌肤胜雪,发如乌木,无忧无虑地长大,直到王后过世。
父亲给她娶了一位继母。
2、
继母是个神神叨叨的恶毒女人,对女仆和下人严苛狠辣。
她总说着自己活了数千年。
但她又极为美丽,魔法般的魅力让国王对她宠爱非常,将国家所有的权柄尽皆交上。
白雪公主又难受又害怕,在国王死后,就收拾东西,准备逃离这座城堡。
3、
她蹑手蹑脚路过继母的房前,点着昏暗的魅魅烛火,诡异颤动的光亮里,继母仍旧在低吟唱念:
“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那面不知道多少年、磨得发亮的铜镜,发出尖细孩童的叫声:
“白雪公主!”
但又说:“终归是您!终归会是您!我亲爱的主人!”
白雪公主吓了一跳,心跳如鼓,飞快地奔下楼去,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漆漆的森林。
难免的脚步动静如若受惊的小白兔。
让在房间里,坐在铜镜前的继母,幽幽笑了出声。
4、
树林里漆黑而恐怖,乌鸦嘲哳难听的叫声像死神到来的前奏。
白雪公主小心翼翼地跨过及膝的灌木,跳过冰冷的溪流,终于看到了光亮。
那是一间小木屋。
5、
木屋里,是七个小矮人。
他们很热情地欢迎白雪公主的到来,并让她安心住下。
白雪公主感激极了,白天他们出去狩猎的时候,就为他们准备菜肴,缝洗衣物。
可是她有些奇怪。
这些肉类味道很怪,晚上这些小矮人非得哄她入睡的安眠曲也非常怪异。
安眠曲需要用及金粉画奇怪的符号吗?
尖尖的三角形,让她分外不舒服。
莫名其妙就想起了继母的那面魔镜。
6、
我们这位新王后今天的心情很好。
她打扮好了,收拾妥帖,戴上毡帽和斗篷,去给她亲爱的继女送份礼物。
礼物是她养了一年多的魔法苹果。
“祝您好运!祝您好运!”魔镜也尖叫着,为她助威。
7、
白雪公主吃下了那枚苹果。
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小矮人们按照继母的吩咐,将她放到了水晶棺里。
然后,心情愉悦的继母脚步轻盈地回了城堡,也给自己喂了一杯药水,躺到她天鹅绒的被褥上,沉沉入睡。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惊喜而有些局促的王子,他俊美年轻,骑在马上,手足无措地跳下马,说道:“啊——美丽的公主,原来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能走路吗?”
她点了点头,泫然欲泣地道:“我……我被我的继母害了。”
8、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了。
我们可怜的白雪公主在她继母的身体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间铁质牢笼,正放在柴火堆上烘烤。
有人朝她扔鸡蛋,怒骂道:“这个老巫婆!杀死她!”
她无助地敲击滚烫的铁栅栏,被烫得皮肉炸开,却嗓音沙哑说不出一句话。
9、
“巫婆”被烧死了。
白雪公主继承了这个王国,也和邻国的王子成了婚。
她推开城堡的大门,来到那面铜镜前,继续问她问了几千年的老问题:
“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是您!是您!只会是您!我亲爱的主人!您是如此美丽!您将会一直如此完美!”
半夜里,这枚顶端有个小小三角符号的魔镜,发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赞赏奉承声。
——The end——
【小红帽】
1、
小红帽和母亲住在小河旁边的村庄里,溪水潺潺,环境优美,靠近集市,生活方便。
但外婆却住在遥远的山坡上,偏僻而孤独。
小红帽有次问妈妈:“为什么不把外婆接来和我们一起住呢?”
母亲露出嫌恶的表情:“啊,那个老太婆,管她干什么?死了才好呢。”
2、
于是小红帽知道啦,妈妈不喜欢外婆。
不,应该说,非常讨厌。
从妈妈的言语,无时无刻都透露着希望外婆早点过世,她好继承遗产——
外婆有大笔丰厚的财产,据说都埋在山坡那栋小破屋的屋底下。
3、
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阳光暖融,母亲给小红帽递过一个竹篮子。
小红帽打开一看,是些精致的糕点和茶饼,还有一套价值不菲的瓷器。
“妈妈,这是什么?”
母亲说:“这是一些点心,去送给你外婆吧。她要是问,就说是你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小红帽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懂向来厌恶外婆的妈妈,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4、
小红帽蹲在草丛旁边,把糕点喂给兔子吃。
看到活蹦乱跳的兔子不出片刻,就蹬腿抽搐,小红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哦~
原来是下了毒药呀。
看来妈妈是等不及了,想要继承遗产呢。
5、
可是这样,下毒的罪名不久落到自己身上了嘛?
小红帽如是想到。
于是,她在外婆家和她聊了一下午的天,祝她生日快乐,而将些糕点藏在了离家不远处的森林里。
外婆很高兴外孙女能来看她,絮絮叨叨聊了很久,到了傍晚的时候,恋恋不舍地睁着昏花老眼,站在山坡上挥手送别小红帽。
她太苍老了,视力也太差了。
因此,没看到小红帽从布袋里,掏出碎肉块陆陆续续丢在路上。
并且把猎人为她修好的藩篱,推开了一个大缺口。
6、
小红帽,糕点送给你外婆了吗?”晚上,母亲这么问道。
小红帽点点头:“送啦~”
母亲满意地笑了。
过了几天,她等来了老太太过世的消息。
尸体是被前来送食物的猎人发现的——
不过不是中毒而死,而是被凶猛的野兽咬破了喉咙。
母亲无所谓极了,怎么死的不重要……死了就好。
7、
母亲得到了丰厚的遗产。
那是外婆本来打算赠送给经常照顾她的猎人一家的。
小红帽笑眯眯地看着母亲用这笔钱买来金银珠宝,给在镜子前佩戴打扮的母亲倒了杯茶。
茶是用上好的茶饼沏成的,味道甘美醇厚。
母亲一口气喝完,赞美道:“味道真不错,你买的吗?”
她眼咕噜一转:“你拿我钱了?!”
小红帽摇头,无辜地道:“不是的,妈妈,是你上次让我带给外婆的呀。她说你喜欢喝茶——”
8、
小红帽歪着头,道:“就让我带回来啦!”
——The end——
【灰姑娘】
1、
城堡主的妻子因病过世了,他新娶了一位离异的妇人,想让她来处理家中事务,并照顾他小小的女儿辛德瑞拉。
可惜新娶的妻子苛刻吝啬,只爱她带来的两个亲生女儿。
2、
在外做生意的父亲繁忙不着家,辛德瑞拉在继母和两个恶毒姐姐的逼迫下,不得不穿上破旧的仆人衣服,独自承担起家中的家务活。
到了晚上,辛德瑞拉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睡在炉火旁取暖。
姐姐们都嘲笑她为“灰姑娘”。
3、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她愁苦地喃喃道。
夜晚星空璀璨如钻石,丝绒般的夜幕之下,仙女教母缓缓浮现。
她是如此地美丽高贵,漂浮在空中,精致长曳的衣摆像是银河坠落。
仙女低声吟唱:“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而悲伤呀?”
4、
灰姑娘哭泣着说出她悲惨的经历。
仙女安慰着她,并告诉她:“我亲爱的,马上就是王子的舞会了,我给你最华丽的服装,最精致的妆容,最独特的马车,让你盛装出席这次舞会。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过,你得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呢?”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5、
灰姑娘盛装出席了这次晚夜舞会。
不出所料,得到所有人的赞美。
也因此吸引了王子的目光。
王子邀请她挑了第一支舞,一直同她聊到快深夜。
直到有事才匆匆离去。
灰姑娘没忍住跟了过去。
大理石圆柱背后的阳台上,王子正在同仆从吩咐着什么。
与此同时,午夜钟声敲响,仙女教母叮嘱过,这之后所有的魔法将逐渐消失——
6、
灰姑娘瞪大了眼,被吓了一跳,慌忙逃离了磅礴雄伟的宫殿。
她走得匆忙,回到家时才发现那身华丽的蓝色丝绒长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穿了很久的旧灰裙。
同时,脚上的那双不会消失的水晶鞋,因为过于匆忙,丢了一只。
7、
王子寻找心上人的消息传了开来。
王宫侍从们捧着鞋子从最东边的人家,寻找到最西边的人家。
姑娘们争前恐后试穿,却怎么也穿不上那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鞋。
8、
仙女飘在灰姑娘身后,问道“不去试试么?”
灰姑娘看了看继母和两个蠢蠢欲试的姐姐,摇了摇头。
9、
两个姐姐对自己也非常狠心。
她们一个切断自己的前脚掌,一个切断自己的脚后跟,强硬塞进了鞋中。
她们都被接进了皇宫内,可是都因为作假被发现了——
据说,因此被关进了监狱里,没能回来。
10、
继母担心又生气,恶狠狠地对灰姑娘说道:“你!去试试!不管是大多少,都把脚切成合适的样子,然后去皇宫里看看你的姐姐们到底怎么了!”
仙女轻轻地抱住瑟瑟发抖的灰姑娘,道:“没事吧,有我在。”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灰姑娘小巧玲珑的脚,出奇地适合这只水晶鞋。
她被惊喜不已的侍从们盛情接回了皇宫。
11、
“那天晚上是你么?我的女孩?”王子站在他的收藏品展柜前,回头看着被带进来的灰姑娘。
灰姑娘眼中噙着泪,看了眼仙女教母,才终于有勇气点了点头。
王子彬彬有礼地问道:“我非常喜欢你的双脚,请问可以给我吗?”
那整整一面墙的展柜里,是被切砍下来的人类双足。
苍白的残肢被支架穿着。
还仿佛在主人的身体上一般,亭亭而立。
12、
灰姑娘想到了那晚十二点钟声里,王子对侍从的吩咐:“去把她带到房里,把脚砍掉,放到展柜上吧。她将是我第二美丽的展品。”
至于第一美丽的展品呢?
灰姑娘看到最高的那个展柜。
那是一双白皙漂亮的脚,指甲圆润如珍珠,被套在一双水晶鞋里。
立在灰姑娘身后的仙女,幽幽地叹了口气:“呀,那是我的脚呀。”
她漂浮在空中游曳着,精致的长裙摆下,空荡荡。
13、
灰姑娘趴在地上像是不敢动弹,王子觉得无趣,低下身来查看他的猎物。
这时,被藏在少女怀中很久的匕首,插入这个可怕刽子手的胸膛。
鲜血喷溅而出,将整面墙的藏品染红。
14、
仙女教母说的没错。
灰姑娘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结婚嫁人有个好归宿,而是让两个姐姐和继母得到应有的报应。
在仙女的帮助下,灰姑娘逃到了千里之外父亲的身边。
而她那位继母,被赶来的士兵抓捕起来,作为刺杀王子殿下的同谋被判处了死刑。
15、
至于我们的仙女,也满足地实现了她死前的夙愿。
心满意足地送给灰姑娘一支月桂花,然后消失在夜色里啦!
——The end——
【豌豆公主】
1、
遥远的国度被冰雪覆盖,这里人们唯一赖以生存的农作物是豌豆。
他们喝着豌豆磨成的豆浆和豆酒,吃着豌豆做成的美食与糕点。
每年春天这里都会过豌豆节,大家共同庆祝豌豆的丰收。
2、
据说就连城堡里的君主一家人,都靠豌豆来筛选王后。
他们将豌豆铺在二十层床垫和二十张鸭绒被的最底下。
然后,只有感受出这枚豌豆的女孩儿,才是真正的公主。
因为真正的公主,才会拥有如此细腻稚嫩的皮肤。
3、
这个实验失败了好多年。
好像从来没有女孩子被娶为王后。
国度里的豌豆依旧丰收。
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王子正在品着新酿出的豆酒。
那纯澈透明的酒液在高脚玻璃杯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忽然,他听到了城堡大门的敲门声。
4、
来的是一位浑身湿透的少女。
她肌肤娇嫩如花,亚麻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上。
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请您让我借宿一晚吧。”
她还说她是真正的公主。
5、
是否是真正的公主,似乎很容易被测试出来。
老皇后立刻命令仆人搬来层层叠叠的被褥,在最底部放置了他们引以为豪的一颗豌豆。
邀请少女睡了上去。
6、
第二天,大家询问少女睡得怎么样。
少女说道:“啊一点儿也不舒服,太可怕啦!谁知道有个什么东西,一整晚硌着我,让我浑身发紫,这真是太糟糕了。”
事实上,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难眠。
只是她听过很多传闻,知道要骗过这一家人她是真正的公主,需要这么说。
7、
国王皇后和王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们得到了豌豆公主。
8、
每年最粗壮的豌豆幼苗将会从少女的皮肤里破出,嫩绿的茎桠会从她的眼里鼻里耳里伸展。
经历春天的培育和秋天的枝繁叶茂,最终在冬天结出累累果实。
然后在下一个春天,人们便又大口吃着丰盛的豌豆制品,喝下纯净洁白的酒酿,讴歌“豌豆公主”,庆祝豌豆上一年的丰收。
哦,你问那个说谎的借宿少女怎么样了?
她成为了真正的豌豆公主呀。
9、
所以说啊,传闻是半真半假的。
比如说,被褥下的豌豆的确是一场筛选。
只不过不是筛选出新的王后。
而是筛选出基底还是肥料罢了。
——The end——
【莴苣姑娘】
1、
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耸立一座孤独的高塔。
从布满青苔的斑驳石砖来看,它应该存在了很多年。
这里土壤肥沃湿润,葱茏的植物茂密生长。
附近的村民,总喜欢来这里采摘蔬菜水果。
无论是苹果香梨,还是草莓葡萄,这里都应有尽有。
还有成熟后味道甘美的莴苣,更是备受人们喜爱。
2、
高塔里应该是有人居住的。
每到夜晚,总是点燃一盏煤油灯。
而清早太阳初起时,飞鸟总会衔着食物展翅送入。
3、
人们虽然没有见过高塔上的居民,但仍旧感激着他或者她,将自然的礼物馈赠。
直到有天,有位丈夫绝望地对周围人说道:“我的女儿被高塔里的女巫抢走了!”
村民们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这位刚成为父亲不久的年轻人痛苦地锤着地,诉说着他的遭遇。
原来,寒冷的冬天,他怀孕的妻子想吃水嫩的莴苣。
他去高塔附近的菜地采摘,却不幸遇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巫。
她说:“把你的孩子给我,等她出生后,我将带她离开。”
于是,等女儿出生后,女巫就来夺走了她。
4、
恐惧又愤怒的人们安慰着这位可怜的父亲。
然后召集所有人,约定不再靠近那座可怕的高塔。
原本热闹的高塔附近,清幽冷静了下来。
5、
又过了十六七年,有夜晚路过的旅人回到城镇,说见到有美丽姑娘把金黄的长发从高塔放下。
还听到她用轻柔的嗓音说:“上来吧,教母。”
人们都说这是当年那对可怜夫妻的女儿。
被可怕的女巫关在高塔里面。
而那对夫妻,身边跟着十二三岁的、被宠得不像话的肥壮儿子。
他们脸色尴尬,特别是丈夫,抹了把从额角垂落的冷汗。
6、
“当初那个女婴不是被咱们溺死了吗?”夜晚,妻子站在破旧的小院里,捂着皱纹遍布的脸,焦虑地道。
丈夫挖着院里的墙角泥地,气喘吁吁:“是啊!怎么回事?”
终于,他挖到一具小小的白色骸骨。
骸骨在月色下象牙般闪闪发亮。
夫妻俩都松了口气。
7、
那夜晚的少女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8、
女巫已经在这里住了近千年。
她将种下的蔬菜水果,大方馈赠给人们。
于是附近有了村落和市集。
可是人们好像逐渐忘记了她的存在,就连旅途的游人,都不自觉远离她的高塔。
除了每天清早来探望她的动物们,她见不到一个人影。
她太孤单了。
9、
孤单的女巫自言自语玩起了角色扮演。
她将留了四五十年的长发从窗口垂下,然后装成被囚禁起来的少女,说道:“上来吧,教母。”
还有旅途的游人没听到的个人独角戏——
“亲爱的王子,很高兴遇见你。”
10、
又或许她分裂出了很多人格。
在油灯噗嗤跳窜的黑暗夜晚,脸上戴着一副被剥下来的男人脸皮,对镜子里的自己深情款款:“亲爱的姑娘,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谁知道呢?
——The end——
【睡美人】
1、
小公主爱罗拉出生了。
她降生的第一天,王座上那枚首尾相接的蛇,就散发出瑰丽的金光。
传闻,这只火焰里降生的衔尾蛇代表至高无上的神。
庇佑这个国度。
2、
民众高呼奇迹,给小公主起了个名字——莫比乌斯。
这在俗语里,是“至高无上的完美”之意。
3、
爱罗拉逐渐长大,她与素雅明媚的皇后长得很像,都是那么地美丽端庄。
一家三口快乐地生活,直到小公主十六岁生日的时候。
披着黑斗篷的女巫闯了进来,嗓音沙哑难听地道:“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一切就能结束了!”
侍卫们慌忙阻拦,却还是拦不住被女巫燃起的熊熊大火。
国王和皇后被烧成灰烬,只有爱罗拉被救了下来。
但因为吸入过多灰烟,陷入了沉沉昏迷。
4、
爱罗拉被放在另一座偏僻的庄园城堡里。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
久到枯藤枝桠爬满城堡,久到这个王国荒无人烟,久到蜘蛛在角落里织网捕食昆虫,久到繁密的森林掩映起这个古老的地域。
终于有一天,一位王子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个国度。
他不顾脸上被荆棘刺破的疼痛,径直奔赴爱罗拉的卧室。
他是被传闻吸引而来的。
5、
王子吻醒了爱罗拉,他对这个有些惊讶羞涩的女孩道:“我叫艾洛,很高兴能见到你,亲爱的。”
他们成婚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毕竟爱罗拉除了王子,没有别的可以依附。
艾洛王子的国度就在不远处的平原之上,民众安乐,四处都有飘荡的歌。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仍旧在崇拜着“衔尾蛇”,歌颂着炼金术。
6、
后来,他们生了个美丽的小女儿。
“取什么名字呢?”爱罗拉此时已为人妇,随着夫姓,改了名字。
已经成为国王的艾洛建议道:“不如把你曾经的名字给她吧?”
于是,她们的女儿也叫做爱罗拉,在民众的歌颂赞美里长大。
7、
小爱罗拉平安无事地长大。
直到十六岁那年,一个女巫闯进了公主的生日宴会。
她绝望而咒怨的眼神紧盯小爱罗拉,沙哑着叫着,想要杀死她。
火焰里,爱罗拉想要抓住女儿的衣襟。
却被火焰无情吞噬。
8、
当爱罗拉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体好像发生了某些变化。
她的胸脯变得平坦,嘴唇上长出了硬硬的胡茬,变得更身强体壮,徒手便能搬起硕大的沉重石块。
爱罗拉“啊”了一声。
因为她发现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是个混乱征战的国度,她作为王子征战讨伐,终于安定下来。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遥远的传闻。
传说在远处的森林城堡里,有一位沉睡的公主,美丽而端庄。
9、
再次相遇,爱罗拉只能和眼前的少女说道:“我叫艾洛,很高兴能见到你,亲爱的。”
她在路上看到过数不清的男子尸体——
他们都是想来救出公主,却失败于路途之中,或者在妄图吻醒公主时,失败地被魔咒惩戒。
至于为什么她能唤醒。
爱罗拉沉重地想,或许因为她们是一个人吧?
10、
王国里再次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一切都按照历史既定的轨迹重复进行着,直到女巫再一次闯入,燃起熊熊烈焰。
烈焰里,爱罗拉被烧得浑身烫伤,脸皮整块掉落,嗓音熏成刺耳的沙哑。
这个国度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爱罗拉只得前往有水源的地方扎根养伤。
11、
极度烧伤的病人养伤,是一个痛苦而绝望的凌迟过程。
疼痛、化脓、无力、瘙痒——
都在一点一点突破爱罗拉的心理防线。
她也变得扭曲暴躁,沉迷于炼金术之中,希望能炼出灵丹妙药,治疗她永远好不了的烫伤。
12、
过了许久许久,爱罗拉都没有找到解药。
直到有天,她听到遥远的国度,正在举行热闹的庆典。
庆祝他们公主十六岁的生日。
绝望的爱罗拉便立刻炼制了一大瓶火药水,封印在烧酒瓶里。
然后揣在怀里,踉踉跄跄地上路。
13、
“杀了你!杀了你!一切就能结束了!”
大火里,爱罗拉用乌鸦般的声音神经质般喊道。
14、
而王座上,那条衔尾蛇,再一次发出耀眼的金光。
——The end——
【蓝胡子】
1、
蓝胡子是个有钱的贵族。
他生活在偏僻但环境优美的高岗山区,居住的城堡不远处,还有一汪澄澈如镜的湖。
这位古老的贵族,有湛蓝蜷曲的大把胡子。
眼神深邃,鼻钩似鹰。
即使不再年轻,也依旧英俊,有种岁月沉淀后可靠稳重的气质。
2、
想嫁给他的女人很多,其中不乏美丽的姑娘。
但蓝胡子非常挑剔,设定了严苛的择偶标准。
其中第一项就是,要温驯服从,乖巧温柔。
不要有旺盛的好奇心。
3、
彭萝丝就是这样被选定的。
她是贫穷的裁缝家的小女儿,有一头灿金色的笔直长发,和蝴蝶般扑闪的睫羽。
可以说她是小镇上最美的姑娘,从来都备受年轻人们的青睐和追捧。
但被蓝胡子选中的消息砸到彭萝丝身上时——
她还是高兴到头晕目眩了一瞬。
4、
蓝胡子要代表这座城市远征。
他给了彭萝丝七把钥匙。
并告诉她:
第一间房是美丽的衣裳鞋子;
第二间房有耀眼的珠宝金银;
第三间房存着数不清的书籍;
第四间房堆满上古留存遗迹;
第五间房能见到全世界四季里头的风景;
第六间房能窥到数千年来岁月变迁烙印;
而第七间房,要是你敢打开的话——
你会死。
5、
彭萝丝吓了一跳。
但见到丈夫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依旧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才松了口气。
6、
蓝胡子离去后,彭萝丝开始用房间打发无聊的时光。
城堡非常大,每一个房间,都耸立在独立的高塔之上。
其中,只有长而狭窄的台阶相连。
7、
一座高塔比一座高塔高。
走进第一间房,精美的服饰背后,能见到狭长的空中台阶,径直向上。
台阶的尽头,是第二间房门。
她便又在第二间房里,数完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金币,度过愉快的一个月。
在宝石堆砌的麋鹿雕像后面,是另一条阶梯。
彭萝丝拾阶而上,来到第三座高塔上的第三间房。
她又阅读了一个月的书。
8、
蓝胡子远走了六个月,终于,在半年后,彭萝丝到达最后一条台阶前。
遥远的第七座高塔上,是白色的第七间房。
彭萝丝想到蓝胡子走前的叮嘱,犹豫踌躇。
但寂寞让她忍耐不住,终于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这潘多拉魔盒。
9、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除了摆放的红色镜子,什么都没有。
成百上千张立起来的镜子里,映照出成百上千张彭萝丝惊慌的脸。
带着幽幽的红。
她觉得渗人诡异,逃也似地奔向出口。
10、
出口处仍然是一条向上的阶梯。
通向下一座高塔。
彭萝丝不敢回头看镜子里数不清的人脸,只敢抬头向下个房间望去。
然后她瞪大了眼。
那是一座纯银的高塔,塔顶是银色的房间。
房间窗户没关好,能见到被风卷出的纱织窗帘,和里面挂着的有些乱糟糟的服饰。
11、
那是第一间房。
12、
彭萝丝死了。
死于筋疲力竭地奔跑。
奔跑在这循环往复、只能向上的七条狭长台阶之上。
13、
而一年后才归来的蓝胡子叹了口气。
又开始寻觅起他的下一位新娘来。
14、
补充:《睡美人》说的是时间悖论,那《蓝胡子》说的就是空间悖论啦~
彭罗斯台阶:是一个有名的几何学悖论,指的是一个始终向上或向下但却走不到头的阶梯,可以被视为彭罗斯三角形的一个变体,在此阶梯上永远无法找到最高的一点或者最低的一点。(来自百度)
——The end——
【美女与野兽】
1、
贝儿和家人居住在法国的小镇上。
这里靠近高耸连绵的积雪群山,水脉流淌而下形成清澈见底的湖泊,育泽出青松和杉木。
她最喜欢做的,就是在能见到远处阿尔卑斯山脉的落地窗前,阅读书籍。
几乎家里所有的书籍,都被贝儿读完了。
书本不仅带给她知识,还让她见到与众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2、
这天,贝儿照例去不远处的学士家里借阅书籍。
刚从森林里打猎回来的父亲担忧地对她说道:“听说最近有野兽出没,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遇害了。虽然发生在依云镇,但离我们也不远,这几天别出去了。”
贝儿转了个圈,明黄色长裙在空中旋出优美的弧度。
她说道:“镇子上很安全的,您才是,有野兽的话,不要外出打猎,家里的食物够整个冬天的啦!”
3、
父亲一想也是,就目送贝儿离开。
等贝儿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叹了口气。
是怕吓着女儿,没有说出那些姑娘们被害的惨死的模样——
血肉模糊,四肢摧折,若不是靠着尚且穿着的衣物,根本认不出她们的身份。
也不知道这一团红色的浆糊,曾经是活生生的人。
她们咽喉被利物穿过。
像是野兽的獠牙。
4、
贝儿平安回来了,只是衣服上有些泥泞。
父亲松了口气,又问道:“怎么没有借书?”
贝儿指着衣摆道:“摔了一跤,书都弄脏,只得送回学士那里,明天去帮他整理。”
少女哼着愉快的歌,快乐得像只精灵。
5、
日子照常进行下去,直到入冬前最后一天,父亲去森林里打猎。
他准备冬天后,就不再外出了。
可没想到,这次寒风格外呼啸,森林的植物左摇右摆,他迷了路。
父亲不小心闯入一座外绕铁篱笆的城堡,铁篱笆上缠绕红色蔷薇,开得正好,他想,要不要给贝儿剪一支,作为快要到来的生日礼物。
6、
鲜红的蔷薇柔嫩娇艳,花瓣上尚且有昨夜凝结的露珠。
它被小心摘下,插入箭筒的侧篓。
突然,父亲听到一声粗哑的喝叫,像极了猛兽:“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摘我的花?”
他转过身去,就见到城堡暗紫色的铜门前,立了个穿着礼服的狮首人身怪物。
怪物一步步朝他走进,父亲吓得跌坐在地。
松树上的积雪落下,落到那株摘下的蔷薇上,给蔷薇撒了层糖霜。
7、
原来,这座城堡的主人,就是野兽。
他同意放走了这位父亲,却说道:“你需要把你的女儿来交换,否则,我就去杀了你们。”
8、
父亲在家中愁眉不展。
即使贝儿旁敲侧击,也没有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她生日宴会上,亲朋好友走后,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才吐露真言。
“呀……”少女坐在烛火下面,皱着眉,似乎有些为难。
第二天,贝儿便收拾好衣服行李,对父亲说道:“父亲,送我去那座城堡吧。”
9、
父亲拗不过贝儿。
他第一次发现,他这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儿执着起来,也是如此倔强。
于是,贝儿作为野兽的新娘,踏进这座蔷薇花环绕、爬山虎覆盖的古老城堡。
10、
出乎她意料的是,野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并不像父亲说的那样可怕凶狠。
而且,这座城堡还有一层楼的书,什么内容都有,医学、农学、星象。
贝儿经常一呆就是一整天。
11、
两人慢慢相处着。
贝儿发现野兽其实善良而浪漫,举止从容都像是古老的贵族,于是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野兽道:“你猜的没错。我其实是被诅咒的王子,只有一个姑娘的纯真的爱,能让魔法解除。”
他温柔的眼注视着这个逐渐成为他心上人的姑娘:“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姑娘是你。”
12、
贝儿捧着那本和动物解剖相关的书,轻轻摇了摇头。
在昏暗不明的烛火下,她微笑着,嘴角似乎有些歪斜,说道:“不是我哦,也不能是我。”
她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野兽道:“你可是唯一一副我能披上的兽皮呀,我怎么可能让你解除魔法而错过这美丽的衣服呢?”
野兽因为酒杯里的麻药,而缓缓倒下。
倒下之前,听到贝儿说了最后一句话:“之前穿了那么多件人皮,这可是第一次兽皮,我得小心点,不能搞坏了。毕竟这次换了,找不到替代品呀……”
13、
贝儿的尸体被发现在学士家不远的城郊。
父亲见到那明黄色的长裙,悲伤哭泣。
女儿的脸鲜血淋漓看不清面容,只有衣服能辨认出亡者的身份。
他咬牙切齿:“一定是那只可恶的狮子,杀了我的女儿!我要给她报仇!”
14、
可是,那个森林里的城堡里。
被父亲痛恨的野兽也在地下室的黑暗里痛苦地喘息着。
他快要死了。
他的身上,没有皮。
——The end——
——系列待更——
睡美人、天鹅湖、美女与野兽这些经典的应该会写到~还有哪些童话大家想看,也可以提议呀=w=
PS:点追更没用不会提醒,大家可以在评论区蹲一下(⑉°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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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小葵123 发表于 2020-11-26 18:09:26 | 只看该作者
 
说实话,我暗恋小超市的性感老板娘,许久了。
她很有韵味儿,三十来岁的年纪,总是喜欢穿蕾丝吊带儿。
胸前雪白雪白的,一弯腰就要走光那种。
很多次,我都怀疑她是否故意走光给我看。
正是这种龌龊的念头,驱使着我每天都去她那儿买菠萝。
因为只有菠萝需要削皮,而削皮的桌子又很矮,这就导致老板娘只要给菠萝削皮,就必定要弯下腰,一手按刀,一手按住菠萝。
每次老板娘俯身在案板上,用刀给菠萝削皮的时候,我都会用眼角的余光偷瞄。
她的蕾丝吊带下垂的恰到好处,多一丝太累赘,少一丝太隐蔽,若隐若现的雪白,微微渗出一些红晕,好像在湖边盛开的海棠,但总有一丝朦胧的雾气,让我无论距离多近,也看不清全貌。
这种悄悄亵渎还夹杂一丝得逞的忐忑,简直不要太爽,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趁老爸不在家,偷玩电脑时的紧张刺激。
生怕被老板娘发现我的小动作,于是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老板娘的细微表情,没有人知道,在等待老板娘削好菠萝的三分十五秒内,我一直踮着脚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向上,向上,再向上。
这场无比香艳的战争,往往都伴随着老板娘的直起腰杆,而最终宣告我的临阵脱逃。
坦率的讲,我被征服了。
于是连续一个月,我每天都去水果超市被征服一次,即使我从小就对菠萝厌恶透顶,即使我每次买的菠萝都堆在家里放到腐烂再丢掉,但我仍然像吸毒上瘾般,忍不住踏进水果超市的大门,对老板娘说:
“姐姐,今天我还想吃菠萝。”
时间一久,老板娘好像发现了什么,但她除了每天照常的微笑和帮我削菠萝外,其他的一概没问,也一概不说。
而我也发现了更多的小秘密。
水果超市旁的锁匠,大概有着和我类似的歪心思,我猜的。
但他要比我勇敢。
这一点我承认,因为最近几天我发现,每次我去到水果超市,那个老色坯就会把躺椅摆在超市门口,明明他的配钥匙摊位距离超市有他妈五十米,可他仍然不嫌辛苦的跑到超市门口来乘凉。
然后点一根烟,和老板娘开着那些过于直白和恶俗的黄色玩笑。
但拜他所赐,我了解到老板娘丧偶的信息,而且更关键的一点,她没有孩子,所以靠着结婚几年的积蓄,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开了这一间水果超市。
除了卖水果,她也卖烟,卖零食,上次扫付款码的时候,我还发现她的收银盒里,有几盒小雨伞。
这大大刺激了我的兴奋神经,我不知她是用来卖给顾客的,还是自己用的,如果是自己用的话。
我把眼角余光移向坐在躺椅上的老色坯,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展开联想,但我很难想象,又矮又黑嘴唇左边还长着一颗浓黑大痣的他,能够爬上老板娘的床头。
如果那是真的,简直就是一种最为卑劣的亵渎,而且是对这个世上最惊艳也最曼妙艺术品的污染。
为了保持老板娘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纯粹,我用手机的远摄功能,偷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并且打印出来,贴在了我床尾的墙上,这样每天睡觉前,或是早上一睁眼,我都能看到老板娘的妩媚身姿。
我简直为她疯魔,无时无刻不在煎熬。
我多想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她,然后在她帮我削菠萝的时候,使劲儿拉开她的蕾丝吊带一探究竟。
但我不敢,我是个怂逼,是个彻头彻尾的穷鬼。
我没什么能耐,居住在老一辈儿留给我的房子里,吹着一盏吱呀乱叫的电扇,整间屋子里除了一台电脑像是现代工业的产物外,其余的几乎和石器时代没什么区别。
话说回来,对于老板娘,虽然明面儿上的羞耻举动我不敢,但防不住我背地里使阴招。
我虽然没钱,但每个月还是能领一些低保,那是我父亲的,但他早就失踪了,我没有报警,只是暗地里一直替他领钱,居委会的那帮傻逼每次来检查他还在不在,也都被我的小聪明糊弄过去,所以这些年,相对来说,我自认过的还不错。
话扯远了,我想说的是,我拿着这个月的低保,咬了咬牙在网上买了一枚实时回传的针孔摄像头,我的想法特别简单,我要将摄像头安装在水果超市里,然后亲眼看一看,老板娘跟那个臭虫一样的锁匠,究竟有没有腌臜事儿。
太他妈爽了,这个念头生起的一瞬间,我兴奋的简直要蹦起来。
给摄像头充好电,我就和往常一样,揣着手机出门了,也不知道马云这老家伙是怎么想的,真他妈是个人才!居然能把钱包这种东西直接集成在手机里,虽然搞的我楼下开皮革厂做钱包的傻逼都快破产了,但丝毫不妨碍我对电子支付的崇拜。
原因很简单,每次我站着扫付款码的时候,都能假装开启摄像头,对准坐着的老板娘,然后偷拍她的照片还不被发现。
哦对了,我的手机相册里几乎全是她,内存也快满了,但我始终舍不得删。
想到这,我恍然站在水果超市的门口,老板娘仍旧一脸姨母笑的望着我,我讨厌这种亲和力十足的笑脸,因为每次都让我觉得,她对待我就像对待其他的顾客一样和颜悦色,我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她抛着媚眼儿,拉下卷帘门,连灯都不用开,一把就将我推倒在案板上,小声叫我死鬼。
不过这一次,我是有备而来,我绝不允许计划失败。
于是我重复了几十遍那句开场白:“姐姐,今天我也来买菠萝了。”
“好。”她温柔的应着,伸出纤细的右手,老实说她的手指就不适合拿刀削菠萝,那简直就是最为精致的艺术品,确切来说她整个人在我眼里都美疯了,就算是她有浓密的腋毛,我也会把那想象成是散发清香的森林。
这么想着,她按部就班的拿起一个菠萝,她知道我从来不挑,过磅以后,就戴上一次性手套,再举起刀为我削皮,每当这时候,我都感觉整个世界无论多大,为我削皮的她,就是我一个人的。
我在原地站着,静静欣赏着那百看不厌的风情。
脑海里很乱,但快感却尤为清晰,我居然想到了唐玄宗,不知道这老家伙当年惦念他儿媳妇的时候,是不是也跟我有过一样的想法,毕竟唐朝的仕女图,我看过,胸前都是大片大片的雪白,那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他妈不就是正在享受皇上的待遇?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老板娘明显愣了一下,我迅速移开视线,紧紧盯着面前的菠萝,老板娘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小心翼翼的手起刀落。
趁此时机,我开始在超市里转悠,就像最寻常的顾客一样,左看右看的挑选,最终,我找到了一个位置,老板娘背对着的货架,在最高的那一层,有两个包装盒之间露出的缝隙。
我回头看了看,午时的街头,夏季的炎热,街上的行人也不多,于是我轻轻踮起脚尖,把摄像头放了进去。
心脏狂跳的档口,几乎是两秒不到,我就完成了整个计划,说实话,我很兴奋,兴奋的手心出汗。
很快,老板娘熟练的削好了菠萝,递给我的时候,看着我的额头,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带着些许关心的说:“这天可真热,看你满头大汗的,等着急了吧?”
我有些心虚的笑了笑:“没事儿。”说完就随手一抹,妈的,手心全是汗,越抹汗越多,老板娘噗嗤一笑,妈的,太美了。
她转身递给我一张纸:“擦擦吧。”
那声音真软,就像我的亲姐姐。
我略有些狼狈的擦干净额头的汗,又把纸捏在手心,直到我站在家门口,才恍然发觉,那张纸一直被我攥着,都湿透成一团了。
打开门,随手将菠萝往桌上一丢,我就迫不及待的打开电脑,输入监控软件的账号密码后,按照教程一步步的打开超市的偷拍画面。
显然,白天太热,人流量也不高,老板娘有些无所事事,正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一手轻摇着小纸扇,微微闭着眼睛打盹儿。
从我这个角度,虽然只能看到她的背部,但依然让我无比满足,我终于不用打着各种幌子,跑到她的超市门口,用那些傻逼的借口去偷看,而是能正大光明的坐在电脑前大饱眼福。
为此,我打开冰箱,开了一瓶象征胜利的冰可乐,这种舒爽,可能只有我这种穷逼才能体会。
眼前的老板娘,微微弯曲的修长的脖颈,她今天虽然没有穿那件雪白的蕾丝吊带,却穿了一件更加惹火的半透明黑色连衣裙,我甚至能透过高清摄像头,看到她里面若隐若现的白色胸罩。
整整一下午,老板娘昏昏欲睡,而我始终精神亢奋。
临近傍晚的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家里的抽纸也不够用了,我有了更加合适的借口去找老板娘,而那个傻逼锁匠,眼下又搬着看上去比他还高的躺椅,一拐一拐的走到超市门口。
真他妈碍眼,我在心里谩骂着,快步冲出了房间,直接走向水果超市。
这时候赶上下班的点儿,人有些多,老板娘忙个不停,那老色坯就坐在她店门口,跟他妈癞蛤蟆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走到他身后,有些气恼,但急中生智,假装走路不稳摔了一跤,我重重扑到老家伙的身上,身体下落的档口,我故意将胳膊肘前伸,狠狠戳在老家伙的肋骨上。
那老东西惊吓外加吃痛嗷的一嗓子大吼,猝不及防的和我抱在一块儿,这一嗓子,顿时把大街上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人们都往我这儿看,我装模作样的哎呦哎呦,那老东西挨我这一下子也不轻,整个脸都疼成个茄子。
老板娘闻声跑出来,一看到我摔在锁匠的身上,有些惊讶,于是手足无措的问:“你俩,没事儿吧?”
我咬着牙站起来,揉着肚子说没事儿,那老东西就不行了,眼都疼的挤成一条缝,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儿,但为了表明自己身板儿虽小但体格挺壮实,他硬是挤出了一个惨笑说没事儿。
我真给他整乐了,但这时候我不能笑,我紧绷着问他真的没事儿?
这老东西生怕被老板娘知道自己年龄大了又肾虚,连忙说真没事儿,完了还站起身来回走两步,跟他妈龟丞相跳桑巴舞一样,我实在绷不住,笑出声。
老板娘打了个圆场,也跟着笑,这事儿就跟太极画圆似的翻篇了。
我走进超市,跟老板娘说我要买抽纸,她指了指货架,说店里忙,你自己挑吧。
挑的时候我心不在焉,但突然感觉有人在看我,我转过头,发现一切如常,但透过超市的玻璃门,我发现锁匠已经走了。
看来他还是识好歹的,我勾起嘴角笑了笑,拿着手机去付钱,老板娘正低头在柜台后面找着什么,突然没来由的问我:“诶对了,你多大啦?”
我当场愣了。
说真的,她从来没主动提过这种,这种好像要了解我的问题。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25了。
她说:“你这老大不小了,还经常照顾我生意,这样吧,姐姐给你介绍个对象行不?”
我还没说行或不行,她接着说:“我妹妹,学舞蹈的,小姑娘172的个头,90斤,人特有气质,现在做舞蹈老师,就在前边那学校,你要乐意呢,我帮你联系联系,你俩见一面?”
我皱着眉头问:“姐姐您怎么知道我没对象呢?”
她抬起头,冲我眨了眨一对儿大眼:“有对象的人,还天天自己来买菠萝?”
完事儿她好像特别了解似的,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抽纸,然后她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
我特么,我特么,完全给震住。
兴许见我没反应,老板娘又问:“到底怎么样啊?要不见见?”
我下意识就说:“行啊,那就,那就见见。”
但回到家我就后悔了,我看着屋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突然觉得有些太唐突了,我甚至没多想,就答应了老板娘,可现在被逼上梁山,有些下不来台了。
而且这个月的低保,为了买他妈的傻逼针孔摄像头,花了老子整整两百,剩下几百块钱,如果让我请小姑娘吃饭,我这个月就真要喝凉水了。
不行,想到这我觉得,我得搞点儿钱,起码,有个几百块能请人吃饭也成。
穷归穷,怂归怂,但咱在外头,也得要点儿脸。
我这么想着,开始坐在电脑前找兼职,找着找着,就从搜索引擎上乱七八糟的翻,什么婚恋网,兼职网,同城网,同志网,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我看了一大堆,越看头越大,就在这时候,我打开了一个网址,标题和上边那些一样,就三个字儿,但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骂人,因为它叫:
您妈网。
“我草你x!”我当场骂出声,咋还有人搞这么缺德的域名?
但初看第一眼,我就知道这网址不简单。
跟那个什么三个z好几个t,首页上整天挂着“健康日记”,实际上是h网的傻逼网站不一样,这网站简直健康到让人自惭形秽的地步,为啥呢?
因为全是认儿子的!
或者简单来说,全是妈!
一眼看过去,信息很像真诚交友,但仔细看,真不是。
全是真诚认儿子的,有希望认一个身体健全,长相尚可的儿子,还有想找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儿子,总而言之全是我想好好呵护你,想给你世界上最好的爱这种,要多母性就有多母性。
我简直震惊了,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烟屁股烧手指头。
烫的我赶紧甩开,一把握住鼠标,开始颇有兴致的往下翻,说实话,我都忘了我这会儿上网的目的是啥了,就跟现在那些操蛋视频软件似的,看他妈半天,结果早忘了我为啥看,楞是一个都没记住。
然而,随着我不断下滑网页,我突然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照片。
那是一个美人,我不得不这么文艺的说,而她经过轻微的修图过后,居然显得有几分年轻,甚至从印象里的颇具韵味儿,变成了青春可人,我使劲儿眨了眨眼,在确定她穿的雪白蕾丝吊带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时,我的嘴巴缓缓张大。
老,老板娘?
我呆了,冲着电脑,像个傻子一样搞不清状况。
但心里的好奇驱使着我点开她的“求儿资料”,我看到了这么一条自述:
“想找一个心地善良,能每天给我买水果吃的好儿子~最好和我一样,喜欢吃菠萝~”
我他妈。。。
我他妈咽了一口唾沫。
俩手一摊,直接摊靠在椅背上。
谁能告诉我这什么世道?
还有这“您妈网”的创始人,你也太牛逼了,这种创业点子都能想出来,你该不会是马云的亲传弟子吧?
可我转头就不明白了,我岂不每条标准都符合?
我天天去她店里买水果,更天天买菠萝,即使我不爱吃菠萝,但我也身体力行的表达了,“我爱菠萝”这一事实,可她为啥对我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难道说?
我想到这,眯起眼,探近了脑袋,仔细看照片上的人,再审视她的个人信息。
舞蹈老师,年龄25,身高172,体重45kg。
乖乖。
这下我彻底服帖,嘴里不停的小生念叨:“妹妹。妹妹。妹妹。”
才尼玛25,就想找儿子。
我真呵呵了,这他妈到底什么世道?!
我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邪火,摸起手边的茶杯,一把摔在地上,随着嘭的一阵碎响,楼底下快要破产的傻逼推开窗破口大骂:“草拟吗大半夜的就不能小点儿声?”
我立马还嘴:“我吓死你个狗日的!”
“你再说一遍?”
“回家种尼玛的地吧!臭傻逼!”
我骂完,也不去管那傻逼跟炮炸似的连环大骂,径直点开私信按钮,给那女孩儿发了一条私信,就回了一个字儿:
“妈。”
然后扑在床上,用散发着酸臭味儿的枕头盖在头上,听着楼下的傻逼大骂还有他老婆的逼逼叨,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推开门,发现门口被人泼了油漆。
我第一反应,一点儿没恼,而是就近找了一条狗,用火腿肠勾引它,吃完之后等着它拉了一泡热乎的,用昨天买的抽纸裹着,直接一把糊在楼下的大门上。
完事儿还用一小块热乎的,把他锁眼儿给堵了。
臭死你这王八蛋。
我得意的笑着,得意的回了家,梳了个看上去不那么土的油头,换上前两年在外打工买的一身利索衣裳,就出了家门去赴约。
老板娘果然在店里等我,今天她找来了个我不认识的女的帮忙看店,然后领着我去一家奶茶店。
我走进奶茶店里,看着要和我相亲的女孩儿。
我咽了口唾沫,尽量平复着心情,说:“想喝啥,随便,点。”
她笑了笑,和您妈网上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确切来说,是真人更美,我说实话心里小鹿乱撞似的,感觉哪哪儿都不自在。
借着她低头点奶茶的空档,我视线往下移,好一双蚀骨勾魂大长腿,就差把我是仙女这四个字儿画腿上了。
我再顺着腿一路往上看,虽然不如老板娘,但也还说得过去,起码我感觉不是我这种人高攀的起的。
出去打电话的老板娘正好推开门进来,我赶忙收回视线,朝她笑了笑。
姑娘点完奶茶,就领着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我一边打量着她温婉的脸,一边胡思乱想,突然想到,我他妈昨天还没搞到钱呢!
但突然又觉得两杯奶茶而已,该淡定还是得淡定。
过了一会儿,见我不说话,兴许是觉得我紧张,老板娘主动打起了圆场,不得不说,这方面还是人妻放得开。
“介绍一下啊,这是我妹妹,薇薇。”
薇薇礼貌性的笑了笑。
俩字儿的名?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座城市,那里的姑娘,据说也都是俩字儿的名,而且都只有一个妈妈。
这让我直接联想到,她在您妈网上的认儿公告。
难不成,真是从那儿回来的?
所以才有这种特殊到常人无法理解的当妈癖好?
我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但面前可人的姑娘竟然会上您妈网,顺便还发帖认儿这件事,始终困扰着我, 百撕不得其姐。
但面对妹纸的自我介绍,我也不能驳了面子,于是我点点头笑着回应:“大宝。”
姑娘愣了,随即笑着问:“sod蜜?”
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嗯,还天天见呢,呵呵。”
呵呵。
我最烦的,就是有人拿我这名说事儿,从小学到高中,全是一帮臭傻逼,整天围在我耳边儿说我大宝天天见,我他妈蹲个坑都有人说天天见大宝拉屎啊。
不无聊吗?
随即冷场。
但我说实话,我还是想着老板娘,虽然我没想到,她妹妹居然和她差不多漂亮,甚至更年轻,身材更好,但就是少了几分浓浓的女人味儿。
如果要说老板娘身上哪点最吸引我?
我还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就是整体给人的感觉,一种你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想和她生孩子的念头,我他妈甚至连孩子的名叫啥都想好了。
虽然不可否认,老板娘的妹妹的确美出天际,但对一门心思想扑在老板娘身上的我来说,还是欠缺几分吸引,于是这场貌似隆重的相亲,最终以无比尴尬且俗套的结局收尾。
我们彼此交换了电话号码,喝了一杯奶茶,最后我独自挥着手和老板娘以及他妹告别。
走在街上,我一边回想着老板娘今天穿的黑纱裙,一边乱想着昨晚您妈网上发给那妹纸的私信,她没有任何回应,一如我刚才的相亲,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一准儿的凉了。
回到家,我脱了袜子,左手拽着脚上的死皮,右手点开您妈网,突然,我看到私信的标签上,亮起了一个“+1”的小红点。
这让我来了大大的兴致,于是我赶紧点开。
卧槽?
居然是刚刚相亲的姑娘,她就回了我俩字儿:
“我儿。”
回复时间显示是五分钟前。
难不成,她认出来我了?
我赶紧点开注册的个人资料,我写的全是空白啊,连照片都没留下。
于是我纳闷儿着,回了一个“嗯?”
她很快回了一大段话,看来打字还挺快:“今天我见了一个男的,特别傻逼。”
我下意识的就输入:“你他妈才是傻逼,你全家都是傻逼。”
但我在点击发送的前一秒,突然停手,我很想看看这傻逼女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于是我删除了以后,又问:“怎么了,妈?”
哥进入角色了,我心头有些窃喜,这种叫陌生人为妈的感觉,还挺爽的。
她回的很快:“又丑又土,穿的傻逼,从头到脚都傻逼。”
我看到这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女的把我当垃圾桶了,这是找我吐槽来了,于是我想了想,回了一句:“那为什么还和他见面呢?”
“是我姐非得说有个男的挺好,要拉着我去见见,我都说了不想见,她说喝杯奶茶,又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但我回去的路上,肠子都要悔青了。”
“哦哦,原来是相亲啊,其实我也最讨厌相亲了。我觉得相亲的都是找不着对象的傻逼。”
我是真这么觉得。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引起了她的共鸣:“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但凡能自由恋爱的,现实中自己找到的,还犯的着相亲吗?”
说完这句,她接着回:“对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呢?说说你吧?”
我?
我顿住了,想了半天想到个名字,打算糊弄过去:“我叫阿明。你呢?”
“子薇。”
我他妈还夏雨荷呢!
我直接笑喷在电脑前,父母肯定是琼瑶死忠粉吧?!
当然这话我没敢说出口,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那晚,我们聊到午夜,聊到她也聊不动,我也打呵欠的时候,才彼此互道再见。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打开门才发现,我的门上被糊满了狗屎。
还用狗屎写成了一个“sb”的图样,歪扭七八的,散发着他妈炸了的气味儿。
我很淡然的坐上了公交车,跑到附近村儿里,拉了一袋牛粪回来。
整袋倒在楼下的门口,堵住了他的家门。
回到家,过了没一会儿,派出所民警来敲门了。
“你好,我是派出所的,请问您就是邱大宝吧?”
我点点头说我是。
“那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二楼的先生报警,说您把一袋牛粪倒在他家门口了,这事儿没冤枉您吧?”
我说没有,的确是我倒的。
旁边的民警小哥哥捂嘴狂喜。
这让我突然想到《美人鱼》。
“我们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我跟着两名民警,头一回不是以办身份证的原因,走进了派出所。
做完笔录,我在接待室里见到了楼下那傻逼。
“草拟吗!”他上来就指着我鼻子骂。
民警同志严肃呵斥:“诶诶诶干嘛呢!这可是派出所!”
那鳖孙立马不吱声了,就是眼珠子快瞪出来似的看着我,跟王八一样瞪的溜圆。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我点头,弯腰,态度诚恳到我都怀疑自己:“认识到了。”
“今后不要再这么做了,都是邻居,有什么问题就多沟通解决嘛?再说了,左邻右舍的,都退一步,哪有这么大仇啊,还往人家门口倒牛粪,你缺不缺德啊?”
我点头:是,我错了警察同志。
“嗯,知道错就好,那你向这位先生道歉吧。小李,行了,你也别笑了。”
身后的民警小哥捂着嘴跑开,我转头向楼下那傻逼鞠躬:“对不起!我错了!”
“哎!”他重重叹一口气,把脸撇向一边。
“还有你,也别得理不饶人了,你往人家门上泼油漆,就有理了?”
他连忙弯腰赔笑脸,一口一个对不起,跟得了便宜又卖乖的龟孙一样一样的。
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赔钱了事,楼下的傻逼道歉完结。
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既然用牛粪堵门他会报警,那我下次得用点儿别的,起码让他找不着我。
想着想着,我就到家了,但今天,不太一样,原因是我看见,老板娘穿着一身白色套裙,皱着眉头站在我家门前,抬头打量我门上的两枚硕大的“sb”。
我有些踌躇,只好硬着,硬着头皮往前走,老板娘见我来了,纤细的手指挡着鼻子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撇撇嘴,说:“跟楼下的发生矛盾了。”
出乎我意料,她的反应挺义愤填膺:“那也不能这么祸害人啊!”
我有些吃惊,但也没多想,就问:“别提这些了,姐姐你来找我,有事儿吗?”
她松开手指,露出完整的一张脸,今天化了很好看的妆,我神魂颠倒。
却听她说:“你还记得我那妹妹么?”
我点点头:“嗯记得,说我是sod蜜那个,怎么了?”
她无奈的笑笑,又叹了口气:“别提了,今天下午出门以后,我妈说打不通她电话了,所以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找到她,就想来问问你,有没有见到她?”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苦笑:“怎么可能呢?”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这回倒不是因为我门上的“sb”二字,突然的沉默,让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于是我关心的问:“你是担心什么吗?”
她从包里摸索出手机,问我:“你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我还没答话呢,身后突然传出气喘吁吁的声音,锁匠那老色坯出现在我身后,一边跑一边大喊:“梁小姐,梁小姐!”
停住脚步,他手撑住膝盖,汗哈哈的说:“我打听到了,打听到了!”
我低下头看他的脑门儿,头顶稀疏的一眼能看到头皮。
老板娘紧接着往前一步,贴近了问:“她在哪儿?”
锁匠明显有些犹豫,他咽了好几口唾沫,最后硬是挤出来一句话:“您跟我走吧。”
一路上,锁匠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前快步领路。
我跟在老板娘身后,全然搞不清状况,前一刻我还因为用牛粪堵门进了派出所,下一刻却又跟着找起了人。
最终,我跟着老板娘和锁匠,来到了湖边,我们这儿的内陆湖,面积很大很大,能跑大船那种,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天快黑了,一群人正站在岸边,似乎正围观着什么。
偶有一个男的还在大叫。
我和锁匠还有老板娘硬挤进人墙,终于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一个男的,正手握尖刀,站在浮桥上,而浮桥的尽头,是薇薇。
她哭花了脸,嘴里说着什么,但风很大,我们离得远,又听不清。
男的情绪很激动,叫的很大声,但我不时的能听到“您妈您妈”的字眼,这让我心神紧绷,好像这人跟您妈网还有点儿关系?
老板娘一看这场面,立马hold不住了,当场带着哭腔,喊着薇薇就要倒,身后立马就有中老年色坯想伸手搂,我一看,这哪行啊,直接把她揽到怀里。
这一刻,软香入怀,发香沁鼻,我整个人都软了。
但依旧用力将她搂住,并轻声说:“别害怕,有我呢。”
“薇薇,薇薇。。”她哭着喊妹妹,妹妹也发现了她,哭的更是梨花带雨。
男的情绪之激动,更上一层楼,分分钟就要挥刀上前。
凑巧,民警出现了。
男子短暂的慌乱过后,很快镇静下来,直接扔了刀,双手抱头跪下了。
民警同志把指着他的枪别回裤腰,上前一拷,神速般的解决了险情。
老板娘踉跄着冲上浮桥,和她的妹妹紧紧相拥。
美好的结局,总是令人欢呼雀跃,围观的老百姓们鼓掌吆喝,夸赞民警处置之快,人质的生命安全得以保护,又是一桩大好事。
我看着二人喜极而泣,幸福相拥的场面,突然有点儿想我爸了,也不知失踪这些年,他有没有想过我,胡思乱想着,我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可就在这时,我看那锁匠贼眉鼠眼的凑了过去,我这小暴脾气,哪忍得了这个?
于是我一个箭步就冲到他前面,立马关心的问:“微微,你没事儿吧薇薇?”
薇薇就只是哭,连正眼都没瞧我,我也没觉得尴尬,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昨晚没用完的抽纸,递给她。
锁匠见晚了一步,摊摊手,直接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看我一眼。
我心说你能怎么着我你个老色坯?
事儿很快解决,安抚好薇薇的情绪后,她被赶来的亲戚接回了家,我就和老板娘一起回了水果超市,正巧看见那老色坯早早搬了躺椅等在门口。
他跟没看见我似的,只顾问老板娘:“没事儿了吧梁小姐?”
老板娘点点头:“嗯,谢谢你了老伯。”
这一个老伯叫的我浑身舒坦,怎么着,你个老色坯,你叫人家小姐,人家可一直觉得你老呢!
老色坯脸一红,搓着手说那就好那就好,转头继续躺在躺椅上,始终视我如空气。
我当然也没啥感觉,索性跟老板娘说:“既然没事儿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其实我着急上您妈网看看,我的直觉告诉我,发生了这种事儿,她肯定会跟我聊。
老板娘却出乎意料的说:“你先别走。”
“嗯?”我挑了挑眉毛,“咋了?”
“那人是个变态,我怕他还有同伙,你等我,我马上下班儿。”老板娘背对着我,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
当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老色坯突然伸长了脖子,满脸的我也可以让我来吧!关键老板娘压根儿就没理他。
我也愣了,这不明摆着想让我送她回家吗?!
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此,我和老板娘走在路上,谁都没说话,许久,等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大宝,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我老实说:“挺好的啊。”
“那你为啥不给她聊天啊?”
???
我转头看着她:“聊天?她也没加我好友啊!”
“那你不会先加她吗?”老板娘的语气,居然有些埋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怒。
我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说:“可我,我以为那天见过面以后,人家就不搭理我了。”
“其实不是。”老板娘摇了摇头,“我妹第二天突然跟我说,说感觉你人还挺不错的,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但既然她都那么说了,我觉得你们还是再聊聊看。”
恰巧绿灯亮了,我护着老板娘过马路。
刚过去没几步,我们就来到了一个老小区,小区门口的凉亭里,正坐着一个人,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我定眼一看,那不正是薇薇吗?!
到这一步,我算明白了,原来老板娘压根儿不是让我送她,还是想撮合我跟她妹见面啊!
可是今天都发生这种事儿了,她妹还能有心情?
反正我也搞不清状况,更搞不懂女人,另外还能有机会正大光明的打量老板娘,索性就跟着她走到凉亭内,和薇薇面对面。
后者从见到我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我有些不爽,不是你说想再跟我聊聊吗?咋见了面又不吱声了呢?
我百撕不得其姐,于是也沉默,老板娘继续打起了圆场:“薇薇,你没事儿吧?”
薇薇点点头,说:“其实当警察叔叔出现的时候,我就不怎么害怕了。”
少来,我心想,你都哭成个大傻逼了,还不害怕呢?
“要不姐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静静。”她看了老板娘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接着低下头,双手在修长双腿上来回搓,好像挺纠结。
老板娘看看她,又看着我:“行吧,那我先上楼,你们俩聊吧。”
说完还暗中朝我眨了眨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安慰安慰她。”
我对此十分头疼,这尼玛就太不正常了,两个小时前还被人用刀子威胁,两小时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还说要跟傻逼一样的相亲男聊天,敢问姑娘你是成心来逗我玩的吧?
“其实。”她咬着嘴唇,不敢抬头看我,“那个人是我前男友。”
果然,真他妈狗血。
想到这,我脱口而出:“那他是不是得了绝症啊?”
她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接着说:“他是不是得了绝症,你跟他分手,然后他不同意,所以才拿刀逼你跟他继续好下去啊?”
她瞪大了一双秋波:“你怎么又知道?!”
我笑了:“猜的。”
“所以,我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害怕,除了在桥上,他拿着刀,但当时他也一直在劝我,虽然看着挺吓人的,可他说的都是求我的话。”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总算明白了。
怪不得这小姑娘现在反应没那么强烈,原来是亏心啊,男友不幸身患绝症,自己却离人而去,回头人家说好话,死活不同意,最后又因为行为过激被警察带走,其实本质上还是你不讲义气啊。
我如是想着,但也没戳破她,而是继续听她说:
“我离开他,其实也不是因为他得了绝症。”
我突然有些好奇,不仅定了定神,因为我想起,那男的刚才喊了几嗓子“您妈”,该不会。。。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绝不能让别人发现的小秘密。”
说到这,她开始抠手指,跟小孩儿做了错事一样。
可我觉得有些不太对,按理说她之前都不稀的搭理我,怎么这时候突然跟我这么有的聊?
于是我问:“那你为啥跟我说这些啊?”
她突然勾起嘴角:“你手机号,和您妈网上登记的手机号,一模一样。而我又是高级会员,我找人查了查你的IP,所以。。。”
我擦?
这回换我开始拧巴了。
感情她已经知道跟她彻夜长谈的那个人,是我了,而我还跟她吐槽我自己是傻逼相亲男。
突然有些害臊。。。
好丢脸的感觉,这让我无所适从。
大概两秒过后,我猜的,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又给我放了一颗大雷:
“其实,那个账号也不是我的,而是我姐的,确切来说,是我俩共用一个账号,有时候我登,有时候她登,所以。。。”
听了这句话,我的大脑之中,近乎一片空白。
我无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整个人坐着,直接傻了。
之后,我只记得我逃也似的跑回家,关上门的那一刻,脸依然滚烫。
往后的三天内,我都没再去水果超市,原因是我没有勇气面对我曾经叫过“妈”的老板娘,当然还有她可能出现在店里的妹妹。
直到一阵慌张的砸门声,惊醒了沉睡中的我。
我挠着屁股,打开了门,竟然还是上次来过的民警。
“咋了警官?”
我用刚挠完屁股的手指揉着眼睛,不等他回答,我接着说:“我先澄清,没再往楼下倒牛粪。”
警官却掏出来两张照片,放我面前,问:“这俩姑娘,你认识么?”
我点点头,“嗯啊,咋了警官?”
旁边的小李端着笔记本,边记边说:“失踪了,我们查到你和她俩关系不一般,所以来找你问问话。”
我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俩眼一瞪,不可置信的反问:“失踪了?!啥时候的事儿?!”
“前天下午。”小李的眼睛看的我浑身不自在。“报警人说,是坐上一辆面包车,再也没回来。”
“那是谁报的警?”
“她们妈。”这回是领头的警官回答,而我现在对“妈”这个字儿,完全神经性过敏,我一哆嗦,接着问:“那也有可能是去外面玩了吧?”
警官摇头:“绝无可能,报警人说,两人是被强拉上车的。”
“那会不会。。”我想到一种可能性,但还没说完,就被小李打断:“诶诶诶,我说你,现在是我们问你有没有见过她们,不是让你来破案的!”
我赶紧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三天没出门了。”
警官侧着身子看向我的屋内,又看了看我地上的抽纸捏成的团,了然的笑笑,然后拍拍我的肩膀:“那你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我点点头,小李扔给我一张警民联系卡,两人快步离开了。
但我却开始不淡定了。
因为我想到了锁匠,会不会是这老色坯,终于安耐不住色心了,找人把姐妹俩给绑票了,然后关到小黑屋里肆意凌辱?
我越想越兴,不是,我越想越觉得担心,索性穿上衣服,想跑去超市找老色坯,但在出门前,我突然想到,我他妈不是还在人家店里装了微型摄像头吗?!
我猛地一拍大腿,赶忙打开电脑,点开录存文件,结果面对满屏的视频文件,当场头大。
“玛德。”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从前天下午的录像开始看,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特像警匪片里回放录像找线索的神探,但很快,我的耐心被无聊的录像磨的所剩无几。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录像之中,而随着老板娘和他一道走进店内,居然转身把卷帘门给拉了下来,下一刻,灯也直接给关了!
得亏屋内还有些光亮,虽然很暗,但足够我看清大概的情况,我千算万算,没想到进去的那人,居然是锁匠这个老色坯!
而此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外加这男的是窥觑老板娘多日的老色坯,很难不让我揪心。
我搓着手,无比忐忑接下来的画面。
谁知就在老色坯把身子靠近老板娘的那一刻,画面突然冒出雪花,很不凑巧的中断了!
我慌忙按下快进,可往后的两个小时内,画面始终模糊不清,直到两小时后,才恢复正常,但画面内容也恢复了正常,显示老板娘正坐在柜台里,而锁匠也跟没事儿人一样躺在躺椅上,继续悠哉悠哉的扇扇子。
我无比迫切的想知道,那两个小时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和老板娘是否失踪无关,而是她究竟有没有,跟那个又矮又丑的锁匠发生了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这股欲望驱使着我,点开了一个又一个录像软件,可都没有再看到二人近身的画面。
我感觉心中的某种信念,正在缓慢崩塌,终于,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穿上衣服跑出家门,迅速赶到大门紧闭的水果超市,果然,那把躺椅还在。
但奇怪的是,老色坯却不见了。
于是我走到他的摊位,却发现他也不在摊位上。
这下我慌了,挨家挨户的问附近商户,有没有见那老色坯,得到的答复都说没见到。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坐在水果超市门口的台阶上,点着了一根烟,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在我身后,一心想找的老色坯,也没躺在躺椅上,这种陌生感,让我极其不适,即使我用力抽烟,却也无法用尼古丁缓解内心的慌乱。
突然,我脑海灵光一闪。
您妈网!
想到这,我拔腿就跑回家,打开电脑后,登入您妈网,果然看到私信列表有闪动。
于是我立即点开,惊喜的发现,竟然真的是薇薇发来的私信,可是内容却非常简短,甚至简短到让我害怕,因为只有两个字:
救我!
我头皮瞬间发麻,完全搞不清状况,薇薇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
而老板娘又和她去了哪里,她们还好吗?
等等一系列疑问,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开始从我和薇薇的私信记录里,搜寻着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但却一无所获。
最终,我想到了那个男人,也就是薇薇的前男友。
于是我掏出警民联系卡,但就在我想联系警官的同时,我意识到可能存在的问题,如果我联系了警官,他们肯定会了解到您妈网,继而了解到薇薇和老板娘的小秘密,但薇薇曾经那么决绝的和前男友分手,也是因为被前男友了解到您妈网的小秘密,如果我透露给警察,万一她俩最后没事儿,乃至平安的回来了,甚至被确认是虚惊一场,我岂不是要凉凉?
不行不行,我摇摇头,仔细思考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她的前男友。
结果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喂,是大宝吗?”
这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是。”
“别紧张,我是薇薇的前男友,我现在医院。”
话说完,他咳嗽了一阵,听声音,很虚弱。
我恍然大悟,之前薇薇也说了,她男友是得了绝症, 应该是正处于保外就医或者啥的情况吧,总之我也不懂,但既然他能跟我打电话,肯定是有要紧事告诉我,于是我问:“怎么了?”
他又是一阵咳嗽,继而沙哑着嗓音说:“你来找我,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是关于薇薇的吗?”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应该是失踪了吧?”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语气笃定的说:“如果,你还想救她们的话,就到曙光医院的天台来。今晚十点,不见不散。”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妈的,我咬咬牙,又是天台,就他妈不能有点儿创意吗?
难不成我要和你面对面说:“对不起华仔,我想做个好警察”吗?!
淦!
想是这么想,晚上我揣着仅剩的三百块钱低保金,打车去到曙光医院。
天台很好找,顺着逃生楼梯一直向上就是,等到夜里十点,我慢慢的爬上楼梯,推开天台门的一瞬间,我果然见到了坐着轮椅的薇薇前男友。
只不过,他面容枯槁的像是一个老人,整个人枯瘦如柴,瞅着是没几天活路了。
我提高警惕,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无碍后,就慢慢走了过去。
“你来啦?”他转头朝我笑了笑,“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说吧,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事儿?”我有些不耐烦。
他没说话,而是看着远方的高楼大厦,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突然语气深沉的对我说:
“你相信吗?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存在着一双看不见的大手。”
我心说我相信啊,当然相信啊你个傻逼,但我提脚就想走,平生最烦这种有话不直说的,玩你大爷的深沉啊!
“哎你别走啊!”他看见我想走,居然直接站起来了!
卧槽卧槽!
我看着他突然“精神”的有点儿过头,连忙吓的后退几步,“卧槽你干嘛?!你他妈别想讹我啊我跟你说!”
他也有些发愣,看了看站起来的自己,挠着头皮,装成一脸震惊的模样,说:“卧槽我怎么站起来了?!难道是回光返照?!”
接着他快速坐下,又换上一副病恹恹的语气:“我,就问你,相信吗?”
我咽了口唾沫,生怕他再搞什么幺蛾子,下意识的忐忑回答:“相,相信。”
“而薇薇,还有她姐姐,都被这双无形的大手,被捉住了。”
听到这,我不解的问:“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他看着远处的高楼,突然咳血了,一边咳血一边说了三个字:“您妈网。。。”
我眼睁睁注视着他咳的血越来越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我慌张之下赶紧问:“啥意思?您妈网怎么了?!”
他指着远处的高楼,但很明显的用力指向最高的那一座,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我说:“去您妈网的总部,找,找3827,一定,一定要找到。。。”
最后那几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吐着血说出口,吓的我腿都软了。
而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哥们儿冷不丁的一歪头,双手还掐着脖子,就没了声息。
我整个人都吓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能告诉我,草拟吗老子活了二十多年,除了爱打飞机偷窥老板娘之外,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这档口,我给直接整懵了,甚至无意识的哭出声。
很快,我听到身后响起一连串的脚步,脑海中随即灵光一闪,看向面前吐了一地鲜血貌似已经嗝儿屁的薇薇前男友,这他妈要是被人看见,我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啊!
索性急中生智,我看见身后有两个大大的通风设备,其中一座设备的门开着,我近乎是本能的逃进里面,压低了声音,用尽全身的力气缩进其中,接着把门缓缓关上。
下一刻,白天来问话的警官和小李出现在天台上,他俩看着已经死翘翘的薇薇前男友,也是非常震惊,但不等他们查勘现场,直接一人抱头,一人抬脚的把前男友抱了下去,同时大声喊着大夫快救人!
好不容易等外面没了动静, 我这才大松一口气,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甚至全身都被冷汗浸湿。
再多听了一小会儿,确定没人后,我才小心翼翼的钻出设备,警惕的打量四周后,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天台。
楼下已经乱做一团,我听到有人大喊快来帮忙,有人在拿着对讲机呼叫增援,还有警笛大作的声响,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好像重锤般敲打在我的内心,我喘着粗气,避开人群,从逃生楼梯一路逃下了楼,又绕开警车最终有惊无险的逃出了医院,站在街头,确定没人注意我后,这才扶着电线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抬头的间隙,我看到远处那座最高的大厦顶端,正亮着夺目的霓虹灯光,向整个城市闪耀着璀璨的“KD科技”四个大字。
再看向笼罩在大厦顶端的黑云,这一刻,我只感觉薇薇前男友的话音回荡在耳边:
“你相信吗?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存在着一双看不见的大手。”
“您妈网。。”
想到这,我注视着大厦的顶端,脑海里是老板娘和薇薇挥之不去的美丽面容,不禁重复着前男友在死前告诉我的数字:
“3827,3827,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里,究竟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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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就老觉得自己生性敏感,别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我可能就寻思半天。
再长大一点儿,我才或多或少的明白,我可能是由于不幸福的家庭背景与成长环境,让我的内心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尤其是走到人多的地方,心里就患得患失的,一点儿也不踏实。
或者准确来说,我极其缺少安全感。
可我这种冒领低保的穷逼,即使明知道心理有问题,却又根本拿不出钱去看心理医生。
这不,我朝着KD科技大厦的方向走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那种曾在水果超市里出现过的,被人监视的凉意,再次萦绕在我的身后。
我冷不丁的转头看去,发现大街上的行人络绎,但都各走各的,也没人往我这打量。
我哼了哼鼻子,暗自镇定下来,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想到第一次和老板娘见面,她是前两个月才来到我们那儿开超市,但她一来,就和整条街上的商户都不一样。
确切来说,和她一对比,但凡有女老板坐镇的商户,都很不讲究。
大多数老板娘都是操劳一辈子,越活越泼辣,甭管春夏秋冬,恨不得就一条裤子穿到底,再要么就是工装上衣,迎人接物一个比着一个嗓门儿大。
唯独超市的老板娘爱穿开叉高的裙子,爱化淡雅的妆,虽然口音是北方人,但总有几分南方女子的柔弱,甭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遇人就点头微笑,对谁都礼貌客气有涵养,瞅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但我能看得出来,其他的老板娘们,是有几分嫉妒的。
所以超市老板娘有时候会显得格格不入,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的过度美丽,让她在街上的朋友太少了。
除了那个每天都舔着脸去凑热闹的锁匠。
呵,这老色坯我真是想起来就膈应,要啥没啥,每天到处蹭烟不说,关键还跟一块狗皮膏药似的,更关键的是那两个小时的监控,我到现在还在心里悬着块疙瘩,老想搞清楚在画面模糊的两个小时里,老板娘和锁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眼下最要紧的事儿,是赶紧找到老板娘和她妹妹。
天台上男人口吐鲜血暴毙而亡的惨状,在我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让我感到一刻也不能松懈。
还有他临死前不断重复地“3827”,到底是他妈什么鬼?
还有那全是变态找儿子的您妈网,这是正常人能玩儿的东西?
妈的,越想越乱,越乱越暴躁,我咬着牙,恍然发觉来到了KD科技大厦前,该死,我他妈又忘了,这个时间段,整座大厦里根本就没有人!
都是被那吐血的傻逼害的,现在我脑子里特别混乱,感觉原本正常的生活被破坏的支离破碎。
定眼望去,大厦一楼门厅里,站着两名精神挺拔的年轻保安,腰杆笔直,瞅着很像退伍军人。
我心想大半夜的,我如果要硬闯,肯定打不过他们,这么些年靠着微薄的低保混吃等死,大本事没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我比谁都明白。
于是我转过身,蹲在马路牙子上,点燃一根烟猛抽几口,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兴许是尼古丁发挥了作用,我的思路稍稍清晰,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巨大的霓虹灯充满了诱惑,虽然闪耀着“KD科技”四个大字,却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我想了很久很久,大概有一根烟的时间那么长,最终我狠狠踩灭了烟头,拍着屁股站起来,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老子要回家睡觉,太累了,太累了。
至于老板娘和她妹妹,等明天一早睡醒再说吧。
这大半夜的,我谁也不伺候了。
可是当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看见站在我家门口的老板娘。
我他妈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蕾丝纱裙,长发很柔顺的飘洒在脑后,靠在我家门前的围栏上,头顶的感应灯忽明忽暗,照耀着她独具风韵的面容与光滑柔嫩的肩膀,分外醉人。
我不由得看痴了,她似乎听到响动,一看是我,先是错愕,继而惊喜的向我快步走来,一把扑到我怀里,我整个人都傻了,心跳狂飙的同时,感受着胸膛传来的柔软与温度,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世界。
“听说你在找我?”她的声音慵懒而疲惫。
我轻轻嗯了一声,动也不敢动,双手只得僵持在半空中。
“我很幸运。”她缓缓松开我,两行清泪慢慢滑落。
我全然搞不懂眼前的情况,难不成,老板娘失踪后,是被绑去尼姑庵听了一段佛经就此大彻大悟发现我才是她的真命天子了?
又或者,她被人强行押上面包车,其实是被送去驴肉屠宰场,让一头驴狠狠踹了她的脑袋?
肯定都不是。
即使我承认我暗恋她,而且对她疯狂的着迷。
但我还没蠢到大半夜突然冒出来一个女的抱住我,对我说“我很幸运”,我就立马跪下唱征服的程度。
我得弄清楚来龙去脉,尤其是吐血男临死之前告诉我的秘密,他那么痛苦的挣扎,也要不顾一切告诉我的数字,以及和您妈网的关联,肯定和站在我面前的老板娘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不然我会不安,会恐惧,穷人家的孩子本身就一贫如洗,如果再碰上解不开又躲不及的幺蛾子事儿,我他妈真会崩溃的!
“3827?”我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口。
老板娘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头看我,却只是露出懵懂的表情,我甚至无法从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她的眼神中哪怕有一丝的狡黠。
没有,都没有,她就只是全然不解的与我对视,好像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继续提醒她:“您妈网?”
当这句话说出口后,老板娘的双颊竟微微泛起红晕,她很羞涩的低下头去,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对,那是我的账号,我妹之前也跟我说了……”
???
这就,这就承认了?
我一个头比两个大,心中翻江倒海。
见我不说话,她连忙柔声解释:“不过你听我说,我注册您妈网,完全是出于真的想认个儿子,可能你很难理解这种情感,如果非要打比方的话,就好像现在网上的妈妈粉一样,亲眼看着一个小男孩儿,由青涩到成熟,由稚嫩到优秀,那种呵护的心情,真的只是出于简简单单的母性。而且。”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我:“而且,你是最适合我的那个人。”
“可是。”我咽了口唾沫,还是无法放下防备,于是皱着眉头问:“你失踪了整整两天……”
谁知对于我这个问题,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竟直接伸出一根手指,贴在我的嘴唇上。
我闻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大脑突然变得迟钝,母胎solo至今,还从未有任何一个异性,对我做出过如此亲昵的行为。
因为我,我只是一个自备的穷逼,我不愿意接触人群,每个月按时领低保,不愿打工,不愿与这个社会上的其他人产生任何复杂的情绪,我几乎是身无旁爱,孤苦无依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是那个我借着买菠萝的名义,每天去偷窥她胸部的人妻老板娘,会将手指贴在我的嘴唇上?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任由心脏狂跳。
而她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我感觉仿佛坠入了一场由幻觉组成的梦境。
关上门,将我推倒在床上的那一刻,我只感到面前的所有事物,包括她在内,全部都是如此的不真切,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
第二天早上,我缓缓苏醒,睁眼看到的,是一道窈窕的背影。
她缓缓的梳着头发,并未因我屋内的凌乱和简陋,而表露出哪怕一丝的厌恶。
相反,一切都十分自然。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之后,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她柔声说:“你再睡会儿,我去做早餐。”
这句话好似有着一股魔力,我听完后,果真睡着了,再睁眼,床前空无一人,我的心底猛然升起恐惧,难道昨晚到此刻,所有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这个念头生出的一瞬间,我猛然坐起身,却赫然发现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娴熟的掂锅翻炒着两枚荷包蛋,不时的单手掐腰,系着围裙的样子,像极了贤良淑德的家庭主妇。
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这一切,实在太过于不真实了。
尤其是对我来说,我有什么呢?
值得她为我做这些?
从睁眼的这一刻起,我的脑子里就蒙蒙的,心里有着无数的疑问,所以我慌张的起床,手忙脚乱的洗漱,视线没有一秒钟不是在她的身上。
当我们俩面对面坐在那张用了二十年的餐桌上时,我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两个盘子,一人一枚荷包蛋,还是溏心的,我他妈从小到大就只在电视里见过。
还有两个碗,一人一碗米粥。
最为朴素清淡的早餐,却楞是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忍不住问她:“你,这,为什么?”
她笑了笑,很轻松的耸了耸肩膀:“别问这么多了,趁热赶快吃吧。”
温柔的语调,令人倍感亲和的笑容,似乎能融化这世间最为寒冷的坚冰,又能掀起无边的烈火。
我僵硬的点点头,使劲儿按下心头一万匹狂奔不住的草泥马,低下头小口吸溜着溏心蛋。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看她,我是真的不明白,我一个穷小子,究竟有什么值得她能看上的?
而且还是在她失踪整整两天后,突然出现,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和我滚了床单,突然就给我做了一顿可口的早餐?
可是转念一想,妈的!
我好像一点儿都不亏啊!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在我的脑海里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不断冲撞内心的一万匹草泥马。
前者势若奔雷,瞬间将万匹草泥马组成的咩咩大群一冲而散!
什么3827,什么您妈网,什么吐血男,哪有面前这场真实到无法令我自拔的梦香甜?
从此时开始,我的人生,突然像是被上天眷顾。
她没有嫌弃我任何不济乃至不堪的地方,比如我破败不堪的房子,我的家庭背景,我游手好闲的懒散,我平均一天两包的深度烟瘾,甚至是我连内裤都不洗,她也一并包容。
神奇的就好像穷困潦倒孑然一身的我,突然被万吨黄金砸了个满怀。
她每天都为我洗衣服,每天都给我做饭,而我顺理成章的帮她去打理超市,晚上我们一起拉下卷帘门,再牵着手相伴回家,我也终于不用借买菠萝之名去竭力看她的胸前旖旎。
因为我每天晚上,都能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削菠萝。
我从未在乎过她的年龄,也从未在乎过她的前尘往事,我只觉得此时此刻的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她就好像毫无征兆般,闯进我生命里的天使。
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与无比性感而又炙热的魅力。
和我无数次幻想的一模一样,我完全沦陷了,沦陷在她的柔软的臂弯里,温暖的怀抱里,甚至是对她的一切,我都无药可救,无法自拔,深深沉醉。
不过,要说让我产生疑问的地方,或许还有两个,一是我再也没有见过色坯锁匠,自从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滚过床单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但我不再去纠结,曾经那两个小时的模糊画面里,他和老板娘究竟做过什么?
而且他整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般,不留痕迹,就连他的摊位也消失不见。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在意,因为我已经完全拥有了她。
一想到这点,我就忍不住的傻笑出声。
至于第二点,我再也没见过她的妹妹。
好像对她来说,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突然绝口不提,当我问起她妹妹的动向,只说是安全回家了,而她给我的回答,也是那天和朋友聚餐,走的时候有些毛躁,就让母亲误以为是被劫持,其实就只是和朋友出去玩了两天。
派出所那边也已经处理妥当,总结而言就是虚惊一场。
她很好,很幸福,她的妹妹和她的家人也很好。
“所以。”她捧起我的脸,“让我们不要去管那些,只要幸福,好不好?”
我点点头,对着她妖艳的红唇,狠狠吻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那种始终被人监视的凉意,第三次从我的后背蔓延而上。
我松开她,下意识的转头望去,除了家里老旧的电视和斑驳的墙壁外,几乎空无一物。
但我为什么从头到尾,都觉得这是一场真实到令我无法自拔的美梦呢?
原因只有一个,那天早上,她突然离开了。
毫无前兆,毫无铺垫,我们甚至和谐的连一句争吵都没有,她就奇迹般的来,又最终奇迹般的彻底消失于我的生活中。
我看着仍旧布满水渍的洗脸台,之前摆满了她的洗面奶等等一大堆化妆品,我看着空荡荡的衣橱,之前也挂满了她最喜欢的各式裙子。
房间里几乎所有的角落,都有着于我而言与众不同的深刻记忆,却又在一夜之间,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于她的痕迹。
她就像是一场若即若离的梦。
我抱着胳膊,坐在门口努力回想,听着楼下那傻逼跟他更年期的老婆对骂,还有隔壁邻居老太太用收音机播放的京剧,以及不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这个世界好像又再次变得真实,不,确切来说又将我拉回了残忍的现实。
我拿出了低保的存折,又快到领钱的时间了。
家里的米面也吃的差不多了,还有电费和水费要交,虽然居委会特别照顾我的孤儿身份,给我减免了一部分,但毕竟不能白用,我走到厕所里,胡乱用水抹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之前的精神气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颓废。
我胡子也没剃,六神无主般的走出家门,向着街头的水果超市缓缓迈步。
“她应该在那里吧。”我想。
可是当我看着“吉房出租”的告示,我的内心跌入了冰谷。
老街上的人形形色色,从我身旁擦肩而过,却没有人能停下来给予我安慰。
我看着去上班的人群越来越多,发自内心的有些不适,就快速的回到了家里,关上门以后,我掏出了手机。
妈的,我点燃一根烟,使劲儿抽了两口。
这一次,尼古丁没能将我解救。
我仍然感受到清晰的痛苦与沮丧,整个内心空落落的。
在我抽了不知多少根烟之后,我又想到了天台上吐血而亡的前男友,还有她的妹妹。
我本能的意识到,最近所有发生在我生活中的离奇变故,都与那看似荒诞的“您妈网”有着最直接的关联。
似乎从我登录您妈网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就不可阻止的,走上了一条离奇诡异的道路。
那正是一切混乱的源点。
这一次,我毅然决定,必须要去您妈网的总部——“KD科技大厦”里寻找答案,我要去亲眼看一看,让吐血男临死之前如遗言般留下的“3827”,究竟代表着什么?
——————
说实话,当我站在KD大厦的门前,我很紧张。
每次去这种装饰豪华大气的场所,我都会忍不住自卑,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丧气感,令我发自内心讨厌胆小卑微的自己。
可老板娘的失踪,又让我陷入痛苦的煎熬,之前的种种回忆实在太过真实,我不想让生命中好不容易拥有的美好,如此不明不白的消失。
“干!”
怀揣着复杂的情绪,我咬咬牙,推开了KD大厦的门。
很奇怪,居然没人出来拦我。
我一手抓着门把,睁大了眼睛张望,光滑的地板,巨大的吊顶,科技感十足的安检设备,却空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虽然我不否认,此刻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但外观如此雄伟的一座大厦,如此前卫的一家大公司,不是应该在一楼安排值夜的保安吗?
可我就如此大摇大摆的进来了,一路上毫无阻拦,直到我走到电梯门前,低头看着楼层指示牌上的“38层”,我的心咯噔一下, 想起了吐血男的临终之言:
3827。
难道?
虽然稍稍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凭着直觉,按下了38层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关闭,接着飞驰向上,我转过身,不由得陷入沉思。
来的路上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我可能会被保安赶出去,也可能会盲目的乱转,或者干脆找不到入口。
然而当我站在高速观光电梯里,俯瞰着脚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时,我才确信,我已经顺利的进入了KD大厦,并按照指引不断接近您妈网的总部。
“叮咚!”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先是小心翼翼的往里看了一眼,接着满怀防备的挪动脚步。
很安静,但走廊与办公室的灯全部开着,好像有人还在工作,但周遭的静谧又否决了这种可能性,我亦步亦趋的一边往前走,一边捂着心跳加快的胸口。
这种做贼似的忐忑,简直令我的神经紧绷到极点。
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要找谁,我只是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3827,一遍又一遍。
直到我抬头看见了房间门牌号,3820,3821,3822……
原来如此!
我心里一喜,原来吐血男所说的“3827”,指的是门牌号!
可当我站在“3826”的门前,我突然怔住了。
因为当我的视线往右移,我并未看到理应出现的“3827”,反而是“3828”!
我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探头看向左右两边:
“3825,3826,3828,3829……”
就是特娘的没有3827!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站在原地,对陌生环境的不熟悉,以及没有按常理出现的“3827”,令我陷入了一种慌乱,我有些手足无措,索性靠着墙壁蹲在了地上。
墙壁的冰凉清晰传到我的后背,却让我的心里更加不适,我干脆站起来,围着3626到3829来回踱步,仔细的靠近查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可依旧于事无补,并没有想象中的奇迹出现,也没有任何隐秘的机关,我只好呆立在原地,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老板娘的美丽容颜,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不要放弃。
然而就在此时,伴随着一阵谈笑,我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似乎正有人朝我所在的地方走近,于是我下意识的想找地方躲,慌不择路之时,我掰动了3826的门把手。
竟然开了?!
惊讶归惊讶,但我顾不得许多,总不能让人大半夜抓住我私闯的行径,所以我毫不犹豫迈进了漆黑一片的3826。
但令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一脚踏空了!
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跌落,直到我的肩膀摔在软绵绵的物体上,才停止了自由落体。
我揉着发痛的肩膀站起来,周遭同样漆黑一片,于是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四周,我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一堆海绵组成的软垫上,而四周全是笔直的白色墙壁,唯独正对着我的墙上,有一扇铁门。
我慢慢的将手电筒打向门的上方。
一排熟悉的数字,赫然映入眼帘,使我心中猛然一震。
“3827。”
我念叨着站起身,直直审视着面前的铁门,松软的海绵让我有些站不稳,于是我勉强支撑着酸痛的身体,一步步的往前走。
当我来到门前,我听到了细微的风声,这证明房间的内部有空气流动,随之又传来了一阵欢笑。
终于来到吐血男口中所说的“3827”,然而我却有些犹豫。
或许是对于未知的恐惧,或许是担心我推开门以后,是某种危险在等着我,总之此刻的我惴惴不安。
但是老板娘的美丽笑容,又在我的脑海中萦绕不停,我尝试着不断深呼吸,试图以此压抑心中的忐忑。
“妈的,都来到这儿了,还不进去看看?!”
心里恼怒的欲望小人儿,不断冲击着我的自我防护意识,最终,我鼓起勇气,用力握住了门把手,使劲儿往下一拽。
门,开了。
而我,看到了一幅堪称永生难忘的景象。
面前的粉红色灯光暧昧至极,照射出无比旖旎的气氛,在这种令人想入非非的环境里,竟聚集了不下数十位女性,或年轻貌美,或成熟风韵,或知性大气,但是每个人的着装都出奇的统一。
她们全都穿着红裙子,而在她们面前,各有一名身着西装的男性,或用四肢撑在地上摇头晃脑,或单膝跪地神情极尽讨好。
几乎每个男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温顺。
像是被驯化的动物。
我呆呆注视着面前的一切,大脑之中近乎一片空白。
用我浅白的学识,我无法具体描述,这些人究竟都在干什么?
更无法理解他们此刻的行为,又在表达怎样的含义?
直到我的手,被另一只柔软的手握住,我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水味儿,感到温热的呼吸不断吹向我的耳边,她用着我无法抗拒的温柔声音,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第一,不能在外界的任何场所,提及认妈俱乐部。
第二,依旧不能在外界的任何场所,提及认妈俱乐部。
第三,还是不能在外界的任何场所,提及认妈俱乐部。
第四,每次只能认一个妈,但如果对方愿意,你可以每次都认同一个人。
第五,每次为期一晚,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男人要主动离开。
第六,明天你要想继续认同一个妈,需要在前一晚和她约好。
第七,每次来,都得穿正装,打领带。
第八,如果过程中你有任何不适,都要忍着,除非认的妈喊停。
第九,如果你在外界的任何时间,任何场所,向无关紧要的人提及认妈俱乐部,将会经受意想不到的伤害,比如亲人意外离世,爱人突然消失,或者是你在喝多的夜晚,被一辆时速超过两百公里的汽车撞成肉饼。”
说到这儿,她吐气如兰,轻轻吹了一口香风:
“第十,也是最后一条,第一次来,必须要认一个妈。”
话说完,那股萦绕在我身边的香气越来越弱,我忍受着激烈的心跳,缓缓转过头去,只见我的身边只有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趴伏在地上,向着一位得有五十岁的大妈顶礼膜拜。
似乎刚才对我耳语的人,并不存在,但她柔嫩入骨的嗓音,却又无比清晰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不禁咽了口唾沫,挣扎着向前迈动步子,没有人关注我,她们也毫不在意偌大的封闭场所中,突然多了一个未穿正装的陌生人。
我彷徨的观察着周围,内心深处即不安又好奇。
没有人在做多么出格的举动,我没有看到裸露的场景,每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很正式,得体,像是在参加一场十分盛大隆重的慈善晚宴。
但男人们诡异的举动,温顺到极点的神情,乃至卑微的姿势,都令我产生一种如坠异界的错觉。
我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足够糟糕,拿着仅够维生的低保,住着一间破败不堪的老房子,吃着垃圾快餐,就连睡觉的床,也睡了将近十年没有换过。
但流连于此处,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来自生活的压力,反而令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可我又很迷茫,我像是第一天来上学的新生,站在房间的正中央茫然无助,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亦或是如何融入。
就在此时,我抬起头,看到正对着我的一张沙发上,坐着一位美人。
她实在是太美了,以至于驱散了我脑海中所有关于老板娘的残影,我定住了双眼,直愣愣的打量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修长的双腿,优雅的裙摆,凹凸有致的身材,精致的妆容,柔美的如瀑长发。
整体宛如毫无瑕疵的女神般,端庄而坐。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几乎是本能的,抬起沉重的步子,走到她的面前。
我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但看她形单影只,我又无比明确她和我一样,都是认妈俱乐部中的孤独者。
当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很明显的向后缩了缩,兴许是和我一样太过紧张,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撇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许久,恍惚中,我听到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儿,儿子。”
我僵硬的转过头,终于敢正视她的面容,兴许是周围所有人的怪异举动,潜移默化中深深感染了我,我竟然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
“妈。”
余下的时间,就好像一场梦。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回忆起来,都忘了具体的细节。
只记得她的红唇,长发,还有那青涩而稚嫩的语气。
我站在KD大厦的门前,抬头回望,心里对于老板娘的执念,居然随着昨晚的记忆而被冲淡几分,我甚至不再那么的在乎我来此的目的,只是一遍遍在心里回忆昨晚的经历。
变态而又纯粹。
我想,我已经有些迷恋这种奇妙的快感。
如此想着,我开始了不同寻常的人生。
白天,我依旧在面对生活的难关时,唯唯诺诺。
可是每当夜晚降临,我都会徜徉在充满母爱的海洋里,我不曾得知她的名字,也从不知她的身份,我甘愿像个儿子一样,为她做她想要的任何事。
在那封闭的环境中,艳丽的灯光下,我们像是跨过了许许多多的界限,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状态产生了连结。
我从小到大始终缺失的一部分人格,也通过她散发的魅力得以补全。
此刻想来,那种魅力,叫作母爱。
许久之后,我沉醉在这种无法自拔的愉悦中,脑海里每天都在思索如何取悦她,从早到晚,白天我几乎会在房间里睡一整天,只是为了在晚上进入认妈俱乐部后,能有充分的清醒。
这种无法言明的快乐,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我在认妈俱乐部里,看到了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和他举止端庄的夫人,还有只在电视里看到的娱乐明星与他年轻貌美的未婚妻,如是种种,越来越多只能通过网络或电视才能得见的大人物,不断聚集在人来人往的认妈俱乐部中。
然而他们并非与自己的爱人成双成对,每个人的身边,都是一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在俱乐部中,他们好像完全摒弃了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外表,只以自己的真实欲望示人,一声声“妈”和“儿子”响彻在我的耳边,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如今的习以为常,我不过只用了短短的十天。
在这里,我忘记了现实世界带来的一切压力,忘记了我年少时失踪的父亲,忘记了成长过程中缺失的母爱,忘记了老板娘与我的短暂激情,更忘记了我本应过怎样的人生。
我所渴求的,就是在每晚准时来到认妈俱乐部,和她共度幸福的一夜。
这算是某种角色扮演的特殊爱好吧?我想。
直到那天,她跟我说起她的名字:
小楠。
与在场的所有人不同,她是如此的特别。
在此之前,她从未主动聊过任何个人信息,当然我也不问,这是认妈俱乐部墨守成规的原则,没有人会傻到问面前的妈或儿子,你姓什么,家住哪里,具体是做什么工作?
可是自从小楠告诉我她的名字以后,整个事件,都开始朝着我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我告诉她我叫大宝。
我们俩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伴随着旖旎的灯光与氛围,开始互相聊起自己的人生。
一切都仿佛顺其自然,没有丝毫阻隔。
以至于小楠的笑声越来越大, 她肆意嘲笑着我的贫穷,土鳖,甚至是自卑。
我同样对她孤单的富裕生活冷嘲热讽,我笑她常年得不到母爱,一个人住在空荡的大别墅里,只会对着一面面白墙傻傻发呆。
互相嘲讽的我们,却并没有丝毫的恼怒。
聊到最后,我们俩不约而同的开怀大笑,却又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
我突然问小楠:“要不出去走走?”
她想也没想就同意。
当我们俩牵着手,走出认妈俱乐部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人的阻拦。
随着和小楠度过了越来越久的时间,一种想要迫切了解她,进入她的生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离开了认妈俱乐部,走在大街上的我们,就是两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我们做了很多年轻男女在一起都会做的事情。
我陪着形单影只的小楠买醉,在酒吧里不顾旁人的异样眼光,我们开怀畅饮,哈哈大笑。
喝醉后我们一起压马路,踩着青石板吹着午夜的冷风,勾肩搭背又醉气熏天的互相安慰。
我们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互诉衷肠,直到我将她送回家中,把她放在床上,给嘴里不停说着胡话的她盖好被子。
我刚想转身离去,却突然被她拽住了手,只听她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大宝,从,从明天开始,我们不再去认妈俱乐部了,好,好不好?”
我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手紧紧抓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带着几分酒气继续说:“那里太,太不真实了,”
真实?
这两个字从小楠的口中说出,令我心头一震。
在加入认妈俱乐部以前,我只是底层的不能再底层的废柴年轻人,我没有那么多目标,也没有那么多梦想,我所能做的,就只有每月按时去领低保,每天带着龌龊的小心思,去水果超市偷窥老板娘的领口,在心里无数遍谩骂丑陋矮小的锁匠。
我所度过的每一天,做过的每件事,都是如此的卑微,如此的不被人在乎,甚至当我感受到一丝生活的热情后,却又被老板娘突然消失这种操蛋的事儿给无情剥夺。
想到这,我突然觉得小楠的话,像是针刺一样,扎入我的内心。
我想摆脱在现实中的一切,发了疯的想要逃离,这种卑微到极点的人生,从不是我想要的,认妈俱乐部里虽然迷幻,可它完美的让我忘记了现实的自己。
我宁肯沉迷于美梦中,迷醉的度过每一晚。
也不愿被困在现实的枷锁里,一辈子不得逃脱。
于是我松开了小楠的手,边向外走,边说:
“你喝多了。”
关上门后,我长舒一口气,再次回到了认妈俱乐部。
或许,小楠只是我的一个过客。
她所在意的那个我,也只是在认妈俱乐部里的我,而当我们离开了俱乐部,站在月光下,我又变成了那个与她相隔万重山的穷小子。
她太幼稚了,居然想让我离开认妈俱乐部。
我冷笑着,走进电梯。
然而当我进入熟悉的“3827”,推开门的那一刻。
我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场景。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间空荡荡的会场,里里外外空无一人。
我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会不会是换了场地?
我心里想着,慌张的冲出3827跑到上一层,打开3826到3829的每一扇门,然而依旧空无一物,仿佛在我和小楠离开的短短时间内,认妈俱乐部以一种离奇诡异的方式,烟消云散。
这时,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两名保安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手里打着手电,十分严肃的斥问:“大晚上的,干什么的?!”
我说我是来参加晚会的。
他们充满戒备的打量我,另一位保安用手电筒照着我的脸:“晚会?什么晚会?这大半夜的哪有晚会,你该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
我两手一摊,摇摇头说:“不可能啊,我刚才中途离场,现在我又回来了,不信你们看。”
说着话,我就要去拧3826的门把手。
下一刻,我愣住了。
因为3826的门把手,根本就拧不开,它是完全锁着的!
保安一看我用力拧门,神情更加警惕:“松开松开!你再不松开,我们就报警了!”
我慌张的说不可能的,我刚才明明在里面参加晚会。
随着我使劲儿一拧,3826的门应声而开,但里面的场景,却令我呆愣原地。
里面堆满了文件与废旧物品,根本不是之前我进入时的漆黑一片,也没有本应出现在我脚下的空旷。
我迈开脚,结结实实的踩在了3826的地板上,低下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保安走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如果你不是本公司的员工,请你赶快离开!”
我没有搭理他,而是挣脱了他的手,直接跪在地上,用力抓挠地板,似乎这样做,能让我将地板抓开,再一次坠入3827的海绵软垫上。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像个傻子一样急的满头大汗,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当我想说出“认妈俱乐部”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身旁还有两名保安,于是我闭上了嘴巴,但动作一刻不停。
保安的耐心似乎达到极限,见我毫无回应,只是自顾自的跪在地板上,二话不说就走过来,两个人架起我的胳膊,强拉硬拽着将我带离3826。
我挣扎着,扭动着,不住的大喊:“不可能的!让我回去!求求你们了!让我回去!!”
当我被蛮横的仍在马路上,我依然痛哭流涕着,近乎于哀求保安:
“求求你们了,让我回去吧……我真的是那里的客人,我不骗你们,我给你钱。”
说着话,我下意识的去掏手机,可当我点开支付软件,看着仅剩107块9毛的余额时,我被一瞬间拉回了现实。
“妈的,你他妈神经病吧,赶快滚!”
保安甩开我的胳膊,径直转身走回了大厦。
我抹着泪水,将手机放回裤兜,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抬头看着顶层的KD大厦霓虹招牌。
这一刻,我的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直立。
因为那块招牌上面,赫然写着“DK科技大厦”,而非“KD”。
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股莫名的恐惧开始在心底缓缓蔓延,那种被人监视的错觉,第四次袭上脊背,令我忍不住用双手紧紧抱住臂膀,我把头低下,偷瞄过往的行人。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不怀好意,看着我的眼神,落在我的眼中,都带着深长的意味。
我跌跌撞撞逃也似的跑回家,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几乎是冲到电脑前,迅速打开您妈网的网址。
然而,我握紧了拳头,瞪大了双眼:
“404?!!”
“嘣!”
我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他妈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的手机突然震动,我赶紧掏出来看,是一条短信,陌生号码发来的,里面是一张照片。
我点开以后,整个人几乎傻了。
那照片里,赫然是小楠,她被麻绳紧紧捆绑着,塞进了一只油桶里,身上满是鞭痕,正用一双无比哀求的眼神,望着被拍摄者。
但此刻,这一幕落在我的眼里,像是她正在哀求我。
我的额头上遍布汗珠,不断的顺着脸颊滚落,慌张到极点的同时,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报警,我打过去电话,告诉接警人员小楠的家庭住址,还说了她的名字叫小楠,顺便描绘了她的长相。
然而十五分钟以后,我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他们告诉我,我所说的地址,虽然的确是别墅,但却早就荒废了,还有他们查到了之前户主的信息,他根本没有女儿,家里人也没有叫小楠的,再问我其他信息,我说我不知道,但我有张照片,可是等我手忙脚乱的时候,突然发现那条彩信找不到了。
我就此愣在原地,电话那头的民警“喂”了好一阵儿,最后无奈挂断了电话。
许久,我颓丧的坐在椅子上发呆,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我试图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串联在一起,可脑子里就像堵了浆糊,无论如何越来越模糊,就连老板娘和她妹妹,还有小楠的样子,都变得愈发朦胧。
“3827,您妈网,认妈俱乐部,妈的妈的妈的!”
我一拳又一拳砸在桌子上,直到把那张老旧不堪的桌子砸坏,失去支撑的电脑轰然摔在我的面前,键盘上的键帽碎了一地,可我根本不在乎。
突然,我想到了那个吐血男,他在临死之前,说了一句:
“你相信吗?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存在着一双看不见的大手。”
我全身的血液在此刻沸腾,发了疯一般奔向医院。
然而等我询问了所有的医护人员,竭尽所能描绘吐血男的长相,他们的回应,却全都是摇头。
似乎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
我颓然坐在医院大门前的石阶上,将头埋入膝盖,医院内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脚步匆匆,除了偶尔有人会看我一眼,估计也会认为我是得了绝症的倒霉蛋,接着就与我擦身而过。
我的脑子里简直乱作一团,完全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因为昨晚到现在的所有回忆,实在太他妈真实了。
去的第一天,神秘女人的耳语,还有她教条似的告诫,还有美到不可方物的小楠,还有。。。
等等, 告诫?
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将小楠的那张彩信照片,与告诫中的一条联系在一起:
“第九,如果你在外界的任何时间,任何场所,向无关紧要的人提及认妈俱乐部,将会经受意想不到的伤害,比如亲人意外离世,爱人突然消失,或者是你在喝多的夜晚,被一辆时速超过两百公里的汽车撞成肉饼。”
难道说,认妈俱乐部的突然消失,以及小楠此刻的遭遇,都是因为我违反了规则?
如此想着,我起身离开医院,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突然!
我听到身旁的路人发出一连串惊呼,猛然抬头,只见一辆速度极快的轿车,从我的前方飞驰而来,眼瞅着就要撞向我!
几乎只有一瞬,我的身体下意识的向后一倒,堪堪躲开面前呼啸而过的轿车,而在这一刹那,我看清了司机的侧脸,满腹狐疑的念出三个字:
“老,板,娘?”
而后,我重重倒地,就此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
等我再度睁开眼,恍然发觉自己躺在病床上,手腕被贴上了胶带,正在缓缓的输液。
窗明几净,阳光照射进来,使我感受到了丝丝温热,我挣扎着起身,恰巧护士推门而入:
“诶诶诶,躺下躺下,你现在还很虚弱。”
我皱着眉头问:“我这是怎么了?”
“没大事儿,送你来的120说你差点儿被车撞,可能是遇到危险后,神经太过紧张,但是你放心,医生给你检查过了,你没有被撞到,所以只是惊吓过度,输完液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迟疑的点点头,下意识看向口袋,忍不住的问:“那医药费。。。?”
“哦,这个你放心,有个小姑娘帮你交上了。”
我心里一紧,脱口而出:“谁?”
正在检查输液的护士无奈笑了笑:“这我们哪认识,不过挺漂亮的。”
挺漂亮的?
我脑海里第一印象是小楠,可是随之想起了那条彩信。
接着我想到了老板娘,但护士却说是个小姑娘,难道?
是老板娘的妹妹?
如此想着,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低头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寥寥几个字:
“醒了就马上回家,我等你。”
看到这,我愣了一愣,直接拽掉了针头,不顾护士惊讶大叫,逃难似的跑出医院,喘着粗气拦下一辆出租车,未过多时,心跳狂飙的我站在了家门口。
门是关着的,我忽然想起,好像昨天我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太过着急,根本就忘了关门。
虽然我家里根本就没值钱的东西,但还是引起了我的警觉。
于是我习惯性的去掏钥匙,却恍然发现钥匙没在身上。
就在我愣神的空,门,竟缓缓打开了。
接着露出一张我无比熟悉,又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脸。
居然是龌蹉矮小的锁匠,他看见我,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而是先探头左右看了看走廊,在确保除了我以外没别人后,一把就将我拽进了屋里。
我全然搞不懂眼下的情况,只是站在原地跟矮小的锁匠对视,或许是由于太过紧张,原本就瘦弱老态的锁匠,此刻显得更加猥琐。
我扶着酸疼的腰,喘着气问他:“你为啥会在我家里?”
锁匠眨了眨眼,猛的一抬手,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也跟着他竖起耳朵。
此刻是正午时分,周围极其的安静。
半晌,锁匠长舒一口气,将我拉到窗边,窗帘早已被他放下,于是我听他小声的说:“你昨天差点儿被车撞了。”
我点点头,也小声的说我知道。
“撞你的人,是水果超市的老板娘,梁小姐。”
我心里一紧,但想到我昨天看到的那个侧脸,我强自镇定的说我也知道。
锁匠惊讶的看着我,显然没有料到,但他想了想,突然压低声音到几乎不可闻的地步:
“你去过认妈俱乐部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锁匠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话,却是石破天惊:
“哎,看来你跟我一样,也破坏了规则。”
“啥?”我目瞪口呆。
于是锁匠压低了嗓音,给我讲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原来,他和我一样,也在机缘巧合下,参加了认妈俱乐部,而我更打死都没想到,他认的妈,就是水果超市的老板娘。
锁匠甚至告诉我,他们俩违反了规则,在超市里谈论了俱乐部的事情,虽然当时他们拉下了卷帘门,可不知怎的,还是被俱乐部知道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我坐在电脑前偷窥老板娘,确实有一段时间,是两人拉下卷帘门,神情严肃的说了什么,但之后的画面,全部变成了雪花。
说到这,锁匠接下来的举动,完全震碎我的世界观。
他突然跪了下来,抱住我的腿,老泪纵横,还要强忍住不哭出声,近乎于哀求着说:
“求求你了,帮我救回老板娘吧,我不能没有她!”
我使劲儿想挣开这全然失态的老家伙,谁知他就像固定在我的身上,死活不松手。
“我怎么救,我他妈都自身难保!”
锁匠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了我的裤腿上:“我不管,你比我高,比我年轻,比我有力气,你帮我救,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屋里!”
“你他妈傻逼吧?!”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一巴掌拍过去,直接把锁匠拍在地板上,他就像一颗球,翻滚了好几圈,才头晕眼花的坐起来,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不对,如果真的像这老小子所说,他也是认妈俱乐部的会员,那既然他违反了规则,可是为什么他会毫发无伤?
按理说这老小子,肯定比我更容易被俱乐部的人抹杀吧?
于是我问他:“你怎么会没事儿?”
锁匠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抹着眼泪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再次描述:“你不是也违反了规则吗?按照俱乐部的人说的,违反了规则就可能会消失,可我看你这四肢健全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锁匠恍然大悟的猛点头,凑近在我耳边:“水果超市,我在那儿躲了大半个月,那底下有个地下室,倒是很脏,但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忍。”
我接着问他:“俱乐部那么大能耐,就没发现你?”
锁匠一听我这么问,又忍不住要掉眼泪,他哽咽着说:“没有,因为梁小姐被抓走那天,帮我打了掩护,我才运气好藏到那里头,没被人发现。”
我沉默了,但想到老板娘,又自然想到她的妹妹,接着想到了吐血男,想到了他在天台上的临终绝言。
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如果按照规则来说,吐血男此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刀胁迫老板娘妹妹时谈论了您妈网,再结合老板娘妹妹的失踪和吐血男最后的死亡,我有理由相信,他那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肯定也跟老板娘妹妹说起了认妈俱乐部。
那么这就等于违反了规则,进一步,吐血男就死了。
或者直白的说,他被俱乐部所清除。
即使事实并非如此,但我凭直觉判断,吐血男的死跟认妈俱乐部肯定撇不清干系,所以我继续向锁匠求证:
“那个老板娘妹妹的前男友,你知道么?”
锁匠点头。
“他是不是,也是俱乐部的。。。”
锁匠依旧点头。
“所以他违反了规则,就被?”
我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锁匠重重叹口气。
原来,真是这么回事儿。
我此刻总算理解为什么吐血男当初在天台上,不肯直接告诉我“3827”到底是什么,还要让我亲自去寻找答案,更要我去救老板娘和她妹妹。
可是不管吐血男死不死,我现在都被他拖下水了,我非但没能救成老板娘和她妹妹,反而还深陷其中,更连累了小楠。
一想到小楠,我就忍不住心疼,不敢想象她此刻究竟是死是活?
兴许是见我光沉思也不说话,双眼泛红的锁匠凑到我耳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知道,认妈俱乐部是谁建的么?”
我怔住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既然是俱乐部,那肯定有发起人,于是我看向锁匠,示意他说出答案。
锁匠左右张望一番,压低了声音说:
“没有真真儿的哪个人。”
我眉头大皱:“这啥意思?”
“我学历文化低,只能说他们人多,都有钱有势,这个俱乐部,还有那个您妈网,都是他们用来控制人的手段。”
我愣了一愣,下意识想到很多电影里的反派:“就这?还’他们’?你倒是说清楚,他们到底是谁啊?”
锁匠愣了愣,神情严肃到极点:“这么给你说吧,这俱乐部里头,男的全是从小到大缺少母爱的,女的全是家庭不完整的,你看着那一个个平常光鲜亮丽的,其实背后全是那些龌蹉道道,用书上的话说,这就叫谁都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我打量着矮小的锁匠,实在很难想象他穿着正装,流连于认妈俱乐部中到处认妈的场景。
可既然他说了这么多,我开始逐渐相信,他的确曾经参加过,而且显然,他了解的事情比我要多的多。
且听他操着浓重的口音继续说:“但这个俱乐部,还有点儿不一样,你是不是觉得,一参加就跟染上毒瘾一样,发了疯的每天都想去?”
我点点头。
“对了,那别人也和你一样,这样时间一长,参加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离不开它,你仔细想想,各行各业的,啥人都有,一天不参加就浑身难受,你顺着这个念头想,是不是越想越害怕?”
我说他们的目的是啥?既然你说的这么吓人,那他们终归有所图,不是单纯“认妈”那么简单吧?
而且要说损失,我可没花过一分钱,也没具体损失啥。
虽然我说这话,挺没有底气,我确实没花钱,但如果论损失,哎。
谁知锁匠听了我的疑问,竟缓缓眯起了双眼,用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继而从他干涩的嘴唇里,说出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词汇,一个与他整个人的气质和涵养完全不符,甚至令我细思极恐的词汇:
“精神奴役。”
————
“啥玩意儿?”
我眼皮一挑,“你自己真懂这词儿啥意思么?”
锁匠贼实诚的点头:“这都是梁小姐告诉我的,你仔细寻思寻思。”
“合着咱们这些去过俱乐部的人,就都成了他们的奴隶?”
我嘴上说着,但心里不得不承认,锁匠说的这个词儿,十分贴合我当时的状态,为了能再次参加认妈俱乐部,我那几天就跟个毒瘾发作的瘾君子,发了疯似的找寻各种方法,为的只是再次踏入俱乐部的大门。
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可以让我继续参加认妈俱乐部,但要我答应他们的条件,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准确来说,我每天带着无比的渴求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唯一能填满我心中空虚的,只有认妈俱乐部。
这难道就是精神奴役吗?
那他们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用认妈俱乐部奴役有钱人,然后把全世界所有的财富都收入囊中吗?
还是操控权力机构,在暗中行使高于众生平等之上的特权,想干掉谁就干掉谁?
我想来想去,越想越头大,这显然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虽然我穷,我龌蹉,我没见过多少世面,这些我都承认,可我发自心底的对此感到愤怒,这种被人当成蝼蚁一样的感觉,真他妈让人不爽。
可是想到这,我又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姑且算是,身为蝼蚁却又突然觉悟“自己终究只是蝼蚁”的丧气吧……
因为在我违反规则之后,小楠的失踪与印象里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老板娘会在我恰好等红绿灯的时候,开车撞向我。
所有的离奇遭遇,都指向了同一种可能性,认妈俱乐部为了保守自身的秘密,不惜一切代价抹除存在过的痕迹,让四处乱转的我看起来就像个精神错乱的傻逼,没有人相信我口中所描述的“3827”,以及和认妈俱乐部有关的一切。
比如消失的“3827号”房间,无论我怎么向当时的两名保安解释,他们都不相信在3826的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通道,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乱闯KD大厦的神经病。
而当我打开3826的门,呈现在我和保安面前的,的确只是一堆凌乱的杂物。
再如我得知小楠深陷危险之中后,第一时间选择报警。
然而当警察赶到小楠所在的别墅,却告知我那里一直荒废,从没有人居住过。
就连他妈“KD大厦”的招牌,都能在短时间内被人狸猫换太子,换成“DK大厦”。
我他妈找谁说理去?
到头来,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满口胡言的疯子。
那如果认妈俱乐部真的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现实中与其有关的场景或痕迹,他们岂不是手腕通天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再照这个思路寻思下去,社会上那么多有钱有权势的人,如果都是他们的会员,被他们用认妈俱乐部所奴役,那我一个无名小卒,活在社会最底层,既无钱又无背景,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让我人间蒸发?
想到这,我整个人不寒而栗,下意识的看向窗外,似乎有很多双眼睛,正在暗中不断窥视着我。
那种被监视的感觉,第五次袭上脑后,令我如芒刺背。
为了消除心里的恐惧,我问向锁匠:“那下一步,我该怎么做?或者您老告诉我,认妈俱乐部还会对我做什么?我不相信这事儿就到此不了了之了。”
锁匠抿了抿嘴,面色沉重的说:“我也不清楚具体的,但你应该听过认妈俱乐部的规则……”
规则?
比如亲人意外离世?抱歉我爹头几年就失踪了。
爱人突然消失?老板娘算吗?应该算吧,我想。小楠严格来说也不算,我和她只是无话不谈,但还真没到全然了解的地步,跟她之间更不存在“爱”。
但仔细想来,最近一段时间,小楠的确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之一了。
她是我在俱乐部里的“妈”,是我倾其所有,努力讨好的那个人。
至于第九条规则里的另一条,“或者是你在喝多的夜晚,被一辆时速超过两百公里的汽车撞成肉饼。”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到此刻为止,当时那个神秘女人所说的三种后果,居然近乎全部应验。
虽然我的确差点儿被车撞成肉饼,但此刻我依旧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的家里。
如果第三种后果没有应验,那是不是我还会……
不等我继续思索,一旁的锁匠突然抬头看向窗外:“诶?那是什么?”
我看着他满脸疑惑,也随之转头看去。
只见窗外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反光的东西在闪,与此同时街上响起了一连串的汽车鸣笛,还有人在大吵大闹,声音十分嘈杂。
突然。
“嘭!”
窗户似乎被速度极快的东西击穿,只此一瞬,锁匠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脑袋上碎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红白的液体从他的脑后喷洒在我的床上,墙上,甚至是房间的各个角落。
我直接四肢无力,重重跪在地上。
前一刻还在探头的锁匠,此刻竟然成了一具被爆头的尸体。
他睁大的双眼中充斥着疑惑,还有几分来不及消退的诧异。
我死死的捂着嘴,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胃里一阵痉挛抽搐,一股剧烈的恶心令我忍不住用力干呕,我捂着肚子,边吐边摇摇晃晃的强撑着走向门口。
就在此时,我注意到靠近房门的墙壁上,有一小撮蓝色的液体,像是刚刚随着锁匠的脑浆迸射而出,虽然量很少,但在一片红白混杂的墙面上,却显得异常刺眼。
我蹲下身往前挪,凑到蓝色液体的边儿上,用力嗅了嗅。
嗯?怎么像是机油?
锁匠身上为啥会带着机油呢?
怀揣强烈的好奇,我转头想要看向锁匠。
“嘭!”
第二声枪响接踵而至,射穿了我头顶上的墙壁,我根本来不及看清锁匠的尸体,就被凌乱的墙皮碎屑纷洒了一脸,我嗷的一声大叫,双手死死抱头趴在地上,紧接着胯下一阵湿热。
妈的不用想我就知道自己吓尿了!
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街道上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从第一声枪响到现在始终没停过,我突然意识到,这特么难道是在给两声枪响打掩护?
那我的家周围,岂不全是……?
不等我反应过来,第三声第四声枪响随之迸发,我的墙上炸开了一个又一个大窟窿,这节骨眼儿上如果再不跑,我就真是个任人瞄准的傻子。
说时迟那时快,我等第四声枪响消散的下一秒,一把拉开门,玩命一般的往外跑,当我一口气跑到大街上,这才看见原来是路面上出了车祸,两帮人正吵吵个没完,推推搡搡的围成一圈,道路两方的车辆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司机们疯狂的按喇叭,好像压根儿就没人注意到刚刚的数声枪响。
我也顾不得许多,就认准了一条胡同,想着以前玩射击游戏找掩体都是找这种犄角嘎旮旯,我直接快步跑了进去。
等我确定自己安全以后,我缩在墙的夹角里呼哧呼哧的大喘气儿,刚刚的经历可真是惊心动魄,妈的那锁匠就死在我眼么前,如果当时早一秒转头去看窗外的人是我,或许我就成了脑袋被爆浆的傻子。
可闷过弯儿来,我又觉得不对。
这可是大白天的,竟然能有人扛着狙毫无顾忌的向对面楼层里的人点射,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想到这一点,我立马摸出手机拨打110,可是手机在这节骨眼儿上居然没电了?!
我恼怒的猛拍手机壳,干脆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的我,刚刚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如果不是我够机灵反应够快,小命到此就没了。
不行不行,我得想办法从这腌臜事儿里脱身。
不然我以后就不可能安生,照这个势头下去,认妈俱乐部一定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既然车没撞死我,枪也没打死我,那下一步又会是什么样的谋杀行为?
难不成抓着我以后,把我从楼顶扔下去?和那些新闻里坠楼的高管一样,怀揣着惊天大秘密,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我使劲儿摇摇头,试图让自己镇定几分。
与此同时,我听到街上的声音逐渐变小,似乎那场意外的车祸得到了处理,我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谨慎万分的走向胡同口。
就在我刚要探头向外看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抓住了我,接着我被捂住了嘴,我用力撑着眼皮向上看,却看到了打死也想不到的一张脸。
老板娘??
这娘们儿昨天不还想要撞死我?
今天这是又要闹哪样?难不成要把我活活儿掐死?!
我开始剧烈的扭动,挣扎,可她比我想象中有力气太多,别看她瘦,但使劲儿勒住我的嘴,我的头基本就动不了,像是被铁丝紧紧箍住。
“别说话,跟我来。”
老板娘低声的说了一句,不容我有任何拒绝,就将我又重新拖进了胡同。
我蹬着腿儿手也扑棱着,跟一只被捆上的大闸蟹一样,被老板娘拽进了一辆车,她关上车门之后,我这才反应过来,这车不就是前天撞我的那辆吗?!
“你你你,你怎么回事儿?!”我语无伦次的质问她,“为什么突然消失,又冷不丁的冒出来,还想撞死我?!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恼羞成怒,一拳砸在副驾驶的车窗上,震得手掌生疼。
老板娘坐在驾驶座上一语不发,冷艳的侧脸垂落几缕凌乱的秀发,遮挡住她的眼睛,显得整个人既忧郁又阴沉。
“我并没有想伤害你,只是为了提醒。”
老板娘突然发话,让我始料未及。
“提醒?!”我给气笑了,“我整个人都差点儿被你给撞飞,多少人都看见了,你心里没数吗?”
老板娘转过头,眸中异常坚定:“可第九条规则是什么,你告诉我?”
“第九条规则?”这回反倒是我迟疑了,“不就是如果我违反了规则,在外界提到认妈俱乐部,我就很可能会在某个喝多的夜晚,被一辆时速超过二百公里的汽车撞成肉饼?”
“对,喝多的夜晚,时速超过二百,那么我呢?”
“你?”我被问住了,开始回想昨天的遭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
确切来说,老板娘的车速虽然很快,但确实没有达到两百的时速,且我是站在人流较为密集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假设她真想开车撞向我,那我身旁的人百分百也会遭殃。
但事实却是,我现在完好无损的和她坐在同一辆车里。
“难道说?”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怎么证明?”
老板娘摸出手机,点开了类似行车记录仪的回放画面。
透过画面,我清楚的看到,在她的正前方,赫然是正在等红绿灯的我,也就是说她当时正在我左边的路口,向我的右边通行,但此时正前方的绿灯跳转成黄灯,老板娘的车也慢慢刹车,等待下一波绿灯。
而我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黑衣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
视频放到这,老板娘伸出两根手指将画面放大, 紧接着我看到男人的手中,正握着类似于注射器的物体,但因为拍摄的画面比较模糊,我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此时,老板娘正前方的路口,跳转成红灯,于是我的正前方变成了绿灯,而画面显示,我站在斑马线上,正要往前迈动步子。
紧接着画面晃动,原本停在路口的老板娘突然加速,朝着正在过斑马线的我,笔直撞了过去。
随着我身后的人群一阵惊呼,我本能的躲避,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身后的那个黑衣人也随着人群嘈杂迅速逃离。
整个行车记录仪拍到的画面,和我昨天的遭遇完全一致。
关上视频后,我的后背冒出了冷汗,脑后根儿一阵阵的发凉。
“所以你昨天开车撞向我,并不是真的想撞死我,而是恰巧我后面有人想搞我?”
我深呼吸一口气,想从老板娘那里得到答案。
然而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就此沉默。
片刻后,她冷不丁的开口,却是向我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我皱着眉头,“你这是?”
“是我利用了你。”
“咋的就利用了?”我一个头比两个大,完全摸不着北。
“从最开始你去我店里买菠萝,再到我带你去见我妹妹,都是我想利用你,摆脱认妈俱乐部的控制。”
老板娘语气逐渐变得冷漠,让我感到越发陌生:“还有我们后来同居,也是……”
“啥?”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既然事情到这一步了,你还记得那天,我妹妹的男朋友持刀威胁我妹妹么?”
我点点头说我记得啊,那会儿我也在现场。
“没错,其实那时候,整个事情就已经失控了,他们先在认妈俱乐部里互认母子,没想到却在现实中发展出了感情,后来他想让我妹妹和他一起离开俱乐部,但我妹妹做不到。”
“所以他是真恳求你妹妹离开认妈俱乐部?不惜用刀子强逼?”
谁知老板娘摇头:“那把刀不是用来威胁我妹妹的,他那么爱她,在俱乐部里也顺从过,绝对不可能做伤害她的事情。”
“那是?”我感到脊背发凉。
老板娘眯起眸子,眼神惋惜的说:“他是想以死相逼,让我妹妹能离开认妈俱乐部,可是后来闹大了,围观的人太多,警察来了,这事儿也就变成你所看到的那样,围观的人也误以为是她男友持刀威胁她求复合,其实根本就不是!”
我还是纳闷儿:“不是,那这跟我到底有啥关系?”
“依赖!”老板娘有些激动,“你还不懂吗?你们男人去了认妈俱乐部,是想认个妈,弥补自己心里缺失的母爱,可我们女人呢,也是想认个儿子,时间一长,我们就都会依赖这种特殊的结缔,尤其是我妹妹和那个男的在现实里发展出了感情,我就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摆脱这种结缔……”
“妈的,说半天不就是想找个备胎么……”
“当然不是,因为还有那条规则。”
“第九条规则?一旦在外界提及认妈俱乐部,身边最爱的人就会被除掉?”
“对,所以我一开始想让你成为她男朋友的替身。”
说到这,我咂摸出一丝不对来:“你是想让我变成你妹妹的男朋友,给俱乐部摆一道瞒天过海,最后由我替她真正的男朋友接受惩罚?”
老板娘并没有说话,兴许是默认了。
我对此不寒而栗。
从未想过人性能如此丑恶。
我一直对自己冒领低保这事儿挺心虚的,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想要让另一个人去死,目的只是为了掩护自己的小舅子。
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我继续问:“那你说的从一开始就利用我,又是为了啥?”
“我是在挑合适的人选。”她冷漠的回答着,语气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帮我和锁匠能够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期。”
“锁匠?”我眼皮一挑,“所以你俩?也和你妹妹一样,既是俱乐部里的那啥,也是现实中的……?”
老板娘将头撇到一边,声音轻柔的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没错,锁匠是我在俱乐部里的‘儿子’,而我们在现实里,也是彼此的爱人。”
“我他妈……”
从她嘴里说出这句话,几乎让我把牙齿咬碎。
“那也就是说,你和锁匠违反了规则,为了逃避处罚,你想找个替死鬼,变成你的爱人,到时候俱乐部一调查,发现我是你的‘爱人’,接着就除掉我,这样你和锁匠就能继续恩恩爱爱比翼双飞了对吧?所以你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和我同居,不惜用各种方法表达‘爱意’,也是这个原因对吧?”
我他妈真是猪油蒙心了。
老板娘没说话,只是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
“可是后来你发现这个方法不管用,俱乐部还是知道了你和锁匠在现实世界的关系,所以想除掉你和锁匠,但锁匠被你藏在地下室里,侥幸躲过一劫,也对吧?”
她还是点头,仿佛变成了一个哑巴。
“那为啥只找我啊?我就这么好耍吗?你他妈,你他妈就不能找别人吗?算我真是求求你了,别他妈再来祸害我了成吗?!”
真给爷气笑了。
想到我竟然被她先后两次当成别人的替死鬼,我就浑身发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从头到尾我就是一个low逼,被人蒙在鼓里耍。
“那为什么选我?”我必须得知道理由。
老板娘突然反问了我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看过村上春树的《烧仓房》吗?”
我摇头说老子不看书!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那本书里,讲了一个变态杀人狂的故事,他每次杀人前,都要找一个在世上毫无牵挂的人做对象,就像被弃置在田野里的破旧仓房,即使烧了,也不会有人管,更不会有人问。”
我愣了,但回忆起我在她那儿连续买了一个月的菠萝,我恍然大悟:
“所以,你观察了我整整一个月,最后发现我是一个根本没人在乎的傻逼,不仅智商低还很好色对吧?这样即使我这种可怜的傻逼被人除掉,也不会引起任何后果,顶多是太平间里又多了一具没人管没人问的死尸,呵呵。”
我冷笑着,觉得自己真可悲。
老板娘长呼一口气,并没有回应,我已然知道了答案。
“可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这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如果真按她所说,之前和我的所有接触,都是她设计好的圈套,为了给认妈俱乐部逢场作戏,让认妈俱乐部误以为我是她和妹妹最爱的人,以此为她和她妹妹真正的爱人当替死鬼,可她现在处心积虑的救我,又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和她妹妹的爱人还是没能躲过一劫,一个吐血身亡,一个脑袋被打成浆糊,所以她没了心灵寄托,恍然发现我才是她最爱的那个人吗?
呵呵。
她转过脸来,直直的凝视着我,语气变得十分坚定:“事到如今,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我还是要说,我想找你帮忙,去救我妹妹。”
“凭什么?!”我一拳砸在车窗上,“把我当成傻逼一样耍,现在又要我去救你妹妹?你他妈是不是琼瑶剧看多了?老子刚刚差点儿被人爆头啊我草你x!命都差点儿没了啊你还想让我帮你救你妹妹?你他妈脑子没病吧?!”
说完这,我直接拉住车门,起身就要走。
她突然伸出手死死抱住我的胳膊。
“答应我,就这一次,之后我会好好地补偿你。”
她的声音软到令人骨软,但我此刻只觉得恶心。
我叹了口气:“你松开。”
“如果你不帮我救我妹妹,我在这世上,就真的没人能依靠了。”说着话,她掉起了眼泪,如果是之前我疯狂迷恋她找她下落的时候,她一哭,我绝壁会觉得天都塌了。
但现在,我只觉得她演技真他妈一级棒。
“你妹妹是死是活,管我毛事?”
还有她那个男朋友,要不是他临死前求我去3827看一眼,我他妈也不会加入那个跟邪教一样的认妈俱乐部,更不会牵连小楠,甚至都不会有现在这些腌臜事儿。
我可能还是会每个月按时冒领低保,继续过我虽然一塌糊涂但至少安稳的颓废人生。
“如果你不帮我救她,我就死在你面前。”
老板娘缓缓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很是决绝。
我摸向口袋:“哎呀,今天没带刀,要不你先用自己的吧。”
说着话,我就要下车。
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然而老板娘最后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不帮我,你回到家立马就死,你信不信?”
“威胁我?”
我笑了,可心里说实话,真有点儿虚,我又想到了锁匠,和他那后脑门儿上的大窟窿,还有那洒满我整间卧室的红白液体……
我有些反胃,但强忍住没有吐出来。
这他妈可比电影里演的还要恶心。
“现在你已经违反了规则,而你没有最爱的人在这世上,所以俱乐部不会去动你身边的人,他们只会除掉你,这样就能确保俱乐部的秘密只在俱乐部内部,而不会被外界所得知。”
我不动声色,大脑中急速旋转。
老板娘攻势不减:
“你在俱乐部里认的妈,是不是已经出事儿了?还有刚才,刚才。”似乎是想到锁匠的遭遇,她顿了一顿,接着决绝的质问我:“刚才被人用狙击枪在闹市里连开四枪,你这只是命好,可一次命好,难道能代表你一辈子都能命好吗?就算你躲,你躲到山里,躲到国外,但终有一天,你会被俱乐部的人找到,然后他们会用尽各种方法折磨你,直到抹除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够了!”我怒不可遏的大吼:“别说了!你真觉得我就这么废物?我不能和他们对抗吗?我去报社曝光,去网上发文,去告诉所有人有认妈俱乐部的存在。”
她笑了,笑的花枝乱颤:“跟他们斗?看来你到现在还不了解,认妈俱乐部究竟是个什么组织啊?你知道那里面的会员,都是什么人吗?你见过认妈俱乐部更高一级的会员吗?他们的能量究竟有多大,手段有多强,你见过吗?你没有,现在只是差点儿被人枪杀,你就应付不过来了,如果你得罪了那些俱乐部里真正的大人物,他们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怖!”
我也冷笑着还以颜色,歇斯底里的大叫:“那又怎么了,我反正就烂命一条,我就在公开场合提认妈俱乐部了,认妈俱乐部就在KD大厦的3827,你们都去吧,去了就能找个妈找个儿子!我现在就从大街上说出来了,怎么着?有种来他妈弄死我!”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脆响炸裂耳际。
我面前的汽车后视镜被轰击的粉碎。
我愣了,大脑之中近乎一片空白。
老板娘在车里拍着方向盘哈哈大笑,继而咬牙切齿:“你他妈还不上车?!”
我看了她一眼,脑海里突然没来由的浮现出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不等我动作,第二发子弹接踵而至,脚下的沙地多了一个黑色的小坑。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上了车门,朝老板娘怒喊:“快他妈开车!”
———————
万万没想到,老板娘车技真不是盖的,她带着我一路狂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左冲右突,沿着城市主干道绕了不知到底几圈后,终于在我即将吐出来的前一秒把车停下。
我一把推开车门,稀里哗啦吐了个痛快。
还真是看走眼了。
先前我打死也想不到,表面柔弱的老板娘,竟然还有如此狂野的车技。
开车的时候,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掌握全场的魅力,如果不是她之前一门心思的给我下套,我真就被这股干练劲儿给迷住了。
可眼下的老板娘在我心里,已不是我印象中美丽大方的模样,我真的看不透她,看不透隐藏在她艳丽外表下真正的自我。
我现在特别拧巴,一方面对曾经迷恋过的老板娘万分不舍,另一方面在得知她利用我的真相后,感到一阵阵恶寒,这种复杂的情愫缠绕着我的内心,让我一刻也不得安生。
吐过一遍, 我擦着嘴角仔细打量所处的地方,破旧的小区,门口放了一堆发霉的家具,院子里还有几辆生锈的自行车并排挤在一在,顺着墙上的爬山虎,可以看到一个猩红刺目的“拆”。
真亏得她能找这么一地儿,鸟不拉屎,四下又无人,瞅着那房子的裂缝,一看就是危楼,倒挺像电影里反派干坏事儿的地方。
老板娘下了车,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没啥大碍后,转身径直走进单元门。
“进来吧,你暂时安全了。”
我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吐了一口唾沫,满怀戒备的跟在她身后。
一楼的防盗门根本就没锁,半掩着一条缝,她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就开了,接着我就被震住了。
因为我看见自己的大头照片,被贴在一面还算白净的墙上,四周挂满了红线,连接着不同的人,有吐血男,有老板娘的妹妹薇薇,还有锁匠,甚至还有3827和您妈网,以及认妈俱乐部。
“这……”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半空,整个大脑都宕机了。
老板娘咬着皮筋,两手把散乱的长发扎成束,含糊不清的说:“既然带你来了,我觉得也就没必要再遮掩了。”
说着话,她转过身,我这时突然看到她的后脑勺有一滴蓝色的液体,神似那锁匠被爆头时喷洒在墙上的机油。
我不自觉地走过去,凑近了嗅,果然,竟也是机油味儿!
“你干嘛呢?!”
老板娘睁大双眼转头瞪着我,满脸的不可思议,她此刻的表情,好像我是个偷窥的色狼突然被她发现,却忘了我俩曾经在一个床上有过无数次的鱼水之欢。
还真怪了。
我眯起眼,毫不退让的跟她对视,熟悉的五官,陌生的眼神,我自认为了解她,此刻才惊讶发现,我可能只是一厢情愿,或单纯是“我以为我了解她,其实还差得远呢”。
于是我指着她脑后反问:“你脖子上有一滴蓝色的液体,你知道么?”
她愣了愣,全然不解似的再问:“蓝色液体?”
说罢,她伸手摸了摸,放在眼前看了看手指,又闻了闻,眉头接着一皱:
“哪有什么液体?”
“诶?真他妈奇了怪了,我明明闻见,这么刺鼻的味儿,你真没闻见?”
我提高了嗓门,咄咄逼人的盯着她,恨不能凑到她脖子上使劲儿闻,结果老板娘退后一步,眼神有所防备:“可就算真有,那又能说明什么?”
“锁匠被一枪爆头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的。”我迟疑了一下,接着说:“看见他的脑浆里也有这种蓝色液体,我当时还闻了,那好像是一种机油。”
“你有病吧?难不成也打开我的头骨好好瞧瞧?”
老板娘斜瞥我一眼,耸了耸肩,似乎对我的说法感到不可理喻。
她自顾走向那块像是FBI侦查室的人物关系墙,拿出一只红色的记号笔,在锁匠的脸上画了一个醒目的“x”,我想这应该代表此人已死。
她又在妹妹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应是代表下落不明。
接着,她的手停在吐血男的照片上,却有些犹豫,迟迟不下笔。
我站在她身后,冷静的看着,最终,老板娘在吐血男的照片上也画了一个“?”。
我惊了:“他在我面前吐血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断气儿。”
老板娘头也没回:“你确定?”
我想起那天躲进空气净化机里逃过一劫,只从缝隙中听到有很多人冲上天台,也有人大叫着“快救人”,再加上吐血男那病入膏肓的惨样,于是顺理成章认为他死了。
可是老板娘冷不丁的一问,我突然就不确定了。
“那认妈俱乐部不弄死他,难不成还留着他过年吗?”
我说完就急了,这娘们儿刚才瞅着怪精明,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居然不明白。
谁知老板娘突然不带丝毫感情,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在我们生存的世界里,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
怪了,真他妈怪了。
这说话的语气,腔调,跟当时的吐血男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她扎着长头发穿着勾勒出挺翘臀部的牛仔裤,我一准儿得把他当成是吐血男。
“所以跟一只大手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咬着牙问她,下意识退后两步,生怕这把我带沟里来的女人,突然反手一刀把我给卡嚓了。
她转过身来,直愣愣的盯着我:“在你没有见到真相之前,一切都可能是假的,甚至当你见到所谓的真相以后,也有可能是假的,所以他死没死,不是由你来决定。”
话说完,我第六次感受到一种被人窥视的寒意,这感觉实在太邪门儿了,就好像在我的身后,正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令我惴惴不安。
我心里越是发慌,面儿上越是嘴硬:“那你怎么证明他没死?”
“我不需要证明。”她笑了笑,“早晚你会知道的。”
我没搞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干脆就问她:“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我还是那句话,别想让我帮忙救你妹妹,我他妈的生活现在全被你给毁了,家也不能回,哪儿都不能去,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最后,如果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可不会在这鬼地方躲一辈子!狗急还会跳墙呢!真要把我逼急了,我就!”
“你就怎么着?”老板娘笑着问,“去把认妈俱乐部的人都杀了,要不就把他们连根拔起?”
我跟她对视着,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打怵了。
是啊,我手无寸铁,又无钱无势,跟他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算了我还是沉默吧,这时候无论说什么,眼前这娘们儿都是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让我忍不住气的牙痒痒。
我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打量四周的摆设,看来这楼房有些年头了,墙皮因为年久失修而开裂,地上也堆着一滩滩水洼,正有水滴从天花板的裂缝中不断渗出,坠落在水洼上,倒映着的老板娘的面容,由此晕开一层层朦胧的涟漪。
老板娘见我不说话,转而撇起了嘴:“其实我真的很愧疚。”
“没用。”我摆摆手,“别装无辜。”
“我知道,我不无辜,我骗了你,可我也是为了想活下去。”
“那我呢?我他妈就该死?”
“所以我愧疚,但既然事已至此了,我们总得一起想想办法,就算你不帮我救妹妹,起码也得救你自己吧?总不能一辈子都被认妈俱乐部追杀,那我们得逃到什么时候?”
“道理我都懂,可是办法呢?”
我双手撑在桌子上,看向窗外的爬山虎,硕大的“拆”字格外醒目。
“办法很简单,而且有现成的案例。”
老板娘说的很笃定,好像胜券在握,我安静的站在窗边,静等她的下文。
“首先我们很被动,这是肯定的,其次,一直被动下去,被俱乐部除掉是早晚的事儿,既然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那还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重点。”
“你应该看过一些类似的新闻吧?比如某大型公司内部爆出丑闻,威胁到某个员工的人身安全,于是这个员工暗自收集了许多材料,秘密透露给各大媒体或网络大v,再由这部分机构或意见领袖将丑闻曝光,从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广大网民纷纷对涉事公司口诛笔伐,最终迫于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涉事公司被勒令整改调查,员工的正义也得以伸张。”
老板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令我既惊讶又头大,忍不住发问:“这些东西,你都是跟哪儿学的?”
她淡然自若的回答:“经常上网自然能发现类似的规律,很多社会影响大的事情,最后都是这么个路子解决,所以我们不如现学现用。”
“动用舆论的力量?”我皱了皱眉,“你确定好使吗?他们刚才可是当街朝我开枪,这种只手遮天的势力,会惧怕舆论?说不定不等我们把认妈俱乐部的事儿捅给媒体,他们就操纵舆论先一步把我们塑造成杀人逃犯了。”
想到这,我呵呵冷笑两声,照俱乐部的尿性,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连开数枪,而且最牛逼的是事后没有引起丁点儿风波,反倒我作为受害者,迫于施暴者的势力,不敢报警不敢求助,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位置,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这昏暗的“巢穴”中,和一个疯女人商量如何脱身,而最绝的是,面前这个疯女人居然想用舆论的力量扳倒如此一座不知究竟有多高的大山。
我不禁觉得她脑袋秀逗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质问的语气,像极了电视剧里为爱痴狂的傻白甜。
我耸了耸肩,撇了撇嘴:“像你们这种人根本不懂我们这种为了混口饭吃整天挣扎着过活人的处境,我爸刚失踪那两年,我还在上学,浑身上下一毛钱都没有,我为了能吃一口饱饭,试着去求邻居,求楼下超市老板,甚至求大街上的陌生人,可结果呢?要不是我发现我爹的低保存折,我早他妈饿死了。所以你让我冒着生命危险去试一种几乎没有可能成功的办法,那跟送死,跟让年纪幼小的我去大街上磕头要饭却要不到只能等着饿死有啥区别?我还不如猫在这儿等着他们一脚把门踹开,兴许到时候他们还能给我来个痛快。”
“我这种人?我哪种人?难道咱俩的处境不一样吗?”老板娘听完我说的,竟也来了火气,“我看你就是怂。”
“是啊,我就是怂,不然我还能怎么办?你让我一个穷困潦倒啥都没有的小年轻,去跟一个原本距离我十万八千里的巨人去斗,我能斗的过?但凡我有办法,我都不会选择怂,而咱们说来说去,不还是没有一点儿实际的办法吗?什么动用舆论的力量反将他们一军,我看你就是扯淡,说不定现在隔着三百米就有八个狙击手对着我们。”
我说完一拳砸在窗台上,下一刻,身上亮起了数枚小红点儿。
老板娘的嗓音紧跟着就发颤了:“你,你别动。”
我咽了口唾沫,当然知道我不能动,因为我就算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身上的红点儿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
“咋,咋办?”
我强自镇定下来,脑子里一团乱麻,这种不知何时被人一枪射穿的恐惧感,极为压迫,令我双腿忍不住发软。
老板娘慢慢的挪动双腿,言词却依旧不饶人:“你嘴可真邪。”
“我他妈哪知道他们还真让狙击手对着我们?”我恨的咬牙切齿,身上的红点不停飘忽,但都集中在我的胸口,看来对方的技术过硬,属于扣下扳机我绝对活不了的那种。
老板娘挪着步子,到我身旁的墙面之后,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看着她拿起一根皮管。
“你,你干嘛?”我害怕的直打哆嗦。
老板娘并未回答,而是皱着眉头又摸出一把水果刀,快速的把皮管切开一个小口。
瞬间,一股异常难闻的气味儿扑面而来。
“你他妈放煤气干嘛?!”
我屏住呼吸,想掐死这娘们儿的心都有了,难不成嫌我死的慢?
老帮娘又摸出打火机,我的心立马跳到嗓子眼儿,她又伸出三根手指头,小声说:“我数到二,你用最快的速度往后面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其余的,自求多福吧。”
“我擦?!”
如果不是我被好几把狙击枪瞄着,我发誓真的会直接掐死她。
可不等我犹豫,老板娘直接开始倒计时。
“三。”
我咽了口唾沫。
老板娘神情更加凝重。
她将手指缓缓弯下,只留两根手指竖起。
一瞬间,我把吃奶的劲儿全都用在了腿上,不等她说出”二“,径直转身,死命往前一扑。
接着我听到窗户破碎的声音,我的肩膀上同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几乎是压着老板娘的”二“摔在地板上,接着老板娘念出了“一。”
“哧”。
她点着了煤气管,疯了一般朝我扑了过来,我几乎是本能的抱住她,忍着肩膀上的剧痛,向着前方一面墙后狼狈匍匐。
谁知等我们爬到墙后,并没有预想中的爆炸声传来,老板娘花容失色的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煤气皮管上的火苗“噗噗”晃了两下,接着自动熄灭,她下意识爆粗口:“靠,煤气费忘交了!”
???
我满脑袋的问号,感情这娘们儿在耍我?
接着一阵破窗之声传来,炸裂在我们头顶上方的墙面中,随着子弹穿透墙板,我的头上和脸上落下层层白灰。
我抱着老板娘的背,和她一起跪在地上,忍受着死亡的威胁,如同蝼蚁般向前缓缓挪动。
等我们挪动到门口,已是被汗水浸湿了后背,老板娘在楼梯间里艰难的站起来,扶着楼梯扶手一瘸一拐的冲门口走去,还不忘向我大叫:“快上车!”
我紧随她的脚步,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跟在她身后,约莫十数秒后,我一把拉开了副驾的车门,老板娘慌张的启动,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系,就直接一脚油门到底冲出了破旧小区。
随着我们脑后的路面上接连几声子弹冲击的闷响,我和老板娘再一次逃之夭夭。
可这一次,老板娘却如漫无目的般在公路上飞驰,我问她要去哪儿,老板娘却只顾开车,过程中她看了一眼我的肩膀,又转过头去,神情冷漠如冰。
几近入夜时分,满脸疲倦的老板娘才将车减速,随后停在路边,我看着她脸上深深的疲惫,不禁有些心疼, 毕竟她今天一连救了我两次,每次都从死神手中将我硬生生拖出鬼门关,在车上我学着电视里看的用衣服把肩膀紧紧包上,可包完以后我才感到整个肩膀都不能动了,否则轻微的抬起都令我痛不欲生。
老板娘靠在驾驶座上,沉重的呼吸着,脸上的湿汗粘住她的秀发,看上去既落魄又妩媚。
直到这节骨眼儿上,我们俩仍旧在逃,老板娘所畅想的操纵舆论,也不过是痴人说梦,事到如今能活着已是万幸。
普通人在面对这种无力抵抗的诡异事件,是真的无力抵抗,更不存在某种绝世秘籍可以三分钟内包学会,走出洞穴就能大杀四方。
那都是小说里演的,一点儿也不真实。
老板娘没说话,只是大喘气儿,我捂着肩膀更不好受,车厢里的气氛既沉闷又压抑,直到我的眼前开始迷糊,开始出现幻觉,我忍不住的开口问:“咱们去哪儿?”
老板娘摇摇头:“等吧。”
“等什么?”我抽了抽鼻子,“会有人来救咱们吗?”
“不是,等他们追上来,把我们都杀了,我们也就解脱了。“
她慵懒的蹭了蹭头枕,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似乎打定主意要坐着等死。
我瞪大眼睛看向她,不知是何原因,居然令她产生了动摇,先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与之反抗,眼下竟然直接放弃。
“行吧。”我说,干脆就坐着等死吧,这环境还挺不错,倒是个适合撒手人寰的地方。
老板娘苦笑两声:“你还挺幽默。”
我摇头冷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虽然怂,但并不代表死到临头我不能乐。”
“有点儿意思。”老板娘转过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疲倦,她冷不丁的开口问:“如果我们都没参加过认妈俱乐部,而是在大街上遇到,你还会爱我么?”
“爱你?”我愣了,“我几时说过我爱你?”
“难道你不爱么?不爱你还整天往我店里跑。”她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
我坦白的说:“其实我是去偷窥的,因为你只有弯腰低头切菠萝的时候,才最美。”
老板娘听我这么说,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呵呵笑了两声,看我的眼神满是玩味。
接着,我听到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耳际,头顶似乎有庞然大物越来越近。
终于要来了么?我想。
“那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要求?”
“嗯?”她的面容落在我眼里,更加妩媚。
“亲一下。”我比出一根手指,“就亲一下。”
“你不是恨我么?恨我把你当成傻子骗的团团转。”
“可我觉得,如果死之前能亲着嘴儿,也挺牛逼的,用我从网上看到的话,这就叫,挺摇滚挺朋克的。”
我说完,自嘲似的笑笑,虽然看到过这句话,可我连摇滚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此刻我肩膀中枪,实在无法抬起,只好把脸凑近。
老板娘突然一把搂住我的脖子,主动送上了香吻。
这一刻,时间像一千年那么长。
这该死的魅力。
我突然不想死了,但当子弹穿透车顶,直入我头顶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求生幻想,在刹那间泯灭。
然而很奇怪,我好像是死了,却还清醒着,而且我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机油味儿。
甚至第七次,感到正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我,这种感觉从未如此清醒,如果之前是朦胧的恐惧,那么此刻,就是清晰的压迫,仿佛我浑身上下没有穿一件衣服,赤身裸体的走在繁花喧闹的大街上。
很快,我的耳边响起了两人的对话声。
“导演,咋整?零号机和一号实验体都让玩家搞坏了。”
“送维修室检查,一定得给我修好,一号实验体的下一个剧本,都被几个大老板预定完了。”
话音刚落,我的眼皮被人用手指撑开,“诶,这有点儿不对,一号实验体的瞳孔感应器怎么还有反应?那谁,你过来拿手电筒照照。”
“啪。”
一道亮光直入我的眼睛,我眼前立时白茫茫一片,朦胧而模糊。
“对光感还有反应,估计子弹没伤到要害中枢,回头我再刷一遍记忆系统就行了。那啥,导演,这零号机。”
“你小子别跟我乱搞啊,你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放什么屁,上一个薇薇就是你搞坏的吧,妈的害我被维运部的人天天投诉,这可都是公司资产,你想爽就出去找鸡,别他妈给我捅篓子回头还得我给你擦屁股,快滚。”
“得嘞导演,我不折腾就是了,我哪敢啊。”
“对了,别忘了刷完系统给一号实验体取个新名字,有玩家提意见了,说大宝这名忒俗气,不太适合认妈俱乐部这个本子。”
“这是编剧的活儿。”
“我他妈知道,你不会跟他说是我的意思?”
“那取啥好呢导演?”
“干脆就叫,叫,哎呀妈的,去去去,这种小事儿还得麻烦我。”
接着,我被人从车里拉了出来,我看到一辆辆车围在我身边,而脑袋上被穿出一个大窟窿流了满脸蓝色液体的老板娘,也被人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走来一个面熟的男子,他穿着中年人的polo衫,脸上似笑非笑,皮肉如同机械般僵硬,然而脚上的皮鞋还是告诉了我他的身份,竟然是我楼下的邻居,那个被我泼牛粪的傻逼破产男。
很快,我被抬上了一辆车,手脚无力的同时,眼前却逐渐变得更加清晰,我看向窗外,随着道路飞驰,很快进入了熟悉的市区,熟悉的DK大厦如同主干道尽头的山峰,巍峨耸立。
而此刻随着一名头戴安全帽手持文件的男人掏出对讲机,DK二字迅速翻转成“KD”。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夜里我冲出大楼,抬头看向霓虹灯牌,惊讶发觉竟然在短时间内字母翻转,原来都是这些人搞的鬼。
可他们到底是干嘛的呢?
导演?剧本?
这些距离我相当遥远的词汇,令我禁不住联想,难不成我们正在拍电影?
那我是这场戏里的角色么?
我不知道,也不会想,只觉得一路颠簸,而又光怪陆离。
当汽车停在我家门前的水果超市时,头皮炸裂出大洞的锁匠,被扔在了我的身边,他的舌头不断吐出又不断缩回,好像得了奇怪的病,而无神空洞的双眼,又像是毫无生息的死人。
紧接着,车继续开进我的小区,这一刻,我听到轰隆的连续巨响,似乎有一扇大铁门缓缓打开,果不其然,我住的那座老旧小区楼,随着巨响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一条像是防空洞一般的昏暗隧道。
汽车沿着两侧的白皙灯光,缓缓驶入。
就此结束了么?
我想。
老板娘怎么样了?
我猜她也跟我差不多吧。
可就在这时候,后方突然传出一阵吵闹。
我听到有人惨痛大叫,还伴随着几声枪响,接着传来撞击的声音,我所在的车辆也同时急刹车,掉头开去。
这一刻,我看到了堪称性感到炸裂的一幕。
脑袋上碎了一个大洞,露出几缕分不清是电线还是头发的青丝,双手各持一把长枪,背后的汽车燃烧着熊熊烈焰,她缓缓抬起手臂,将枪指向了我。
确切来说,是指向了我所乘坐的车。
下一秒,她干脆利落的扣动扳机。
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穿透我目之所及的一切。
直到车辆失去控制,一头撞在她身旁的混凝土墙壁上,我在车厢里来回翻滚,最终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的瘫软下来。
后备箱的门被一把拉开,我被人扯着裤脚,蛮横的拽下车。
老板娘两手持枪,破碎的牛仔裤露出白皙的大腿,沾满蓝色机油的一张俏脸上,此刻参杂着几丝猩红的鲜血,使她看上去如同性感到极致的杀神尤物。
而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颇为豪横的扬起嘴角: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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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zenttt 发表于 2020-11-26 18:09:46 | 只看该作者
 
 第11张图片 烈阳下的影子(完结)

第一章  「烈阳」

绿白墙皮的狭小审讯室中一个瘦瘦的青年和一名警察迎面坐着。
青年是本市理工大学的大二学生徐嘉阳,他坐在一只散发着霉味的椅子上,低着头,炙白的灯光打在他杂乱的短发上,映出的阴影正好盖住面部,青年衬着一件墨青色褶皱的T恤,袖口附近的胳膊因长时间日晒印出两块界限分明的肤色色差,两只手生硬地支在大腿上,偶尔不自觉地抖腿,又下意识的突然停住。
“虽然你没有作案时间,但现场出现的指纹是你的,你说你没见过王洋,最近也没有和别人有过冲突,那你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或者见过奇怪的人?”坐在徐嘉阳对面的警察叫贾勇,是刑警队一队的队长,穿着一身整齐干净的警服,正襟危坐,目光如炬,那眼神直探人心底的深渊,很少有人能在这间屋子和他对视。此时此刻,他面前这个不起眼的青年极有可能是名手刃同学的杀人犯。贾勇知道徐嘉阳心里肯定窝着秘密,他忘不掉押送徐嘉阳从学校回警局的时候那声竭力的嘶吼,而如今这孩子却沉默的像块坚冰,眼里只剩空洞的漩涡。
正在搓弄手指的徐嘉阳对贾勇的提问无动于衷,仿佛言语传到半路蒸发在了空气里,贾勇意识到自己的追问有点紧,清了清嗓子补充一句:“没事儿,我们有时间,你慢慢想,想到了再说。”
徐嘉阳依旧垂着头,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指间,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从审问开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自己断断续续回答的问题也足够多了,谁能想到这辈子会和凶杀案扯上关系。徐嘉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往事如碎片一般聚集在脑海里,他开始尽可能详细地集中回忆最近几天的事,回忆自己经历的每一秒,见过的每一个人,触摸过的每一样东西,终于在一段焦灼的沉默之后,他突然睁开眼。
“周五晚上······”徐嘉阳开口了。
周五晚上,徐嘉阳和郭久结伴下课,徐嘉阳学的是制药专业而郭久来自工程专业,虽然同是一个校区,可他们住的宿舍楼却相距很远,这栋教学楼离郭久的宿舍楼更近一些。即便如此,徐嘉阳每次选修课下课还是会陪郭久一起去吃完晚饭再回自己的寝室。之所以不先回寝室找室友一起吃饭,一方面因为他和郭久毕业于同一所高中,虽然高中时不熟络但也算老乡同学,节假日来回还会一起坐车,这时候促进下同乡情谊情理之中;另一方面郭久大学各科成绩一直拔尖,是工程系公认的学霸,徐嘉阳希望和郭久这样的人交上朋友,不仅考试的时候可以要答案,说不定也能帮助自己这样的学渣翻身。
“你回去打游戏吗?反正明天休息,今天晚上可以一起玩会儿。”走到教学楼外徐嘉阳朝郭久用高八度的声音喊道。
正值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教学楼里的学生一涌而出,就像被捅破的蜂窝。人多自然热闹嘈杂,徐嘉阳怕郭听不清自己说的是什么,说话都靠喊着来,有时互相只能看到对方微微张开的口型,没听清的时候还要“嗯嗯”地应付两声,最后搞得两个人都尴尬。
郭久正望着天上若隐若现的月亮,听到徐的话活动了一下脖颈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后回答:“算了吧,晚上还有别的事,下次吧。”
邀请被拒绝,倍感失落的徐嘉阳也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说来也神奇,虽然太阳未落,但月亮已悬挂天际,两颗星球遥相呼应,似乎在互相倾诉自己在人间的所见所闻,颇有玄幻小说里日月同辉的感觉。两人就这样抬头漫步时,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学生,疯了似的奔向教学楼,正撞上徐嘉阳,“疯学生”重心一斜摔到路边,书包和塑料水杯都飞了出去,徐嘉阳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胳膊被撞的有些胀痛,即使嘴上小声吐着脏话,还是帮他捡起了水杯和书包,“疯学生”爬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没事,以后看着点儿人。下次······”
徐嘉阳正愤愤地准备警告他,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疯学生”就点了点头转身跑回教学楼。
看着气愤的徐嘉阳,郭久随口附和一句:“你没事吧?这人素质真够低的。”
上一秒还在恼火的徐嘉阳,这一秒却欣慰的咧开了嘴,头一回收到郭久的关心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走吧,没多大事儿。”
徐嘉阳拍拍手上的灰示意郭继续往前走,刚刚郭久的一句话,让徐嘉阳忽然觉得学霸也不都是高处不胜寒的,看上去很难相处的郭久似乎已经慢慢把自己当朋友了。
走到半程,郭久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的声音。他掏出手机翻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徐嘉阳好像看到郭久嘴角牵动了一下,看样子是什么好事。
“今天我就不去食堂了,还有点事儿,你先去吧。”说着郭久加快了步伐。
“我先走了!”还没等徐嘉阳回答,郭久便扔下一句话冲进人群中。
“下周见!”徐嘉阳朝着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郭久喊道。
“也可能是明天见!”郭久回了一句,也没扭头,就这样消失在人海中。
可能是郭久喊的声音太小,徐嘉阳并未听到,他一边搓着手指一边朝食堂走去,嘴里嘟囔着:
“什么东西这么黏。”
傍晚,郭久坐在小商店门口的折椅上大口吃着泡面,泡面的热气升腾而上,和他额头上密集的汗珠融为一体。小商店坐落在一条不太繁华的偏巷里,连柏油路都没有,沙土泥石铺成了这里的路。几乎每个周末,郭久都会在晚上的时候过来买一桶泡面吃,尤其是最近几天来得更频繁了。
闲来无事,坐在货柜后面的商店老板好奇地打探:“你是理工大的学生吧,看你放学总来这儿,是家住附近吗?”
见郭久未回话,老板起身从柜台走出来,随手从货架上取了根火腿肠递给郭久说:“拿着,叔叔请你的,吃点肉,大个子吃碗面哪够。”
郭久接过火腿肠,朝老板眯了下笑脸又转头狼吞虎咽起来,火腿肠则被握在纸桶底一直没拆开。老板顺手打开店里灯管的开关,屋内瞬间被灯光照亮,白炽灯发出的耀眼白光让原本要被黑暗吞没的街道又清晰可见。这家店就像坐落在巷弄里的一座孤傲的灯塔,每每到这个时刻只能靠微弱的光独自撑起未知的压力。
灯光照出郭久后背长长的汗渍,白色T恤的边缘已经有些微微泛黄,他仰头把最后一点面汤喝完,满足的打个饱嗝,和老板道了声谢起身离开。黑夜里,郭久就像灯塔下扬帆起航的少年,前路是一小段的明亮和大片的黑暗,身后是在黑夜里不断挣扎的光亮。
走在巷子里,郭久开始拧火腿肠,将火腿肠拧成只有中间的一丝包装连接,用力一扯,火腿肠一分为二,他依然没有直接将肉送到嘴里,只是捏着它往街角的胡同里走去。昏暗的路灯下,几只小猫在垃圾堆旁喵喵的叫着,猫妈妈却不知在何处,几个可怜的小家伙应该是饿的不轻,闻到食物的味道叫声愈烈。郭久取出一段火腿肠,放在手心,几只小猫歪歪扭扭的奔跑过来,火腿肠被风卷残云般抢光,郭久从他们嘴里抢回火腿肉,一点点把火腿肉捏碎后又重新喂给他们吃完。看着这么弱小的猫咪,郭久一只一只抚摸他们的小脑袋,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喂完猫,郭久走出胡同又拐入另一个胡同,在曲折的胡同里穿梭了一会儿后,终于在一个门市房改的茶楼前停下。走进茶楼便是刺眼的灯光和扑面而来的乌烟瘴气,两桌人正叼着烟,撸着袖子搓麻将,叫牌声,搓牌声混在一起,吵极了。头桌的大哥瞅了一眼登门的郭久,没理他,继续搓起麻将。郭久目不斜视,直接快步攀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刷漆铁门,铁门虚掩着,门外没有把手,郭久一个大步跨过三级台阶踏到了门口,轻轻一推,门开了。
二楼是家小赌坊,人很多,四台大电扇吱吱嘎嘎地卖力转着,里桌站着一个看热闹的矮胖大哥,背着手,手里捏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胳膊上纹的不知是龙是虎,已经被多余的脂肪拉扯的不成样子。郭久攥了攥自己的书包带,朝里桌走去。
“龙哥,有坑吗,给我找一个,今天回回血。”郭久人高马大,但是在这矮胖子面前说话却有几分怯懦。
胖子回头用下巴努了下郭久身后的桌子道:“喏,那桌桌角空着呢。”
说罢,胖子从头到脚扫视郭久一遍,最终视线停在郭久的书包上。
“哎!等等阿久,你小子又有油儿了?昨天不是歇了吗?”胖子把烟递到嘴边,眼神继续打量着郭久。
郭久一边往牌桌最里侧的角落里挤一边回头应和:“家里打钱了。”
胖子抿着烟,眯着眼一副瞧不上郭久的语气说:“怎么着?够打一宿吗?”
“就玩一会儿,明天还要约同学上网。”
这么大的体格挤进那块只能站半个人的角落可不容易,郭久笑呵呵的落座,给这桌的人挨个打完照面,才算正式开始今天晚上的生活。
吃完晚饭,准备回寝室休息的徐嘉阳被突然飘起的小雨拦在食堂门口,稀稀疏疏的雨滴像水帘一样滴滴分明的砸在地面上,没一会就把灰色的地面染成了黑色,徐嘉阳正纠结着要不要走时接到了乐团部长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部长沉稳中透露着喜悦的声音:“喂,阳阳,告诉你个好消息,小提琴位置你从替补转首发了。”
徐嘉阳这边已经开心的咧开了嘴,一边点着头一边回道:“谢团长,不,部长,总改不过来口。”
“有空一起吃个饭,给你庆祝庆祝。”
“行,我请了。”
前一句刚说完,徐嘉阳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从脸上逐渐消失,紧接着追问一句:“部长,那敏哥呢?”
“罗敏和你和你换着上,互相也能当个替补。”
显然部长已经替徐嘉阳考虑周全,为彻底打消他的顾虑,又安慰道:“别多想,大家都这么过来的。你赶快去吃饭吧,我这儿还有事儿。”
徐嘉阳连忙道别:“好,拜拜部长。”
“拜拜。”
夜幕弥漫开,雨也猛烈起来,层层叠叠的雨雾里裹挟着混沌的泥土芬芳,几个赶时间的学生鼓足勇气闯进雨里一瞬间就浇了个通透,密集的雨水砸在地上溅起半尺高。这么大的雨,徐嘉阳一时半会没办法回宿舍,只能回到食堂找一张没人的餐桌椅发呆。此刻校园电台广播一如既往播放一些有关歌曲、书籍或电影的推荐,今天推荐的电影是悬疑大师诺兰的《致命魔术》。
男主持正说到电影的台词:有一句台词,我印象很深刻,是这么说的,每个令人惊叹的魔术背后都有一只可怜的小鸟。说这句话的时候波登正······
徐嘉阳无心欣赏,他还在盘算自己晋升乐团首发小提琴手的事情。乐团现在的小提琴手是大三的学长罗敏,如果自己晋升,以后一半的活动和比赛可能都会由自己代替罗敏,没准会讨罗敏的嫌。得罪高年级学长可不是好事儿,更何况听说罗敏的女朋友是校学生会的,查寝、查自习的时候难免会碰上,为了个首发名额被“特殊照顾”可得不偿失。
随着食堂晚饭时间逐渐结束,越来越多的人拥挤在食堂门口,聊天的聊天,疯闹的疯闹,像在门口摆了个夜市。徐嘉阳被吵得心烦,看看时间决定先冒雨冲回宿舍,晋升的事等到了乐团,当面问一下罗敏的想法,如果他不介意那是最好不过了。
“徐嘉阳,出来下,有人找你!”
天刚蒙蒙亮,宿管大妈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就划破了寂静的宿舍楼。
睡在徐嘉阳下铺的小钱用脚踹着床板,边踹边睡眼惺忪地拉着嗓子嚷起来:“老徐,你妈找你,赶紧的,烦死了。”
徐嘉阳在床上睡的正死,朦朦胧胧感觉有人在叫自己又睁不开眼。小钱也是个有耐心的主,门外阿姨的敲门不停,他的脚就不停,硬是把徐嘉阳的床板踢出一种地震的感觉,在猛烈的震动下,徐嘉阳终于带着满脸恐慌苏醒了。徐嘉阳一个翻身踩上脚梯下了床,在小钱床边,徐嘉阳狠狠地踹了一脚翻过身酝酿睡意的小钱,发泄完怨气又揉着眼睛跑去开门。
“怎么了阿姨?”徐嘉阳揉着半睁的眼睛开门,大学两年从来没有人来宿舍找过自己,除了送外卖的人会站在楼下打电话,还没有过叫阿姨上来找人。
“你闯祸了,快下楼吧。”阿姨也不愿多说,提了一句就带着徐嘉阳往楼下赶。
一楼大厅,三个警察正站在接待处等着他们。待徐嘉阳顶着满脑子疑问走到他们面前,带头的男警察向前探出一步严肃地问道:“徐嘉阳吗?”
徐嘉阳第一次和警察对话,硬是愣着说不出话,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我是刑侦一队队长贾勇。”说着,贾勇示意警员带阿姨回接待处避让一下,他降了降嗓音继续说:
“别紧张,和我们去趟警局配合调查。”
听到配合调查,徐嘉阳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此刻身边发生的一切仿佛重回梦境,一名警察上来给他扣上手铐,两个警察押着他钻进警车里,昨夜泥土的清香跟着他们钻进车里,钻进徐嘉阳的鼻腔,直到警车驶离学校。
徐嘉阳的内手腕在刚刚被警员粗暴地套上手铐时划了一道口子,血从手腕上慢慢渗出来。徐嘉阳身体打着颤,他梦到自己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兜被单,梦到自己第一次考100分全家人一起去吃了烤鸭,梦到因为逃学在老师办公室被老爸扇耳光,梦到······
徐嘉阳正梦的出神,坐在旁边的警员看到了徐手腕上渗出的血,赶忙问开车的贾勇:“队长,车上有纱布吗,这孩子手腕流血了。”
“怎么弄的?严重吗?车上没有,我快点开。严重的话你给他压住手臂。”贾勇说着踩起了油门。
警员压住徐嘉阳的手臂,徐嘉阳也被从梦里拉回来。
“不严重,估计这孩子害怕,自己在楼上割的。”警员说。
大梦初醒的徐嘉阳激动地朝前座的贾勇喊道:“警察叔叔,出了什么事啊!我犯法了吗?”
“你觉得呢?你想一下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在前面开车的贾勇反问道,声音极其平淡,像一个老练的猎手,对现在的一切状况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我做了什么?你们找错人了吧,你们找的是我吗?我叫徐嘉阳。”此刻的徐嘉阳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嗓子紧绷着朝贾勇低吼,声音带着哭腔,说到一半眼睛就爬满了血丝,一颗颗泪珠从眼角滚落而下。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吃完饭回寝室就睡觉了,我室友都在,你们找的肯定不是我。”
贾勇本不想接话,他想等车上这孩子发泄完再回答他,显然徐嘉阳情绪已经失控了,他也被吵得心烦意乱。
“徐嘉阳,对吧,是你。”
警察肯定的回答让徐嘉阳心理崩塌,他知道自己没犯法,但他现在无路可走,在短短一阵抽泣之后,徐嘉阳冷静了下来,他挣脱开压着他手臂的警员,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一下鼻子上的眼泪和鼻涕,手上的手铐也被带起叮当作响。
“能告诉我怎么了吗?”徐嘉阳的头窝在胸口声音沙哑的询问,贾勇回头瞄了一眼从崩溃中缓和出来的徐嘉阳,又瞄了眼他渗血的手腕,叹口气,手在方向盘顶握了一下又滑回原处。
“你杀人了,死者鞋上有你的指纹。”
“谁死了?”徐嘉阳眼睛向上瞟着,视线落在车前立起的相片上,照片上是贾勇和一个小男孩在游泳馆的合照,照片中两个人笑的很开心。
坐在旁边的另一个警员严呵道:“等会就知道了,别问了。”
贾勇稍稍侧了一下头,想阻止态度强硬的警员但又懒得开口,顿了好一会说:
“王洋,工程专业,和你同级。”


第二章  「原点」

时间回到一年前那个闷热的,焦躁的,让人窒息的夏天。
大物课上,老师伏在讲台上说着同时相对性:“也就是说在不同的地点同时发生的两个事件,换一个参考系······”
趁着老师低头看教案的空隙,王海从教室最后一排猫着腰窜到中间一排,一屁股坐在罗敏身边的空位上,见老师没有发现还暗自窃喜。
“敏哥,你们乐团下午是不是有场面试?”王海贼头贼脑地凑近罗敏身边悄声说道。
罗敏撇了王海一眼,一手翻着教材装模作样地打趣道:“你要去?”
“敏哥聪明人,差不多这个意思,我弟弟会去。”
“王洋?他学什么乐器的,上半年怎么没来?”这个名字罗敏可真不陌生,王洋是王海的弟弟,虽然没见过,也禁不住王海在寝室三天两头提一句。
王海见罗敏记得王洋名字心想有戏,赶紧补充:“这不上半年刚学嘛,学的小提琴,反正拉的像那么回事儿。敏哥,你帮我把他弄进乐团,这小子努力着呢。”
罗敏没敢应,首先自己又不是部长,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其次评审有四个人,就算是部长也没办法包庇。可这王海一副阿谀奉承的劲儿他也实在难以回拒。正纠结着,王海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雷达”手表展给罗敏看。
“喏,敏哥,我可是出血了,你不喜欢‘雷达’吗,成了我这块归你了。”
因为这块表罗敏没少羡慕王海,羡慕王海家有钱是假,羡慕王海能戴自己喜欢却买不起的手表是真。本来罗敏就拿不定主意,见了“好处”难免动摇,虽说事情没把握能办成,但是手表这块手表可是他心头好,是他没办法拒绝的诱惑。
罗敏不舍拒绝,踌躇半天,还是挠挠头回答:“行,我尽量。”
“挠头那个同学,你叫什么名,还有你旁边那个瘦高个,看你俩说话好一会儿了,来,你俩来讲。”大物老师急了眼,教案一合让出讲台,干脆不讲了。
被训斥的两人低着头,王海偷偷用小拇指将手表推到了罗敏的面前。罗敏则盯着精美的表盘愣了神。
吃过午饭,徐嘉阳回到寝室整理自己的小提琴,他要赶在下午上课前去演播厅参加校乐团的面试。几个没睡觉的室友在宿舍里用几张凳子和一块纸板拼成一个小桌子,在桌子上玩起了扑克牌,徐嘉阳怕拉琴打扰到他们,只能自己安静的盘腿坐在上铺的床角,一边看着琴谱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看了几遍便准备收拾琴盒出发。他把叠好的琴谱放在床头,拿着装好的琴盒准备下床,下到一半又在脚梯上立住,再三思索后把床头的琴谱重新塞回了琴盒的外包中。
小钱看到徐嘉阳要出门面试,回头吆喝一句:“阳阳加油,别给你爹丢人。”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
徐嘉阳挤了个假笑,走到寝室门口时大声喊了一句:“儿子乖乖看家,爸爸去去就回。”说罢关上门甩着琴盒狂奔了一小段,确认没人追出来后才缓缓慢下脚步。
正午的阳光毒辣的很,徐嘉阳沿着树荫慢悠悠地走着,时间还来得及,没必要跑得一身汗。经过大二女寝楼下时,一阵女性吵闹的骚乱声吸引了徐嘉阳的注意,他走近女寝楼下,两个女声清晰的吵骂声从楼道里传出,一个女声拉着嗓子喋喋不休地爆着粗口,另一个声音则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声音越传越近,直到走出寝室楼。
刚迈出寝室楼,走在后面的一个衣着大码篮球服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甩手朝另一个女生后脑打去,被打的短发女孩一个踉跄差点跌到地上。
球衣女理直气壮地斥道:“滚远点,恶心。”
这时寝室门口一个正在等人的男生准备上前拉架,刚走几步,短发女生冲上前给了球衣女一记响亮的耳光,速度快到球衣女还没来得及闪躲,只留下一声尖锐的“啊”。这一掌声音清脆,楼里的女生纷纷跑到一楼看热闹,还有一些不嫌事大的挤在窗口上探出头观望。
估计短发女生也没想到这一巴掌威力这么大,不仅扇蒙了对方,把自己也吓得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敢动。
“陆微微,你他妈要死啊?”
在众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刚刚准备上前拉架的男生一个健步冲到短发女生身前反手打了她一巴掌,手掌落在脸上,又是清脆的一声。男生下的狠手,这一掌女孩没撑住,斜着迈了一步没支住身子,重重的磕在路边。
球衣女不解恨,扑上去补了一脚,狠狠地踢在女孩腰间。踢完一脚球衣女一副还未罢休的样子,又准备踢第二脚的时候男生上来把她拉走了。
男生牵着球衣女往远处走去,球衣女不断回头续上脏话:
“偷老子钱,活该一辈子穷命。”
“狗东西不止手脏,哪都脏。”
“怎么没打死你······”
女孩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捂着眼睛啜泣,没有嚎啕的哭声,甚至听不见细微的呜咽。事情发生的太快,看戏的人还沉浸在刚刚劲爆的一幕,有人议论有人唏嘘,就是没人站出来扶她起身。女孩就自己坐在地上,没人靠近,像一座孤独的岛。
“我扶你起来吧。”
女孩抬头,是徐嘉阳伸过来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胳膊。
女孩脸哭得又红又肿,她抽泣着往徐嘉阳脸上瞄了一眼,徐嘉阳看她,她又马上避开了眼神。起身后女孩径直往宿舍楼里走去,没给徐嘉阳留下一句话,徐嘉阳目送她走进楼里,自己默默转身离开了。
靠,来不及了。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徐嘉阳心里暗骂,乐团的面试就要开始了。徐嘉阳奔跑起来,午休的校园响起嗡嗡的蝉鸣声,他的身后也从混乱慢慢归于平静。
绵长的柏油路上只有徐嘉阳在孤独的奔跑。
面试的人不多,空旷的演播厅只有寥寥几人,团长和三个乐团成员坐在第一排,徐嘉阳到的时候第一个面试长笛的人正在表演。
徐嘉阳轻手轻脚地拉上门站到墙边,并排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个钢琴,另外两个都是小提琴。看到有两个呛行的,徐嘉阳心头一紧,想从琴盒里把琴谱拿出来再复习一下,可其他人都没看琴谱,尤其旁边的男生总转头看自己,弄得徐嘉阳浑身不自在。
“你也小提琴?”旁边的男生先开口了,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让徐嘉阳想起刚刚在女寝室门口打人的男生,他也有点这种口音。
“嗯,对。”徐嘉阳尴尬地应答。
和陌生人说话,徐嘉阳还是有点拘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幸身边的男生也没有再继续攀谈的意思,自己拿出手机玩起游戏,短暂的清闲让徐嘉阳有机会巩固一遍琴谱。
紧张会让时间变快,徐嘉阳切身感受到,还没看几眼琴谱又面试完两个人,马上就该旁边的男生上场了。
“王洋,到了吗?”罗敏看了眼名单转头朝他们两人喊道。
“来了,来了。”男生拿着琴边往舞台跑边回应。
前奏响起,熟悉的旋律娓娓入耳,男生演奏的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曲子是好听的曲子,可惜中间有很多错音,徐嘉阳看着正在表演的男生接连犯错,自己更是紧张得手心出汗,他怕自己也犯同样的错误。
演奏结束,部长站起身示意男生先等一会儿,让徐嘉阳接着上台。
徐嘉阳演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的《回忆佳地》,整个过程徐嘉阳大脑一片空白,全凭着肌肉记忆演奏完全程。
演奏结束,四个评委没说什么评价的话,也没有公布合格与否,反而自顾自讨论起来。在一段煎熬的等待之后,部长起身走到上一个演奏的男生身边说了几句话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男生没有很失落的表情,笑着和部长交谈两句后便离开了。
部长转身走上台,也同样拍了拍徐嘉阳的肩膀:“小提琴手,欢迎加入乐团。”
可能是等待的太久,这一刻徐嘉阳没有激动,没有兴奋,甚至连喜悦都谈不上,他站在舞台上,费力地挤出一个附和式的笑脸。台下,两个学长和他一样挂着面具一样的机械笑脸,而他们旁边的罗敏握着自己的手腕,低着头心事重重。
面试结束,因为下午还有课,几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演播厅便离开了,空旷的演播厅唯独罗敏一人迟迟未走,他挑了个椅子坐下来,摘下手腕上的手表,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光滑的表盘,摆弄没几下又戴了回去。他掏出手机,没有王海发来的消息,他应该还不知道结果。罗敏往下划了划,驾轻就熟地给陆微微发去一条消息:
-晚上你们学生会有事吗?没事的话出去吃吧,不吃食堂了今天。
很快对方回了消息:
-没事,出去吃吧,面试怎么样?
罗敏迟疑了一会回复:
-还行
下午的两节课罗敏时不时回头扫一眼后排,却一直没有看到王海。坐在旁边的吴思鉴察觉到罗敏的心不在焉,上来搭话:“你们上午教的啥,怎么看你丢了魂儿似的,和陆微微吵架了?”
吴思鉴是罗敏同班同学但不是室友,是他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吃喝玩乐一般都是他俩混在一起。今天上午吴思鉴因为起不来床旷了两节课,下午刚来看到罗敏心情不好还以为他上午和女朋友吵架了。
罗敏瘪了瘪嘴,一脸的无奈回答:“不是陆微微,今天不是乐团招人吗,王海他弟没选上。”
“他弟也去了?嗨,多大点儿事儿,又不是你能定的,你有什么过意不去的,等回头我和他说。”吴思鉴一拍胸脯就要揽下这事。
“得了吧,我自己说。”罗敏毫不留情的回绝了他。
见罗敏恢复正常,吴思鉴也算放心了,他拿出手机藏在桌下接着打起游戏。
“晚上我和陆微微出去吃,不去食堂了。”
“晚上回寝室吗?”吴思鉴一脸坏笑。
罗敏奇怪吴思鉴是怎么能转着头做这么猥琐的表情,手上还能熟练的操作游戏。
“打你的游戏吧。去哪也带不上你。”
罗敏见到陆微微的时候,她穿着一身清爽的长裙等在校门口,伴着徐徐清风,短发被微微吹起,在脸上轻快地划过,宛若仙女下凡,她低头摆弄着手机,并未察觉到罗敏的靠近。
罗敏悄悄走到她身边把脸凑近她的耳朵问:“等多久了。”
陆微微转过头,轻巧地碰了一下罗敏的嘴唇后挽起他的胳膊回道:“刚到,走吧吃饭去。”
两个人来到常去的餐馆,点了常吃的鱼香肉丝和西红柿鸡蛋,还加了一份拌凉菜。等菜的功夫,罗敏摘下手表和陆微微说起中午的事,他想女孩子心思细腻,能帮自己分析分析怎么和王海说能让两个人不落得那么尴尬。罗敏不知道的是王海的那一巴掌现在还在陆微微脸上隐隐作痛。
罗敏刚说完,还没等到陆微微的建议,她就接了一句:“我也有事和你说。”
陆微微说自己在寝室捡到两张叠起来的一百元钱,不知道是谁掉的,当时寝室里也没人,就把钱先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去洗衣服了。回来就看到王海的女朋友气冲冲地站在自己床边,她以为自己偷了她的钱,两个人因为这个吵了一架。
“你们没动手吧?”罗敏见陆微微越说情绪越低落,关心地问起来。
“没有······”
罗敏正要安慰,这时候服务员端着菜和饭上来,把罗敏的话憋了回去。
“没事儿,我回去和王海解释下,先吃饭。”
今天的晚饭没有往常的欢声笑语,两个安静地吃着饭,饭馆里的人来人往和谈天说地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晚饭后,罗敏回到宿舍楼,走在寝室楼道中间正遇到准备去洗漱房的吴思鉴。吴思鉴咬着牙刷,一手捧着水盆和毛巾,用另一只手给罗敏比了一个“OK”,罗敏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回了个招呼径直回到寝室。
刚进寝室就能看到倒在床上看NBA回放的王海,在寝室门口罗敏想开口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走到自己床边把书包放上去,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回头正要开口,王海先说话了:
“吴思鉴和我说了,没事儿,不怨你。”
王海依然盯着自己的手机,连看都没看罗敏一眼继续说:“你女朋友和你说中午吵架的事儿了吗?”
罗敏见王海已经不在意他弟弟乐团的事了,自己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一边摘着手表一边用风轻云淡的口气说:“说了,女生嘛,小吵小闹的,没多大事儿。”
王海接过罗敏递回来的手表,应了句:没事就好。又继续抬起手机看比赛了。罗敏想多说几句面试的事,可王海似乎没有想听的兴趣,两个人僵在寝室里,除了手机里传出的比赛声再没有多余的交流。
截然相反的,徐嘉阳的寝室已经摆好桌椅,码满各色烧烤,俨然一副庆祝英雄凯旋的架势。徐嘉阳也没闲着,刚从楼下买了两大瓶饮料拎上来,后面跟着小钱,抬着一箱听装啤酒。
“开饭!”小钱卸下啤酒如释重负般吼了一嗓子。
大家拆箱开酒,一人倒满一整杯。
寝室的挂名室长站起来致辞:“来来来,酒都举起来啊,我说一句,这不马上快放暑假了嘛,又赶上阳阳加入校乐团,今儿就一起庆祝了,庆祝告别大一,也庆祝阳阳争气。”
“室长说的对,快别说了,串凉了等会。”
小钱抛出个包袱,大家热闹的站起身碰杯。徐嘉阳一杯下肚,炎炎夏日的烦恼便被抛诸脑后。
“认识王洋吗?”贾勇开着警车,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想看看徐嘉阳的反应。
听到死者是王洋,当时乐团面试的场景在徐嘉阳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工程专业不正是郭久学的专业吗。徐嘉阳意识到,这个案子不仅牵扯到自己,也可能牵扯到郭久,或者是郭久陷害自己。徐嘉阳沉默着,他不想诬陷别人,何况对方是自己的朋友,即使是和郭久有牵连,他也想自己去问清楚。
贾勇时不时瞥一眼后视镜,等待着徐嘉阳的答案。
许久,徐嘉阳抬头答:
“不认识。”


第三章  「死海」

几近凌晨,天空肆无忌惮地倾泻着暴雨,警局门口驶进一辆警车,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红蓝相间的灯光在暗淡的夜里格外耀眼。这是贾勇刚出警回来。
走进办公室,贾勇摘下帽子兀自走到角落的办公桌旁坐下,沉思许久后叹了口气。最近案子多,贾勇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睡的饱觉是什么时候了,不是熬夜在局里查档案就是晚上出警,有时候一天的神经都处在紧绷的状态,不规律的作息让他身心俱疲。
过了一会儿,一名警员走进来,停在贾勇桌前报告:“队长,指纹交给鉴识科比对了,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
“好。”贾勇应声。
“查一下王洋社会关系。学校那边取证完赶紧收拾收队吧,学校的学生资料拿到了告诉我一声。”贾勇说完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案宗翻起来。
贾勇接过很多案子,凶杀案也没少见过,可这是头一次遇到学生在校内遇害的案子。他摸摸杂乱的胡茬,想到自己尚在小学的儿子,不禁为遇害人感到惋惜,更坚定了他彻查此案的决心。很快,他的手在一袋案宗上停了下来。
贾勇抽出刚刚的案宗,把剩下的案宗推到一边,他注视着档案袋,右手食指在桌子上哒哒地敲击两下,紧接着想伸手摸衣服口袋里的烟,伸到一半又缩回去。
灯光冷冰冰地打在抽出的案宗上,编号下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王海。
暑假前夕,王海所在的材料专业准大三A班有一个集体计划——趁大家还没回家集体去一次海边。最开始是班长的提议,很快获得了班级同学的一致认同。一个班级几十人,能这么快得到统一答案可不容易,除了本市远近闻名的海滩风景,吸引大家的主要原因还是一条人性化的规定:可携带一名本校其他学院同学参加。要知道理工大学可是狼多肉少,尤其是这种硬核专业,一群大男生对海滩能有多大兴趣呢。
有这种机会,罗敏自然要带上陆微微,正好陆微微家也在省内离得不远,晚两天走也没什么关系。
罗敏给陆微微发去消息:
-放假前我们班去海边玩,你去吗?可以带家属。
陆回:
-不好吧,我和你们班人还不熟呢。
罗:
-一回生二回熟,怕什么有我呢。
陆:
-行吧,假期海边人不多么,这么多人去不更挤了
罗:
-班长说是租了一小块私有渔场,没游客
陆:
-OK[吐舌头/]
约定好正事,罗敏仰在寝室的床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闲着没事继续用手机跟陆微微打听起八卦:
-和你一个寝室的那个,王海的女朋友去吗?
陆回:
-不去吧,她家很远的,应该要提前回去。
看到陆微微漠不关心的回答,罗敏以为她还在惦记上次吵架的事,赶紧转移话题:
-吴思鉴说下学期要在学校外面租个屋子,他聊上一个研究生学姐,想和人家出去住。
陆回:
-出去住多不安全,我要是他学姐我也不会出去住。
罗敏品得出,这是陆微微暗示自己不会和他出去住。哑巴吃黄莲,罗敏也懒得解释,早早和陆微微各道晚安休息了。
出游当天,两辆巴士一早便等候在校外,因为学校距离海滩还很远,早点出发才能保证中午之前到达。众人收拾好行装三三两两登上大巴,一幅美妙的郊游光景。
罗敏因为要去接陆微微,两个人来迟了一些,好在还有几个人没来齐,司机师傅也没有急着催他们。走到头车附近,他们看到倒在车窗上昏昏欲睡的王海。
“他通宵玩了一晚上游戏,反正也是他一个人来,车上有的是时间睡觉。”罗敏甚至有点可怜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是身边好像没有几个走得近的朋友,包括寝室的室友平时都很疏远。
王海的呼噜声罗敏可是见识过,他指了指二车问陆微微:“去看看后面那辆?”
“上去吧,懒得走了。”陆微微踩着一双不跟脚的穆勒鞋,果断地拒绝了罗敏的建议。
“检查一下安全带,出发了。”司机师傅喊了一嗓子,车内顿时沸腾起来,可这热闹的气氛并跟不上师傅的油门,没出半小时,大家就睡的东倒西歪。也难怪,起一个大早,没有什么比在舒服的空调车里睡一觉更适合这段漫长的行程。
大巴好似一个移动的睡囊,在城市中东转西拐的也丝毫不影响睡梦中的众人。终于,在一阵逐渐衰减的加速度中,众人昏昏噩噩到达海边。
一下车便是刺眼的阳光,和这个夏天大部分时间一样,今天太阳也是热情如火,是个来海边的好日子。先下车的人已经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了,陆微微下台阶的时候一不留神一脚踩空,伴随着一声娇柔的“啊”,那只不合脚的鞋便乖张地离开了脚掌。
走在前面睡得迷迷糊糊的罗敏被这声“啊”猛的一惊,闻声回头,看到一只悬在空中的白嫩脚掌,上面还沾着几粒破坏美感的泥巴。
“我的鞋!”陆微微双手扶着栏杆,提醒罗敏赶紧把鞋捡给她。她可不想一直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
罗敏捡起鞋,端着给陆微微套回到脚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这下倒好,把陆微微弄得更尴尬了,脸唰地红到脖子根,穿好鞋就紧着下了台阶。托刚刚那一声“啊”的福,这暧昧的一幕被车里车外的同学看了个够。
“哎呦喂,麻,我鸡皮疙瘩出来了。”
“罗敏好男人。”
“罗敏,亲一个。”
吃瓜群众纷纷围着起哄。海滩之旅也在欢声笑语中正式愉快地拉开帷幕。
全员下了车,众人围着班长等待接下来的安排,班长找了几个没带同伴的人一起去附近买中午吃的东西,并交代剩下的人各自逛一逛,中午十二点在海边集合。唯独王海格格不入,班长还在说的时候他已经自己慢悠悠朝海边走去,可能是还在惦记王洋没进乐团的事,也可能是打了陆微微一巴掌后现在无法面对她,还可能是无人陪伴带来的失落感,总之看起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王海的异常被陆微微看在眼里,她拉了下罗敏的衣角,用下巴点着王海走去的方向说:“你去看看吧,王海是不是还在生你的气。”
罗敏也纳闷,之前这事应该已经过去了,虽然这段时间两个人没什么沟通,但是王海也不至于为这点事记仇吧。心里是这么想,可毕竟是室友,罗敏还是要去问问情况。
“那你先在这呆会儿,我去看看。”罗敏交代完便追了过去。
海边,海面波光粼粼,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一个个星辰般碎开的光斑,沙滩和罗敏想象中有些不同,罗敏以为是那种白色软软的沙滩,而这里是硬硬的像沙泥一样的海滩,上面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洞口,几只小螃蟹从一个洞口溜出来飞速地钻进另一个洞里。
罗敏跟在王海身后,试探着问起王海最近的烦心事,王海踩着海浪,只是简单搪塞一句没事儿,没睡好。
王海冷漠的态度让罗敏也难以继续追问下去。他索性放弃追问,自己踏进海水中去,正当他弯腰去拾海里的贝壳时,一块沉甸甸的东西从自己的裤兜里滑出,扑通一声掉进海里,这一幕也恰巧被王海看到。
是王海的雷达手表。
王海摸摸手腕,才恍然发现手表不知何时不翼而飞。罗敏正要回头捡,就被跑来的王海一把推开,王海捡起手表,擦了下表盘确认是自己的手表。
“哪来的?”王海气冲冲地质问道,额头青筋暴起。
罗敏被那一推惹得暴怒,顾不上正面回答王海,破口骂道:“你有病吧。”
“你他妈的和你女人一样,手脚不干净。”王海说着赶上来就要给罗敏一巴掌。
罗敏用胳膊一挡,反手拉住王海的脚踝将其绊倒,罗敏倒是没有出手打他,只是趁着王海翻身的空隙一把抢过手表,他需要查清楚这块表是不是王海的,或许是王海故意讹自己,见王海挣脱,罗敏也起身退了几步。
“拿来!”王海彻底被激怒,像一头赴死的公牛,说着就要扑过去抢。
罗敏被王海的气势吓住,眼看着王海就要扑过来,他扭头将手表抛向远海,手表在阳光里闪着耀眼的光芒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海中。
冲到半路的王海见状更是怒发冲冠,也顾不得先去捡表,冲到罗敏面前照着脸打过去一拳。罗敏想闪开,可抛东西的胳膊还没收回来更别提躲闪了,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跌倒在水里。
王海也不和他纠缠,自己踏着阵阵海浪捡手表去。罗敏望着他,海水已经淹到了胸,罗敏忘记了他会不会游泳,可当时刚挨了一拳,怒火攻心,就算王海不会游泳应该也不会喊他回来。
王海继续朝深处走,海水已经没过肩膀,罗敏则起身回头沿原路返回,正走到山坡上遇到了陆微微。
“你怎么回来了?”正要去海边找他的陆微微一脸疑惑地问道。
罗敏怕陆微微看到自己脸上的肿伤,捂着脸,眼神躲躲闪闪地回答:“我东西忘拿了,回去找找。”
陆微微察觉出异样又不忍责问,看着罗敏湿哒哒的裤子她关切地说:“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拿。”说着罗敏加快步伐离开了。
罗敏一路捂着脸,找到一处商店,拿了一根雪糕放在柜台上问道:“雪糕多少钱?”。
老板躺在藤椅上悠哉地举着手机看视频,听见有买卖也不积极,连眼都懒得抬就说:“一块。”
罗敏扔下一块钱匆匆离开。他没拆开包装,只是将雪糕按在脸上消肿,现在的他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担心,担心王海不会游泳会不会有危险,担心自己毁了这个美好的假期,他越想越怕,脚步逐渐加快。
等罗敏赶回海边,同学们正各自围坐在撑开的遮阳伞下吃饭。罗敏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王海,他慌了,他想找陆微微问问,说不定陆微微后来去海边看到了王海。可定睛一看陆微微也不在,罗敏焦急地跑到吴思鉴身边,气喘吁吁地问:
“你看到陆微微了吗?”
吴思鉴被罗敏从背后一拍吓了一跳,停下往嘴里送的三明治回答:“微微找你去了。你去哪了?”
“我······我找了个地方上厕所。”罗敏搪塞。
他现在只能撒谎,目前还不知道王海的情况,他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将自己脱身事外。
吴思鉴拉着罗敏坐下,从包里掏出一盒汉堡说:“先吃吧,一会儿微微就回来了,今儿晚上还有露天烧烤。”
罗敏不安地坐下,接过汉堡却没打开,现在怎么会有胃口。他不断回头张望着搜寻陆微微的身影。
果然很快陆微微出现在海边的山坡上,她走到罗敏身边气愤地质问:“你跑哪去了?找你也找不到。”
罗敏本想拉着陆微微去一旁问王海的情况,没想陆微微先质问起来,他只能支支吾吾地重复刚刚和吴思鉴说的话,陆微微委屈的坐下,抢过罗敏手里的汉堡打开吃起来。罗敏见她情绪不好,也不想多生是非,等下再问她好了。
休息时,班长找到罗敏。
“老罗,王海人呢?”
罗敏故作镇定答:“他前两天就说不太想来,看他今天也没带对象来,估计自己回去了吧。”
“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看他处处和我对着干。”班长拧着眉头蹲下来小声问罗敏。
“他这人就这样,在寝室也这样,爹妈惯坏了,别管他。”罗敏假惺惺地安慰道。
班长长叹一声,拍了下大腿起身说:“行吧。”
夜幕临近,众人支起了烧烤架,纷纷忙着处理起食材。趁着杂乱,罗敏把陆微微拉到一边问:“你看到王海了吗?”
“没看到,你们吵架了吗?”陆微微注意到罗敏脸上有点轻微的浮肿,伸出手摸了摸。
罗敏显得有些懊恼,点了点头。
“他会不会自己回去了?”陆微微看着疲惫失神的罗敏不免心疼。
“嗯,吵完架他就走了。”罗敏说着抬眼正对上陆微微的眼神,马上不自然地闪躲开。
“去烤肉吧。”罗敏牵起陆微微的手一起往回走。
路上罗敏抬头瞭望着海面,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夜两辆大巴向学校驶回,很多人在车上又陷入昏睡,罗敏一直心神不安,他还抱有小小的希望,就是回到寝室看到王海躺在床上。如果王海不在,那大概率已经罹难,尸体迟早会被发现,自己也会被警察问询。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罗敏考虑到了各种情况,怎么应对警察,怎么制造不在场证明,怎么让陆微微配合自己。眼前仅有两个问题:一是,王海的手表为什么从自己的兜里掉了出来,不过这个问题罗敏很早就猜出了大概,无非替他弟弟出头,替她女朋友出头,制造机会报复自己;二是,他要把事实告诉陆微微,才能让陆微微照自己说的做,才能保全自己。想到这,罗敏看向依偎在自己肩头的陆微微,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下车,罗敏送陆微微走到寝室楼下,此时除了月光已没了任何光亮,陆微微背对寝室楼准备和他道晚安。
“微微,你看这儿。”罗敏伸出一只手牵动着陆微微的视线。
陆微微也很配合地盯着罗敏的手指看。
罗敏快速伸出另一支手在陆微微耳边打了个响指,然后变魔术一般缓缓从她的头发里拉出一条项链。这是罗敏之前准备在海边给她的,没想如今出了变故,只能用它做饵。
“啊!”陆微微捂着嘴,突如其来的惊喜把她的困意一扫而光。
见陆微微还沉浸在感动中无法自拔,罗敏乘胜追击说:“微微,和你在一起两年了,希望以后我们能走的更远,这条项链虽然不贵,但总有一天我会把它变成结婚戒指。”
陆微微也是个感性的女孩,最受不了煽情的事情,自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罗敏上去抱着她,虽然反应比预想的剧烈,好在一切还在按着计划走。
罗敏在楼下陪了陆微微许久,除了准备好的甜言蜜语,也把下午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了她。
“他是自己跑进海里的?”陆微微将信将疑地提问。
“我既然和你说了肯定不会骗你。”罗敏看着陆微微的脸笃定地说。
罗敏继续说:“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明天我们各自乘坐上午发车的火车回家,反正很多同学也是明天走,警察不会怀疑我们。等我们回到家能来问询的警察也都是本地的警察,他们不知道细节不会为难我们。即使有警察问起来,你就说在去海边的路上你和我吵了架,打了我一巴掌,我自己赌气离开了。然后你担心我,四处找我。我脸上的肿块吴思鉴也看到了,他也能作证。”
事到如今陆微微也没了拒绝的勇气,她默默点头,计划得逞的罗敏牵着陆微微的手更紧了一些。
回到寝室,几个室友已纷纷入睡,罗敏看了一眼王海的床铺,空无一人。果然和室友的关系不好,连安危都没人关心。为自己安排好万全之策的罗敏此刻已不再担心和畏惧,反而打心底对无人问津的王海产生了鄙夷之情。
罗敏正要入睡,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名字,一个被忽视漏掉的人,罗敏猛然坐起。
王洋。
如果王海曾与王洋提过要替他出气,那自己与王海可能发生的冲突王洋必然会知道,如果到时候被警察查到肯定会很麻烦。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根本无法验证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罗敏夜不能寐,他想了很多办法,还是无法弥补这个缺口。
焦躁的罗敏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干脆起身去隔壁叫醒了吴思鉴。一来他想和吴思鉴坦白一部分事实缓解一下内心的压力,二来引导一下吴思鉴,让吴思鉴不知不觉地帮自己作伪证。
罗敏把吴思鉴带到这一层楼的消防通道,安静的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你怎么了?”吴思鉴睡眼惺忪的问。
罗敏吐出一团烟云,表情在云雾中越来越模糊,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说:“思鉴啊,你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了,你相信我吗?”
吴思鉴没见过罗敏认真的样子,不解为什么他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但是自己也还没摆脱困意,也来不及思索那么多,只能条件反射地回答:“信。”
“王海可能死了。”罗敏淡然地说,字句间没有任何情感。
“什么?”吴思鉴这回是彻底清醒了,他看着罗敏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今天我和陆微微在坡上吵架的时候,我看到王海跳到海里游泳。后来注意力就放在陆微微身上了,没注意王海。但是王海今天没回来。”罗敏依旧淡定的回答。
吴思鉴分不清罗敏的话里几分真假,但是两人也是相处两年的朋友了,他选择相信罗敏。吴思鉴从罗敏的手上拿过烟盒叼出一根,点火,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一条烟道。
“如果警察问起来,你就说那会儿没看到我,我不想把陆微微也牵扯进来。”罗敏还是那个语气,就像念稿子一样。
“你怎么确定王海······”
“我感觉。”
两个人沉默了。
如罗敏预料的,很快各地的警察对事发当天在场的学生进行了联合问询,罗敏轻松应对,他甚至没有在事后去询问陆微微和吴思鉴他们那边的进展,他自信计划一定没有问题,频繁地联系彼此反而会让别人生疑。
最终案件以意外溺亡结案,案件档案锁进了一队长贾勇的办公桌里。在同事眼里板上钉钉的意外案件,在贾勇看来还有一个致命的线索不容忽视。
那块并未戴在王海手上的,沉在海底的——“雷达”表。
可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手表不足以作为关键证据,经过调查意外溺亡依然是最可靠的结论,迫于民众和媒体压力,他们需要以最快速度结案。不过局长同意贾勇的要求,先将档案存在他处,以继续调查。
很快,这个不安分的暑假结束了。每个人带着心事踏上返校的行程,蝉鸣还是一如往常的明亮,只不过似乎多了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故事。
回去的火车上,徐嘉阳和郭久迎面坐着。因为住在同一个城市,每每遇到假期两个人就约好一起坐车。
徐嘉阳插着耳机,望着窗外渐渐被抛在脑后的车站。今天的郭久很沉闷,像是有心事,一直用手机发着信息,苦着一张脸。以前一起坐车的时候郭久是很健谈的,可今天却异常沉默。两个人接触的不多,徐嘉阳也不敢多问,他甚至觉得两个人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算作“车友”。
看着郭久渐渐皱起的眉头,徐嘉阳忍不住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同学家里出了点事,刚开解他呢,今天晚上估计还要喝点酒。”郭久从情绪中解放出来,又露出了招牌的笑脸。
徐嘉阳点点头,大脑飞速思索着下一个话题。有了,徐嘉阳装出一副突然想到什么的表情:“这学期有选修课了,你有想选的课吗?”
“可我还不知道有什么课。”郭久尴尬地笑着。
愚蠢的问题,徐嘉阳心想,除了自己在假期和乐团部长聊天的时候无意问过相关问题,谁会知道下学期的选修课有什么。
“我知道有一门物理工程,听说教课老师特别有趣,要不要一起报这个?”徐嘉阳本想说动画制作这种有趣的课程或者机械简介这种开卷考试的简单课程,可想到郭久可能更喜欢专业的东西,于是提议物理工程,自己也趁这机会多结交一个朋友。
“可以啊。”郭久爽快地答应下来。
徐嘉阳得偿所愿,转向窗户,窗外阳光明媚,一片温暖祥和。
“你回寝室的时间和案发时间错开了,知道什么意思吗,你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贾勇用食指敲打着桌子,一字一顿地说出“不成立”三个字。
徐嘉阳也不笨,他不慌不忙地说出另一条不在场证明:“回寝室的前一段时间我和我们乐团的部长通过电话,他打给我的。”
贾勇有些吃惊,他没想道徐嘉阳应答的如此自如,他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做记录的警员,见警员并未抬头看自己又无奈地转回来接着问:“具体什么时间?”
“记不清了,吃完晚饭之后。”徐嘉阳坦然。
贾勇拿起桌面上徐嘉阳的手机接着问:“密码多少?”
“六个零。”
贾勇打开手机翻看起通话记录,最近通话的第一条就是那一通电话,与作案时间冲突。贾勇抬起手机拿到徐嘉阳面前确认,徐嘉阳点头,贾勇把手机递给身后记录的警察说道:“去查一下这通电话。”
警员接过手机离开审讯室。
贾勇双手按在徐嘉阳面前的桌子上,用冷漠的眼神盯着他,脸上却挂着微笑。
徐嘉阳则一脸严肃地注视着他。
两个人默不作声,灯光被两人的身体挡住,在他们身后拉出两条互相对立的影子。


第四章  「陷阱」

深夜,罗敏侧卧在寝室的床上瞪着眼睛思绪萦绕,自从王海出事之后,夜里的寝室再也没有传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几个室友早已进入梦乡,唯有他心神不宁地一直无法合眼。
叮——。
一条短信打断罗敏的思绪,他赶忙解锁手机,脸廓被屏幕照亮,模糊的五官变得清晰可见,这个时间发消息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罗敏紧锁着眉头点开吴思鉴发来的消息。
此时的吴思鉴已得偿所愿搬到了外面的出租屋住,遗憾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学姐并没有和他有更多的进展。
-警察去学校了,你还好吧?
罗敏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惹得冒火,咬着牙回复:
-我不是说了这段时间不要给我发消息,你在干嘛?
很快吴思鉴回复:
-我听说有警察去学校了,我怕你还在那······
罗敏:
-不用你管了,这段时间我们也尽量不要一起走,上完课你就赶紧回你的出租屋吧
吴思鉴:
-行,听你的
罗敏:
-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今晚你在饭馆吃完饭就回你的出租屋了
吴思鉴: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罗敏:
-睡觉吧
发完短信,罗敏翻身望着天花板,今晚的时间实在有些漫长,就像这个夏天怎么也过不完。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罗敏再次抬起手机,又给吴思鉴发去一条短信:
-把咱俩的聊天记录删掉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刚刚下课,学生们一拥而出争夺食堂新鲜出锅的饭菜,吴思鉴不慌不忙,拉着罗敏继续讲起课堂上讲到一半的他与学姐凄美的爱情故事。罗敏几次想打断他都没有成功,终于忍到教学楼下趁着他歇口气的功夫,罗敏抢先一句:
“我先回寝室,晚上陪陆微微吃饭去,他们学生会晚上有个聚餐,你要去食堂自己去。”
“你去吧,喝多了可以去我那睡,我那特宽敞。”吴思鉴用大拇指指着自己,一副土老板的范儿特别滑稽。
罗敏也不客气,打趣地说:“我和陆微微去住,你回寝室吧。”
“滚!”
吴思鉴说着把罗敏撵走,自己悻悻地朝食堂走去。
等罗敏在寝室休整完毕赶到聚会饭店的时候,学生会的人已经熙熙攘攘地开始吃了,他们将几张小桌拼成一张很大的桌子,大家都围坐在一起,特别像那种欧式家庭聚餐。
陆微微就坐在门口附近,着一身浅色运动装,俏皮可爱。看见罗敏驻在屋外,陆微微起身搬了张凳子,招呼罗敏在她身边坐下。周围几个人见陆微微男朋友来了,纷纷上前搭话,一半想着开开陆微微的玩笑活跃下气氛,一半是抱着好奇心打听罗敏的专业或者是乐团的事,虽然大家是第一次见面,毕竟也是学生会的干部,平日接触各个学院的人就多,见到陌生同学自然也不拘束。
聊了没一会儿,对面一直空着的座位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座。罗敏正和别人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察觉到对面有人坐下,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一眼惊得罗敏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心跳停了半拍。是王海的弟弟王洋,此刻他正专心致志地夹菜吃饭,仿佛没有感受到罗敏的存在。
他怎么在这里?王洋的出现勾中了罗敏心底藏得最隐秘的黑匣子,他想借口离开,又怕王洋生疑,只能强装镇定继续和其他人闲扯,可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谈论的话题上。
“王洋你之前是不是面试乐团来着,罗敏就是乐团的,你们见过吗?”正和罗敏聊天的人看到王洋回来,无意间把话题引到了他们身上。
罗敏收紧神经,攥着不停冒冷汗的拳头转过头,紧张的气氛凝结住空气,传到罗敏耳朵里嘈杂的环境音开始变小,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变大,大到让他感到耳鸣、恶心、晕眩。罗敏只能盯着王洋的衣服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眼神出卖了自己,此刻他更后悔自己决定来参加这次本与他无关的聚会。
王洋正夹菜,听见学长唤自己,急忙放下碗筷站起身回应:“见过见过,我和学长面试的时候见过。”
说完还和罗敏打了个照面礼。
罗敏也点头回礼。王洋的反应很平稳,甚至连罗敏的名字都叫不上来,由此罗敏推测王海应该从来没有在王洋面前提起过自己,至于海边的事,王洋似乎也一无所知。
一旁的陆微微后知后觉,因为王洋是新加入宣传部的,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相比罗敏,陆微微的状态更加糟糕,原本还和大家聊得火热,自从王洋回来就突然变得寡言少语,甚至还有些阴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看到陆微微状态不好,罗敏在桌面下抓住她的手,俯身轻声叮嘱:“别紧张,他什么都不知道,表现得自然点。”
陆微微心理防线可没罗敏那么强大,她听不进罗敏说的话,眼泪挂在眼窝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罗敏怕陆微微惹出事端,让她去桌子远端找另外几个女生一起吃饭,自己则留在这里继续观察王洋的反应。
聚会进入白热化阶段,众人频频起身互相敬酒,尤其是罗敏这片,面对这个新面孔,最好的沟通桥梁就是喝酒,觥筹交错间,赶来敬酒的人一个接一个,虽然罗敏一直留意王洋,但也抵不住周围人簇拥的酒杯和慢慢麻痹大脑的酒精。酒过三巡,罗敏已天旋地转,为了不丢面子还要死撑在桌上。
“学长,你和我哥是一个班的吧?”罗敏耳边传来王洋阴祟的低语。
果然还是自己把他看得太简单了,处于半醉半醒中的罗敏马上警觉起来,大脑里被酒精浸泡的齿轮飞速运转,刚刚的醉意被自己强迫清醒的神经挤压得烟消云散。罗敏深知接下来王洋的问话将是环环圈套,既然王洋怀疑的钩子已经挂到自己嘴边,不如干脆将计就计套牢他,然后把他扯下水。
罗敏佯装醉态回答:“王海啊······是啊,怎么?”
虽然王洋也喝了很多酒,但毫无醉意,谈吐沉稳,仿佛一切经过精心布局,尽在掌握,他接着问:“你们是不是关系不太好?我哥为什么没和我提过你?”
说完,王洋凑得离罗敏更近了,像一头盯着猎物,冷凛的孤狼,眼里充满复仇的业火。
“还行吧······呃······我俩走得不近。”罗敏故技重施,甚至自然得打出一个酒嗝。
“出事当时,你在干嘛?”趁着罗敏迷醉,王洋步步紧逼。
终于步入正题了,罗敏心中盘算着,然后装出不太记得的样子说:“你怎么和······警察问的一样,我记得当时准备去买午饭了······王海什么时候不见的记不清了。”
罗敏说完,王洋也没多说废话,直接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像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王洋没等到他想要的答案,当然他也没有完全听信罗敏的回答。
罗敏本以为王洋会穷追不舍,却没想到王洋如此冷漠地结束了审问,他预感到王洋不是想从自己身上寻找答案,而是想从自己身上证明答案。罗敏伏在饭桌上,边接受着酒精带来的阵阵头旋,边梳理头绪,此时,一颗邪恶的种子在他心里播下,逞着酒精的浇灌催化慢慢扭曲生长。
聚会结束,陆微微扶着走路七扭八歪的罗敏站在路边准备打车回学校,罗敏则执意要自己搭车去吴思鉴家。陆微微担心他醉酒惹事再三劝阻,最终还是没拗过他,上车门前,罗敏低声朝陆微微嘱咐:
“你记得,明天的事无关于你,无论你听到看到什么,都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说。”
陆微微感到莫名其妙,罗敏一定是喝醉了,这说的是什么酒话。送走罗敏她便自己搭车回学校了。
第二天罗敏醒来时已将近晌午。
吴思鉴刚好上完课带着午饭回来,见罗敏收拾起床,他把盒饭放在茶几上,边脱鞋边招呼道:“大哥,你真能睡。”
罗敏撑着身子勉强起身,昨晚的酒劲已全然退去,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尤其胃里还隐约能感受到轻微的绞痛。
“靠,我胃怎么开始疼了。”他骂了一句。
吴思鉴笑呵呵地调侃:“你昨晚吐的头都要扣到我家马桶里了,胃能好才怪。”
罗敏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逼近十二点,自己的计划时间紧迫,耽搁不得。他也顾不上胃痛,撕开外卖的包装,夹着饭菜,大口吞咽起来。守在一旁打游戏的吴思鉴绵绵困意袭来,起身要回卧室休息,还没走到卧室门口罗敏叫住他。
“等下,吃完饭和你说个事。”说完,罗敏加快夹菜和扒饭的速度。
饭罢,罗敏点了根烟夹在手上,开始说正事:“昨天晚上我见到王洋了。”
“他知道吗?”吴思鉴紧张地追问,他迫切地想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你别打岔,先听我说完。”罗敏吸了一口烟,眼神迷离起来。
吴思鉴点点头听罗敏继续说。
“王洋知道这事儿和我们有关系,但是他还没有证据。今天晚上我会找他谈一谈,毕竟王海的死是意外,他不会难为我们,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罗敏看向吴思鉴,等待着他的答复。
“什么事?”吴思鉴忐忑地问道。
可怜的吴思鉴本与此事毫无关系,可如今却被罗敏强绑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罗敏安抚地说:“不难,等会儿我给你个水杯,你别摸它,带着它去学校转一圈,找个人多的地方摔一下,把水杯摔出去,让别人把水杯捡给你,然后你再拿回来给我。”
吴思鉴不解,想问个究竟:“这水杯干嘛用?”
罗敏说:“我的救命稻草,多的我也没法说,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害你。”
见吴思鉴没拒绝,罗敏接着说:“还有件事,晚饭的时候找个远一点的饭馆吃点东西,然后出来找个卫生间换上我的衣服,换一家饭馆再去吃一次,第二次用我的手机付款。”
“这又是干嘛?”吴思鉴越听越糊涂。
罗敏掐灭了烟头,淡定地回应:“记得老师教的同时相对性吗,这样可以帮我摆脱麻烦,不会有事的,这是最后一次。”
“还有,回来之后把我的衣服放到你这楼下的花坛后面就行,这段时间就尽量别给我发信息了,有什么话当面说。”罗敏补充道。
最后的这段话让吴思鉴感到不安,他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可是看着态度强硬的罗敏也不敢多说什么。
罗敏深知时间紧迫一刻也不能耽误,他起身收拾好衣物准备出发购买水杯等材料,临走前拍了拍吴思鉴的肩膀,今天的计划吴思鉴是关键的一环,不能有半点闪失。
听到罗敏关门离去,吴思鉴心上绷着的弦才松弛了些,他明白罗敏正慢慢发正着变化,变得有些可怖,可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枯燥的下午课,罗敏也准时出现在课堂上,只是身边多了一个黑色的不起眼的小袋子。罗敏坐在吴思鉴旁边,下课的时候把袋子里的东西交给了他。吴思鉴小心翼翼地查看,是一个包着保鲜膜的水杯,一部分杯壁上还粘着胶状物。
罗敏提醒:“用之前把保鲜膜小心撕掉。捡的时候握住杯绳。”
吴思鉴答应着把水杯收进了自己的包里。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听课。
下课后,吴思鉴在学校里闲逛起来,他把斜挎包的拉链拉开,好让水杯露在包口,这样摔倒的时候水杯可以自然地滚出。一切准备完毕,吴思鉴还是迟迟不敢动手,直到罗敏打来催促的电话,吴思鉴知道这事等不了了。犹豫再三之后,他冲向了刚从教学楼中出来的人群······
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连月亮也藏匿了踪影,乌云翻滚在头顶,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王洋淋着雨赶到教学楼,他刚收到罗敏的短信,约他来教学楼。以往这个时间教学楼会有部分学生上晚自习,但是今天天气不好,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晚间会有暴雨,所以没有一间教室亮着灯。他按照约定来到二楼拐角的第一间教室,也没开灯,就近挑了个后门边的座位坐着玩起了手机。
此时王洋身后的门缝里探出一半瘆人的脸,瞳孔瞪得很大,眼里满是紧张和期待,像一只呲着尖牙伺机而动的鬓狗。
那是等候多时的罗敏。
他手握一根插着生锈铁钉的凳子腿,正是在隔壁教室拆卸下来的。两个人仅一门之隔,却无法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一边是沐浴在手机荧幕光里悠哉的猎物,一边是潜在黑影里红眼的恶魔。
王洋等得不耐烦,嘴上咒骂着罗敏,关掉游戏给对方发去一条消息。
叮——。
短信提示音从身后传来,还没等王洋回头,死神的镰刀便划过后脑,王洋一头栽倒在地,抽搐两下,断了呼吸。
血液从他的后脑涌出,扒着地面瞬间扩散开。罗敏慌张得掏出印好的手指模子,沾了一点血液,按在王洋穿的白色运动鞋上。
转眼间屋外已变成倾盆大雨,伴随着撕裂的雷声,处理完现场,罗敏走出教学楼,雨雾弥漫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闯进雨里,迎接自然的洗礼,仿佛一头如释重负的巨兽。他迎着大雨返回吴思鉴的家拿衣服,乌云随着他在头顶滚滚向前,巨兽回笼,穹顶下的罗敏像迷路在陆海上的一叶孤舟。
徐嘉阳供述的时候跳过了与郭久下课同行的那段事实,他要自己去确认案子是否与郭久有关。贾勇没有听到有价值的线索,也不肯轻易放过徐嘉阳,吞吞吐吐的回忆,时断时续的时间线都逃不过这双久经沙场的鹰眼。
贾勇压着怒气逼问:“即使不是你做的,能有你指纹的人也是你身边的人,你可以继续隐瞒,但你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警察就拿你没有办法,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会仔细的查,包括你的父母,你现在不说,等我们查到,你就是共犯,懂吗?”
徐嘉阳早已做好觉悟,他连头都不抬,淡定地说出自己的回答:“懂,可我只记得这些了。”
贾勇正要继续宣泄怒火,一个警员敲响了审讯室的门。
“队长,你来一下。”警员推开一条门缝叫贾勇出去,透过门缝能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份报告类的白纸和一小沓照片。
来到屋外,贾勇火气未消,「咣当」带上门,吓了警员一跳。警员递过一份分析报告和几张照片,是关于死者鞋上指纹的。报告指出指纹的方向很奇怪,不像是无意留下的,更像是突出大拇指故意按压上去的,不仅鞋周围没有任何其他血迹,指纹的形态也十分规整,极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线索栽赃徐嘉阳。
贾勇叹了口气,分析结果在意料之中,当时在现场看到这个指纹他就觉得很奇怪,如今报告已出,贾勇要尽早放徐嘉阳回去。
握着报告,贾勇靠在审讯室门外不愿进去再面对那个少年,愧疚和焦虑侵蚀着他的情感。
徐嘉阳望向面前那堵墙,皱着眉头,自己的心事也席卷而来。


第五章  「立罪」

郭久走出赌坊的时候外面已经变得雷雨交加,他的心情也如天气一般,再次的一贫如洗让他倍感失落,他不敢多耽搁,再过一会儿宿舍楼就要锁门了。他举起书包用来挡雨,大步消失在泥泞的窄巷里。
走近宿舍,室友们各自亮着明晃晃的台灯,或卧或坐在各自的床铺上,气氛沉闷且压抑,郭久纳闷,以前的这个时间大家已经睡了才对。
没等郭久踏进门,坐在上铺居高临下的班长先声发话:“郭子,你这么晚去哪了?”
郭久脑子转的快,随口便答:“去表哥家吃饭,逗了会儿猫,走的时候还下雨,所以回来的有点晚。”
见班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郭久走回自己的床铺边换衣服边问其他人:“你们怎么了?这么晚不睡?”
“王洋出事了。”班长叹气。
郭久心口一缩,整个人像定格一样杵在床旁。王洋就睡在自己上铺,这学期开学的时候他还陪王洋去喝了酒,当时王洋哭的像个泪人,涕泪横流地告诉他自己哥哥去世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郭久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
班长说:“导员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的。”
“放他妈的屁!”
郭久甩下一句脏话便翻身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结结实实地捂在里面。他忍着泪,往日和王洋称兄道弟,嬉笑打闹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傍晚,徐嘉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警局,几个小时的高压力审讯把他压榨得身心俱疲,可即便如此,在回寝室休息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办——找郭久把事情问清楚。
与此同时,学校里关于徐嘉阳谋杀王洋各种版本的阴谋论流传得甚嚣尘上,大家不约而同认定徐嘉阳就是凶手,连徐嘉阳的宿舍楼都变成大家声讨的对象,胆小的女生都避而远之。事情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阶段,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徐嘉阳在哪个班、长什么样,只是根据别人描述的“事实”便参与到这场只针对一个人的口诛笔伐之中。
这个别人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徐嘉阳自己还不知道,当他踏入校园那刻起将面对的不再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而是流言蜚语拼凑成的洪水猛兽。
徐嘉阳与郭久相约在操场相见,提前到达的徐嘉阳倚靠在操场边缘的护栏上,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空气,他贪婪地呼吸着雨后潮湿的空气,整个人进入放松的状态。
“你怎么出来的?”
郭久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的声音,陌生的是他冷漠、带着敌意的语气。
徐嘉阳察觉出异样,调整了下站姿和郭久打招呼:“来啦。”
郭久不领情,重复着问题:“你怎么出来的?”
徐嘉阳装糊涂:“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当然从寝室走出来的。”
“学校里每个人都知道你被抓去警察局了,别墨迹了,回答我的问题。”郭久已经没有耐心像往常一样再和徐嘉阳闲聊扯皮,那个徐嘉阳熟悉的郭久不复存在了。
徐嘉阳今天忍受的已经够多了,如今又要忍受同乡好友的冷嘲热讽,所幸他还足够冷静,还没忘记见面的目的,他平衡着心里的杠杆,回答郭久的提问:
“他们查出现场的证据是别人伪造的,所以把我放了。”
“那你昨晚在哪?”这本来是徐嘉阳要问郭久的问题,却被郭久抢了先。
徐嘉阳压着怒火说:“我就在这,和乐团的部长通了电话,你要看通话记录吗?”
郭久无言,如果徐嘉阳有嫌疑警察不会这么快放了他,可能自己刚刚的态度确实太针锋相对了。
“那你呢,昨晚你在哪?”这次换徐嘉阳逼问。
郭久说出了昨晚和班长说过的同样的回答。
徐嘉阳继续问:“你和王洋的关系是?”
郭久答:“他是我室友,就在我上铺。”
“这样啊。”徐嘉阳理解了郭久的冲动,也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的更复杂。
两个人相顾无言,就这样匆匆结束了谈话。回宿舍的路上徐嘉阳整理起思绪,他从头至尾回顾了一遍当天的经过,最终将画面锁定在自己捡瓶子那一幕。
“那个摔倒的人。”徐嘉阳喃喃自语。
回到寝室,室友和导员都在寝室里等他,警察释放徐嘉阳之前就和学校通了电话,导员此行一来疏导安慰徐嘉阳,二来看看能否获取更多有利线索。见到徐嘉阳回来,室友一拥而上送去安慰和拥抱,在这里徐嘉阳终于找回一丝慰藉。
接下来的谈话导员并没有多说几句安慰的言语,而是几乎重复了一遍警察的问询,一边还拿着纸笔记录,徐嘉阳知道导员也是被学校所迫,但他真的很反感这种形式。徐嘉阳并没有把自己想到的线索全盘托出,简单应付了几句导员的问话便以乏累为由打算躺下休息,导员也很识趣,给徐嘉阳批了几天休假,和同学们打个招呼便离开了寝室。
徐嘉阳仰在床上翻看着手机,他看到校园贴吧、校园论坛、甚至自己的空间好友都在散播自己谋杀同校同学的谣言,千篇一律但字字诛心,这些留言和评论像尖刀扎在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他尝试去辟谣去澄清,但当大家知道他就是“万恶之源”时,恶言咒骂便接踵而来,他索性关掉手机,不去理会。
下铺的小钱探出头安慰他:“别管他们的评论,真相总会大白的,早点休息吧。”
徐嘉阳道声谢,带着苦笑慢慢进入梦乡,他今天过得太累了。
等徐嘉阳第二天起床时,室友们已经去上课了,虽然情况特殊,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早晨没去上课。看着空荡荡的寝室和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徐嘉阳心情好了大半,他起身洗漱、整理背包、戴上鸭舌帽,今天开始,他要一直守在教学楼外,直到把那个撞自己的楞头小子找出来,那个人是目前为止他能想到的距离真相最近的人。
下午在教学楼外蹲点的时候爸爸打来电话。
“阳阳,你在学校惹什么祸了?”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斥责的声音。
徐嘉阳不耐烦地回答:“能惹什么祸,我不好好的吗,你别问了!”
“我不管你,你自己闯祸你自己处理!”爸爸也没什么耐心,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嘉阳的心态被搅得烦躁,压了压帽檐遮挡变得灼热的日光。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过去了,徐嘉阳并没有看到那张印象里的面孔,他有些气馁,即将压垮他的不仅是多天的无功而返,还有日益严重的网络暴力,甚至有人呼吁禁止徐嘉阳出入学校,导致休息时间徐嘉阳也不敢出寝室,如果出门就是整日带着鸭舌帽。
终于事情在第五天出现转折,周五的最后一节课,徐嘉阳一如即往地守在教学楼门口,下课铃声刚响没多久,吴思鉴独自走出教学楼,身边没有其他同行的人。徐嘉阳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紧随其后,先是在食堂吃了一顿饭,又转转悠悠出了校门。
这是要去哪,徐嘉阳心里犯嘀咕。
跟到一栋小区楼下,吴思鉴站住警觉地回头张望,还好徐嘉阳反应迅速闪躲到楼房的转角,徐嘉阳看到,对方停在原地用手机发着消息,驻足了一会儿后钻进楼道。徐嘉阳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片刻,楼上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沿着墙壁慢慢地挪动,生怕发出声音被对方发现。
咚!门被关上。徐嘉阳大步赶上去,楼上有两户人家,他用耳朵贴在其中一户门上,仔细辨认哪一户屋子里有动静。
“好玩吗?”
门的另一侧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问话。徐嘉阳被吓得呆住,趁这个空档,吴思鉴推开门朝着徐嘉阳脸上用力挥出一拳。徐嘉阳慌了神,眼看马上就要到手的线索要付之东流,加上被逼到绝路也别无选择,他闪过拳头,闯进屋子和吴思鉴厮打起来。
徐嘉阳力量不占上风,没出几拳就被吴思鉴打得节节后退,尤其是腹部被打的好像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疼,而吴思鉴对付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丝毫要留情的意思,眼看吴思鉴又举着拳头袭来,徐嘉阳卯足浑身力气朝他撞去,吴思鉴没来得及闪躲反扑过来的徐,身子一斜失去了重心,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太阳穴不偏不倚砸在茶几的桌角。
徐嘉阳也因为刚刚的争斗负伤累累瘫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见躺在面前的吴思鉴一动不动,一开始徐嘉阳还沉浸在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里无法回神,等缓和下来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徐嘉阳爬到吴思鉴身旁,把他的脸翻到正面,用手指横在人中处确认他的呼吸。
断气了。徐嘉阳瞪大的瞳孔不断震动,大脑已经不能运行思考,他瘫在原地像一桩没有生命的枯木,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通来电打破静止的时间。
徐嘉阳的手机不断震动着,提醒他回到现实,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乐团部长。部长让他晚上去一趟演播厅,因为下周有一场活动,希望徐嘉阳先去熟悉下流程。
徐嘉阳简单地回答:“好的。”
本来是被冤枉杀人,如今却真的成了杀人凶手,徐嘉阳感觉自己活得就像个笑话。眼前已无退路,徐嘉阳疯狂的在吴思鉴的屋子里翻找,他需要找到吴思鉴杀害王洋的证据,这样也许可以用正当防卫来解释现在的状况。另他绝望的是,吴思鉴杀人的证据没找到,反而在柜子里发现一张案发当时吴思鉴在饭店用餐的发票。看着发票,徐嘉阳的肚子又传来钻心的疼痛,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吧,他心里想着,向门口走去。
刚要开门,徐嘉阳突然想到吴思鉴在楼下时在用手机和谁发消息,也许陷害他的另有其人。徐嘉阳折返到吴思鉴尸体旁,掏出他的手机,用指纹解锁打开。一列聊天记录映入眼帘。
罗敏?
看到最上面一条消息的备注,徐嘉阳下巴都要惊掉了。点开,没有一条聊天内容,聊天页面空空如也。
奇怪,徐嘉阳起疑,没有置顶、没有聊天消息为什么聊天框会留在第一条,只有一个可能,吴思鉴删掉了发出去的消息。
出现转机,徐嘉阳又重拾斗志,他回头清理起屋子里的指纹,一番折腾过后,屋子被还原成自己来时的样子,收拾完屋子,徐嘉阳给吴思鉴洗了一遍手,将他摆成意外摔倒的姿势,最后带上棒球帽,像来时一样蹑手蹑脚离开了。
他心里清楚的是,尸体迟早会被发现,他要做的是抓紧时间找到到真正陷害自己的人,拿出证据,洗刷清白。他不清楚的是,从处理尸体开始,他就已经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做的再多也无法消抹他自私阴暗的内心。
警局那边,郭久被传唤问询,他坐在贾勇的办公桌前,两个人一问一答,当问到是否与徐嘉阳相识时,郭久回答:不太熟。看到郭久飘忽不定的眼神,贾勇嗅出一丝猫腻,他也没多问,仅仅让郭久记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嘱咐郭久如果想到可疑的人随时联系自己。
寝室里空无一人,徐嘉阳懒得开灯,摸着黑独自收拾琴盒,准备前往演播厅,他掏出琴盒里的琴谱,犹豫着把它们丢入垃圾桶。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走廊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听到走廊有人走近,徐嘉阳条件反射的拉紧琴盒的拉链,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静静等待。小钱单手提着一整个大西瓜走进屋内,随手按下门边寝室灯管的开关,一开灯看到坐在床上的徐嘉阳吓了一跳。
“卧槽,怎么不开灯,吓老子一跳。”小钱捂着胸口把西瓜放在寝室中央的桌子上。
小钱拍拍西瓜继续说:“下来先吃西瓜,他们还在买炸串和鸭脖呢,等会儿回来。”
徐嘉阳勉强笑着说:“不了,我这会儿去乐团,要排练。”
说完一个翻身带着琴盒跳下床就准备要出门。
“早点回来,给你留点。”
小钱嘴上说着,手上在桌子和窗台上翻找起什么。一直等到徐嘉阳离开他还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水果刀呢?”小钱嘀咕。
夏夜吹起凉爽的风,马路两侧的树丛被吹的飒飒作响。赶到演播厅附近,徐嘉阳远远的望见一个女生孤独的站在演播厅楼下摆弄着手机,虽然距离太远还看不清面容,但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是我认识的人,徐嘉阳心想。
走得越近,徐嘉阳的感受越强烈。他怕认错人,不敢直接上去打招呼,只能故意擦肩而过,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去瞄女生的脸。果然,是那天在女寝楼下被欺负的女孩。再次遇见她,徐嘉阳心底泛起波澜。
徐嘉阳转身赶上前打招呼:“好巧。”
可惜女孩似乎对眼前的人没什么印象,她惊奇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徐嘉阳,又望望周围,好奇地问:“你叫我吗?”
她的话像一盆凉水浇在徐嘉阳心头,徐嘉阳尴尬又腼腆地说:“呃·······你不记得我了,那天你在寝室楼下和别人吵架,然后我······”
没等徐嘉阳说完,女孩就抢着说:“我想起来了,徐······徐江影。”
看到女孩美丽的笑颜,徐嘉阳不忍纠正女孩说错的名字,他可不想毁了好不容易轻松的气氛。
“是我。”徐嘉阳也笑起来,诸多烦恼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接着说:“这么晚你还在这站着,是在等人吗?”
女孩回答:“等我男朋友。”
徐嘉阳一愣,烦恼从九霄云外又砸了回来,甚至变得更加沉重。他失落的继续问:
“你男朋友是······”
“罗敏。”
听到这个名字徐嘉阳紧张地摸了摸鼻子,指了一下身后的演播厅说:“我还要去排练,先走了。”
说完徐嘉阳便挥着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留个联系方式吧,上次谢谢你帮我。”陆微微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
等徐嘉阳进入演播厅,众人已经开始排练,他认得这个曲子,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徐嘉阳在前台没找到部长,拎着琴盒来到幕后,正撞到幕后另一侧靠在椅子上擦拭小提琴的罗敏,徐嘉阳不敢靠前也不敢后退,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望着罗敏,他清楚,罗敏正在等他。罗敏似乎也感受到了徐嘉阳的到来,他抬起头,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两个人四目相对却一言不发。
命运交响曲高潮部分适时地响起,两个手染命案的宿敌第一次正式会面。他们知道彼此的身份,知道彼此做的见不得光的肮脏事。这一幕让徐嘉阳想起上周自己和郭久看到天空中日月同辉的场景,在他看来自己是明朗的烈阳,而对方是诡异的弯月。


第六章  「迷局」

排练结束,徐嘉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几个室友围坐在屋子中央的桌子边盯着各自的电脑屏幕,按照寝室习俗周五晚上是要通宵打游戏的。徐嘉阳绕过喧闹的众人,把琴盒甩上自己的床,刚要攀上去,小钱开口问他:
“阳阳,一起玩会儿啊。”
徐嘉阳摆摆手,生涩地拒绝了邀请,翻身上床,缓了口大气。他从琴盒中取出吴思鉴的手机翻看,除了那条和罗敏空白的聊天记录再无更多与罗敏有关的线索。看着吴思鉴相册中和父母朋友的合照,徐嘉阳的手心渗出了汗水,他大口大口呼着气,以缓解自己阵阵心悸和闷窒的呼吸。
徐嘉阳不忍继续查看,他关闭相册,重新打开短信,在列表里继续翻弄,随着他指间的动作停止,瞳孔不断放大,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陆微微。
打开聊天记录,时间停留在一个多月以前,那是一段关于海滩的晦涩对话。徐嘉阳凑近手机,从头到尾仔细地阅读了一遍,紧接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遍全身,就像在窥视一口不见光亮的深井,明知道深处很危险,却总想靠近它。
徐嘉阳边默念着「王海」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边在手机里找寻关于他的线索。经过一番搜索,王海的身份拨云见日,随即徐嘉阳用吴思鉴的手机给陆微微发去一条消息:
微微,周一晚上去后街,有一些关于罗敏的事想和你说。
「老罗,那个徐嘉阳一直跟着我,你最近小心,等我甩开他给你打电话」
罗敏躺在寝室的床上反复看着这句发自吴思鉴的短信。自从吴思鉴给罗敏发出这最后一条短信后,就失去了音讯,徐嘉阳如期出现在演播厅,而吴思鉴的电话,罗敏一直没有等到。他不敢给吴思鉴回消息,现在吴思鉴的手机在哪里,谁都说不准,一旦在警局呢?可能吴思鉴已经被警察控制,此刻正经受着盘问。
罗敏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到周一,如果吴思鉴没联系自己,或者警察没找自己,那一定发生了更糟的状况。
经历周末两天连续的降雨,周一终于拨云见日。
制药二班的化学实验课上,老师讲解并布置好实验课题后愉快的离开了实验室,留下身后一群手忙脚乱的学生,他们各自分组安装仪器,配制试剂,小小一间实验室没了老师后像炸开锅的菜市场。只有徐嘉阳自己隔在角落里认真捣鼓着实验器械,本来和他一组的小钱则在隔壁桌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忙实验,不是闹矛盾,而是徐嘉阳自己有一个更急的实验要做。
一通拼接后,徐嘉阳安装好实验器械,打开恒温加热器,看着圆底烧瓶中逐渐沸腾的乙醇和浓硫酸混合液,他拭去额头密集的汗珠。随着透明的液体顺着冷凝管一滴滴落入试管中,徐嘉阳松了口气,他稍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同学们纷纷忙碌着,没有人在意角落里的自己。
试管中的液体达到约一节手指高的时候,徐嘉阳停止了实验,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棕色的小瓶子,他边警惕地观察着前方同学的一举一动,边颤颤巍巍地将制作出的液体倒进自己的瓶子里。收集完试剂,徐嘉阳迅速拆解好刚刚实验用的器械回到小钱的实验桌前。
小钱还在记恨刚刚抛弃自己的徐嘉阳,说话充满怨言:“你不自己做了?回来找爹干嘛?”
徐嘉阳马上服软道歉:“哥,我错了,我自己不行,你带带我。”
小钱也是心大的人,很快就把不愉快抛到脑后,后面的实验基本还是小钱一个人完成的,徐嘉阳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守在一边听小钱讲解实验步骤,心里却想着兜里的小棕瓶子,以及今天晚上与陆微微的会面。
瓶子里是一种透明无色,略带甜味极易挥发的液体,实验室里称它为乙醚,也有很多人叫它致幻剂或迷药。
化学实验课结束后的余下几门课程,徐嘉阳一直漫不经心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在线性代数课堂上被老师戳到,点名批评。徐嘉阳也很无奈,他想回到一周前,回到周五那堂枯燥乏味的选修课,哪怕下课晚几分钟出教室,说不定现在自己可以置之事外。
意外死亡的吴思鉴,心狠手辣的罗敏,卷入乱局的陆微微,分道扬镳的郭久,以及遇害的王氏兄弟,这五个人的名字无一不整日萦绕脑海,啃噬、压迫自己每一根神经。连续几天他无法入眠,他怕吴思鉴的尸体被警察发现,他怕一觉醒来和上次一样被警察带走,他怕走夜路被罗敏暗算,他也怕白天出现在校园被学生辱骂排挤。他现在唯一的奢望是尽快结束这一切,还自己一个清白的身份。
晚餐和这段时间的每一餐一样,徐嘉阳跑到校外的超市吃牛奶面包度日,或者回寝室吃囤了几箱的红烧牛肉面。今天晚上他选牛奶面包,因为再晚一些,在学校的后街,还有一件事等着他去做。
终于熬过白天,日月交替,夜晚的后街有一丝幽闭的恐怖,周一晚的后街人影稀少,大部分学生们只有周末会来买些零食和生活用品。陆微微提早来到约定的地点,那是整条后街最隐秘的一处巷口,虽然是夏季,但巷口总吹出阵阵阴风,她搓搓胳膊,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着吴思鉴的到来。
陆微微在巷口踱步转身的间隙,徐嘉阳从转角冲出用一张布块捂住她的嘴。陆微微想叫但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想转身反抗却被一路拖着后退没法发力,无论怎么拼命挣扎可还是不敌徐嘉阳的力气大,看着巷口处微弱的灯光,她无力地伸手,最终晕倒在角落。
此时此刻,罗敏刚趁着夜色赶到吴思鉴租房楼下,炎炎夏日,罗敏却裹着一身秋卫衣,连帽子也紧紧贴在脑袋上。幸好是开放小区,一路上没有几个摄像头,罗敏一身严实的行头虽然没排上用场,但终归心里踏实一些。
罗敏爬楼的过程中迎面走下一位半百的大爷,他赶紧遮住脸,快步跑上楼,生怕被别人看到脸。老大爷倒是停住探着头朝上张望了一会,可能怕是楼里进小偷,看了好半天才走出楼道。
从屋外脚垫下取出钥匙,罗敏缓缓推开吴思鉴屋子的门,屋内一片死寂,未见灯光。罗敏小心翼翼脱下鞋踩进屋里,又轻轻关上门,他用手机自带的闪光灯代替灯光,悄声潜入,由于穿的太厚又不透气,汗水像拧开了阀门一样顺着脸颊流到衣领沾湿了一大片,紧张和闷热导致罗敏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转过玄关,闪光灯照出吴思鉴张开的手臂,罗敏吓得往后窜了一步,差点滑倒。等他回神重新定睛看时,模糊灯光下的轮廓才渐渐清晰,健壮的吴思鉴躺在客厅茶几旁,一动不动。
痛苦的罗敏跪在原地,懊恼的泪水奔涌而出,他不敢哭的太大声,没有光,黑色的房间里只有断断续续水滴砸落地板的声音,和一张没人看得见的烙印着悔恨的狰狞面孔。
一天过去,陆微微没回罗敏的短信,也没接电话,连她的室友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罗敏回想起排练结束当晚自己出去找陆微微时徐嘉阳跟在自己身后的场景,想起吴思鉴冰冷的尸体。难道陆微微也被徐嘉阳······罗敏不敢多想,经过几番打听他来到徐嘉阳的寝室。
咚,咚,咚。几声急促的叩响,还没等屋内人回应,罗敏推门而入。寝室里几个光膀子准备午睡的哥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认识这个不速之客。
室长率先发问:“兄弟什么事?”
罗敏也是冲昏了头刚刚失了理智,回过神冷静下来说:“不好意思,我找一下徐嘉阳。”
一听不是找自己的,附近几个人又躺下继续睡觉,只留室长回应:“他昨晚没回来,你可以去找找工程专业的郭久,他们有时候出去上网。”
“谢谢。”罗敏道谢关门离开。
郭久,工程专业,罗敏想到了王洋,他也是工程专业的,罗敏心底隐隐觉得,他们两个人可能有什么联系。一想到这些,罗敏就感到心悸,这感觉如同当时王海出事自己没有考虑到王洋一样,王洋的事他也可能没考虑到郭久,这事就像蝴蝶效应,纠缠着罗敏,一环扣一环不肯放过他。
废了一下午时间,罗敏只在工程学院的学院优异榜上看到了郭久的照片,至于郭久在哪个宿舍,在哪上课,一概没打听出来。望着下课流散的人群,罗敏有些泄气,他走到校外,准备去看看以前和陆微微常去的饭馆,说不定陆微微来过店里。
走在街边,一个强壮的男生从身边飞快地跑过,刚刚的侧脸有些像郭久,罗敏犹豫了一会,拔腿追上去,可郭久跑的实在太快,罗敏还没跑多久就在路况复杂的街口跟丢了人。
环顾四周,附近的住宅不多,只要找到几处门市房问一问便能知道郭久去向。在那个郭久常去的小商店门口,老板给罗敏指了一条路,那是郭久去往赌坊的路。罗敏满载信心沿着路线走,在一个转角几声猫叫打断了他的步伐,是几只小猫,黄白混杂的花纹,正争抢着撕咬一根吃了一半的玉米。在它们身后的垃圾桶旁边,几张塑料袋下面覆盖着一坨和这群小可爱花色相同的“东西”。那是什么,好奇心驱使罗敏走到垃圾桶旁踢开了那坨“东西”上的塑料袋。
是一只大猫,不知道死了多久,尸体已经有些发臭,它的头被塑料袋死死勒住,翻着白眼,舌头吐在嘴外。
在胡同里绕了几圈,罗敏很快找到了那个隐蔽的赌坊。走进一楼,一股浓烟裹挟着汗臭扑面而来,受不了如此恶臭的罗敏咳嗽了两声,门口一桌打牌的大汉看到陌生面孔起身盘问:
“什么事?”
看到这个场景,罗敏也算心中有了分寸,他不慌不忙摆出一副强硬姿态说:“让郭久出来,他欠我钱,躲我好几天了,今天说什么也跑不了。”
领头的大汉见是讨债的也怕馆子惹麻烦,跑上楼把郭久拽了出来。郭久不认识罗敏,见面便骂:
“你他妈谁啊?你说谁欠你钱?”
大汉见矛盾恶化,把他们二人推到了门外,并警告郭久把事情解决干净再回来,说罢抬起手一把拉下防盗卷帘门。
趁郭久还没动手,罗敏抢先说明来意:“你知道徐嘉阳在哪吗?”
郭久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回答:“不知道。”
见郭久转身就要走,罗敏赶紧换个话题接着说:“我来找你说王洋的事。”
“你说。”听到王洋的名字,郭久冷静下来,他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有什么蹊跷。
罗敏说:“我是徐嘉阳乐团的学长,王洋出事当天晚上,我看到徐嘉阳拉着王洋在食堂附近说话。”
郭久讥笑道:“警察都把他放了,我凭什么信你的。”
罗敏无言以对,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沉默着,盘算梳理整件事情,以找到借口回答郭久。
郭久见对方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撇开一句「别烦我」后就转身拉开卷帘门,矫健地俯身钻进赌坊。
罗敏无可奈何起身离开,既然徐嘉阳没和郭久在一起,那八九不离十与陆微微失踪有关。先是吴思鉴,再是陆微微,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一路上这么想着,他的拳头不由得越攥越紧。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消失,走在街上的罗敏像丢了魂一样,他放空大脑,任自己游荡在街头,四周的喧杂吵闹倾灌入耳:
街上情侣的:
今天晚上吃什么?
听你的。
平价店喇叭里的:
店内新上冻菠萝、冻草莓,甘甜新鲜,15元一盒,15元1盒。
纹身店老板的:
第一次纹身啊,选个图案吧。
烧烤摊师傅的:
十串儿鸡翅好喽。
一无所获的罗敏回到那家常去的饭馆,点了一碗米饭,一份鱼香肉丝和西红柿炒蛋,上菜的时候,还不忘问老板见过陆微微没有,老板摇摇头又忙着去别桌上菜。
吃完饭回学校的路上,失魂落魄的罗敏隐约看到走在前面的一个人身影十分像徐嘉阳。趁着路上人少,罗敏奔上前,喊了一声徐嘉阳。见他回头,罗敏攒足力气朝着他的脸挥了一拳,徐嘉阳应声倒在路边。罗敏从衣服里摸出一把折叠的多功能瑞士军刀,弹出刀片,边逼近徐嘉阳边问:
“陆微微呢?”
徐嘉阳单手撑地慌张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正当罗敏要继续逼近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翻出来一看是陆微微来电。趁罗敏低头查看手机的间隙,徐嘉阳一跃而起扑上来夺刀,罗敏也抵着刀柄奋力反抗,慌乱中,罗敏不慎将徐嘉阳腹部划伤。
摆脱争斗的罗敏看到附近有人靠近,留下受伤的徐嘉阳朝学校飞奔而去。
片刻,一个经过的大叔赶到。
大叔说:“孩子,你没事吧,受伤没?”
因为伤口不深,血还没有渗出来,徐嘉阳捂着伤口装作没事的样子说了句没事儿,就赶紧离开了。
回到宿舍的罗敏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给陆微微拨回去电话,很快电话打通,确认陆微微安全后,罗敏询问起陆微微的失踪经过,电话那头传来陆微微如释重负的哽咽哭诉:
“我昨晚去后街买卫生巾,然后被人捂住嘴就晕了过去,中午醒过来电话也不见了,我下午去市里买了电话才给你打过来。”
罗敏安慰道:“别害怕,我等会去接你,我们出去转一转,你别瞎想了,没事的。”
“我想报警。”陆微微一句话击中罗敏心房。
罗敏压住颤抖的声音劝解:“不能报警,忘了我们的事了吗,等会去楼下等我。”
挂了电话,罗敏颤栗地把一根烟递进嘴里,他努力保持冷静,可心底却生出一只恶魔在他耳边低语:陆微微很麻烦,他知道你的事,你不怕警察吗?
可陆微微是我身边唯一信任的人了,吴思鉴已经走了,难道要我孤身奋战吗?理智告诉罗敏,他需要保护陆微微,而不是伤害她,那样等同弃自己于险境。
另一边的郭久从赌坊里出来透气,这个地方就像个魔窟,他明知道每次来都带不走钱却无法抗拒赌博的吸引。他掏出手机翻找联系人,最终停留在贾警官的页面,他在纠结要不要把罗敏说的话告诉警察,如果是真的,警察很快就能查出来,如果是假的,徐嘉阳被自己冤枉以后就彻底形同陌路了。
权衡之下,郭久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回的是无穷的等待音。
市中心的游泳馆内,贾勇的手机在泳池边震动着,而他人正坐在另一侧的护拦下,一面揉着自己刚刚游泳扭伤的脚踝,一面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儿子游泳。
无人接听。郭久挂断了电话。
漫步到小猫生活的那个街角,郭久停下脚步,他从兜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团褶皱的塑料袋,这是他每次在小商店买东西和老板要的。郭久揉搓着塑料袋的一角,犹豫着走进胡同,看到几只可爱的小猫蹦蹦跳跳地聚集过来,他甩手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蹲下身和小猫玩耍起来。
第七章  「孤星」

学校附近的公园里,罗敏与陆微微沿着林荫小路散心。天还未全黑,夕阳在天际苦苦支撑最后的一抹余晖,月亮则高挂头顶,只是太阳还没落下,它看起来没那么亮了。夏风吹得树林飒飒作响,远处虫鸣不绝于耳,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罗敏仍对“报警”两个字心有余悸,所幸陆微微没有再提这茬。两人走到池塘边,陆微微定住脚,看着池塘里倒映的天空,露出一个未知由的微笑。
陆微微开口问:“如果没有月亮会怎么样?”
罗敏不明白陆微微的问题有什么含义,随口答道:“没有月亮就是黑天啊。”
陆微微继续问:“世界上没有月亮会怎么样?”
罗敏读不懂陆微微的心思,一本正经的回答:“不会怎么样,人类有灯啊。”
陆微微说:“世界会变得安静吧。”
“可能吧。”罗敏点燃一支烟,陆微微从来没有和自己讨论过这种深奥的问题,她现在奇怪的样子让自己喜欢不起来。
往常,陆微微不会让罗敏在自己面前吸烟,但今天她没有管,只是看着池塘自说自话:“如果没有太阳呢?”
罗敏吐出一团烟雾,仰头看向天空,停顿了一会说:“一切都会终结吧。”
听了罗敏的回答,陆微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受伤的徐嘉阳艰难地挪动步子,不能去医院,离他最近的药店也有半公里,伤口的疼痛像电流一样有节奏地传递到大脑,他捂着伤口,求生的灵魂驱使他顽强地坚持着。
到达后街唯一的药店,徐嘉阳吃力地从货架上拿下一包碘伏棉和一卷纱布,付款的时候他把挎包挂在胸前,努力挺直身板,装作自己没有受伤的样子。
买完包扎工具,徐嘉阳找了一个僻静的胡同自己处理伤口,他取出几块碘伏棉,一一按压在伤口上,灼烧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身体的伤痛累加精神的重压让这个本就脆弱的少年一度逼近昏厥。咬牙挺过最难熬的那一阵绝望的痛苦后,徐嘉阳虚弱地瘫坐在地,他麻木地撕开纱布将覆在肚皮上的碘伏棉绑牢。处理完伤口,徐嘉阳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沾湿了一大片,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在那个长满苔藓的胡同里,徐嘉阳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奄奄一息的自己被一只身上长满奇色花朵的梅花鹿驮在身上,他们来到一处被奇色花朵环绕的湖泊,湖水晶莹剔透,像一块扣在碗里的果冻。正当他如痴如醉地欣赏眼前的绝世美景时,梅花鹿将他倾入湖中,湖水冰冷刺骨,而且比看上去深得多,从水里看湖底像一张无止境的血盆大口。
下沉的失重感将徐嘉阳惊醒,时间被黑暗侵噬,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手脚冰凉,刚刚的梦境的太真实了,徐嘉阳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醒着。直至挪动身体时,伤口再次裂痛,徐嘉阳才真切感受到和梦境一样残酷痛苦的现实。
伴着皎白的月光,徐嘉阳捂着伤口起身离开。
等罗敏陪陆微微散完步回到寝室的时候寝室已经熄灯了,室友们躺在各自的床铺上如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罗敏穿过寝室,在窗台边端起一只白色的洗漱盆,他没有在意盆里堆积的灰尘,随手从挂勾上取下一条干瘪的毛巾走到洗漱房洗脸刷牙。冰凉的自来水冲刷在脸上,罗敏压抑的心情舒缓下来,他回想起刚刚反常的陆微微,自从陆微微失踪回来,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层屏障,切断了他们的感情。
回到床上,罗敏毫无困意,他还在惦记吴思鉴的死。昨天在吴思鉴家,他没有发现一丝打斗的痕迹,并且吴思鉴的手指还散发着淡淡洗衣肥皂的味道,说明徐嘉阳是处理好现场才离开的,而吴思鉴失踪的手机,应该也被徐嘉阳拿走了。
要不要报警呢,如果警察去查,应该很快就能查到手机,徐嘉阳也很快就会落网。况且徐嘉阳到现在都没有报警说明他掌握的证据不足以证明自己与王阳的死有关。
可报了警徐嘉阳落网后控诉我是迟早的事,我能应对警察的审问么。罗敏扪心自问。
罗敏不断在善恶边缘徘徊求证答案,当想到往日手足就要在家中腐臭无人问津时,罗敏那根被恶魔牵着的弦断了,最终理智战胜心中邪念。
宿舍走廊里,罗敏犹豫再三拨通了报警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传出女警礼貌的询问:
“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罗敏压低声音强装镇定回答:“我联系不上我朋友,他两天没来学校了,我怀疑他出事了。”
女警接着问:“您是否去他的住址寻找过,或者联系他的亲戚朋友呢?”
罗敏说:“前几天去过,敲门没人应,我不知道他父母的联系方式,但是没人会一声不吭就这么消失了吧。”
女警安慰道:“同学您不要着急,请提供一下你朋友的姓名电话以及家庭地址,我们会尽快出警。”
通话结束,罗敏叼着烟倚靠在墙边,接下来只要准备好和徐嘉阳对峙就行了,他心想。就在罗敏以为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时,兜里的手机连续响起几声「叮叮」的短信铃声,罗敏正郁闷,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眼前的内容像千百根尖针刺进他的眼睛。
短信是陆微微发来的。
第一句话是:罗敏你救救我,我活不下去了。
第二句是一张截图,截图内容是一个陌生号码发给陆微微的短信,里面写着各种污秽的言语,另外写有一行见面地址,和一段显示着缓冲状态的视频。
第三句是一段视频,封面与截图中的一样,点开视频,昏迷的陆微微躺在肮脏的墙角里,另一个人举着晃动的镜头侵犯着陆微微的身体。
罗敏不忍继续看下去,他咬着牙关闭视频。
-别怕微微,你在寝室呆着,不要乱跑,我去处理。
安顿好陆微微,罗敏跑回寝室翻出那把收进柜子里的折叠瑞士军刀,穿上衣服夺门而出。愤怒到极点的罗敏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一路奔跑着,咒骂着,脑子里满是砍杀徐嘉阳的血腥画面,他等不及送徐嘉阳去吃牢饭,他要亲手给吴思鉴和陆微微报仇。
来到后街,远远能看到巷口里漏出半边身子的徐嘉阳,他的悠闲和轻松让罗敏更加怒火中烧。罗敏靠着墙壁小心的靠近,他知道在这种地方杀人很危险,在这里动手,如果被发现自己也要搭进去,复仇很重要,但徐嘉阳的命不值得自己陪葬。罗敏悄无声息地逼近徐嘉阳,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像一头慢慢踱步审视猎物的野豹。
倒霉的是,就在罗敏即将得手的时候,徐嘉阳的手机响了一声,低头查看手机的徐嘉阳眼角扫到了墙边潜伏的罗敏,察觉到危险的徐嘉阳也不顾伤口,撒腿便跑。
见徐嘉阳要逃跑,罗敏一个箭步冲向前把他堵回巷口。
“徐嘉阳!你他妈的今天就死在这儿!”罗敏低吼着,掏出尖刀刺出去。
徐嘉阳没想到来的是罗敏,看到他手里拿的刀更忌惮得连连退步,退入死路,看着就要刺来的刀刃,徐嘉阳翻身躲闪。侥幸只有衣角划破,慌忙之中徐嘉阳抄起地上的砖块朝罗敏掷过去,砖块不偏不倚正中罗敏的鼻子。砸中瞬间传出「咔嚓」一声脆响,鲜血从罗敏塌陷的鼻子里迸出。
面部的剧痛让罗敏霎时失去双手的知觉,他忙着捂脸,瑞士刀则掉落在地。
局面在须臾间反转,徐嘉阳忙抢上前捡刀,反应回来的罗敏也面目狰狞地附身夺刀,两个人像上次一样为抢刀扭打在一起。罗敏因为鼻血源源不断地呛到嘴里,手上软绵绵得使不上力,一不小心失手丢了刀,右手虎口也被割破。
“你放我走。”徐嘉阳因为用力过猛伤口破裂,神志也渐渐有些模糊,他用刀指着罗敏慢慢朝巷口挪动。
放徐嘉阳走,自己不仅仇没报成,还可能因为杀人未遂被揭发,和徐嘉阳一起入狱,两败俱伤的结果从来不在罗敏的考虑范围。罗敏假意示弱后退,在徐嘉阳即将挪到巷口放松警惕的时候,他搏命般冲上去再次夺刀,徐嘉阳体力不支,本想推开罗敏,却被罗敏拉着一起摔倒在地。刀片戏剧性地深深插进罗敏腹部,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徐嘉阳的衣服,躺在地上的罗敏痛苦不已,他无力哀嚎着,声音越来越小。
徐嘉阳惊愕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他爬起身,连连后退,最后消失在巷口。
陆微微不安地守在寝室,罗敏出门已逾一刻钟,可是一连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复。陆微微担心发生意外,披上一件外套就赶往后街寻找罗敏。
等陆微微到达后街巷口的时候,罗敏已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看着罗敏血肉模糊的脸,陆微微捂住脸伏在他身边,眼泪从指缝滴落,像雨点一般打在罗敏苍白的手上。罗敏微微睁着眼,眼神迷离干枯,他已经不能再看清陆微微的脸了,现在的他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他只觉得身体很轻,像飘在空中,他可以伸手触到陆微微泪水翻滚的面颊,但是却没有任何触感。
陆微微握住罗敏抬起的手,大声哭求着让他别睡,哀嚎在狭窄的巷弄里回响,最后从他们头顶的一线缝隙传出。
救护车来时,罗敏已没了呼吸,坐在救护车上的陆微微握着罗敏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一片漆黑的夜里,两辆警车闪着刺眼的红蓝灯停靠在吴思鉴家楼下,楼道的入口已经被几条黄色警戒线牢牢围住,两个警员打着哈气站在警戒线外聊天,抱怨着自己日益严重的黑眼圈和频频熬夜出警的烦恼。
“你觉得有几天了?”贾勇一路小跑走下楼,同时转头问身旁一起下楼的法医。
法医身材臃肿,小跑几步就虚得发汗,他一口气跑下楼,气喘吁吁地边擦额头的汗边回答:“不好说,从尸体僵硬程度看像两三天,不过这几天天气热,尸僵也可能变慢,稍具体些的时间等回实验室尸检才能知道结果”
贾勇点点头让法医回车上休息,自己则给身后两个刚刚在闲聊的警员安排任务。
“尽快处理好现场,小姜联系一下死者家属,先告诉他们是意外死亡吧,还有死者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明早拿到鉴物科收集一下指纹,小李和我一起上车送法医回去,明天早点起,和我去一趟学校。”说着,罗敏拉开警车前门。
驶离这片无人监管的回迁楼,贾勇没有打开警灯,大家和城市都需要一个宁静的夜。
“拿三百。”牌桌对面的客人和郭久要钱。
郭久不情愿地从盖在腿上的书包里掏出三张粉色钞票放在桌子上,对面的人一把抓过钱,放进自己腰包。
自从王洋出事之后,郭久来赌坊愈加频繁了,基本每天下课都会来混一会,输赢参半,主要是赌桌上紧绷的神经可以帮自己暂时忘记烦恼,这才是他眼前最急需的解药,在一切尘埃落定前,逃避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墙角顶部的挂式电视机播放起本市晚间新闻:昨夜市理工大学后街发生一起恶性杀人事件,死者罗敏,理工大学大三学生,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侦破中,如有线索情迅速与警方联系。
郭久惊讶地看着新闻上的名字,罗敏。罗敏不是昨天刚来找过自己吗。难道晚上他找到了徐嘉阳?难道真的是徐嘉阳害死的王洋?
郭久无心继续打牌,他努力重整思绪。见郭久不洗牌,对面的客人不耐烦地催促:“小伙子,别墨迹,快洗牌。”
郭久也心烦,索性把扑克丢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没想自己刚起身,龙哥就拦了上来。
“阿久,怎么,没钱了?”龙哥示意郭久坐下,屋里都是客人,他可不想因为一个毛头小子影响客户心情。
郭久摇摇头说:“我有急事,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郭久就想绕开眼前的小胖子往外闯。龙哥也不是第一次对付这种场子,他拉住郭久,挂着笑脸用商量的语气说:“哎,阿久,坑儿钱交了再走也不迟。”
郭久捏紧自己的书包,横下心狠狠地说:“让开,我没钱了。”
龙哥嗤笑一声,抡圆膀子掌掴郭久一记耳光,耳光一响,当场所有人停下了动作,纷纷回头看这场“好戏”。
“你别忘了你是谁,什么身份,你配和我这么说话吗?”龙哥说着继续用手背拍打郭久的脸。
虽然郭久还是大学生,但是天生人高体壮,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欺负,等郭久刚抬起胳膊准备还手时,龙哥身后冲出两个人把郭久架了出去,然后就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殴打。
回寝室的路上,郭久摸着自己红肿的脸,毅然决然拨通了徐嘉阳的电话。
“我明天要见你,滨海渔场,你不来的话我就直接报警。”


第八章  「影子」

清晨,悠扬激昂的小提琴声从徐嘉阳的寝室传出,回荡在楼道里,是那首熟悉的命运交响曲。徐嘉阳坐在床边,两条腿自然垂下,左手指尖在琴弦间灵活跳动着,右手张弛有度地拉动琴弓。这首曲子徐嘉阳上周在乐团没练多久,现在已经演奏的很熟练了,音乐天赋在他身上展露无遗。徐嘉阳感叹自己与贝多芬相似的人生,正如这曲恢弘悲壮的作品。
由于父母早年离异,徐嘉阳的童年是在父亲严厉苛刻的管教下度过的,也是这段时间滋生出他叛逆、敏感的性格。十四岁生日那天,母亲从国外给他寄来这把精美的小提琴,也是从那时起,徐嘉阳的生命有了多彩的颜色。
这把琴陪伴徐嘉阳度过初中高中最难熬的几年,他没有去专业的培训班学过小提琴课却能演奏很多电视里出现过的音乐。因为练琴影响成绩,父亲曾拿着榔头要砸琴,是徐嘉阳用身体护住了它。虽然因为父亲的关系没能报考音乐学院,但热爱的温度丝毫未退。心情不好的时候这把琴是他的听众,琴声就像一位温柔的母亲可以安抚他的内心。
时间差不多了,曲调戛然而止,徐嘉阳握着琴颈从床边跳下,他的影子则跟随他从墙壁转移到青石板地面。徐嘉阳和郭久约定今天下午见面,去海滨渔场的路很长,他需要提前出发。
宿舍楼下,徐嘉阳迈着沉重的脚步孑然一身前往赴约,烈阳的强光肆无忌惮地挥洒在少年身上,他身后的垃圾箱上堆满了碎的七零八落的小提琴残片。
海边,郭久仰卧在一块恰好被海水没过的礁岩上,惬意地享受层层海浪冲刷带来的愉悦,踌躇半刻后他拨通了贾勇的电话:“贾警官,你来滨海浴场,王洋哥哥王海出事的那个地方,我告诉你王洋是谁害死的。”
没等电话那头回应,郭久就挂断了通话,握着手机的那只胳膊自然地搭在额下以遮挡刺目的阳光,他大口喘息,贪婪地挥霍此刻难得一遇的枕稳衾温。
另一边,贾勇刚从学校取完学生资料离开,独自驾车疾驰在市区的高架桥上,准备赶往昨晚救治罗敏的医院继续调查。
闷热的车内,贾勇一直用左手虎口夹着前额,他太疲惫了,身上的重担压得他喘不上气,理工大学短短一个学期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给警局增添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贾勇所在的刑侦一队更是连续数周负重前行。
今天清晨刚到警局,局长就带领刑警队召开紧急会议,针对包括王洋、吴思鉴、罗敏三名受害人在内的案件成立特别专案组,并重启王海溺水案,将其纳入专案组调查范围。局长勒令刑警队,用最短的时间侦破本次校园连环死亡案件,还民众媒体以真相,维护稳定社会治安。
放置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正为案件发愁的贾勇伸手点开接通和扬声器,郭久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贾勇刚要问话,电话那头就响起了枯燥的忙音。再回拨时,已经提示对方的电话已关机。
贾勇猛踩油门加速开下高架,掉头开往海边。折返的路上,他拨通其他警员的电话:“你们先去医院,我去海边找个人。”
“在这附近停就行,不用开到渔场。”徐嘉阳示意出租车司机靠边停车。
不同于沿海景区,这条沿海公路上少有行车,徐嘉阳比打表金额多付了十元才有计程车肯跑这一趟。车在路边停稳,徐嘉阳刚将车门推开个缝隙,外面的热浪就迫不及待地灌进车里。
目送计程车远去,徐嘉阳从裤兜里掏出那支装满乙醚的小棕瓶,以及一包装着碎布块的真空塑料袋。随后他背对海风跪蹲在路边,伸直胳膊保持着视线与袋口平行,小心翼翼地将液体缓缓滴进真空袋,爬满血丝的眼里充满焦虑和期待,待液体足够浸湿布块后他站起身封住了袋口。
收拾好东西,徐嘉阳继续往渔场的方向走去,此时的他已无心欣赏海平面一望无际的壮阔美景,他一面头顶骄阳行色匆匆地赶路,一面指尖敏捷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删除最近所有的聊天记录和照片视频。
徒步半里,徐嘉阳到达渔场附近,翻过一坐凸起的山坡,远远望去,郭久如一粒蚂蚁横卧在海边巨石上。环顾四处确定再无他人后,徐嘉阳不急不慢地走下山坡。
临近海岸,徐嘉阳没有急着给郭久打招呼,而是站在与黝黑粘土一线之隔的鹅卵石上脱掉了自己那双穿得鞋底快要磨平的运动鞋,最后穿着袜子踩上泥土。
“郭久!”快靠近时,徐嘉阳摆出一副热情的架势喊道。
郭久挪开手臂回头,双眼被阳光刺得眯成一条缝,他慵懒地挥挥手让徐嘉阳到面前。
待徐嘉阳挑晒得干瘪的地表兜兜转转来到郭久面前后,郭久支撑身体坐起盯着徐嘉阳义正严辞地逼问:“现在能说实话了吗,王洋到底怎么死的?”
徐嘉阳说:“我只能告诉你王洋的死与一个大三的学生有关,他是王洋哥哥的同班同学。”
郭久嗤笑道:“罗敏吗?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昨晚死了,他的死也与你无关吗?”
徐嘉阳无奈地摇头,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即使自己撒谎,郭久也不会相信他的话,就像学校论坛里那群用文字嗜血的野兽,不相信自己的人说再多也没用。
“你他妈敢说不是你干的?罗敏怎么死的?你说话啊!”见徐嘉阳对自己的问题面露难色,郭久横眉竖目一跃而起,扯着徐嘉阳的衣领怒吼。
徐嘉阳则别过头避免直视郭久,他的脸阴郁暗淡,盯着自己的脚背一声不吭。淼淼海浪一次次从他们脚上滚过,潺潺涓流成为他们沉默的背景音。
半晌,徐嘉阳没底气地喃喃道:“罗敏不是我杀的,他的死是意外。”
“行,不和我说可以,等会和警察说吧。”郭久甩开徐嘉阳的衣领,带着满眼失望踏入深及脚踝的海水里。
听到警察,徐嘉阳忙紧张追问:“什么警察?在哪呢?”
“贾勇啊,你们应该见过吧,快到了,等着吧。”郭久用嘲弄的口气说道。
结束谈话,郭久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徐嘉阳支支吾吾的回答更坚定了自己对他的怀疑。郭久踩弄着海浪,围绕海边来回踱步,眼睛紧盯徐嘉阳,生怕他逃跑。一旁的徐嘉阳叉腰望着眼前波涛漫漫的海水,看似在欣赏一路错过的美妙光景,实则心如死灰思虑茫茫,他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此时在海边徘徊的郭久还没意识到,把后背暴露给对手是多么错误的决定,徐嘉阳伺机而动,趁郭久转身刹那猛然冲出将他推入海中。郭久倾倒时条件反射地拉住徐嘉阳的胳膊,将他一并带入海里。虽然岸边海水不深,但郭久水性很差,伏在水里慌张得使不上力,徐嘉阳率先钻出头,紧接着岔开双手按住郭久试图钻出水面呼吸的头。郭久绝望地挣扎,一团团水泡簇拥着浮出水面,本来还算清澈的海水变得浑浊不堪。
千钧一发之际,郭久扑腾中摸索到徐嘉阳的后颈处,用力一勾反手将其摁入水中,自己则挣脱束缚冲破水面,翻身骑在徐嘉阳的后背上,两人的处境完全调换了一圈。
“你他妈的杀人杀疯了!杀我啊!来啊!”郭久薅着徐嘉阳的头发反复将他的头按入水中。
郭久凭借体重优势牢牢地将徐嘉阳钉在身下动弹不得。由于背对着郭久,徐嘉阳无处发力翻身,失去反抗机会的他,只能任由郭久折磨。呛了几口水后,徐嘉阳的意识逐渐模糊,那只梅花鹿似乎又出现在眼前。
“郭久!放手!”
徐嘉阳命悬一线时,贾勇赶到呵止住郭久。
看到警察赶来,郭久自知目的已然达成,接下来只需要让警察把徐嘉阳带走,静静等待正义的审判,想到这,他如释重负地松开手,望着蓝天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在告慰他的好朋友王洋,自己帮他把凶手绳之以法了。
贾勇朝海边跑时脚踝扭伤复发,最后只能一瘸一拐地走,隔着不远,他试图喝退郭久:“你后退,去岸边蹲着不准动。”
看着几乎溺晕的徐嘉阳,郭久放心起身,在贾勇的注视下一步步退回岸边,背对着海面乖巧地蹲下,全程没多说一句话,他接下来只需等待一切开花结果。
贾勇走到事发地点,可早已不见徐嘉阳踪迹。坏了,贾勇心想,一定是海浪将徐嘉阳卷入海中了。贾勇马不停蹄,蹚着污浊的海水搜寻,周围浅水没有,他憋口气纵身跃入深水区。在混沌的水下,贾勇隐约看见徐嘉阳的身体在不远处缓缓坠沉,他拼命下潜,脚踝处的臃肿处开始隐隐作痛。
终于,贾勇在不算太深的海底触摸到徐嘉阳,他用一只手搂住徐嘉阳腋下心急如焚般向海面游去,没想自己露出海面刚换了半口气,后背一只夹着味道怪异布块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上贾勇的口鼻,顺势将其拉入海中。
是徐嘉阳,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憋气变得又圆又突出,额头上的青筋像即将崩裂的水管。徐嘉阳狰狞着死死捂住贾勇的脸,一连串水泡从贾勇口中飘向水面,就像刚刚沸腾的开水。没过几秒,贾勇陷入昏迷,拍打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徐嘉阳忍到最后一刻才撒手,贾勇的躯体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缓缓下沉,直至消失在黑暗的海里。
这一次贾勇没有再露出海面,只有徐嘉阳猛地得窜出,同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把警配手枪。可怜的郭久全然不知身后事,还兀自蹲在原地,等待他梦想中的圆满结局。
“郭久!”徐嘉阳竭力的喊声传来。
徐嘉阳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喊叫,震惊的郭久起身拧过头,就在他回头眨眼间,震耳欲聋的枪声划破长空。
山坡上树丛里的鸟儿挥舞着翅膀四散飞逃,很快周围的一切又归于平静,烈阳依然毒辣,海水依然浑浊。
大批警察赶到的时候,他们看到的现场是这样的:
郭久匍匐在海边一副往岸上爬的姿态。贾勇不知所踪。现场除了郭久和贾勇的鞋印以及几块形似鹅卵石的浅坑外无任何痕迹。
经过一下午的打捞,警方在一处较深的海域发现了贾勇的遗体,稍晚些时候,沉落在遗体附近的手枪也被打捞上岸。
隔天,警局召开了一场规模宏大的记者会,乌泱泱的各地记者坐满了会议中心,刑侦二队的队长详细汇报了这起校园连环杀人案凶手的作案细节及犯案过程:
犯罪嫌疑人郭某,是本市理工大学大二学生,长期混迹教安区某赌坊参与赌博,因缺少赌资与同班同学即被害人王某借钱,二人因此发生争执,于是犯罪嫌疑人郭某趁教学楼无人时将王某约出并将其杀害。另被害人吴某某及同班同学罗某当晚在教学门口撞见行凶后逃逸的郭某,招致郭某威胁报复,随后犯罪嫌疑人郭某潜入吴某校外出租房内将其杀害,继而又于前日将罗某约出杀害。昨日,刑侦队一队长贾勇在抓捕行动中已成功击毙犯罪嫌疑人郭某,遗憾的是我局优秀警官贾勇也在此次抓捕行动中不幸遇害。
以上案件细节均来自于郭久手机里的一封加密日记,得益于该条有力线索,警方迅速核实了犯案现场,轰动全市的校园连环凶杀案也在一天之内宣布告破。


“阳阳,你的快递。”小钱从外面回来,拎着一盒快递扔到徐嘉阳床上。
徐嘉阳从一场荒诞的噩梦中惊醒,抓起快递盒探下头和小钱道谢。下铺的小钱已经坐在电脑前打开了游戏,面对徐嘉阳的感谢不以为意。
快递里是一部款式比较落后的女士智能手机和一张用书本剪拼成的字条。手机里除了三段视频什么都没有。一段是陆微微被迷奸的视频,一段是巷口徐嘉阳和罗敏扭打在一起并刺伤罗敏的视频,一段是海边徐嘉阳开枪射杀郭久的视频。而字条上写着:
「去自首吧,阳阳」
徐嘉阳瞪着颤动的瞳孔看完视频,全身乏力瘫倒在床上。他的一切将终结在这里,终结在这小小一部方块手机记录的视频里。虚弱的徐嘉阳在床上静静躺了一天,他想过一死百了,可经历了这么多,他的求生欲告诉自己并没有自杀的勇气。
希望幻灭的徐嘉阳行尸走肉一般离开寝室来到学校的后街,走进一家纹身店。纹身店老板热情的上来招呼:“这不是前两天来的小伙儿吗,怎么,上次纹的变形了?”
徐嘉阳苦笑一声,掀起衣服坐在椅子上,平静地说:“帮我洗去吧。”
“嗨,你们小年轻,纹身前得掂量掂量,名字不是随便纹的,得,等我洗个手。”老板已然司空见惯,安顿徐嘉阳坐着自己进里屋洗手去了。
徐嘉阳光着膀子无神地坐着,脖子深深埋在胸口,弓起的背仿佛脊柱时刻都可能被压断。纹身店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身上,裸露的左肩上赫然纹着黑色的大字——影。
洗纹身的刺痛拉扯着徐嘉阳的每一根神经,他趴在店家廉价采购的按摩垫上,颗颗眼泪像玻璃珠一样砸下,纹身店老板还和他打趣:“大小伙子,这点疼不至于哭,忍忍就过去了。”
老板话音刚落,痛苦、遗憾、不甘、挫败、失望,五味陈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击溃了徐嘉阳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尽情地宣泄,卧在垫子上肆无忌惮地大哭,像是对亡者的忏悔,又像是对自己余生的告别。
迎着明媚的阳光,徐嘉阳迈上辖区派出所的台阶。时隔几日他第二次来到这里,没有了畏惧与焦虑,曾经那个天真戾气的少年已演变成堕入深渊无法自拔的恶魔。室内的冷风徐徐从面颊划过,徐嘉阳像一具提线木偶麻木地坐到接警处的椅子上。
前台的警员抬头和蔼地问:“您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自首。”
此时在不远处的隔壁,陆微微端坐在派出所办事处的一个格子间里,穿着一套朴素的棕色平领蚕丝衣,留海和鬓角的头发被发卡紧紧的夹在脑后,脸上打着暖暖的白光,挂着温和的微笑。随着一声「咔嚓」,她脸上的光和微笑慢慢暗淡下来。
“好了,陆影,起来吧,等通知来取身份证。”


闪回章

片段一
开往海边的巴士车上,众人正睡得浑天黑地,陆微微小心翼翼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罗敏,弯身摘下脚上的穆勒鞋,一双白嫩的脚踩在肮脏的车板上。
片段二
傍晚,学生会的同学们一批批挤进饭馆,陆微微抢先占了一个靠外的位置,坐定后招呼路过的王洋:“那谁,你坐这儿,我有点事儿问你。”
片段三
躺在床上的徐嘉阳握着吴思鉴的手机,焦急地等待着陆微微回信。
叮——。
-你是徐嘉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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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盜賊拳西 发表于 2020-11-26 18:10:41 | 只看该作者
 
《录梦人》(文末附未发表英文初稿及文学批判赏析,持续更新)
 第13张图片 序幕
卫星今早探测到地面突然多了一座山,引起了各界重视,在网络,一时之间,各种热搜热议讨论猜测。
……
三十岁的莫语,原本是一名成功的工程师,却在一次大坝建造事故后辞职。
那次事故发生后,不知是谁将她送到了医院。当她醒来时,发现牛仔裤口袋有一条项链,她知道那是莫离的。
莫离六岁的时候父母车祸去世,成为了孤儿,便被莫语家收养,那年莫语十六岁。从此,她们不仅是姐妹,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就在两年前,莫离失踪了。
握着她的项链,莫语知道,莫离回来过。
第一季
第一节 神秘人
莫离曾在一家语言培训机构学习法语,那里有一位法国老师,六十岁左右,为人和善、却很孤僻,很爱给学生讲灵异事件。那是莫离第一次上他的课,原本应该有四个学生,而其他三个人都因为各种原因请假。
她和这位法国老师谈论了很多超自然的事件,最后,他们聊到了梦境。莫离说只要她一睡着就会做梦,并且常常会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老师打算将她所有的梦境都记录下来,便让她每天都向他描述她的梦境,却从来不说这么做的用意。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半年,这位加拿大人便人间蒸发了。莫离去过她能想到也许老师该去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向他朋友、同事打听,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虽然平日装作无事,但莫离心里却很是担心,也很想念这位老师。
第二节 未知空间
一周以后,莫离参加了由失踪老师之前策划的郊游。相传,他们即将到达的地方是通往仙境的必经之路。而要去这个地方,需先乘船。由于船只超载,莫离不得不和其他同学分开,独自上了另一艘船,可是船夫人手不够,她不得不等景区工作人员调配。
待其他船只都进了溶洞之后,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来了一位船夫。船夫将船驶进了阴冷潮湿的溶洞。洞里没有一丝光线,手机也没有信号。水路时而宽时而窄,洞穴也时高时低,她不得不弯下身。四周寂静得只有船桨划出的水波声,偶尔有不明物体从身边飞过,在脸侧扇过阴风。若用手摸摸一旁的石壁,身子会不禁跟着打个寒颤。
船夫也只顾着摆弄船桨,除了告诉莫离安全须知外,不曾和她多说一句。莫离开始心生后怕,在黑暗里前行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前不见其他船只,后面似乎也空荡荡,出声大气都感觉有回音。这让她想到平日在影视小说里见过的时空隧道。可她清楚,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溶洞。
就这样不知道在黑暗阴冷的溶洞里漂了多久,正当莫离摆弄着自己没有信号的手机时,船夫说话了:“没用的,在这深山里,是没有信号的,而且出了这溶洞,你可能也不会遇见你同学或者朋友,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大了!”
这将是一个为期三日的旅程,学生将寄宿在当地人的家里。在前两天里,他们将会被各自的私人导游带着到处游玩,在第三天,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但是他们不能到深山的禁地—“北森林”,一个自然保护区。因为早已支付了费用,所以旅游期间产生的任何开销,哪怕是购物,都是免费的。
第三节 异域
莫离则被安排住在船夫家里,到了船夫家里的时候,船夫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极其热情。船夫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叫萧羽,大女儿叫萧蓼,二女儿叫萧萌。他们和其他亲戚一起都住在一个像中国传统亭台楼阁的地方。虽然这房子看起来很古老,和中国古代建筑无异,但室内装潢却极为现代,甚至超现实。所有的窗户看似是琉璃镶嵌,却有吸收储存阳光的功能,并将收集的阳光用来调节室内温度。起初,莫离认为因为船夫家很富裕,所以才会有如此高端的设备,可后来她才意识到在这深山之中,所有人家的住宅皆如此。不仅外观相似,连内部陈设也一致。但有一处跟这些相同建筑不一样,便是位于中心的一座高塔,有点像外面世界的电视塔,跟莫离去年在伦敦看到的BBC塔有几分相似。船夫告诉她,那是他们当地政府工作的地方。
这个发现还不是最让她兴奋的,她最感到欣喜的是船夫的家人。没有一个人想离开这深山到外界去谋生,即使他们每个人都受过高等教育、每个人都很富裕。家庭成员之间彼此关系也很密切,从未听闻有什么争执,不像外界有的家庭会受离婚、财产、子女教育分歧等干扰。莫离认为,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事实上,深山里的所有人都好像是一家人,他们对每一个人都很热情,而莫离可以感受得到他们的友善并非殷勤做作,而是发自内心的。
此处幅员辽阔,山水缭绕,从山顶到山脚,因为海拔递减,便可观赏不从纬度带的风景。和莫离想象中不同的是,这里近处群山山顶并未被积雪覆盖,整个山看上去是抹茶色。山底随处是落叶乔木,如黄桷树,再往上便是针叶松树,船夫说他常常会周末带儿女去听松涛、捡松果,去年他小女儿还救过一只受伤的小松鼠。快至山顶时,便越发贫瘠,不再有那么多云杉桦木,取而代之的是草甸灌木,山中圈养的牛羊马儿每天日出就会争相跑到那里觅食,然后便找一块自己觉得软绵的草地优哉游哉地仰躺到黄昏夜幕。除了植被丰富之外,山上还有许多奇珍异兽,甚至很多都是只在古书中记载过一两次,就再无踪迹的。再往远处,便可看见白雪皑皑的山脉。
在这里,人们的着装也很有特色。虽然他们平日穿得和外界无异,也很注重潮流趋势,但每当在特殊重大的日子里,便会换上当地的传统服饰。这些服装看上去像是少数民族的服饰,但又不相同。虽不能用高端奢华去形容,但也是精致至极。它们都是简简单单粗匹布衣的材料经过手工染色、裁缝、编织、纹绣制成,虽不及绫罗绸缎那样显贵,但因为做工精细,每件成品所花时间会是一件高定华服的好几倍。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已婚未婚,不同年龄段的人,所着服饰上的图腾也有各异。未成年的男女,男孩儿的图腾是松鼠,女孩儿的图腾是兔子。成年未婚男女图腾分别是山羊和喜鹊,若已婚,则会在图腾上面镶饰银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的图腾,不分男女,皆是由松鼠、兔子、山羊、喜鹊组成的图案,取松鼠尾巴,兔子耳朵,山羊脸,喜鹊身绘成,最后再嵌上金环。至于每种图腾的含义,船夫解释到:“松鼠代表机灵,兔子代表善良,山羊代表责任,喜鹊代表美好,而最后老人的图腾将这四物融为一体,也象征他们的一生已经将这四种美好的品质融会贯通。用上黄金而非银器,也是对老人身份的尊重。”
正当莫离沉醉于这片迷人地土地时,船夫给了她一部新手机,“我说过,我们这里信号不好,无法联系到外界。但是我们这里有内网,你用我给你地这部手机,就可以跟这里地人联系。里面已经储存了我们几个人地联系方式。”
莫离拿着手机研究了一番,心想,“这不就是十几年前地小灵通吗?还是黑白屏幕的。”即便如此,她还是收下并跟船夫说了谢谢。
第一天,萧羽就这么带着莫离到处游览,莫离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里人们的面孔不仅有中国人,还有外国人。不过,她只觉得也许是来自国外的游客吧。船夫带莫离品尝了当地的美食,其实和外界并无差异。不过不一样的是,很容易品尝到世界各地的美食,比如德国香肠、英国炸鱼薯条、瑞士芝士火锅、荷兰奶酪、丹麦曲奇、美国汉堡、土耳其烤肉、印度咖喱等等。莫离也发现这里很多餐馆的老板也是外国人,当她询问萧羽原因的时候,萧羽只是说他们都是游客,因为喜欢这个地方,所以就安定了下来。
然而因为不能及时适应这里的环境,莫离的哮喘当晚就发作了。船夫一家人并没有很着急给她吃药或者送她去医院,而是由船夫的妻子将她带到一个温暖而潮湿的山谷。船夫妻子告诉莫离:“咱们这里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生,但是我们有‘神池’,”所谓‘神池’,其实就是外界所说的温泉,不过这里的温泉是纯天然的,并没有添加人工合成剂,“咱们这里的人,只要不舒服了,在这些池子里泡泡就好,不过每次我们会根据不同的症状添加一些草药罢了,你看,不同的草药我们都放在周围这些树洞里,”说着便指了指周围一棵棵大树,“我想泡‘神池’的原理就跟你们中医里面针灸是一样的吧,高温可以疏通穴位。你们中医不是说‘通则不痛,不通则痛’吗?”
莫离半信半疑地进了池水,水温刚好,船夫夫人则从一旁树洞里掏出了一个白布包裹,里面便是草药。夫人将布包浸泡在水里,然后离开。不一会儿就闻到一股香草的清香,大约过去10分钟,莫离便觉得哮喘有所好转,便起身披上夫人为她准备好的白色浴巾,回到了船夫的家里。
第四节 禁地
第三天,莫离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她出门前,船夫再三嘱咐她不要走进“北森林”。她首先来到了小吃街,买了一些当地的小吃和工艺品,打算带回去给莫语还有养父养母。到了下午,她开始感到奇怪,因为即使这个地方再大,还不至于连一个一起来的同学或者朋友也遇不上。她越想越感到不安,开始环顾四周,目光注视到远处将这地方包围的山脉。突然,她想到船夫口中的禁地“北森林”,总觉得那里可以消除她所有的疑虑。
莫离看看天空中的太阳,再看看手表,大概推算出北方的位置,便独自一人出发。向北的路上,人越来越少,也有不少人向她投来不解的目光,好似对她即将进入禁地的举动而感到惊恐。最终,路上只剩她一人。
“北森林”,莫离看到铁丝电网门上一块木牌上的黑色字样,并且在黑字上方有大写的红字“禁”,整座山也被电网墙给围了起来。莫离绕着铁丝电网外围走着,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突破口。这时,她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只见一辆卡车正朝“北森林”大门驶来,为了不被发现,她便躲在了一旁的树堆里。卡车在铁门前停了下来,等着大门缓缓打开。这时,莫离便跳上了卡车车厢,将自己藏在了一个空箱子里。
卡车驶进森林不久之后便停了下来,莫离也当即跳下了车。她小心翼翼地跟踪卡车的驾驶员到达了一片像工业区的地方。这里有很多工厂,但和莫离以前见过的工业区不同的是,这些工厂和周围的植被、河流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并且这里的空气也和山里其他地方一样很清新,不像电视里报道的一些工业区一样乌烟瘴气。莫离打算自己到处再看看,便朝“北森林”的中心走去,果真发现了离奇的现象。这里烟囱排放的废气没有随风向肆意飘散,而是垂直着升到空中最后消散。这里的垃圾也一样,并没有随河流方向流入居住区,而是逆流而上,最后流出这深山,进入无人区,最后到达远方终年积雪的雪峰被冰封。莫离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诧异,一度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她觉得四周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因为不光是垃圾无法进入居住区,连污水到达这结界也会被分离开来。
然而,眼前的一切对于莫离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些都曾在她的梦境里出现过。
待她夜晚随着卡车再次离开“北森林”,返回船夫家中的时候,她很担心自己的行踪会暴露,更怕船夫知道自己今天去过禁地。其实,船夫什么都知道,但一点儿也不生气。
船夫见莫离回家后,便主动提起:“我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也知道你擅自进入了禁地。我想你会很疑惑你看到的一切,也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无法解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是请不要担心,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一定会消除你所有的疑虑。”
莫离:“但是我明天不是应该回去了吗?你要带我去见谁?”
船夫:“我们这里的寨长,其实是他想见你。所以,我们会免费增加你的旅游时间,如果你不介意。放心,你在这里会很安全。我也会让明天外出的人联系你家人。”
莫离:“好吧。”
虽然莫离还是很担心,但是相比困惑,好奇心已经占据了她的心理。说完便转身进了卧室,由于太累,也不想再吃任何东西,不想洗漱,直接瘫倒在床。虽然脑子里嗡嗡作响,白天发生的事情一直萦绕在脑海,但是太困太倦,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第五节 梦回童年
今日在‘北森林’所见让莫离梦回到小时候一段经历。莫离小时候家背后有一片村野,可谓是她童年的乐园。
“如你所见,一栋大学家属区的四层红砖房,我住在顶楼,那时我五岁。下雨天的时候,母亲总是在我们床边放几个塑料盆。楼房出口的一边是棵很大很大的黄桷树,另一边便是一条笔直的山路,走到底,过一座死鱼气味的青石板桥,延绵不断的山头就会浮现在朦胧的雾里。然而,石板桥的另一端我很少去,父亲母亲也从不带我去,哪怕后来搬家搬到山路的最后一步台阶。可是那年,有人领我去了,我们的新邻居,一位老爷爷,说是我父亲从前的老师。
父亲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就让我去老爷爷家玩儿。那天一大早,我就被送到他家,他说想带我出去走走。我们沿着山路下着台阶,我会时不时回头看看,担心自己等会儿得爬多陡的山路才能回家啊!山路走到底,再蜿蜒一片竹林便是那石板桥。熟悉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远,扑鼻而来的却是陌生而刺鼻的鱼腥味,越往前便越浓。可地尽头迷雾中那泼墨绿,远方传来少有耳闻的汽笛声使我强迫自己忍过这一刻的不悦。踌躇间,短短的石板桥早已拉远了我和他的距离,老人回走了几步,将我领了过去。原来强忍过鱼腥味,还有各种烟火气。这里的山头一目了然,没有超过两层的楼房,也没有方方正正的小巷,只有一簇一簇的竹林,林间遮掩着发黄的白墙房子。
老人牵着我走在泥泞曲折的小道上,我也顾不得看周围的景色,生怕脚一滑便摔得浑身是泥,我只能留意走稳的每一步和下一步我该踩哪里。翻过两三座山头,走过一段潮湿的山崖,石壁下是湍急的江水,我根本不敢往下多看一眼。清晨迷雾,荒草落叶,我最终踏在冰凉的铁轨上,两侧田间开始有时隐时现的身影,我的目光总尝试停留在一只影子上,可错身位移,他们总在不经意间一个一个消失,再一个一个出现。
老人开始带我走近若隐若现的身影,却不靠近他们。我看见他们似乎在采摘些什么,然后扔在竹编背篓里,那东西是紫色的,哦,原来是我最讨厌的茄子,每次吃茄子嘴唇周围就会发痒。就在我们脚边,也有茄子,老人让我帮他采一些,但只要干瘪的。我哪有心思摘茄子?周围的一切对我来说是那样新鲜,我假装弯下腰找茄子,实则却是一步一步离老人越来越远。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走太远,因为我找不着回家的路,我只是想让我目光所及之处能远些,再远些。
‘一...两...三...六...’我听老人数着。他时不时看看我在哪里,然后笑着问:‘嘿,你摘的茄子呢?’似乎是觉得他已经看出了我的鬼心思,所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跑到他身边帮他拿茄子,老人突然笑着开始牵我往回走。
回去的路似乎变短了,虽然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这次走在山崖前他停住了,他将茄子放在地上,趁我不注意,在我背后推了一下又突然拉住了我,我并未感到任何不安,站稳后也笑着推了他一下,虽然我那力气最多也只能在他身上拍打一下。
他开始往山崖下的江里扔茄子,摇摇头,接着扔出第二只。这次的茄子比第一次扔得更远,老人咬咬嘴唇露出满意的笑容。‘你也试试。’说着他递给我一只茄子。我用力一扔,可是感觉茄子就是直接掉进了江里,但是我没有放弃,捡起地上的另一只茄子扔了出去,仍然很近。我开始有点儿沮丧,而这种使出全身力气却无法进步的感觉再次出现已是十年后中考体育考扔铅球前的训练,不过那次经过一年的训练,我扔出了满分。
老人继续将剩下的茄子扔进江里,突然我们听见骚乱的声音。老人赶紧抱起我,往石板桥跑,我便面对着后面的人群。这次我看清楚那些刚才在铁路边未让我看清的人影,男人、女人、中年人、年轻人,嘴里喃喃地,手里拿着各种工具。
我们跑过山崖,跑过来时泥泞的小路。这次我虽不用自己小心谨慎地踩着每一步回去,但还是没有心思去看周围的景色,而只是一直望着向我们逼近的人群。来时的烟火气离我们越来越远,清晨的雾已消散,鱼腥味又重了起来,曾经在这气味前踌躇再三的我,这次也由不得我选择,被老人带着直接穿了过去。果然,人群在石板桥不远处停住了。
他们为什么不过来?是胆小吗?或是跟我一样也受不了这刺鼻的气味?可为什么要追我们呢?是也没看清我们的身影想看清楚吗?那么他们现在看清了吗?“
莫离从睡梦中惊醒。她想起那天回家后,过了个冬,新年到来前他们离开了这栋红砖房,搬进了外墙白得发光的楼房底楼。她离那石板桥更近了,但她不会再去想那群人影,或许是不想再回忆起让自己恶心的鱼腥味?她只知道她比以前更讨厌茄子了。但她很想那位老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父母去世后,被莫语家收养就很难回去。后来跟姐姐故地重游,曾经住过的楼房都在,只是变矮了变旧了。曾经的山路已经封了,她们试着从其他方向靠近石板桥,最终找到了。刺鼻的鱼腥味已经没有了,桥下已没有了水,过石板桥也只是几步而已。没有雾也没有汽笛的声音,她看不见过去的山头,连那山崖下的江水也变成了宽广的马路。不知当初追赶她的人群现在何处?去年她一个人想再去看看那石板桥,可是这次却和石板桥被红砖高墙隔开。
想着想着,莫离又睡着了。
第六节 录梦人
次日,莫离吃过早餐后被船夫引至寨主的住处。寨主的住处与其他人的住处无异,并没有想象中的要奢华,只是多了几间客房,拥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个小池塘。若要真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应该是一个地下书阁,听说里面有不少历代各国珍贵藏书。
莫离在客厅的红木椅上等着寨主,当寨主推门进入的时候,莫离吃惊地站了起来。原来寨主,就是那消失的法语老师。
“是你!”莫离站了起来。
“对,是我。你坐下,别怕。”老人对莫离微微一笑,缓缓地走到了上座坐下,品了一口茶。
“怎么会是你?你会说中文?”莫离不解地问。
“冷静一点,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相信我,你在这里很安全。”老人安慰着莫离。
“我这是在哪儿?这个地方太诡异了!”莫离仿佛情绪有点失控,“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就离开?还来这种地方?”
“不,这地方并不诡异。这里是人们的乐园,如你所见,非常美好。”老人试图安抚莫离的情绪。
沉默片刻之后,莫离也意识到自己言行的唐突:“对,这里很好,只是很不一样。”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坐下,仍心有余悸。
“我会跟你解释清楚你现在担忧的一切,但是请耐心一点。好吗?”老人说。
莫离点点头,她感到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因为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有先听听老人怎么说。
老人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所看到的这个地方是基于人们的美梦打造的。”
“美梦?”莫离想起自己在“北森林”里看到的自己曾经的梦境,对老人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老人继续解释道:“在二战时期,一些国家秘密征用了一批具有超能力的人来预测、侦探敌情,或者将他们直接投入到战场,”老人望了望窗外,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但是当战争死亡人数到达七千万的时候,他们便无法再忍受普通人的杀戮。所以,他们最终集中到这里,这个还没有怎么被战争侵扰的地方。”
“那他们来这里干嘛?他们真的有你所说的超能力吗?”莫离质疑到。
老人耸了耸肩:“是的,他们有的人可以控制风,有的人可以控制水,有的人可以控制火,还有的人可有控制气。”
“也许吧,我是也听说过有这样的人存在。但是,我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
“不,你见到了。我们这里的人都有超能力。不过在我们这里,对于使用超能力有很严格的限制,比如我们有一套‘定额分配机制’(Quota System)。这使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超能力来保护我们这个隐秘的世界。你在禁地里看到的像工业区的地方,其实是我们的垃圾场。”
“那么说,你也有超能力咯?”莫离仍然无法完全相信老人所说的话。
“不,我没有超能力。这里的寨主都不允许有超能力以防有暴君或者专制霸主出现。所以,历任的寨主候选人都是我们从外面的世界找来的。”
“原来如此,可是…”
老人打断了莫离的疑问,起身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听着孩子,我知道你也许不相信我说的,并且仍然很疑惑,但是你要知道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会继续解释给你听,听完你就会明白一切。这个地方,从前是有很多文化古迹的。为了防止这些人类的宝贵遗产被战争摧毁,当时来到这里的那些拥有超能力的人打算打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世界就意味着一个理想的世界,但是他们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究竟怎么样的世界才算是完美的世界。恰巧的是,他们其中一人是心理学家,并向大家介绍了一个卡尔·荣格(Carl Gustav Jung)的理论——‘集体无意识’(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集体无意识’?那是什么东西?”莫离问。
老人皱了皱眉头:“‘集体无意识’就是指的一些在人们无意识或者是潜意识里所共有的念想,并且不受时间和地域限制。”
“所以就是说,一个理想的世界究竟是怎样,会存在于每个人无意识状态下的咯?”莫离思考了一会儿问道。
“是的。所以他们之后便决定从我们这个世界以外的人的梦里寻找那些留在人类无意识里的美好世界的构想。他们收集了二十多年的人类的美梦之后,便开始选择第一位这个美好世界的统治者。”
“所以那就是为什么你要记录我的梦吗?”
老人点点头:“是的,你的梦将作为我们第三个‘二十年’规划的素材。我们已经选过了两任统治者。”
莫离:“那,你是第二任?”
“不,我是第一任。”
莫离:“那第二任呢?”
老人无奈地苦笑:“曾经这里有第二任,可是他背叛了我们。”
“为什么?”
老人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和你详说这个事情,也不是时候。我可以以后再告诉你。我想比起这个叛徒,你现在会对我们这里的世界更要感到疑惑。”
“说的也是,”莫离沉思了一会儿:“他们是怎么选您当第一任统治者的呢?”
“因为我的一个梦,”老人微笑着:“你觉得这里的家庭结构如何?”
“我很喜欢!我觉得这是一个家庭该有的样子!”
“这里的家庭结构是基于我的梦建造的。在二战的时候,许多难民都变得无家可归,而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来自家的温暖。但是一个完美的家庭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仍然很难达成一致,直到他们记录了我的梦,”老人突然看上去很忧伤:“在战争里,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那时,我才九岁。我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他们,我也想拥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也许一个人最缺乏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越想得到什么就在无意识里根深蒂固,最后反映在梦境之中吧。我们也遵循这个规律,以便寻找之后建设符合当下这个世界的梦境。举个例子,最近我们从一个非洲男孩那里纪录了一个梦境,是关于如何完善公共医疗卫生系统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会选他成为下一任的统治者,因为更好的公共卫生医疗系统并不是我们最需要的。一个人是否会成为下一任统治者候选人是取决于他、她梦的价值。不过,我么有预言能力的人,已经预测到这个非洲男孩的梦或许在未来几年会很有用,所以我们还是很慎重去研究。”
“我大概明白了,”莫离觉得这一切都很神奇:“可是为什么我会来这里?我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这确实不是巧合。一切都是我们这个世界为你安排好的。我们邀请你来,是想你成为我们下一任的统治者。“
“我?“莫离盯着老人,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是的,我们已经纪录你的梦很久了,而且发现你大多数梦都是关于大自然或者环境,而这一切都是我们现在急需的。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多、发展太快,也影响了我们这个世界。虽然我们从科技里面获益,但同时,我们的环境也在日趋恶化。我们研究了很久你的梦,发现你的梦可以引导我们如何平衡这两者,使在发展科技的同时又可以兼顾环境保护,甚至最后可以做到二者互益。”
莫离听后开始回忆童年:“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是六岁的时候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了,之后就被莫语家领养,到了大城市。我很想念小时候的生活,那里的山山水水、蓝天白云、月夜繁星。而且我们那里的人都会很适度地去尝试一些新科技,不会为了赚钱就把原本属于那片土地的东西给糟蹋了。”
“那便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
“但是我现在不能马上接受你们的好意,我需要一段时间静一静。”
“没问题,你在这里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可以慢慢考虑,关于你家人那边,我们也会派人去适当地解释。我们不会强迫你接受这个职位,但是一旦你拒绝,就必须接受我们的催眠来洗净一切有关于这里的记忆。如果你最终决定接受我们的邀请,请立马告知我。事实上,我们这个世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灾难,很有可能被完全摧毁。只有你,可以拯救我们。”
“真的有那么严重吗?”莫离问道。
“是的,我们很需要你。”老人开始带着一种恳求的语气。
“如果我拒绝离开了,我今后还有机会回来吗?”
“没有了。”老人耸着肩,摇了摇头。
莫离犹豫了一下,神情哀怨:“如果今后我无法再回到这里,我想会是我一生的遗憾。如果因为我的离开而导致这个世界永远消失,我将一辈子良心不安。”
“好吧,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你可以回到船夫家里休息几日,再做决定,但是不能告诉任何人今天我与你的对话。”
那天,莫离回到了船夫的家里,没有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大家都知道即使问了也问不出什么。夜晚,莫离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记录在了日记本上。
第七节 秘密
在船夫家的这几天,莫离没有出门,常常一个人发呆。家里的大人白天都不在家,只有三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在,两个妹妹,一个哥哥。哥哥名叫萧羽,和莫离在外面的世界见过的男生都不一样,他没有同龄人的稚气,却多了几分长者的稳重。
莫离愿意给萧羽说任何事,萧羽也愿意倾听,并且告诉莫离有关于他所知道的一切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的第七天,萧羽带了莫离去了这个世界新建的社区,莫离来到这个社区之后十分欣喜,因为里面不少地方都曾经在她的梦境里出现过,比如挨家挨户的窗台必然有鲜花、墙的颜色是白色等。她为这个世界如此看重她的梦境而感到激动和感恩。
此时船夫家中,萧萌和萧蓼俩姐妹正在嗑瓜子闲聊,妹妹萧萌突然感觉肚子不舒服,大概是快来例假了,便瘫在了沙发上。可是萧蓼发现家里卫生用品都没了,本打电话让哥哥带回来,可发现哥哥跟莫离一起,便想问莫离有没有。莫离告诉她,在她床头柜里有,让她自己去拿便是。可是萧蓼还没看到柜子第二层的卫生巾,就先在柜子第一层发现了莫离的日记本。
当晚,在莫离准备睡觉之前,萧蓼敲了敲门进了莫离房间。
“怎么了?有事吗?”莫离问。
“嗯…有件事想问你。”萧蓼说。
“什么事儿啊?说吧。”
“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挺好的啊。”莫离感到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萧蓼要这么问。
“嗯…我听我爸爸说了,你之前进了‘禁地’,你一定很恐慌吧?”
“是的,不过现在觉得还好。”莫离不敢提她和老人的对话,也不敢表露出自己知道真相的事情,因为她也不敢确定这些人是不是也不知道。为了试探萧蓼,莫离问道:“既然是‘禁地’,你们应该也没去过吧?”
萧蓼听莫离这么一问,迟疑了一会儿:“好吧,我也不瞒你了,其实‘禁地’是我们不能进入的。但是因为…因为我哥哥即将进入里面工作,所以我多多少少听父母提起过。”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哥哥没有告诉过我。”
“嗯…其实我不想我哥哥去,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什么意思?”
“我想你在‘禁地’是看到一些超自然的现象吧?我也是听我家人说起,我自己没见过。以前我们会为他可以入选到‘北森林’工作而感到自豪,可是现在这情形我们并不想他去。”
“此话怎讲?”
“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我也是为我哥哥好,”犹豫再三萧蓼接着说,“我知道你也许已经知道我们这个世界的情形,”莫离感到疑惑,“你也看到了在禁地里的场景,是被选上的人用超能力控制住了污染。但是这一切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我们虽然拥有超能力,但是不能随意使用,而且每个人的超能力也不同,如果在一定限度内使用超能力对身体是有益无害,但是一旦超出负荷,便会危及生命。”
“危及生命?”
“是的,其实你应该也看到了,禁地的运作主要是依赖对水和气的控制,能控制水的人是因为他们肾拥有特殊功能,能控制气的人,是因为他们肺有特殊功能。我哥哥就属于前者。”
“原来是这样。”
“可是现在外界的发展,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水域影响太大,这样下去,禁地的水流总有一天会失控的。”
“难道你们这里这么多人,不能合力解决吗?”
“我们也想,可是现在这里有能力控制水的,只有我们这一家人了,我和萧萌还小,要等几年才有资格工作,长辈们也因为这个事情耗尽了毕生的能力。其实我们的父亲,去年已经接受了左肾切除的手术,可是休息五年之后,他又要回去,直到...直到最后耗尽所有能力去世...而哥哥今年就要去了。他这一去,我们一家人都觉得凶多吉少。可是哥哥又是自愿的,他愿意为我们这个世界牺牲。”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现在的情形如此糟糕?”
“在外面的世界,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正在修筑水坝。水坝一旦修成,河道改向。水位升高,我们的世界不要说会失去现在生态平衡,可能还会永远的消失。”
“那...那怎么办?”
“莫离,”萧蓼握住莫离得手:“我给你说的这些都是秘密,都是我不该知道的,但是我家人真的很担心,我相信你,告诉了你,我知道你来到我们这里是有特殊意义的。我希望你可以救救我哥哥。”
莫离看着萧蓼迟迟不作声,本想着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现在想想萧羽可能因为她的离开,会终生残疾,甚至失去生命。还有萧蓼姐妹,甚至这一家人都会相继死去。思前想后,莫离暗自下决心接受老人的请求,并打算明日去见老人。
“好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你给我说的这些我一定会保密的。”莫离安慰着萧蓼。虽然萧蓼对莫离的日记只字未提,但莫离看着未关紧的抽屉第一层,大概已经猜到了,可是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
第八节 使命
第二天天还没亮,莫离便独自出门前往老人的宅邸。在大门门外的石阶上,莫离坐下,托着腮等着,想过会儿再敲门。看着路边卖早餐的商贩已经开始置办自己的小铺子,远方的炊烟也缓缓升起,从老人家里也传出早点的香气,莫离估摸着老人应该起床了。
“咚咚咚。”莫离叩门三下,门打开了,开门的是老人。
“我早已料到你今日会来,进来吧。”老人道。
跟着老人,莫离进了地窖的藏书阁。
“哇,这里好多书。”莫离感叹。
“对啊,这里的书来自全世界,都是当时战争的时候,算是我们拯救的文物吧。当然还有一些绝密的档案,是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
“这里,一般人都可以进来吗?”
“档案馆不行,其他的地方,只要提前预约就可以。不过现在还没到开放的时间。”
“嗯,还蛮有意思的。”莫离若有所思。
带着莫离在书架之间穿梭,书架可根据指纹识别移动,形成新的走廊。最终,老人把莫离带到了一个屋子里。
这是一个小书房,莫离不知,其实这就是老人口中的档案室。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了小沙发上,老人搓了搓手掌,说道:“我想你今天来应该不止是简单来问候我的吧。我们开门见山?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莫离:“我答应你们的邀请,可是我还不清楚我之后该做些什么。我还这么小,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去担当。”
“别担心,”老人起身,从一个书架上取出一个木盒,木盒里抽出一卷竹简,“这里是一些对统治者的要求。”
莫离打开了竹简:
1.统治者在正式上任之前担任录梦人的职位;
2.此人不能有超能力;
3.此人的梦是我们的目标梦境,当下最需要的梦境;
4.守信、可靠;
5.自愿;
6.在这里居住五年适应这里的环境,期间不能离开;
7.五年之后到外界去记录人们的梦境,并且挑选一些美梦;
8.在记录梦境期间,寻找下一任统治者(录梦人);
9.每两年回来一次;
10.回来之后待一年,再出去;
11.担任录梦人至少二十年;
12.一旦找到下一任记梦者合适人选,便回来上任为统治者;
13.不管用什么方式,让候选人进入我们的世界,但一定不能使用暴力;
莫离看后问:“五年?我的家人一定会担心我的!”
“对,人们会觉得你失踪了。”老人说。
“那你不是说会帮我联系家人吗?让他们不担心吗?”莫离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如果你不打算接受我们的邀请,短时间内就回去,我们是有办法不让他们担心。可问题是你现在已经接受了我们邀请,如果我们还频繁去联系他们,会引起怀疑。我们的世界也很容易暴露。所以,不得不让你切断和外界的联系。”
老人看莫离沉默不语,似乎有些不高兴,于是说到,‘但是你可以五年之后回去啊。”
莫离紧接着问,“为什么不能让我现在回去一段时间呢?”
“不,不可以,”老人欲言又止,这到嘴边的字好像刺痛了他的心:“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叛徒,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出卖了我们。把我们的信息给了记者,好在人家报社并没有当回事。所以,如果你要在成为录梦者前离开的话,你的记忆必须被我们抹去,而且一旦离开,你将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我明白了。可是您怎么又能保证我五年后离开了不会背叛你们呢?如果我离开后不想回来呢?”
“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之后会在我们这里找到久违的归属感。你会继续住在船夫的家里,他们待你会像对待家人一样,而不是客人。我保证,住在他家,你不会像以前一样活得跟寄生虫一般。我们这个世界素来对待任何人都像一家人,因为二战使我们很多人都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所以,好好在这里享受生活吧!”
“我也希望如此,”莫离突然想到萧蓼说的附近修建的大坝,但又不想透露萧蓼知道一些机密的讯息,便问,“对了,上次您说这个世界需要有关环保的梦境,但是我看这里一切正常啊。”
老人摇摇头,沮丧地回答:“是的,看似一切平静,却不知危机正在逼近。本来只是一开始外界的污染多多少少回影响这里的生态循环。可是如今,就在不远处正在修建一座大坝,已经有许多人被迫离开。而当大坝两年后开始蓄水,我们这个世界,也将会被冲刷殆尽。我们正在计划搬离,”老人叹了口气,“可是要找到新的容身之处,谈何容易。”
“可以既修大坝,又能让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吗?我的意思是,找到让这两者不冲突的途径。”
老人:“看,你很聪明,也很有想法,那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你了。等你加入我们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来找方法。”
第九节 土崩瓦解
两年后:
这是看似普通的一天,莫离睡了个自然醒。现在,她越来越少想起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社会。在这个世界的两年里,恍若隔世,仿佛是一场美梦。她每天上午需要做的,就是去老人家的地下图书阁阅读老人安排的书籍,以及记录每天晚上自己的梦境。如果记不住前一天的梦境,她就会被带到催眠师那儿催眠,让她回忆起一些梦境。在她心里,也时常牵挂着在“禁地”里工作了两年还不能回家的萧羽,过段时日,萧蓼姐妹也快进去工作了。
到了下午,她又和这个世界的高层忙着寻找新的转移地,然而很难找到。
最终,他们不得不承认新的地址是无法在既定时间前找到的,于是列了三条官方解决途径:
1.阻止修建大坝;
2.降低既定蓄水线;
3.将所有建筑修高。
第三种方案明显不合实际。首先耗时太久,而且很明显,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另外,一旦将建筑修高,他们很容易被外面的世界发现。
正当他们商量如何实施第一和第二种方案时,他们发现大坝的总工程师竟然是莫离的姐姐——莫语。最终他们决定将莫离送去秘密谈判。
莫离被送出去的前一天,老人将她带到了这个世界的中心塔顶,这里也是高层们工作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俯视他们世界的每个角落,包括北森林。
莫离神情紧张:“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倘若我的任务失败,或者我们的世界暴露了怎么办?”
“是的,其实是有其他方法的,只是为了避免社会混乱,就没有写在官方的文书里面了。我们其实只要关上这个世界的‘防护罩’就行了。”
“‘防护罩’?”
“嗯,其实,这也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一个秘密。”
“那是什么?”
“与其说是‘防护罩’,不如说是真正意义上的铜墙铁壁。它是那些二战里有着控制土的特异功能的人秘密修建的。它就深埋在地底下,现在呈开放状态,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可是,一旦将它关闭,它就会从地底升起,将我们这个世界完完全全和外界分离开来。他们一开始修建这堵墙只是为了防止战争的破坏。”
“那就很简单啊,只要关闭就行了。”
老人叹了口气:“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这座墙现在被大坝压着了。如果我们这次将它升起,大坝就会坍塌。我们未曾想过伤害任何人。还有,一旦墙关闭,不能再开启。里面的人不能再出去,外面的人也不能再进来。”
“那...”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轻易这样做。可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大坝已经建成,还有四日就要蓄水了。所以,我们最后的方案是,给你三天的时间说服你姐姐停止蓄水的计划,否则,我们只有关上这个‘防护罩’了。”
“我明白,我想我会尽力的。“
“记着,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按时返回,否则,你可能永远都无法回来了。不过你可以等,等到我们知道怎么将它开启。可是或许,那将是永久的等待。”
  莫离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作为一个从小就失去父母,体验到被人抛弃的滋味,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找到久违的归属感,却又要面临再次被抛弃的境遇。然而相比自己内心的痛苦,这整个世界的安宁比什么都重要。
“好的,我愿意一试。毕竟,她是我的姐姐,不管她愿不愿意停止大坝建造,我都会让她先疏散附近的人。”
第十节 似梦非梦
当莫离出现在莫语的操作间时,莫语着实吓了一跳。
“你是谁?”莫语一开始没有认出莫离。
“是我啊,姐姐!我是莫离啊!”莫离已热泪盈眶。
“莫离?”莫语上下大量眼前这个女生,“天呐!你真的是莫离!”
两姐妹相拥而泣,莫语突然推开莫离:“你这几年都去哪儿了?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一开始机构说你临时在那儿做个活动翻译,结束就回来。可是并没有等到你回来。爸妈都报警了!机构都被我们告到倒闭了。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遭遇了什么苦难。你究竟都干嘛去啦!都五年了!”
“姐姐,你听我说,我一直都很想你们,但是我回不来。”
“回不来?什么意思?”
莫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莫语,可以莫语到最后仍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因为如果这周围若真的有莫离口中所说的世界,当初地理检测和地质勘测的时候都会发现的。也是,换做任何人,对这种故事,多半都会当作天方夜谭。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莫语给所有员工都放了四天假以防莫离口中的世界真的升起了那堵墙。即使如此,莫语还是悄悄告诉所有员工不要停止大坝的计划。
在第三天的晚上,莫离在被莫语拒绝停止大坝工程之后,恳请莫语离开这里,因为太危险。可是莫语仍然不听劝。
到了第四天,水池开始蓄水,莫离消失了,莫语怎么也找不到她。因为其他员工已经放假,所以她是唯一一个留下来操控水位线的人。
突然,她感觉桌子在抖动,紧接着一阵剧动,屏幕也开始乱码:“地震!”她猛地反应过来,但是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她立马拿起项目材料,开始往出口跑去。
就在不远处,一个新的陆地正在缓缓升起,大坝也随着陆地的升起开始崩塌。所有的出口也被乱石堵塞,观测台也开始倾倒。莫语无处可逃,最终被掉落的石块砸中失去了意识。这时,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穿过朦胧的尘雾向她靠近,最后眼前只剩黑暗。
当莫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河岸,大坝已沦为眼前的废墟,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新的山,一座从未在地图上出现的山。远方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随着声音的不断增大,莫语感到自己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消损,最后再次晕睡了过去。
救护车将莫语送到了医院,医生采取了紧急措施,过了三日莫语才真正恢复意识。半梦半醒,她迷迷糊糊在床上想着之前和莫离的谈话,她甚至开始怀疑莫离是否回来过,是否阻止过大坝的建设,告诉她的那个世界是否是真实的。睁开双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因为莫离早就失踪了,而且地质学家也说这是由一股从地壳传出强大力量所致的地形巨变。
可现实是,她也的的确确在过去几天放了员工的假期,恍惚间,她知道这一切都发生过。
她突然发现牛仔裤口袋里多了什么,掏出来一看,是莫离的项链。
可是她在哪里呢?既然莫离当时选择留下来帮莫语逃离摇摇欲坠的大坝,她还有时间回到那个世界去吗?还是她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等待着“墙”再次打开呢?




录梦人 第二季
第一节 线人
莫语出院后回到家,她告诉了父母一切,还将莫离的项链给了父母。作为莫离的养父母,他们其实早就觉得莫离是家里的累赘,尤其是前几年养父退休之后,家里的日子变得拮据起来,全靠莫语工程师的收入支撑,而现在莫语也因为这次工程事故辞职,谁还想让她回来?看着父母如此的冷漠,莫语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又将这个事情告诉了身边信得过的人,可大家都觉得莫离离开那么久,不可能回来,而且她所描述的那个世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大家都认为是莫语在地震中受了伤,所以才会精神恍惚,他们都安慰她要好好静养,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面对大家的质疑,莫语还是暗下决心找到妹妹。在家休息了半年,莫语看遍了近几十年有关此次坍塌大坝区域的新闻。其中有一些消息确实让她不解,尤其是前几年的一位匿名人士声称在山里被选为首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消息更是引起了莫语的注意。因为这个人的经历,和莫离所告诉她的在那个世界的经历实在是太相似。
“看来,要找到莫离,得先找到这个人才行。”
为了找到这个人,莫语申请了该杂志的记者编辑,由于自己工程规划教育的背景和丰富的地理环境工作经验,很快就做了不少有关生态、环境等题材的报告。即使如此,要打听到那个人的消息还是很难,因为当时处理那条新闻的文案人员、编辑人员以及排版人员都因为各种原因先后离职,并且也和其他人失去了联系。
莫语多番尝试之后无果,便打算回到大坝坍塌地点和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可是事发地点已经被相关部门封锁,看来只有利用媒体人的身份才可以进入了。思量了一番,莫语打算利用职位的方便,开展一系列大坝坍塌的实地后续系列报告。
莫语坐着车来到了当时大坝坍塌的地方,眼前的一切已变得陌生。经过一年多的光景,地底新隆起的山头也变得绿油油,她仿佛能感觉到莫离的气息,也许,她就还在附近。
“或许这附近真的存在莫离说的世界,她可能早就回去了。”莫语心想,即使莫离已经回去了,自己也要找到那个世界,看看事实究竟是怎样。毕竟大坝的设计建设也是自己付出了很多年的心血,若不弄清楚真相,自己这辈子都会不甘心。
夜已深,来到河边,望着天空的满月,不知何时才能再和莫离见面。
“如果当初听了莫离的劝告,终止大坝的建设。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呢?莫离啊莫离,你究竟在哪里?”
莫语不知道,此时还有一人怀着同样的心境,在河的对岸也望着这一轮满月,想着莫离。人们看不清他的容貌,因为他始终戴着半块银色面具。
第二节 帮手
这次系列报告虽然获得了通过,但并没有多少人看好这个题材,而且又要常驻在深山老林里,所以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毕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已过时的新闻热点题材再耗时间,为了业绩,也就是观众的关注度,还是呆在城市或者新闻操作间等待第一手的独家新闻要好。
这样一来,能展开这个工作的人手就不足,于是莫语只好申请招收实习生。待在网络上发布了招聘信息后,确实有不少人报名,但有一位报名者引起了莫语的注意。他并没有在邮件里附上简历,而是在邮件里写了一段话:
“您好,
我是大坝区域的当地人,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没受过什么教育,也没有什么新闻专业知识,但是对当地的风俗民情很了解,并且那次大坝修建让自己搬离了这个从小成长的地方,很是不舍。我全家人都没料到最后大坝会发生事故,因为在搬家之前,我们将一些家里带不走却又很宝贝的东西埋在了水位线以上的地方,可是我们再回去寻找时,发现地貌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想利用这次机会,一边帮助你们进行后期勘测报道,一边寻找之前埋葬的宝贝。”
莫语觉得不如就选这个人,既然从小就待在那儿的,说不定可以给自己提供一些线索。找一些精明的专业人士或者有同事跟在一起,自己反而不方便私下打听莫离的消息。
到达了事故地点,在附近的旅馆休息一夜后,便按约定和实习生见面交接工作。
地点约在河边,时间是下午两点。莫语走进河边时发现了已有人在等她,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也许他就是那个实习生吧。
待此人转过身来,莫语也是迟疑了一会儿,因为他戴着银色面具。不过看他就一个人,觉得也没什么。实习生看见了莫语,便走上前来,主动示好:
“您好,您就是莫老师吧。我是兮木。”兮木给莫语递上矿泉水。
“你好,你之前是住这里对吧?”莫语边喝水边问。
“是的,其实应该就在这附近,可是我已经找不到原来的位置了。”兮木环顾四周。
“哦,别担心。你也看见了,这次就我一个人来,司机昨天也已经回城了,工具设施什么的还放在旅馆,可能等会儿要你帮我回去拿拿。”
“好的,没问题。”兮木带着莫语在河边一块大石头坐下。
“你这次回来是住哪里呢?”莫语问道。
“暂时住在一个朋友家。”
“这样啊,我打算之后就在河边搭建一个临时的工作室,花不了太多时间。我之前是做工程的,今天下午咱们拿了器材在这附近考察一下,我再联系一下附近的施工人员,快的话应该一周就搭好。”
“好的,没问题,我也可以帮忙的,以前也帮家里人搭过房子。我这脸也是之前站在梯子上刷油漆不小心摔下去给破相了的。”兮木指指自己的面具。
“面具挺特别的,现在没事了吧?”莫语问。
“就是有疤痕,不过不碍事。对了,你想去附近走走吗?虽然现在这里变化挺大的,不过我还是比较熟悉一些风俗人情,可以给你讲讲以前的事情,或许对以后我们采访有用。”
“好啊,正合我意。”莫语笑了。
两人回到旅馆,下午在河岸附近做了一番勘测,联系了当地施工人员,便开始着手工作棚的搭建。时间过得很快,不到一周的时间,工作棚便搭建而成。
第三节 跟踪
两人白天要么就在大坝旧址附近勘察地形,和过去的地形地貌做对比,要么就去相关部门收集大坝前后的一些人口居住点数据,或者就走街串巷看看还有什么人留在这里,可以做下采访。莫语也积极联系国内一些知名的学者远程参与到这个调查项目。可是,每天一到下午六点,兮木便不见了踪影,要凌晨才回来,每次回来都搞得蓬头垢面,浑身是泥。莫语一开始对他这种举止也漠不关心,可时间久了,自然开始有顾虑。一日,他们在山上考查植被的时候,莫语开始问他:
“你平时下班一般都去哪儿啊?怎么每次都搞得灰头垢面的?”
“哦,我不是给您说我有亲戚在这边吗?他们有的最近回来了。帮他们重新搭建房屋啊、猪圈啊什么的。”兮木一边低头摆弄着身边的植被一边漫不经心答到。
“哦,原来这样。那,什么时候,咱们去采访采访他们?”莫语似有试探地追问。
“哦,不不不,我亲戚他们最讨厌做新闻的了,觉得他们一天到晚尽报道一些和现实民情不符合的新闻。我看我们去了,不会受好脸色的,说不定还会被撵出来。”兮木一阵苦笑。
“那他们是怎么同意你来我这儿的?”
“哦,我不是为了我们家的宝贝吗?”
“也是。”
“再说了,他们当初也挺舍不得搬家的,而且这次大坝事故把这周围搞得一团糟,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你是大坝的负责人,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怎么?难道他们还能把我吃了?”
“那倒不会,只不过要想继续在这里做报道,估计就不可能了。”
“行吧,那你就好好帮他们吧,”莫语岔开话题,“那,你家地宝贝现在找到了吗?有线索了吗?”
“还没呢,”兮木答到,“最近我们去到的地方离之前埋藏宝贝的地方停远的。可能过段时间吧,等我帮他们把房屋建好。下班之后就可以去找宝贝了。”
“能带我一起吗?”莫语问道。
“哈哈,”兮木打趣地笑道,“当然…不行。那可是我们家地宝贝。”
“行吧行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这附近可能还会发声塌方什么的。”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莫语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兮木有所隐瞒,心想:“‘穷山僻野出刁民’,我不会遇上土匪了吧?…算了,不如今天就悄悄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
下班过后,兮木照样背着背包走进了树林,莫语也悄悄跟了去,但不敢跟太近,怕被发现。果然如兮木所说,他的确是在帮别人搭建房屋。莫语一连跟了三天,天天如此,便放下心来,继续和兮木开展报道工作。
然而一天清晨,莫语发现兮木前天晚上并没有回来,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也无法联系上他,便去了之前跟踪到他的人家去找。谁知那家的住户说跟不是兮木的亲戚关系,只是那几天那个小伙子自己说要过来帮忙,但就帮了几天就没来了。
莫语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那兮木到底去哪儿了呢?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回到工作棚,莫语发现兮木已经回来了,但也不好直接拆穿他,还没等她开始问兮木昨晚去哪儿,兮木就说:“莫语姐,对不起,昨晚跟几个朋友喝酒去了,断片了,就没回来。下次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喝酒去了?喝酒怎么喝得全身泥啊?”莫语些许生气地问道。
“喝醉了,摔了一跤。”
“好吧,快去清洗一下吧,今天好好休息,就不用跟着我了。”莫语说完便出了门,留兮木一个人在工作棚。
可是莫语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工作棚附近留意兮木的一举一动。果然不出她所料,兮木趁她不在的时候出了门,也没有带包。
等兮木跑远后,莫语进了房间。看见兮木的背包,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秘密,就打开了它。她发现里面有一个本子,一打开,竟然是莫离的日记本!
“他怎么会有莫离的日记本?他究竟是谁?”莫语翻着本子,里面记载的都是莫离失踪几年在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难道,难道,他也是那个世界的人?莫语没有骗我,真的有这个世界存在?可是莫离,你究竟在哪里啊?”
就在莫语看着日记忍不住哭泣时,门突然被推开,兮木气喘吁吁地回来。
“你究竟是谁?”莫语手拿着日记本,“你为什么会有莫离的日记本?”
第四节
两人对视了片刻,兮木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是莫离的姐姐。我是莫离的朋友,其实我不叫兮木,我真正的名字是萧羽。”
“你怎么会认识莫离?萧羽?我从来没听莫语提过。”莫语似乎还没有从看莫离日记本里的伤神缓过来。
“我...”萧羽看着莫语,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起。
“好,就算你是莫离的朋友,既然你知道我是她姐姐,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而且你每晚鬼鬼祟祟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我也去到那几户人家问过了,他们根本就没你这个亲戚。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莫语盯着萧羽。
“我跟着你,是因为我想找她,我想找莫离。有很多事,我想跟你说,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萧羽坐下,不敢直视莫语,便望向窗外。
“好,那我问你,你和莫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年前。”
“那就是莫离失踪的那几年,莫非这个人也是那个世界的吗?”莫语心想,“三年前?你知道这几年莫离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莫语问道。
“我知道,因为,我和她在一起。”萧羽看着莫离,点了点头。
“难道那世界真的存在?”莫语惊讶地问,“所以,你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你都知道?”萧羽诧异莫语竟然知道他们的世界。
“对,我都知道,莫离之前找过我,都告诉了我。可是我不相信当时。甚至,至今都有所怀疑。”
“所以你知道莫离在哪里是吗?”萧羽急促地问道。
“不,我不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也是为了找她。”莫语摇摇头。
“那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以前我会认为她可能已经回到你们那里了,可是现在这样看来,她还没有回去。”莫语叹息着。
“莫老师,我想我一时半会儿很多事情都和您解释不清楚,既然你是她姐姐,这本日记本你看了也无妨。我相信你看完之后,很多事情都会明白。”
虽然仍心有疑虑,但手里拿着莫离的日记本,莫语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那一晚,两人都难以入眠。
第二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莫语对正在屋外拉伸筋骨的萧羽说:“所以,我是应该叫你兮木呢?还是萧羽?”
“萧羽吧。”
“好吧,萧羽。你进来,我想跟你谈谈。”
萧羽进了房间,泡上一壶热茶。
“日记你都看了吧?”萧羽问。
莫语答道:“看了,你们的世界,真的…真的太…”一时之间莫语找不到语言去形容。
“太什么?”
“太不真实了…不,是超现实,”莫语感叹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经被派到‘禁区’工作,”莫语皱褶眉头,好像自己还是很难理解和解释萧羽世界里的一切,“就是‘北森林’,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当然是为了莫离,”萧羽紧接地答道,但迟疑了片刻,“或许也是为了我自己。也许莫离对我们那个世界的描述是完美的,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进去真的工作过。我以前也曾感慨自己是多么幸运,可以生活在那样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可是直到我进入了‘禁区’,你说地‘北森林’,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原来自己都活在谎言里。”萧羽顿时变得有些忧伤。
“谎言?”莫语不解。
“是的,谎言,”萧羽毛叹了口气,“以前我的生活只有欢喜和快乐。然而当我进入了‘禁区’工作之后,我才知道生活还有愤怒和悲伤。确切来说,在‘禁区’里,我们只有愤怒和悲伤,甚至绝望。我们每天都在超负荷的工作,就是为了给‘禁区’以外,我们那个世界的人营造他们想要的天堂。我们每天都要损耗自身过多的超能力,这也严重影响了我们的健康。比如说我,我为了控制水流方向,我的左肾已经衰竭。后来,组织让我接受了左肾切除手术。如果是从前,手术之后应该送回家修养几年再继续工作,但是他们把我送到秘密基地静养,因为在我们世界,只剩我们一家人有控制水的功能,他们要对我们进行特别监护。如果我不服从他们的安排,我的其他家人都会有生命危险。”萧羽开始有些愤怒。
“这也太残忍了吧!难道你的家人都不知道吗?他们没有反抗吗?”
“他们是清楚的,可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有那么糟糕,也没有人会去通知他们。”
“既然清楚,那为什么还要送你进去呢?”莫语不解。
“没办法,因为我们家族是唯一一个可以操纵水的家族了,如果我撑不下去了,只有我妹妹她们进来接任我的工作,可是我不想她们这样。不过现在,我想她俩也应该在‘禁区’工作了吧。”萧羽显得无可奈何。
“哎,我理解,哥哥姐姐总是爱护自己的妹妹。可是,既然他们守卫这么森严,你又是如何跑出来的呢?”
“说来也奇怪,就当我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静养时,忽然有一天人员突然减少了。我就趁机跟了出去,听见两个守门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局势已经如此紧张,而且还听说会派莫离出去谈判,所以很多安保人员都被抽去护送她。但是我知道,莫离这次出去也许凶多吉少,万一回不来怎么办。所以我打算出去保护她。”
“原来是这样。”莫语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将剩下的两个守卫人员骗到我房间并将他们锁在里面,自己换上了守卫服装,跟着大部队混了出去,可是我还是去晚了。逃出去的时候,莫离已经被送走,组织也发现我逃跑了,所以四处寻找我。我就一直在我们世界躲躲藏藏,想着如果到了规定时间莫离回来就好,如果没有回来,我就出去找她。可是到最后一天,直到大坝崩塌那天,我也没有看见她。”萧羽低下头,显得有些失落。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出去找她呢?”莫语追问。
“我怕错过,如果我出去了,她又回来了怎么办?而且,我也放心不下我的家人。”
“那你有回过家吗?”
“没有,我怕连累他们。”萧羽叹了口气。
看着萧羽难过的样子,莫语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安慰,毕竟自己也是对莫离忧心忡忡,“她来找过我,也在大坝崩塌那天救了我,后来,我也再没有见过她。可是我相信她是不会出事的。”
“真的吗?真的不会有事吗?”
“一定不会的,给你看个东西。”莫语拿出了她昏迷时莫离放在她牛仔裤兜里的项链。萧羽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不是莫离的项链吗?你在哪里找到的?在这附近吗?”萧羽显得有些焦急。
“不,这是我在医院昏迷时,感觉有谁放在我口袋的。我想是莫离。”其实莫语并没感觉到有谁给过她项链在她昏迷的时候,这项链八成也是莫离在救她之后放进去的,但是为了安慰萧羽,莫语便说了这善意的谎言。
“希望如此。可是我们都寻找了那么久都没有线索,会不会...”萧羽被莫语打断。
“不会的,莫离不会出事的。”莫语赶紧摇头。
“不,我的意思是,她会不会已经回去了,回我的世界了。早就不在你们的世界了。”萧羽解释道。
“你不是一直在等她,没有等到她吗?”莫语疑惑地问。
“并没有等到他,”萧羽有些迟疑,“也许她已经回去了?只是我没发现。但怕就怕她不是自己回去的。”
“你是说?”莫语突然背后发凉。
“是的,你以为就我们俩会在找她吗?她知道那么多我们那个世界的秘密。如果她真的流落在外,我们世界的人势必会将她带回去。至少要清除她的记忆才放心让她再出来。”
“清除记忆?”莫语惊叫到。
“是的,清楚记忆。”
“如何清楚?”
“通过催眠,这是我们世界对叛徒的一种惩罚方式。”
“那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只是为遗忘有关我们世界地片段。但这也是为了我们世界的安全,不得不这样做。”
“这还有人性吗?毕竟那也是好几年的回忆啊。”莫离质问道。
萧羽叹了口气,半刻无法言语。
“是啊,这也是我后来在思考的问题。我们当初是受不了战争中人类的残酷才聚在一起建立了一个基于人类美好夙愿的世界。而今,我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却开始重拾一开始被自己嗤之以鼻的东西。”
“难道就没有人反对吗?”莫离问道。
“我们世界的高层是永远不会让他们的人民知道这些的。而我,曾经效忠他们的我,就是他们死守这个秘密的牺牲品,”突然萧羽双手握住莫语双肩,情绪激动,“而还会有更多更多的牺牲者!莫离也许就是下一个!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她!”
莫语扒开萧羽的双手,“你冷静一点,我又何尝不着急呢?我和她一起长大,视她如亲妹妹,相信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莫语递给萧羽一杯茶,萧羽接过茶,一口喝完。稍做片刻,萧羽冷静了下来反问道: “如果莫离已经被带了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可是那个世界的入口已经封闭了,我们要怎样才能进去呢?”
“你就那么确定她被带回去了吗?”莫语还是有所疑惑。
“你想,如果莫离流离在外,会不来找我们吗?你我都不相信她已经出意外,如果真出意外,也该是在这附近,但这几年不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也有道理,如果她真的已经回去,或许我们可以找找有什么办法可以去到那里。”
“再想想吧,没那么容易,”萧羽叹了口气,“再找些时日再说,我也想想办法。”
第五节 放手的纸船
可是想要找到莫离谈何容易,这么多年,一点头绪都没有。两人就这样在工作篷附近毫无进展地又寻觅了一个月。
这一天,是莫离的生日。两人来到河边,折了一些小船,点上蜡烛,将小船顺流而下,为莫离祈福。
  这是萧羽摘下了面具,脸上没有一丝伤痕,“我逃出来后就一直戴着这块面具,原本这是一块完整的面具,是莫离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的。可是有次我跟她斗嘴摔成了两半,她一半,我一半,就这么随身带着。去‘禁地’工作的时候,我还将它藏在贴身衣服里,因为里面是不允许携带任何金属物品的。我戴着这面具,一是怕被我们的人发现,二是,如果莫离看到了,一定会注意到的。”
  莫语看着此时的萧羽,心里有一丝欣慰。
过了几日,清晨,莫语来到河边,发现前几日和萧羽放走的小船竟然从上游又慢慢地向下游流走,从自己眼前漂过。莫语感觉很奇怪,便叫来萧羽,“为什么我们的船已经漂走,按道理说漂到了下游,怎么又从上游漂过来了?”
萧羽看到此景,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久违的喜悦。他对莫语说:“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个地方了。”
“怎么找?”莫语问。
“你看这些船。”萧羽指着这些船的方向。
“这些船怎么了?”莫语不解。
“明明应该往下流一直漂走,可却从上游漂回来了。这说明它们在下游的时候强行改变了方向。”
“可它们只是纸船啊?怎么可能自己改变方向?又没有人驾驶。”
“不是船改变了方向,是水。”
“水?难道你的意思是?”莫语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态欣喜。
“是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跟我说过。你以前的工作就是控制水。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在下游,有人也在改变水流方向?”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萧羽突然很安静,眉头紧锁,侧目,闭眼,显得有些悲伤。
“你怎么了?”莫语关心着问。
“我跟你说过,在我们那里,只剩我们家族有能力改变水流方向了。之前他们抓我,现在我走了,说明只有我妹妹她们两人有可能在那里工作。我是很不忍心再让其他人接任我的职位,实在是太残酷了。都怪我,我不该离开的。”说着说着,萧羽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这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既然现在我们知道了她们在下游,我们就有机会找到她们不是吗?况且,既然船从上游回来了,说明那些被改变了方向的水还是有通道从你们的世界流出来的啊,我们只要尽快找到那个通道就可以找到你的世界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救你妹妹了,”莫语拍拍萧羽肩膀,“说不定,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找到莫离。不是吗?”
萧羽望着天,深呼了一口气,缓了过来,过了一会说:“那,我们尽快出发吧。”
第六节 随波逐流
为了避免在下游分叉路段迷失方向,莫语和萧羽又折了和当时同样数量的小船,打算跟着小船寻找那个世界的入口,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样做可能没什么用,但也算心理安慰。事实证明,这次折的这些船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出发的那天,刮着风、下着雨,小船到最后只剩下三只。这时,他们来到了谷地,河流分为了三个支流,这该跟哪条呢?
就在莫语和萧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片落叶飘入了一条小船里。
“有了,我有办法了。”莫语拍了拍手。
“嗯?”
“我们将这三条船做上不同记号,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看最后是哪条船又漂回来,我们就走那条船当时去的方向。”
“对呀!”萧羽赞同,“那不如我们多折几条船?怕只有一条船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好的。”
莫语和萧羽又折了三十条小船准备投放到三个支流,并且在流向不同支流的船上做了记号。流向左边支流的船上,他们画了绿叶,流向中间支流的船上,他们画了红花,流向右边支流的船上,他们画了蓝色的星星。就这样,三支船队越漂越远,越漂越远…
看着船越漂越远,萧羽和莫语又在河流分叉口搭起了临时帐篷。一天、两天、三天……转眼一周的时间过去,还不见小船从上游漂回来,萧羽和莫语都显得有些焦急。
“莫不是都沉到水里了吧?”莫语问。
“不可能,也许是改变水流的地方这几日出现了问题,船就这么流走了。”
“那怎么办?”
“我想想。”萧羽蹲下,望着水流,手指动了动。只见离自己最近的水出现了漩涡,“我想起来了,这几日是我们那个世界的建立日,所以人们都在放假。我想,妹妹她们也在休息。不如我们每天都在这三个水流方向放船,总有一天有船会回来的。对了,之前我们等船回来大概等了多少天?”
“应该是一周的样子。”莫语想了想说。
“好的,我们就再等一周。”萧羽望着河流,扔着小石子。
“可是,我们折船的材料已经不够了啊。”
“或者我们找其他东西?总是一直折船,我也怕那个世界的人会怀疑。”
“用树叶?”莫语环顾了四周地面。
“我看行,这附近树的种类那么多。我们在不同支流放上不同树叶,如何?”
“好主意,那我们就用……”莫语环顾四周,“黄桷树叶、枫叶、银杏叶,怎么样?”
“好的,那我去收集黄角树叶和枫叶,你去收集银杏叶吧。”
“行。”
最后,他们将枫叶放在了左边支流,黄桷树叶放在了中间支流,最后将银杏叶放在了右边支流,并且每天如此。
萧羽和莫语商量避免错过小船,决定夜晚轮流值班。一周过后的夜晚,萧羽坐在河边,望着水打哈欠,睡眼惺忪。
此时,一片枫叶飘过,他没在意,毕竟河面上有树叶是很正常的事情。紧接着,一片银杏叶也飘过,他还是没在意,“哎,看来今晚又一无所获。”
就在沮丧之时,一片、两片、三片……二十片银杏叶几乎同时从他面前飘过,他立马起身叫醒了正在熟睡的莫语。两人跑到河边,萧羽指着下游方向对莫语说:“我们应该走右边之流那边的河岸,因为我看见的是银杏叶。”萧羽手指着右边河道兴奋地说到。
“好的,那我们明天出发吧?你守了那么久也该休息一下。”莫语关心地问。
“也是,那都好好休息吧。”
两人回到各自的帐篷,莫语刚才的故作淡定在此刻再也忍不住,在床铺里辗转反侧。她不知道这条线路索究竟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年的付出会不会有人懂。而萧羽回到帐篷后,可能因为太累,可能自己对水流方向太有把握,没想太多,很快就入睡了。
第八节 迷踪
第二天一大早,萧羽和莫语收好帐篷,准备沿着右边支流出发寻找那个世界。可是,去往的道路地势险恶,他们不得不丢下一些东西,轻装上阵。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平均坡度得有70度了。萧羽走在前面,莫语慢慢地跟在后面。
“还好我俩都带了登山鞋,不然普通运动鞋根本没法走这路。”莫语气喘吁吁地说。
“路?哪儿来的路?”萧羽笑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方圆十里恐怕就我俩,根本不是人走的路。”
“真希望这道河流方向是对地,不然咱们怎么回去?”莫语擦了擦汗。
“放心吧,没错的。”
“这才上午就这么热,等会儿到中午了,咱俩可别中暑。”
“哎,没办法,这河道就这么窄。不然我俩说不定可以捆个木筏子漂下去,就省事儿多了。”萧羽说。
“别,万一遇到悬崖峭壁瀑布什么的,我俩停都停不下来。”莫语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别忘了我可是可以控制水的。”
“可是那也太费你精力了。”莫语说。
“也是,我看我俩还是少说话吧,留着精力赶路。这个样子,我感觉一天之内很难找到我们想去的地方。”萧羽说。
“可是,我们把帐篷都给丢了。晚上住哪儿啊?这深山老林的,不会有什么野兽吧?”莫语担心起来。
“没办法,只有到时候找块不太陡的区域将就一下。晚上我俩还得轮值,不然真的可能有什么野兽。”
  越往山下走,树越高越密,风一吹,尽是远方松涛的声音。河流逐渐流向密林深处,流量渐渐减少成小溪。此时踩在脚下的已不是泥土,是长年累月落叶堆积起来的落叶和松针,软软的。
  正午时分,跟早上在河边赶路不一样,森林里几乎晒不到太阳,反而有些阴冷,地势也没有刚才那样陡峭。可是,突然刮起了强风,
“这风也太大了吧!”莫语扶着身边的树干,“不会要下雨吧?”
“应该不会吧,我早上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这片晴天啊。”
“可是山里的天气谁说得准啊?”莫语抱着树干不敢动。
萧羽也停下来扶着身边的树干。
  起初,这风很小,只是一阵一阵的,谁知越往山林里走,风越疾。大到说话要靠吼才能听见。
“你看!”萧羽指着不远处,“前面好像有个不太深的洼地,咱么去那里避避风吧!”
“风这么大,怎么过去?我感觉放开树干我可以被风吹走。”莫离的遮阳帽早已吹走。
“接着。”萧羽将准备的登山绳扔给了莫语,“捆在腰上,捆紧了!”说着便将绳子另一端捆在了自己紧抱的树干上。
“你先到我这棵树来!”萧羽对莫语叫道。
莫语捆上绳索,慢慢地到了萧羽抱着的树干。这时萧羽也将自己捆在了树干上。
“那咱们就这么呆着吧先,等这风过去。”萧羽说。
“也只有这样了,还好没下雨,不然真的太惨了。”莫语叹气。
山里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
“咱俩去洼地那儿坐会儿,休息一下,吃吃东西吧。”莫语说。
他俩在洼地里坐下,拿出带在身上的食物。
“这地儿真好,又软还可以靠着,要是晚上可以在这里休息就好啦。也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这种地方”莫语边说边吃着东西。
“希望有吧,不过在这外面过夜,可能挺危险的。最好是可以找个山洞之类的。”萧羽说。


第九节 渠
简简单单填饱肚子,稍作休整之后,俩人又出发了。为了防止刚才那样的大风将两人吹散,萧羽用绳索的两端将二人系紧,又从林间拾来四根树干作为登山的手杖。离开刚才的洼地,二人又跟着河流向远方走去。
又是一段漫长的下坡路,虽然地势不及之前的陡峭,但还是屈膝小步履行。转眼已是傍晚,地势也平缓起来,二人好似是到达了两山之间的鞍部。河流也汇入到其他干流。河岸不是沙地,全是膈人的小石子。
莫语:“这里挺像我们之前安营扎寨的地方,不过河边都是小石子,不是沙子。”
萧羽一边解开身上的绳索一边说:“那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阵吧。”
“如果帐篷没有丢,我们晚上还可以在这里休息。”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萧羽有点无奈,“不过,这附近我们应该是可以找到山洞的,你看着地势。恐怕明天要爬山咯。”
“哎。”莫语累到叹气,但依然保有期待可以找到莫离。
“来来来,咱们先吃点东西,”萧羽感到莫语不高兴,想让她心情舒畅些,“晚上加个餐怎样?我看这河里好像有鱼,我去碰碰运气,如果可以抓到今晚就有烤鱼吃啦!”
说着萧羽将一根登山的手杖的一段用随身的刀削尖。到了河边,他脱下鞋,卷起裤脚,慢慢迈入水中,
萧羽一脚刚迈入水便收了回来,换了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蹲下,用手指拨了拨水面,“莫语,你过来。”
“干嘛呢?”莫语走到萧羽身边。
萧羽说:“这水有些温,你试试?”
“没有毒吧?”莫语看了看水里撒欢儿的鱼,打消了顾虑,于是也将手探入水中。水确实有些温度,“可能是白天温度太高,这水还没有凉下来?”
萧羽:“你觉得白天这温度高?”
“好像不是...莫非这是温泉?”
“极其有可能。”萧羽说。
“萧羽!”莫语突然情绪激动,拉住萧羽,“我们要找到莫离了,我们快到那里了。”
“你怎么知道?”萧羽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忘了吗?温泉,温泉啊!”
“你是说?”萧羽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你们的药池。莫离日记写了,她在你们世界哮喘犯了,你的母亲将她领到温泉,那里有各种药材。如果这里的水开始变暖,拿会不会你们世界的温泉离我们就不远了?”
“对,一定是这样!”
莫语有些等不下去了,“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吧,我真的不想等了,晚一天找到妹妹,她就多一份危险。而且你看,我们的手机在这里根本都没有信号,我带的太阳能充电宝在这里也不起作用。日子久了,其他人也会担心的。”
“行吧,那,咱们收拾收拾,吃几口干粮就继续走。”萧羽整理好裤脚,穿上鞋。
“好的,我们再往前走走,如果真的太晚了,就找个地方轮流休息。”


录梦人 第三季
第一节 迷雾
萧羽和莫语继续随着河流前行,萧羽开始发现附近只有他们世界才有的花,于是更加坚定他们离那个世界越来越近。
莫语:“其实我一直很担心,你说你们的世界还存在吗?会跟那次意外一起淹没吗?”
萧羽:“你放心,一定还在的。”其实萧羽的心里也没底,毕竟防御机制的建立已快百年,就算是现在已经成功启动,也很难不被外界的地质结构、水土结构受影响。毕竟当时对外界都造成了波幅不小的地震,对里面的世界或多或少都有影响。可是为了不让莫语担心,萧羽还是把这些担忧藏在了心里,总是很乐观地去面对莫语。其实萧羽所担心的莫语怎么会想不到,毕竟她曾经也是专业的建筑师,对这一带的地质结构、水土环境都非常熟悉。可是为了早日找到妹妹,她尽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一切。
入夜前他们虽然没有找到山洞,更没有小说情节里废弃的茅屋,他们却进入一片树根凸起的林子。河流深度此时也变得浅显,与其说是河流,更像是河滩,慢慢地漫入这片林子。于是,盘结凸起地树根在地面和何面互相交错着。树根又粗又多,有些高度到了萧羽的腰部。虽然给前行制造了不少路障,以至于他们时而攀过树根,时而弯腰前行,但却给了他们今晚提供了栖身之所。
萧羽跟莫语找到树根凸起空间比较大的地方,决定晚上就歇在那里。接着,萧羽将绳索放到最长,将四周的树围了起来并都挂上了铃铛。
“晚上虽然我俩轮守,但是如果都睡着了,这些铃铛还可以把我们吵醒。”萧羽说。
“那如果刮风怎么办?不是会把我们吓醒吗?”莫语问。
“那也一定是很强的风了,我们也需要逃的。”
布置好之后,萧羽让莫语轮值上半夜,心想下半夜出没的野兽会更多。
或许是之前二人受到的磨难太多,老天今晚让他俩相安无事地休息了一宿,又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后面还有更大的冒险等着他们。
第二天清晨,俩人废了不少功夫才离开这片布满树干的林子。就在离开林子后,眼前的一切让他们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么大的雾?”莫语问。
“可能今天会是个大晴天?“
“那我们现在还要继续走吗?这根本看不清前面是什么。万一是悬崖峭壁怎么办?“
萧羽环顾四周,又看看河流的流向,“这里的河流很浅,我们在河里慢慢行走,问题不大。“
“也行,而且这水还是暖的,昨晚正好受了些寒。萧羽,还是用绳索将我俩绑住吧,不然走散了还是很麻烦的,这里雾这么大。”
“行呢!”
绑好绳索后,两人脱下鞋跟袜子放在包里,卷起裤脚便在水中向迷雾深处走去。
莫语问:“你说这雾不会有毒吧?“
“哈哈,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这里人都没有一个,谁给我们放毒?“
“那可不一定,你没听说过一些森林里经常会有瘴气跟蛊吗?“
“听是听说过,遇到是没遇到过。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等待会儿太阳大了,雾散了就好了。这应该就是大晴天快来了。“
“行吧,小心脚下,慢慢走。“
果然一切还是如昨晚一样平静,并没有发生莫语所担心的事情。可正是这样的平静让俩人心里开始不安。看不清前路,又退不到后路,这种感觉让莫语想起莫离在日记中写道自己进入那个世界前,在漆黑阴冷山洞里乘船的感觉,“漆黑一片,船慢悠悠地前行,左右都是阴冷地石壁不敢触碰,前方不知何时是尽头,手机没有信号,只知道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想回头已经晚了。船夫说再倒回去会很艰难,而且还会跟后面地船相撞。可是这后面哪来地船?仿佛自己置身于时空隧道,只是并不像书中所说光影闪烁。”
两人不知在迷雾中、温水里走了多久,这雾并没有要散去的样子,反而越来越浓。突然,四周变黑了,阳光也微弱了很多。
“怎么回事儿?”莫语说到,居然可以听到自己声音的回音。
“我想我们是进了一个山洞。”萧羽说。
“山洞?”莫语停了下来,“那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先等等吧,我们先上岸去。”
莫语与萧羽上了岸,
“这山洞应该还挺宽,就是不知道里面通向哪里。”萧羽说。
“咱们跟着水走就应该不会有错,只是里面太黑加上这雾气,电筒的作用也不太大。要不我们就在岸上看看山洞里究竟怎么回事儿?”
“行。”
说罢,萧羽和莫语开始向周围摸索。
这时他们在山洞一侧发现了好几个通道入口,
萧羽说:“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如果不对再折返,也浪费不了太多时间。”
“行。”
于是两人便进入了第一个通道入口,但走到末发现是死胡同便这返,接下来几个通道不是死胡同就是从另一个通道绕了出来。还剩最后一个通道,虽然两人都不抱什么希望,还是勉强一试。
这个通道相当诡异,里面虽然一开始还是被迷雾所影响,但之后就很明显在上坡就再也没有迷雾干扰了,并且像楼道里一样还有折回向上,感觉像爬楼梯但又没有梯子。
“我感觉我们在爬楼梯,但是一次比一次长。”莫语气喘吁吁地说到。
“这里面地地势感觉不像是天然形成的,你觉得呢?”萧羽问。
“感觉是人工开凿的。”莫语停了下来。
“可是谁会在这山里开凿出迂回的通道啊?”萧羽也停下来休息。
“会不会是以前的矿工?”
“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再走走看吧。”
就在一处转角,他们发现了一座类似祭台的地方,但是很明显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莫语此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那种前方未知,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感觉又来了。
“如果你害怕的话就不要看,我们再往前走走,如果实在不行今天就在这通道休息,应该是安全的,时间也不早了。”萧羽安慰到。
二人就这样爬了很久开始走下坡路。
这时山洞里的场景可有些出人意料,山洞两侧有门,有些像窑洞,也像地下城。一开始莫语有些激动,觉得这是有人住过的痕迹,或许离那个世界更近了。可是萧羽却说他们世界没有这种在山洞里居住的习俗,可能就是以前留下的防空洞之类的。这里的门很多,不止一扇,于是他们将门都打开看了看。打开之后里面都是房间,墙壁也并不光滑,就是随意开凿开的样子。房间里也没什么人类居住过的痕迹。时间也很晚了,二人便找了一件屋子休息了。
如果不是有手表,在这山洞里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俩人已经好久都没有休息得这么好了。第二天醒来,他们才意识到选中的房间跟其他房间都不一样,因为这个房间里还有一扇门,只是一扇普普通通,一碰就开,并不像电视剧里需要机关才能打开。
这扇门推开之后是向下的楼梯,两人就这样大概下了十楼的样子便来到了更宽阔的地方,有些像传说中的水月洞天,两人位于瀑布之后,而这水是温的。
穿过水帘,萧羽哭了,“…到了…终于……我们到了。”
莫离:“你是说,我们到了你家乡?”
“是的!”萧羽缓了口气,我想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应该是原来通往外界的密道,但由于之前防御机制的开启所以这附近地势被拔高,以前密道的出入口可不是在这儿。”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你既然看过莫离的日记,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吗?”
“温泉!不,你们的药池。”
“对的。”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莫语问。
“我想想,我们回到这里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不如我们先躲进密道里,等天黑了再出来。白天就不要出来了。”
“好的。”于是二人又回到了刚才的房间开始做之后的计划。他们打算入夜后先回萧羽的家看看什么情况,之后的行动再从长计议。
第二节 满月
夜已深,萧羽和莫语准备出发。萧羽为了不引人注目,第一次在莫语面前摘下了面具。出了山洞,莫语在月光下第一次看见了萧羽的脸,不出所料,小伙子确实长得不赖,莫语竟一时间移不开眼。但她又发现,萧羽面具之后却有一条淡淡得疤痕,但也不敢开口问。莫语知道妹妹跟萧羽的感情,萧羽虽然性格成熟,但确实比自己小很多,所以一直以来把萧羽看成自己的弟弟。可是两个这一路,很难不产生其他想法。但是想想妹妹,莫语还是克制住了其他念头。
出了药泉,路上真的没有其他人,这是个满月的日子,夜空也分外清澈,月亮边还伴随着一颗星星,一颗每一晚都陪伴着他们的星星。虽然是晚上,但这里的建筑还是可以看清一些轮廓,确实如莫语日记里所写,很像古朴的吊脚楼,又似英国一些小镇木制结构的房子,或是日本的木屋。总之,是一个让人感到温馨且熟悉的梦幻世界。
“路上怎么没人?你们这里晚上都没有夜生活吗?”莫语问。
“我们这里晚上九点就宵禁了。我们这里的人习惯把大多数时间陪家人,把家庭看得很重。即使是朋友聚会,也是邀请到家中,但也不会待到太晚,大家的生活习惯都很好,早睡早起。”萧羽露出一丝微笑。
“那这一路上可算是折腾你了。”
“这算什么,总好多给他们工作的时候好。”萧羽脸上刚露出的笑颜顿时消失了。
“好了,别说话了,跟我走。”萧羽带着莫语进入了一条山涧小路。
到了自家房屋背后,家里的等都熄灭了。萧羽其实很担心,不知道现在家里是不是还住着自己的家人,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叛逃有没有牵连到大家。“想那么多也没用,还是进去看看”萧羽心想。
萧羽拿出多年还带着的家里钥匙,居然还可以打开家门。两人进屋后不敢发出声响,更不敢开灯。萧羽让莫语在玄关等着,不要乱动,自己则悄悄去父母还有妹妹房间看家人还在不在。
萧羽一个人悄悄上了楼,发现妹妹房间是空的,但是父母房间有人在睡觉。但是,他不确定父母房间里的人是谁,又怕惊动了他们,于是决定还是先到妹妹房间去看看。来到妹妹房间,打开手电筒,摸着黑,发现妹妹房间还是如从简一般放着全家福,还有以前的一些东西。只是衣物少了很多,或许真的在他离开之后,妹妹被带去‘北森林’工作了,也许她们也很久无法回家。那么,另一个房间的人会是自己的父母吗?如果是其他人,妹妹的物品不会还在这里,如果家里换了人,大门锁应该也会换的。
萧羽决定还是先回到莫语身边,今晚也并不是没有收获,等到明晚准备充分,再来一探究竟。萧羽又悄悄回到玄关,可是他没有看到莫语。
“她去哪儿了?不是让她待着不要乱走吗?”
萧羽在房子其他地方也找了也没找到莫语,倒是一不小心把屋里正在休息的人吵醒了。萧羽本想快点逃走,可是已经来不及。
这时灯打开了,
“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对萧羽有些耳熟,难道是?
萧羽从墙后悄悄探出头,
“爸!”
对,眼前的人是萧羽的父亲。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亲这时候也跟上前来看到是自己儿子,瞬间绷不住自己情绪。
“嘘,小点声,”萧羽对父母说,“去把灯关了吧,窗帘没拉,我们去卧室说。”
萧羽先顾不上和父母叙旧,虽然自己内心也是十分欣喜,但莫语的失踪也是很揪心。
“爸、妈,你们有看到一个姑娘吗?比我大几岁的样子。跟我一起进来的,我让她在门口玄关等我。”
“没有,我跟你爸一直在休息,听到动静才下来。”
“那就奇怪了。”萧羽越想越担心,难道是被发现了?为了避免连累父母,萧羽还是决定天亮前赶回之前藏身的山洞,跟父母约定了第二天入夜后再来。父母也答应白天的时候外面打听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一晚,萧羽向父母打听是否有莫离的消息。父母表示并没有任何莫离的消息,只知道几年前送她出去谈判失败了。不过,这几年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之前的统治者年纪太大前段时间刚去世,有一位新的领导者即将上任,下个月将举行就位大典。萧羽也跟父母说了这几年在外面寻找莫离以及寻找如何回来的过程,也知道了两个妹妹自他走后就一直在禁地工作,或许也忍受着当初他跟他父亲一样的煎熬。他说如果可以,他想带着父母、妹妹还有莫语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最重要的,是找到莫语还有莫离。
第三节
萧羽趁天亮前,带上一些父母给的吃食和生活用品,回到了山洞藏身,沿途也找了找莫语,但没找到,山洞里也没人。他父母在补好瞌睡之后也出门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但在外散步了好一阵,跟乡里乡亲唠嗑唠了半天也没听说来了什么外人。
到了夜晚,萧羽又悄悄回到家中。得知父母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愈发担心。这下原本的计划打乱了。原本是想跟莫语一起找到莫离,然后救妹妹们,最后带着父母一起离开。可是现在还没开始找莫离,莫语也不见了,难道就这样孤身一人去救妹妹然后带父母离开?
“羽儿啊,也不要太着急。咱们多等几日,说不定就有消息了。要不,你就不要回山洞了,这几日就在家吧,白天你不要出门,可以晚上出去。自从你离开之后,亲戚害怕被连累,从隔壁都搬走了,平日若要往来,也是我们去看他们。你就住你妹妹房间,小心不要被外面人看见就是。”萧羽母亲看出儿子心事,规劝到。
萧羽一开始还很犹豫,怕连累父母,但一想自己总是家里山洞这样来来回回,若被暴露发现了更危险。不过他又担心如果莫语回到山洞发现自己不在怎么办。思来想去,他决定就留在家里,但是要晚上再回山洞留下字条给莫语,倘若她回了山洞,也好根据字条来找自己。
在家跟父母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幸福,虽然白天不能出门,但晚上还是会隔三岔五地出去找人以及观察营救妹妹路线。父母这段时间出门的次数也增加了,以前没什么大事就在家呆着,哪儿也不想去,但是过了好些天也没听说什么外来人的消息。
日子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过去了。萧羽其实都有些放弃寻找莫语跟莫离,心想要不就救妹妹们离开,或者先把父母送出去再去救妹妹。可是每次这个念头刚出现,心里另一个声音就开始责备自己自私。
转眼就到新任领导的继任大典了,据说由于上次莫离跟萧羽的事情,高层新规定,以后的新任领导从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赋予任务培训成录梦人、外出履行录梦人职责收集素材到回来就任,都只能和上一任领导见面。。所以至今都不知道这个新任的领导是男是女、是哪国人、长什么模样。
继任大典定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原本萧羽是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的,但是觉得那天人一定很多,如果莫离也还匿身于这个世界,说不定还可以遇到,而且还可以听听是不是有莫语的消息。跟父母商量了之后,决定第二天父亲不去,又萧羽乔装打扮成父亲的样子,戴上口罩和帽子,就说自己生病了,毕竟两人的眉眼跟体型还是很像的。而且人那么多,不会有谁会特别注意到自己的。
第二天,萧羽早早起来乔装自己,给自己化了个老年妆,戴上父亲的羊绒毡帽,换上父亲的衣服裤子。父母见了他,真的和父亲神似度越来越高。其实这一夜都没怎么入睡。准确来说,自从回到这里,自从莫语失踪之后,总是失眠。吃过早饭后,快到十点,萧羽戴上口罩,换上父亲的布鞋,便和母亲出了门。这是回到这里这么久,萧羽第一次出门,很多地方都有所改变,但是这些重建的地方却又是如此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到了继任大典的地方,是这个世界中央领导高塔下的一块空地。为了不让太多人注意到自己,萧羽跟母亲就跟在人群的最后面。他们到的时候,大典已经开始了差不多五分钟。
虽然是站在最后面,但周围几个热情的乡里乡亲还是会跟自己打招呼,好在也没太多机会跟他们说话。
在主持人致辞并且介绍了出场嘉宾之后便迎来了新任领导登台。
只见一位身穿当地传统服饰的女性从幕后走了出来,从服饰特点上可以看出她已成年并且未婚,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任领导,大家可以叫我Rita,非常荣幸可以引领这个神奇的世界。早就想和大家见面,今天终于如尝所愿,我将带领大家开创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不过首先请让我们默哀三分钟,以悼念我们的前任领导,他这一生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这个世界,终生未娶,无二无女,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他的子女。他值得我们用一生去怀念。”
全场顿时肃静,但是萧羽却紧张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由于在未来,每一任领导都要保持绝对神秘,所以领导的声音通过变声器转化成了另一种声音,但是她戴的面具却的的确确是当初莫离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跟萧羽一起买的,可以遮住半张脸。但是过了那么多年,又隔得如此遥远,萧羽也不敢确定远处台上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莫离。可是这对面具当时是定制的,应该不会又许多人都有。
第四节 虎穴
继任大典结束,回到家中,萧羽将新任领导面具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他不知道为什么新任领导会有跟莫离一样的面具,是莫语被他们抓走夺去了面具还是另有隐情?或者这个人,就是莫语?可是外形却又不像,不过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面,也许长高了?
萧羽的脑袋离有一万个问题混合在一起,完全理不清思路。跟父母说了自己的种种假设之后,父母也是拿不出主意。看来讨论时讨论不出结果,不如就还是深入“虎穴”一探究竟了。可是这次萧羽不打算夜间出行了,既然今日出门乔装父亲没有人识破,那不如白天再乔装成父亲出去,白天人多,跟母亲一起,或许还不被人注意到。就算有人怀疑,也不会有人会想到有人会大胆到白天出门行阴谋之举。于是他打算第二天依然乔装成父亲的样子,跟母亲出门看看。
本想打听新任领导的住处,但据说,她的住处是根据新的梦境素材建造的,但是具体位置无人知晓,正如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一样神秘,当初负责建造她住处的人听说都是外面被蒙蔽过来的工人,按照指示修好后就被消失了记忆放出去了。不过这番打听也不是没有收获,据说之后每天早晨9点,晚上6点,她会自己开车进出行政高塔,因此也有不少居民为了一睹新任领导新面目而早早守在大门外面,或等她前在大门外等她车经过。
知道这一消息之后,连续好几天,萧羽都乔装成父亲的样子到门口等新任领导上班,虽然每次等到的只是铁门打开,她的车子进去,根本看不清车里的人。日复一日,萧羽有些失去耐心。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世界发生了水污染危机。
水污染在以前是从来没发生过的,因为他们一家人的守护,而现在发生这种问题,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两个妹妹可能已经透支过度。
父母觉得与其日复一日、毫无方向地寻找莫离跟莫语,不如先去北森林将萧萌和萧蓼救出来。他们跟萧羽之前都在北森林工作过,对里面的地形、结构都非常熟悉,甚至是一些自己发现的密道都是知道的,如果三个人一起配合,要救出姐妹俩并不困难。以前父母俩人其实也商量过要去救姐妹俩,可是因为一直不知道萧羽的下落,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儿子回来了,有主意了,心里也有了更多安全感。可是萧羽不同意父母和自己一起,因为他们年龄太大,加之三个人一起被暴露的机率太大,而且现在发生了水污染,这个世界的人更是对他们一家人控制水的能力虎视眈眈。如果现在这种情况下一起贸然行动,可能还没救出两个妹妹,一家人都要被搭进去。


The Dream Recorder
Prelude
Emily, thirty, was a successful engineer, but quit her job after being wounded badly in an accident of a Dam Building Project.
  When Emily woke up in hospital, she found a necklace in her coat pocket. It belonged to Sylvia.
  Sylvia was her best friend or sister. She was adopted by Emily’s family after surviving a car accident which killed both her parents when she was six. At that time, Emily was sixteen.
Two years ago, Sylvia went missing.
   Holding her necklace, Emily knew she had come back.
Part One: A Mystery Men
Sylvia studied French in a language institution. One Canadian teacher liked to tell something supernatural and ghostly to students. It was the first time she had class, there should have been four students, but only she showed up. They talked about dreams, and she told him she would dream whenever she fell asleep. He asked her to tell him her dreams every day, and that he would like to record them without mentioning his purpose. He recorded her dreams for half a year, and then he disappeared. No one found him.
Part Two: An Unknown World
A week after the teacher disappeared, she took part in an outdoor activity designed by the disappeared teacher. There was a legend about the place that there was a path to Paradise. In a scenic spot, students had to take a boat to the other side. Because of the loading limit, she took the last boat alone. The boatman took her into a dark karst cave. None of the communication tools work since it was deep in the mountain, and the boatman told her that it would be unlikely that she would meet anyone she knew because of the vastness of the land.
It was a three-day trip, and students would stay in homestay family. In the first two days, they would be shown around by their individual tour guide, and on the third day, they could travel on their own. But they were not allowed to go to the natural preservation areas, North Forest. All the fees were included in the initial payment, so all the things are for free.
Sylvia stayed in the boatman’s family. The boatman had a big family and all the family members lived together in a pavilion in traditional Chinese style. Though it just looked like ancient architectures; the constructions were highly-technological. For example, the glass could restore sunshine and the wall could regulate the inside temperature. Initially, Sylvia supposed it must be a rich family, but later she found all the buildings in residential area looked alike. What delighted her most were the family members. No one wanted to leave for another place to make a living no matter how well they were educated or how rich they were. People in a family had very close relationships. She thought this was how a family should be. In fact, all the members in the society seemed to be the same family, they were hospitable to everyone. She could feel they were really kind, rather than pretending to be.
The region covers a large area crisscrossed by rivers and mountains. From the bottom to the top of the mountain, the landscapes varied along the elevation gradient. Flora and fauna from different latitudes grew up here. The daily clothing was as same as what she saw in her society, but they have their own costumes. Different age groups have their own dress-code. However, they only wore these clothes in some important events.
She was shown around by the boat man on the first day, but the different climate caused her asthma attack on the second day. So the boatman let her take a bath in a hot spring.
The boatman told her “We don’t have doctors and medicines in the society, when people feel sick, they can take baths in the hot spring. The principle is the same as acupuncture: when people are in hot water, the acupoints can be dredged.”
On the third day, Sylvia could travel by herself. Before she left, the boatman told her again not go into the forest. She first went to the snack street to buy some local specialties. In the afternoon, she started to feel strange, because though the society was big, she should have met at least one of her friends. The more she thought, the more she felt uneasy. She looked around mountains surrounding the region. Suddenly, she thought of the forest and felt the forest could dispel all her worries.
In the forest, she found some factories. They were lying there harmoniously with trees and rivers. Air there was not awful like other industrial zones. Approaching the heart of the forest, she saw something strange. Most of the exhaust gas did not circulate along the wind direction; instead, it moved up high to the sky and disappeared. The same happened to rubbish floating on the river. It was flowing against the river direction and eventually led to the peak of the mountain where it had been snow-capped all year. There seemed to be an invisible wall which prevented contaminated water from forcing itself into the residential area. All the things were familiar to her, because she had dreamt such a place before.
When she returned to the boatman’s home, she was scared that the boatman would know she had been into the forest. Yes, he knew, but he was not angry.
The boatman: “I knew what you did today, and you must be confused now. I cannot answer all your questions, but someone can help you. The organizer of this district wants to meet you tomorrow, so we will give you an extension on your trip. If you don’t mind.”
Sylvia: “Fine.”
She was tired and went to sleep.
Part Three: Dream Recorder
Sylvia was led to meet the organizer. To her surprise, the old man was her disappeared French teacher.
“You!” Sylvia was shocked.
“Yeah, sit down”, the old man smiled to her.
“Why?”
“Calm down. I know you have a lot of questions, but, believe me, you are save.”
“Where am I? I want to go home! This place is weird!” Sylvia said in a dejected voice.
“No, it is wonderful, a paradise,” the old man tried to cherry her up.
“Ok, but it is very different,” Sylvia sit down gingerly.
“I will explain to you, just be patient. This society was built based on people’s sweet dreams.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some countries enlisted people with supernatural powers to probe and predict their enemies’ military intentions,” the old man sighed, “when the casualties of the War mounted to seventy five million, they could no longer bear ordinary people’s inhumanity. So, they gathered here a place that had been hardly hit by the war.”
“What did they do here? Did they really have supernatural power?” Sylvia asked skeptically.
The old man shrugged. “Yes, some of our people can control the wind, some can control water, some can control fire, and some others can control air.”
“Yeah, I’ve heard of those kinds of people before. But I never had a chance to meet them.”
“Right. But now we have strict regulations on people’s supernatural power, the ‘Quota System’. In fact, they can only show their power to protect our society. What you have seen, in fact is our waste yard.”
“So, you have supernatural power?” Sylvia still could not trust him.
“No, the organizer can’t have supernatural power, in case the society would be controlled by an autocratic leader. So, the organizer must from the outside world.”
“I see, but how…”
The old man interrupted her with a pat on her shoulder. “Listen, I know you are confused, but you are safe here. I will explain everything to you. This place was abundant in cultural relics at that time. To prevent these human treasures from being destroyed, they decided to build a new world here. A new world means an ideal society, but they had no ideas about what a perfect society would be like. However, one of them was also a psychologist who introduced them to Carl Gustav Jung’s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What does that mean?”
The old man frowned.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is something shared subconsciously by different people at different time in different places.”
“So, they believed that the ideal world was common thing embodied in human unconsciousness?” Sylvia thought for a moment and asked.
“Right. Then, they decided to find it in outsiders’ dreams. They had been searching for over twenty years to collect sweet dreams and to choose their first organizer.”
“So, that’s why you recorded my dreams?”
The old man nodded. “Partially, but your dreams are used in our third twenty-year plan. We had already chosen our first organizer and second organizer.”
“So are you the second organizer?”
“No, I am the first.”
Sylvia: “Where is the second?”
The old man chuckled ruefully. “There was once a second, but he betrayed us.”
“How?”
The old man laughed harshly. “I don’t want to talk about it now! maybe I can tell you later. You must be more confused about our society than the betrayer.”
“Well, fine,” Sylvia mused, “ How did they choose you as the first organizer?”
  “Because of one of my dreams,” the old man smiled, “ How do you feel about family here?”
“It’s perfect! I love it! That’s how family should be.”
“The family system was established based on my dream. At that time, many refugees became homeless due to the war, what they needed urgently was the love from family. But it remained difficult for them to reach a consensus on how a family should be until they recorded my dream,” the old man looked sad, “I lost all my family members when I was nine during the war, so I missed them and I wanted a happy life with my family. Maybe the more one is in need of something, the easier for him to dream of it. We also resorted to this principle to find our target dream in our later construction of our society. For example, recently we recorded a dream from an African boy about how to build a public health system. However, it does not mean we will choose him as our next organizer since sanitation is not what we lack. We would choose the organizer according to the value of their sweet dream.”
“I see,” Sylvia thought it was amazing, “ But why am I here? I don’t feel it happened by accident.”
“Yes, our society arranged it for you. We invite you to be our next organizer.”
“Me?” Sylvia looked up, puzzled.
“Yes. I have recorded your dreams for a long time and found most of your dreams are about environment, which is the most significant thing for us. Over the past few decades, changes have taken place in the outside word, which really impacted us. We benefited from the science, but at the same time, our environment is deteriorating. We have been studying your dreams for a long time, and we think your dreams can teach us how to balance science and environment.”
Sylvia sighed, “Before my parents died, I lived in the countryside with them. I really miss the life here, the mountains, the rivers, and the sky. People here bring in new technology in a temperate manner.”
“That’s what we need.”
“But, I can’t make a quick decision whether I accept or not.”
“Don’t worry. You can stay here as long as you want and think about it. We won’t force you to accept, but you must have your memory of us deleted through hypnosis if you refuse. If you finally decide to be our next organizer, please inform me quickly. In fact, our society is threatened with the imminence of being destroyed. Only you can save us.”
“Is it really so serious?” Sylvia asked.
“Yes, we need you.” The old man somehow pleaded.
“Can I return here if I leave?”
“No.” The old man shacked his head and shrugged.
Sylvia hesitated painfully, “If I couldn’t visit here anymore, it would be the deepest regret in my life. If the society will disappear because I left, I will live with the guilt forever.”
Considering for a moment, she accepted.
The teacher gave her a bamboo slip in which some words inscribed: “Here are some qualifications and requirements for the dream recorder.” Sylvia took the note. It said:
1. No supernatural power
2. Match with our target dream
3. Honest and accountable
4. Voluntarily
5. Live with us for five years to be used to our society. Don’t leave during the period
6. Record down outsiders’ dreams and select sweet dreams after the five years
7. Find the next dream recorder (organizer) from outside world
8. Come back every two years
9. Stay here for one year and go out again
10. At least work twenty years as dream recorder
11. When you find the next dream recorder, come back and inherit the position of next organizer
12. Invite the candidate go into our society by whatever means but no violence
  Sylvia said, “Five years. My family will be worried about me.”
“Yes, you will be reported missing. But you can return to your family after five years.”
“Why not let me return now for some time?”
“No, you can’t,” the old man hesitated to say something, as if saying the words might be excruciating, “The former candidate betrayed us in this way and let out our information
to news agencies. So, if you leave before you become the formal dream recorder, your memory must be deleted, and you won’t have any chance to return again.”
“I see. But how can you guarantee that I won’t betray your society after I leave? If I don’t want to come back?” Sylvia looked doubt.
“Yes, you must come back. You will enjoy a sense of belonging in our society later, which is what you lack for a long time. You will live in the boatman’s family, and they will treat you not like a guest but as their family member. I promise it will be different for you to live in this family than being a parasite in an outsider’s family. Our society has a long tradition of treating all the members in our society like brothers and sisters. Since the Second World War made many people homeless at that time. So, enjoy it!”
“I hope so. Can you tell me what the danger is?” Sylvia seemed worried.
The old man said in a disappointing voice. “There is a dam being built near the region, which has forced many people to move away. When the dam starts to store water in two years, our society will be flooded. We are planning to move,” he shacked his head, “ However, that’s luckiest for us if we can find another place to move; in fact, we haven’t found where to move. But we will figure it out.”
“Can we balance the two? I mean, they can build the dam and we can also stay here?”
The teacher: “You are clever, that’s why we need you. When you join us, we can study it together.”
Part Four: Fall Apart
(Two Years Later)
It was an ordinary day, Sylvia woke up naturally. She seldom thought of the outside world and had fully melted into the society. She regarded the two-year life here as her sweetest dream. On the other side, they were busy looking for a new spot despite of little achievement.
Eventually they reached a consensus that it was impossible for them to move to another place, so they listed three official plans:
1. Stop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dam
2. Lower the set water level
3.  Build all buildings higher. The third was time-consuming, and obviously, they didn’t have enough time. What’s more, the outside world would find them.
When they found out that the chief engineer in the project was Emily, they decided to send Sylvia secretly to her to negotiate. The day before Sylvia went to the outside world, the organizer led her to the Center Tower in their society.
Sylvia asked nervously. “Is there other way? In case I fail or I expose our society to others?”
“Yes, it is not on the official document, because I don’t want to cause chaos in our society. We can close the “Wall”, which was built confidentially by our pioneers who could control soil. It is underground. Once the process is started, it will rise up and completely separate our society from the outside world. We initially built it to protect our society from the war.”
“So, just close it. It is much easier.”
The old man paused. “No, not easy. Because the Wall is pressed by the dam now, if we turn it up this time, the dam will be destroyed. We never want to hurt anyone. Besides, once the Wall is closed, it cannot be opened again. No one can go out, and no one can go in. Maybe, we can study how to open it again only when we have closed it since we never operated it before. So, you must return in time or you have to wait until we know how to open it. But maybe, eternal waiting.”
“Ok, I want to try. She is my sister after all. I will let her evacuate people first.”
The old man looked at her. “We can only give you three days, because the dam will start to store water on the fourth day.”
Part Five: It Was Not a Dream
Emily was shocked when Sylvia appeared in her office. Sylvia told Emily everything, but Emily didn’t know whether to believe her. If there is a society, it must be detected in the investigation process. But to be conservative, Emily gave all staff four-day off and insisted not to stop the project was important for the country.
On the evening of the third day, Sylvia pleaded with Emily to leave if she refused to cancel the project. However, she didn’t leave.
The next day when the water started to flood into the reservoir, Emily didn’t see Sylvia. So she was the only person left to control the water level.
Suddenly, she felt the shake, and it became stronger and stronger. “Earthquake!” she shouted out, but no one could help her.
A new land was rising up and the dam was being cracked. All the passages to the ground floor were blocked, and the building seemed to collapse. She was hit by a falling iron railing and couldn’t move. A shape loomed up through the smog and she sank into a coma.
When she came around, she found herself lying on the bank of the river. The dam was totally destroyed, and a new mountain had emerged. She felt her strength gradually ebbing away with the approach of ambulance sirens. When she woke up in the hospital, she started to think about the conversation between Sylvia and her. She was confused whether Sylvia really returned to ask her to stop the project or not, because she never saw her again. Emily regarded it as a dream since she thought of her so much. Besides, geologists identified that it was caused by a sudden and strong release of energy in the Earth’s crust and eventually the land was shaped. But all the staffs were on their leave following her instruction. She gradually realized something really had happened.
She suddenly found Sylvia’s necklace in her jeans pocket.
But where was she? When the wall was closing, Sylvia chose to save her. Did Sylvia return to her society? Or maybe she was waiting for the Wall’s open again in an unknown place.
Abstract:
This project was designed to criticize the humanity’s trample on nature in the last century. The project was comprised of two parts: an ecological utopian story and a critical analysis of literary influence. The story was told in a third person form with conversations between characters. The purpose of using conversations was to show characters’ inner emotions and personalities to make up for some deficiencies of the third person narrative. The primary influence for my story was Carl Gustav Jung’ The Spirit in Man, Art and Literature (1966), in which he developed the term collective unconscious. Collective unconscious refers to something shared subconsciously by different people at different time in different places (Jung 94) and it impacts and collects people’s personal experiences in a similar way with each other. This term not only enabled me to understand relations among different utopian and dystopian works produced in different regions at different time, but also served as a key instruction to construct the utopian society in my story. The project as a whole showed crisis between environment and human’s utilization of technology and made people reflect their maltreatment upon environment and their own precious cultural heritages.
Critical part of my work:
Utopian story is the creation of an ideal story, in which the author explores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structure. Edgar Kiser and Kriss A.Drass write that “The production of utopian literature increases when a civilization enters on a decline” (286). So the creation of utopian stories is to make humanity reflect on its own faults and pursue a better world. My story is ecological utopian, in which “humans should treat and use the natural surroundings with care.” (De Grus 22). In order to better understand my work, a few key terms must be defined briefly. Theme is the main idea of a literary work (Yuan 219). Collective unconscious refers to something shared subconsciously by different people at different time in different places (Jung 94). Liminality is a period of margin when one transits from one stable condition to another established space or another segment of time (Turner 93). I would like to analyze my work in terms of them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and liminality. In my story, the protagonist is Sylvia who once lived in a picturesque mountain village with her parents. Unfortunately, she lost her parents in a car accident when she was six and left the village to her adoptive parent’s city. In the city, “citizens debase and devalue nature” (Basu, Broad, and Hintz 105), but she longs for it. When she becomes 17 years old, she enters a utopian society which is built based on people’s sweet dreams from the outside world. These sweet dreams are recorded by Dream Recorder who will become the next organizer of the society and Sylvia is selected as the Dream Recorder. At the same time, this society is in a danger of being flooded by water stored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a dam nearby. At last, she chooses to save the society and succeeds. I left an open ending for readers to interpret Sylvia’s fate. I would like to expound the creation process of my work through the use of three literary terms them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and liminality and my story’s relation to other literary works together with my personal experiences.
The theme of my story was to criticize human activities in the last century which significantly hurt environment, cultural heritage and even themselves. Back to late nineteenth century, a renowned English author Samuel Butler included the conflict between technology and people in his novel Erewhon (1872). He created a society where people hold great terror of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and destroy all the machines. His ideas of people’s fear of technologies might come from the side effects of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Nevertheless, in reality, technology invaded almost all the aspects of people’s lives quickly at that time. According to Donald J. Hughes and Jim Swan, at the end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 western environmentalists started to select natural spaces for reverence and made remaining space for humankind (Hughes and Swan 252), which means in the adverse influences of industrial development, human activities could not be compatible with the environment anymore. Eventually, when people succumbed to technology, the conflict between the two escalated into the crisis between technology and environment. This crisis snowballed in the last century and became the most salient and worldwide problem today. I located the ideal society at the same site as the society in an ancient Chinese utopian story “Peach-Blossom Spring” by Tao Yuanming in 421. My story would expose that the advancement of humanity in the last century is at the cost of environment, nature, and tradition.
The term collective unconscious not only helped me to understand why utopian works occur in different regions throughout history, but also inspired me to create my society. According to Carl Gustav Jung in The Spirit in Man, Art and Literature (1966),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is not to be thought of as a self-subsistent entity; it is no more than a potentiality handed down to us from primordial times in the specific form of mnemonic images or inherited in the anatomical structure of the brain” (94). That is why during different periods or different regions, utopian stories shared many common elements. Take a western utopian novel, James Hilton’s Lost Horizon written in 1933 and an eastern Utopian story, Tao Yuanming’s “Peach-Blossom Spring” produced in 421 as examples, the protagonists of the two works went into a utopian society, left the society, and tried to come back again but failed. My story also follows the similar pattern. Furthermor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served as the instruction 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ociety. In Carl Gustav Jung’s work The Structure and Dynamics of the Psyche (1969), he explains “If it were possible to personify the unconscious, we might think...it would be a dreamer of age-ole dreams and, owing to its immeasurable experience, an incomparable prognosticator” (Jung 350). Dreams are the most obvious manifestation of “unconsciousness”. Michael Schredl and Joelle Alexandra Schawinski also show how dreams can be shared for most people (Schredl and Schawinski 94) in their research “Frequency of dream sharing: The effects of gender and personality”. The relation between dream and unconsciousness is also generalized by Wilfred L. Guerin that “dreams reflect the unconscious desires and anxieties of the individual” (Guerin 159). Since an ideal world should match with most people’s requests and desires, the features of a perfect world could be found in dreams. “Collective unconscious” not only explains why the utopian works existed in different culture at times, but also serves as a key element to build the society in my story.
As a young adult, the protagonist Sylvia had suffered from liminality twice since she was a child, which influenced her decisions to become the Drean Recorder for the society and save the society. According to Wilfred L. Guerin, liminality is “a sense of living between cultures but not being entirely at home in either [, which] is especially strong for newly arrived immigrants, but also for long-time residents of the border” (Guerin 261). She left her hometown after her parents’ death and lived in another city, in other words, in a new culture. So she might always have struggled to live within the new community and completely merge herself into the family no matter how kind her adoptive parents were. Brad Sachs categorizes six types of struggling young adults in Family-Centered Treatment With Struggling Young Adults (2013), one of which is “Drifting young adults” (Sachs 18). Drifting young adults “may not have functional or available parents” (Sachs 18) and they need care or treatment from family. However, when she travels to the society, people treat her like brothers and sisters sincerely because they learnt the skill after the Second World War when many homeless people lived there. She wants the sense of belonging and wants to be cured, which is why she accepts their invitation to become the Dream Recorder. In the process of training to be the Dream Recorder, she also experiences liminality because she is in the liminal place linking the outside word and the new society. A famous anthropologist Arnold van Gennep who first developed the term liminality divides the transitional process into three phases in The Rites of Passage (1909), namely, separation, transition and incorporation (Gennep 20). The terminology was further explained by Victor Witter Turner in The Forest of Symbols (1967), at the first stage, one is detached from previous group as Sylvia left her society and stayed in the ideal society; at the second stage, “he passes through a realm that has few or none of the attributes of the past or coming state” (Tuner 94); at the third stage, he fully merges himself to the new state. However, from the second stage to the third stage, “these changes may be dangerous” (Gennep ix). After adjusting her to living and enjoying the society, it is difficult and even traumatic to look back at her previous life. To prevent the stable stage from disappearing, Sylvia eventually chooses to save the society, even knows there is a risk to die.
Aside from the foregoing discussed literary terms, my work also has relations to other utopian, fairytale, and dystopian stories. To design the protagonist’s journey to the new world, apart from Samuel Butler’ Erewhon (1872), James Hilton’s Lost Horizon (1933) and an eastern utopian story, Tao Yuanming’s “Peach-Blossom Spring” (421) which have been mentioned before, I also read two classic Francis Bacon’s the New Atlantis (1623) and Tommaso Campanella’s The City of the Sun (1602), and a fairy tale Lewis Carroll’s Alice in Wonderland (1865). In James Hilton’s Lost Horizon, characters enter an ideal society by plane, in Francis Bacon’s the New Atlantis, people ship to a mysterious island, and in Tao Yuanming’s “Peach-Blossom Spring”, the protagonist boats to a perfect community. I eventually chose the scene in “Peach-Blossom Spring”, which took place in my hometown together with my similar personal experience with Sylvia to manipulate plots of my story. Besides, these works all mention their societies’ landscape, climate, customs, science, politics, so I also injected these elements into Sylvia’s journey. To construc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rotagonist, a dystopian work Lois Lowry’s The Giver helped me. Although my story was utopian story, in terms of the young adult part, they shared some points. The common thing was that both protagonists in the Giver and my story experienced liminanity. In Lois Lowry’s The Giver (1993), he depicted a seeming Utopian but Dystopian society, in which everyone is standardized by the authority and is not worried about everything. At the same time, they do not have any knowledge on history and spiritual feelings; even the kinship is arranged by the authority. There must be a person who is responsible to know the past and has emotional feelings secretly. A young adult Jonas is selected and he stands in the “in-between” place connecting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 Jonas chooses to be a moral agent and eventually runs out of the society so that those memories can return to citizens in his society to make them spiritually whole, even if he realized how dangerous his journey would be. In my story, Sylvia also faces limilanity and is more inclined to the new culture as Jonas. That’s why both of them choose to be moral, keep people in the new culture and sacrifice themselves to save the society.
My work means to criticize the development of today’s world undermine the value of nature and tradition and to warn people that their actions might lead to self-destruction. Carl Gustav Jung’s Collective unconscious laid a foundation for me to understand why utopian stories were produced in different places throughout history and to create the society in my story. Arnold van GennepIn’s liminality constructed the protagonist’s personality and explained her important decision. These aside, as ecological utopian story, my work shares some similarities with traditional utopian literary works. As for some specific elements, for example, the protagonist of my story is a yound adult; my work also has relations to young adult utopian story and dysutopian story. In reality, no one knows whether there exist somewhere as in my story or not. But if people can change their manners to nature and even use technology to improve the environment, this kind of places will be found one day.
Works Cited
Bacon, Francis. The New Atlantis. Oregon: Watchmaker Publishing, 2010. Print.
Basu, Balaka, Katherine R. Broad, and Carrie Hintz. Contemporary Dysropian Fiction for Young Adults. New York: Routledge, 2013. Print.
Butler, Samuel. Erewhon. New York: Penguin Group, 1970. Print.
Campanella, Tommaso. The City of The Sun. Jamaica: Merchant Books, 2010. Print.
Carroll, Lewis. 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New York, Bantam Dell, 1984. Print.
Davis, A.R. T'ao Yüan-ming.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Print.
De Geus, Marius. Ecological Utopias: Modelling the Sustainable Society. Netherlands: International Books, 1999. Print.
Gennep, Arnold van. The Rites of Passag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09. Print.
Guerin, Wilfred. 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 Pek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Group, 2012. Print.
Hilton, James. Lost Horizon. New York: William Morrow and Company, 1933. Print.
Hughes, J.Donald and Jim Swan. “How Much of the Earth Is Sacred Space?” Environmental Review. 1986: 247-259. Forest History Society and American Society for Environmental History.
Jung, Carl. The Spirit in Man, Art and Literature. London: Routledge, 2003. Print.
Jung, Carl. The Structure and Dynamics of the Psyche.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0. Print.
Kiser, Edgar, and Kriss A.Drass. “Changes in the Core of the World-System and the Production of Utopian Literature in Great Britain and the United States, 1883-1975.”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1987: 286-293. American Sociological Association.
Lowry, Lois. The Giver.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1993. Print.
Sachs, Brad. Family-Centered Treatment With Struggling Young Adults. London: Routledge, 2013. Print.
Schredl, Michael and Schawinsk, Joelle. “Frequency of dream sharing: The effects of gender and personality.”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ology, 2010: 93-103.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ology.
Turner, Victor Witter. The Forest of Symbols.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67. Print.
Yuan, Xianjun. Approaching Fiction. Pek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2010. 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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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请君嘻游 发表于 2020-11-26 18:11:07 | 只看该作者
 
一名女性在家中死亡,生前买了巨额保险。保险公司怀疑是自杀骗保,但一切证据都指向他杀。案发现场留有凶手的精液、毛发、指纹和鞋印,警方很快抓住凶手,然而凶手竟在证据确凿下洗脱嫌疑……
引子

一辆豪车从夜色深处驶来,自远而近,在一栋独立别墅门前停下。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秃顶男,被司机从后座扶出,搀扶进别墅。
不远处的黑暗里,一个 178 身高的人影,藏在花草丛中,静静观察着这一切。待到司机离开别墅,开车远去,人影才钻出草丛,摸进别墅。
别墅很大,装修辉煌,家具豪华,只是空间太大,反而显得空落落的。
卧室里亮着灯,有人声传出。
人影悄悄摸到卧室外,透过敞开的卧室门往里瞧去,看见秃顶男躺在床上,正打着电话。
“嘿嘿,虽然不知道哪个小逼崽子陷害我,但想弄死我可没那么容易。”
“什么正义、法律,还不是给我两个钱打发了。”
“你不用担心,哼,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很快就能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到时候……”
秃顶男没留意到,一个人影已经摸进卧室,举起冰冷的尖刀。
第一章 吕胜男

我赶到案发现场时,老黄正在楼下吃早餐。
老黄指了指楼上,把最后一口叉烧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在四楼,404 单元。”
“让一下,让一下。”
我跟着老黄上到四楼,挤开围在 404 单元门口的群众。老黄趁机在别人衣服上擦了擦油腻的手。
向把守的民警出示警察证后,我穿上鞋套,走进屋里。
屋里没有一般凶案现场的血腥残忍,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死寂,以及说不出的别扭。
一进门是玄关,玄关的一面是卫生间,另一面是鞋架,摆着十几双女鞋与几双童鞋。穿过玄关,是三十多平米的客厅。
客厅一侧,摆了一张饭桌与几张靠背椅。饭桌上有两杯水,其中一杯喝了一半。
我戴上手套,拿起饭桌上的两杯水,闻了闻,示意鉴证人员把水和杯子拿回去做化验。
死者是个 30 多岁的女人,上身穿着衬衫,下身是包臀裙。衬衫下摆被掖进裙里,收紧的衬衫分外显出劲爆的曲线。
死者坐在靠背椅上,双手被皮带反绑在椅背,双脚被塑料手铐分别绑在两只椅子腿上。旁边还有个枕头掉在地上。
死者脸色青紫,舌头外吐,喉头有水肿,瞳孔散大,手脚有痉挛痕迹。
“小吕,来啦。”法医辉哥向我打了个招呼,“初步观察,死者应该是窒息致死,死亡时间是昨晚 10 点至今天凌晨 2 点之间。”
鉴证人员在屋里各处忙碌,收集指纹、毛发、脚印以及任何可疑痕迹。
我扫视一圈客厅,家具摆设都很整齐,看不出有发生打斗,门锁也没有撬过的痕迹。
走进卧室,宽大的双人床上少了个枕头,被子很凌乱,床褥上有几滴干涸的精液。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合照,爸爸妈妈女儿,每个人都笑得很甜。
客厅的死者,就是合照里的妈妈。
我拉开衣柜,第一眼就看见十几套挂在衣杆上的性感内衣,其它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码在柜里。
老黄探头过来瞧了瞧:“哇喔~这女人心里藏了只小野猫啊~”
我盯着柜里的内衣,皱眉沉思。
“咋啦?”老黄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刻意。”我关上衣柜,踱着步回到客厅。
辉哥蹲在死者身边,向我们招了招手。
我和老黄走过去。
辉哥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掀起死者的裙子,指了指下体,里面有干涸的精液。
“死者生前与人发生过关系?”我注意到,死者穿着的内衣也很性感,布料很少。
辉哥点点头。
“又是皮带,又是手铐,又是捆绑,还穿这么性感……”老黄捋了捋半白的头发,“会不会是玩性窒息玩嗨了?现在的年轻人可是什么都敢试。”
“从现有证据来看,不排除这个可能。”辉哥说。
“现场没有破门与打斗的痕迹,再加上死前发生性关系,应该是熟人作案。”我说。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名民警,向我们敬了个礼:“吕警官,黄警官,我刚刚向周边群众做了简单的调查。死者名叫张成敏,是屋主,在外贸公司当文员。她老公一年前出了意外,已经过世;女儿半年前得了重病,目前正在住院。”
“老公过世后,死者有交往男朋友吗?”我问。
“这个我没问,但邻居都说,张成敏在老公死后一直独来独往,没看见她跟什么人有亲密来往。”民警说,“最近半年,张成敏基本是三点一线,白天上班,下班回家做饭,然后送饭去医院陪女儿过夜,很少跟邻居交流,碰到面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
“唉,不能进去!”把守门口的民警突然喊。
“那个,我找黄警官,麻烦你帮我叫他一下。”门外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
“哦哦,找我的,找我的。”老黄走向门口。
男人笑嘻嘻打招呼,向老黄敬了根烟。
“下去说。”老黄把烟夹在耳朵上,搂着男人肩膀往楼下走去。
“那谁呀?”我问。
“世信保险公司的调查经理,姓颜的,跟老黄很熟。他来现场,说明张成敏买了他们家的保险。”辉哥说,“没什么事离他远点。”
“为什么?”
“你刚调来刑警队,还不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辉哥说,“保险公司一年有那么多案子,调查的人有能力全部查清楚吗?而且一些关键信息关键证据,还掌握在警察手里。为了拿到这些信息,保险公司的人可没少花心思。”
辉哥深深看了我一眼:“老黄是快退休了,而且混了那么多年,懂得把握分寸。你还年轻,这种人还是小心点好,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正说着,老黄回来了。
我问:“张成敏买了世信公司的保险?”
老黄点点头:“张成敏生前刚买了份高额人身保险,’死亡受益人’一栏填的是女儿。世信公司怀疑是自杀骗保,所以派人来调查。”
“这是自杀?”我指着张成敏被捆住的手脚。
“唉,保险公司就这样,卖保险的时候叫你小甜甜,赔保险的时候叫你牛夫人。”老黄叹口气,“我跟他讲了,不可能是自杀。”
“不过啊……”老黄语气一转,“这张成敏的确有骗保动机。她老公一年前出意外死了,剩下孤女寡母。偏偏半年前,女儿生重病住院,需要交一大笔医药费。张成敏本来给女儿买了重疾险,可病发后才发现,女儿的病不在承保范围内。”
“她去保险公司闹了?”我接着问。
“嘿嘿,你还挺懂的嘛。这片土地就这样,不怕你告,就怕你闹。”老黄说,“张成敏去保险公司闹事的时候,刚好被董事长碰见,为了不让这事发展成社会事件,就赔给了她。不过啊,有一点很奇怪,那事之后,张成敏又买了份高额人身保险,将女儿设为死后受益人。”
我听得皱起眉头:“发生过那样的事,世信为什么还要受理她的高额人身保险?”
老黄耸耸肩,两手一摊:“谁知道世信公司的人怎么想呢。”
第二章 颜剑

“世信保险公司近日公开了招股书,准备在 A 股上市,目前正在排队,等待证监会审核通过。”
我关掉收音机,踩动油门,车子通过红绿灯。
前方不远,就是世信保险公司所在的大楼。
那是一栋高级写字楼,位于 CBD,楼高 24 层,高耸入云。写字楼外墙全是玻璃幕墙,阳光映射,绚丽夺目。
写字楼内,装修亮丽,偌大的空间犹如棋盘,被划分为一个个格子;员工如棋子一般,被放置在各个格子。
我开进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刷工卡进入电梯。
电梯门合上,我对着锃亮的门照了照,倒映出一个身穿西装、意气昂然的帅气男子。
“叮!”电梯到达营运部,我到工位上放下公文包。
这里的每个员工都跟我一样,身穿西装,脖子上拴着一根绳,绳上挂着工卡。无论进出,都是刷工卡“嘀”一下。
工位旁的会议室里传出呐喊的口号——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保险无忧!”
“一人不幸众人担, 同舟共济度难关!”
“种下一颗树,收获一片绿荫;留下一份保险,托起一份希望!”
……
我回到电梯,按下顶层。
写字楼的顶层——24 层——是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
“叮!”
电梯门一打开,第一眼看见的,是董事长办公室的红木大门,门上雕着祥瑞的花纹图案,华贵堂皇。
一名秘书坐在办公室外,听到电梯声响,抬头望过来。
我走过去,脚下的地毯非常柔软。
“我叫颜剑,是营运部的调查经理。”我向秘书展示了工卡,“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找王董。”
“没有预约的话,王董是不会见的。王董很忙。”秘书撇了撇嘴。
“你跟王董说,是关于张成敏保单的。”我咧嘴一笑,“王董听了一定会见我。”
秘书犹豫了两秒,拿起座机话筒拨打进去。
“嘟嘟嘟……”
距离这么近,我都能清楚听见话筒传出的声音。
“什么事?”电话接通。
“王董,营运部的颜经理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找您。”秘书甜美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安。
“这种小喽啰来找我干什么?没空!”
“他说是关于张成敏保单的。”
“……”王董沉默一会,“让他进来吧。”
秘书挂了电话,推开红木大门。
我笑了笑,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非常宽敞,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不怎么样,但右下角盖着市里领导的朱印;右边立着个大柜子,放满了茶饼与茶叶,龙井、铁观音、大红袍……价格昂贵,包装豪华。
柜子前放了一组沙发,半月形围着一张矮桌,桌上摆着套泡茶的茶具。
办公室正对大门的另一端,是连成一片的落地玻璃,可以俯瞰半个城市。
落地玻璃前,摆了张宽大的老板桌。王董坐在桌后的真皮座椅上,名贵的西装也掩不住突出的啤酒肚。
跟很多中年大叔一样,王董头发稀疏,露出光秃秃的天灵盖,只能在脑袋边缘留几缕长发,梳到中间给光头遮遮羞。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出了王董话里的不耐烦,直入主题:“张成敏死了。”
“你说什么?”王董半张着嘴,睁大眼睛瞪着我。
“张成敏死了。”我重复一遍,“邻居今早发现她家大门敞开,进屋就看见她被绑在椅子上,已经没呼吸了。”
王董越听,脸色越是黑沉。
我继续说:“警察现在已经封锁现场,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张成敏生前买了 500 万的高额人身保险,当时是王董您批的。现在她死了,我想着应该来告诉您一声。”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王董问。
“法医的鉴定结果目前还不知道,但邻居昨天见过她,今早就发现她死了,估计是昨晚到今天凌晨这段时间死的。”
“你说她被绑在椅子上?”王董又问。
“对,被皮带绑着。”我观察着王董的表情,“我一开始以为是自杀骗保,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这种死法只能是他杀。”
“那她是怎么死的?”
“法医初步结论是窒息而死,更具体的还要等警察公布。”
“嗯……”王董继续问,“那警察现在有怀疑的人吗?”
我摇摇头:“警察早上才接到报警,现在这么短时间,应该很多事情还没查清楚。”
“嗯嗯,你这阵子多往警局跑跑,打听一下这案子的消息。呃……毕竟这关乎到保单的理赔。”王董挥挥手,“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工作,有新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王董。”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办公室,嘴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第三章 王诚

我盯着颜剑的背影,直到他离开办公室,才走到墙边,取下墙上的水墨画。水墨画后有个洞,洞里放着个小保险箱。
我打开保险箱,取出一部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嘟……嘟……”
我走到落地玻璃前,俯视半个繁华的城市。脚下,是川流不息为生计奔波的人群,犹如蝼蚁。
电话一接通,我劈头就说:“张成敏死了。”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
“不会连累到我们吧?”对面的嗓音浑厚低沉,不怒自威。
“现在还不清楚……”我把颜剑打探到的消息重复了一遍。
“我记得……昨晚是你送她回去。”对面说。
“哼!要是我干的,我 TM 还用得着在这跟你装吗?”我忍不住骂道,“时间太巧了!我觉得,有人盯上我了。”
“谁?”对面问。
“我已经有怀疑对象了,不过还不确定。”
“谁?”对面重复一遍。
“我们公司营运部的经理,一个姓颜的小喽啰。”我说,“张成敏被杀的消息就是他刚刚告诉我的。”
“哦?”
“问题在于他直接来找我,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知道你们的关系?”对面问。
我摇摇头:“知道我与张成敏关系的,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人了。”
“但他却好像知道你们的关系,直接来找你。”对面沉吟一下,“我明白了,你打算怎么解决?”
“你身边不是有个退伍老兵吗?借我用一下,我要查查这个姓颜的底细。”我冷哼一声,“对了,你在警局那边不是有熟人吗?帮我去套一下警方查到的信息。警察很快会查到我身上,我得早做准备。”
对面沉默了。
“别忘了,我俩是一条船上的,我翻了,你也得跟着落水。”我威胁他一句,然后语气转柔,“你知道,现在是我们公司上市的关键时期。上市成功了,你也有好处;要是不成功,你也落不了好。”
对面叹了口气:“好吧。”
第四章 吕胜男

张成敏住的是个中档小区,楼房都是八层高,水泥构造,墙面被风吹雨打得有些脱落,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小区里的花圃大多被铲平,改成了停车位。
所有一切都很标准。
小区南北方向各有一个出入口,都有保安把守;南门是后门,晚上 9 点后关闭,只留北门进出。
我与老黄来到北门,找到物业经理,要昨晚的监控录像。
监控显示,昨晚 10 点多,一辆黑色奔驰驶进小区,最后开到张成敏所住楼栋,停在楼下。一个秃顶男人和张成敏从车里钻出来,一起上了楼。四十分钟后,男人独自下楼,开车离开。
由于监控是很久以前装的老机器,拍的画面比打码的动作片还模糊,男人的样貌看不清楚,幸好车牌号还是能看清。
我用 U 盘拷下监控录像,交给同僚,让他带回局里,追查那辆奔驰的车主。
然后与老黄来到医院,看望张成敏那个住院的女儿。
“应该就是这间。”我指向一间病房。
老黄看了看房号,捋了捋满是皱褶的上衣,走了进去。
病房不大,有两张病床,靠窗那边躺着个熟睡的女生,一脸安详;靠门这边躺着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张成敏的女儿,章晓。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边操作手里的 iPad 边说:“你为什么突然想要看《动物世界》啊?”
小女孩没回答,望向刚进门的老黄:“有人来了。”
男医生回过头来,看见我与老黄,微笑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找章晓。”我笑着打个招呼,看到男医生胸前的工作牌,他姓余。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我就是。”
“我们是你妈妈的朋友,有些事想单独跟你说。”话是对章晓说的,但我的眼睛却看向余医生。
余医生明白了,把手里的 iPad 递给章晓:“帮你下载好了。”说完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出病房。
这余医生竟是个瘸子。
老黄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
我跟着余医生走出病房,将章晓妈妈遇害的事告诉他。
“她妈妈遇害的事,最好先别告诉章晓。这样会影响她的心情,对她的病情不利。”
我点点头,问他:“章晓妈妈最后一次来医院是什么时候?”
余医生皱起眉头,过了一会说:“她最后一次什么时候来我不清楚,但我最后一次见她,是两天前的傍晚,她来给章晓送饭。”
“平时都是她一个人来吗?”我继续问。
“是啊,章晓爸爸已经过世,她们家现在就剩她们母女俩了。”
“章晓妈妈长得那么漂亮,还那么年轻,就没再谈个恋爱?”
“这我哪知道啊,我只是个医生。”
“咳咳……”我有点尴尬,“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带其他人来过医院?”
余医生摇摇头。
感觉问不出来什么,我正想回去病房,却听到余医生喃喃自语:“虽然我没见过她跟男人在一起,但有件事挺奇怪的。章晓的医药费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她还住院住了半年,钱方面肯定是个负担。可是,章晓妈妈从来没拖欠过,每次给院里交钱都很准时。看她们母女俩的吃穿用度,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你的意思是……”
余医生似乎醒悟过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就是随口一说。”
这时,老黄接着电话从病房里出来:“嗯嗯,知道了,现在就回去。”
挂上电话,老黄对我说:“局里叫我们回去开会。”
我点点头,跟余医生道别,离开医院。
章晓最后一次见到她妈妈,是昨天傍晚她妈妈送晚饭的时候。吃完晚饭,她妈妈就说约了人,回去了。再多的老黄也没问出来什么。
回到警局,会议室里已坐满了人,局里的几个烟枪坐在一块,夹着烟吞云吐雾。如果不是那股难闻的烟味,看起来真如人间仙境。
“胜男,你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案情吧。”
听到队长的话,我站起来,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死者叫张成敏,32 岁,在外贸公司当文员。她老公一年前出了意外,已经过世;她有个女儿,叫章晓,半年前得了重病,目前正在住院。平时家里就她一个人。
“今天早上,张成敏邻居发现她死在家里,于是报警。法医初步鉴定,张成敏是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在昨晚 10 点到今天凌晨 2 点之间。
“我们在她家客厅的桌上发现两杯水,其中一杯喝了一半。经过化验,水里含有安眠药成分。而张成敏虽然被捆住手脚,但身上并没有挣扎的痕迹。初步推测,凶手先在水中下了安眠药,然后用枕头捂住张成敏口鼻,令她窒息而死……”
“奇怪……”队长看着烟头一明一暗的光焰,喃喃自语。
会议室里的人立刻全望着他。
“张成敏已经喝了安眠药睡过去,凶手直接杀她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绑起来?”队长继续喃喃自语。
“对哦!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老黄一拍大腿,“还是队长有经验,一眼就瞅出这么关键的疑点。”
坐老黄后面的阿隆翻了个白眼。
队长这时才意识到大家都看着他,摆摆手赶走面前的烟雾,说:“胜男,你继续。”
我扫了大家一眼,继续汇报案情:“我们翻查过昨晚小区大门的监控录像,发现昨晚 10 点多,有个秃顶男人开车送张成敏回家,逗留四十分钟后才离开。
“送张成敏回家的是辆黑色奔驰,我们正在通过车牌查找车主。
“还有,我们刚刚在医院了解到,章晓住院半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但张成敏交钱从来没有拖欠过。从她们家的经济情况来看,不太寻常。”
“目前掌握的信息就这些。”
队长点点头:“大家说说看法吧。”
“这八成是情杀!”老黄言之凿凿,“三更半夜送个女的回家,还待了那么久,而且张成敏老公死了那么久,再找个情人很正常。”
阿隆摸了摸手臂上的疤,摇摇头:“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张成敏就是个小文员,她女儿在医院的花费不是个小数目,她哪来那么多钱?我觉得背后可能是金钱纠纷。”
“切~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月光吗?”老黄撇撇嘴,“人家当妈的,肯定有积蓄给女儿看病啊,况且人家还有房子可以抵押。”
阿隆张嘴想反驳,队长摆摆手示意他俩别争,说:“这两个猜测都有一定道理,老黄你跟胜男去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阿隆就跟大锤去调查死者的金钱往来。”
阿隆与大块头的大锤点了点头。
“咯咯咯。”
“进来。”
一个警察打开门走进会议室,对队长说:“吴队,送死者回家那辆奔驰的车主找到了。”
“是谁?”
“王诚,世信保险公司的董事长。”
第五章 颜剑

“有人知道,商业保险是怎么来的吗?”
我环视讲台下一脸迷茫的新人,都是刚进公司的应届毕业生,满脸青涩。
“商业保险起源于海上贸易,以前的海贸跟现在不同,非常危险,是赌命的买卖。
“一旦遇到暴风雨,不仅仅货没了,命也分分钟没了。这么大的风险,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去跑海贸。
“为了让海贸顺利跑下去,商业保险诞生了。”
讲到这里,外面突然响起喧哗。这种喧哗不是平时那种喊口号的鸡血,而是突遇大事无所适从议论纷纷的吵杂。
我走出会议室,看见同事正涌向电梯和楼梯。我拦住一个人,问他发生什么事。
“王董被警察抓了。”那人丢下一句话就跑下了楼。
回到会议室,新人全挤在窗边。我走过去,顺着他们的目光往楼下望。
大楼正门前停了几辆警车,四周围满了趁热闹的群众。王董的秃顶在人群中分外显眼,他身边跟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感觉是律师。
几个警察前后围着,把王董押上了警车。
我离开窗边,鼓了两下掌,把大家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今天的培训就到这了,大家回去各自的部门吧。”
等新人全部离开会议室后,我从衣服的暗袋掏出一张 SIM 卡,给手机换上。
通讯录里空白一片,我按记忆输入一个号码,发送短信:“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回到工位,我提上公文包离开公司。
没有人在意我的离开,只会以为我出去拜访客户。
这个城市有不少烂尾楼。它们是资本家野心膨胀的产物,遭现实无情打击后,被遗弃在霓虹灯照不到的角落。
“老地方”就是一栋没有名字的烂尾楼。
我到达的时候,廖远已经在楼里等着。跟往常一样,他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站在楼边眺望远方的白云。
我将张成敏的死、与王董的会面以及警察带走王董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
廖远安静地听完,才回过头来说:“很好,无论张成敏是不是王诚杀的,这都是吞掉世信的好机会。”
我点点头:“世信里的人早就在传言,王诚与张成敏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之前张成敏到世信闹,王诚在办公室里跟她单独谈过,可能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们有没有交易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认为他们有交易。”
我笑了:“需要我做什么?”
廖远扶了扶眼镜:“张成敏之前买了份高额人身保险,就是王诚特批的那份,合同你能拿到吗?”
“可以。”
张成敏的人身保险合同不是什么机密,我又是调查经理,神不知鬼不觉地复制一份并不难。
“很好。”廖远点点头,“你复制一份,偷偷交给警察。”
“偷偷交给警察,为什么?”我皱起眉头,“那合同警察很快也会去查,没必要多此一举吧。”
“那合同算不上什么,重要的是‘偷偷交给警察’这个行为。如果再附上一封信,添油加醋讲一讲王诚与张成敏那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就更完美了。”
不得不说,廖远的办法很毒。
为了方便拜访打好交道,我平时就有收集警察的电话住址。
我去电脑城买了个烂大街的 USB,往里面放入张成敏的保险合同,再用 TXT 写了封添油加醋的举报信。
斟酌一番后,我决定将 USB 放到吕胜男家门口。
吕胜男是这个月刚到刑警队的女警,背后没靠山,而且她家住在老城区,小区楼房里都没装监控。
我到达吕胜男所住小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吕胜男家所在的楼房,是一栋饱经风霜的老楼,外墙斑驳,瓷砖剖落。
看了看四周,虽然没人留意,但我还是下意识压了压帽沿。
小区没有封闭,没有保安,楼房入口也没有防盗门。我很轻松就上到五楼,来到吕胜男家门口。
她家门口有个破信箱,布满灰尘,信箱口露出白信封的一角。
我抽出来拆开一看,是电费单。
突然,门里面传来响动——吕胜男家里有人要开门!
来不及将电费单放回去,我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六楼,躲到楼梯拐角后。
“哎呀,这人行不行啊,别再像上次那个那样。这人是做什么的?有没有房,有没有车?他父母呢……”
有个女人打着电话从吕胜男家里出来,锁好门后,下了楼。我探头瞟了一眼,是个头发半白的阿姨,估计是吕胜男妈妈。
我将 USB 塞入电费单的信封,等脚步声远去后,放回吕胜男家门口的信箱。
下楼后,吕妈妈正走在前面不远处。
横竖没事,我跟着她,离开小区,一直走到附近一家婚姻介绍所,看着她推门进去。
我心里升起一个想法。
第六章 吕胜男

我押着王诚回到警局的时候,记者已经堵在门口,长枪短炮闪光灯,对着我们一顿轰炸。
这案子看起来挺简单的,有监控,有现场痕迹,再验一下王诚的精液,物证就很充足了。
但动机是什么呢?
王诚有老婆,与死者张成敏发生关系,顶多算出轨,看起来没什么理由杀人。
但背后,说不定藏着某些秘密。
“6 月 18 号晚上你在哪里?”将王诚带到审讯室后,我开始讯问。
王诚面无表情,闭上眼睛不说话。
他律师坐在旁边,也是面无表情。
我对王诚的表现一点都不惊讶,上门抓他的时候,看见他律师也在办公室,我就知道他做好了应对讯问的准备。
我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到王诚面前,点开从小区保安处拷来的监控录像。
我开始一张张打出准备好的牌——
“6 月 18 号晚上 10 点,你送死者张成敏回家,在她家逗留四十多分钟才离开。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张成敏老公一年前出意外过世,本来不应该赔的保险,是你特批赔的。为什么要赔给她?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
”张成敏不是你的直属客户,为什么你会跟她有联系?而且半夜出现在她家里?
“我们在张成敏体内发现了精液,你可以继续不说话,但要向我们提供你的精液做化验比对。”
“人不是我杀的。”王诚睁开眼睛,“那晚是她要求我送她回家的,我在她家只是跟她做了一次,做完就走了。”
”就这?“旁边记录的老黄插嘴说,”你能坚持四十分钟?“
我白了老黄一眼,追问王诚:”除此之外,你在张成敏家还做了什么?“
”回想起来,她那天晚上有点反常。以前我们都是在酒店,她从来不带我回家。她还特意打扮得很性感,做各种动作姿势勾引我……”
我忍不住打断王诚,嘲讽他:“难不成是她强奸了你?”
老黄用笔敲了敲桌子:“现在不是要你写黄色小说。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王诚还是面无表情,“没有别的事了,做完我就走了。”
真是只老狐狸,王诚坚持案发当晚只是跟张成敏发生过关系,但他没杀人。不过没关系,等精液的检测比对出来,他再怎么狡辩都是徒劳。
讯问结束后,队里集合开会。
队长跟我们说:“上面很重视这个案子,银保监会的领导还亲自来问案子的进展。”
老黄嘿嘿一笑:“世信可是咱们市数一数二的保险公司,要是出了什么事,很多人都会受影响。”
队长点点头:“很多市民都在世信买了保险,一旦有动荡,领导担心会引发社会不安。不过目前来看,这只是宗谋杀案,牵涉到的只是王诚本人,影响没那么大。”
“对了,张成敏的人际关系调查得怎样?”队长问老黄。
“很干净,简直就是贤妻良母的典范。”老黄竖起大拇指,“亲戚朋友邻居,每个人提到她,都是赞不绝口。不过嘛……”
老黄嘿嘿一笑:“还记得张成敏的衣柜里有很多性感内衣吗?技术那边破解了她的手机,查到了她的网购记录。那些内衣全是最近半年买的,在这之前,她都没买过。”
“这时候,她老公早就死了……”我琢磨着这信息。
“对啊,所以她肯定是穿给王诚看的。”老黄说。
“这个不用查都知道啊。”阿隆插嘴说,“王诚都承认出轨张成敏了,那些内衣自然是穿给王诚看的呀。”
“你呀,还是太年轻!”老黄撇撇嘴,“亲戚朋友都说,张成敏这人很保守,穿性感内衣很可能是为了讨好王诚。这种情况我是见得多了,小三想要上位坐正,男人不愿意,小三威胁要把事情爆出来一拍两散,男人一时激愤于是……”
“行了行了,”队长打断老黄,“查案别老是瞎猜,要讲证据。”
队长转过头去:“张成敏的金钱往来呢?阿隆你说说。”
阿隆摊开手里的记事本:“张成敏平时的金钱往来一直很正常,直到半年前,她女儿住院,她把房子抵押给银行,借了 50 万。”
“那个时候,正是她女儿得病做手术的时间。”我说。
“对的。”阿隆接着说,“奇怪的是,过了大约 3 周,她就把 50 万还了,拿回房子。在这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银行账户里都会收到一笔钱。”
“没准是发工资呢。”老黄抬杠说。
阿隆没搭理他,继续说:“我向张成敏公司了解过,她工资只有3000 多,而她账户里每次收到的钱,都在 10 万左右。”
“查到是谁打的钱了吗?”队长问。
“是王诚的司机。”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包小三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老婆发现还可能影响家庭,找个心腹当中间人,很正常。
队长敲了敲桌子:“好,阿隆你去带王诚的司机回来问话。王诚先放一放,等精液的检测结果出来了,他不招也得招。大家先散了吧,都饿了,先去吃个饭。”
我转身往外走,却被队长叫住了。
“胜男,你妈妈刚刚打电话到队里,叫你回去吃晚饭。”
“咳咳……”我有点尴尬,“我刚刚讯问没带手机,不用管我妈,案子要紧。”
“没事,你就回家吃饭吧,查案不急在一时。”队长说。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说实话,累了一天,回家透透气,吃两口家常饭,简直不要太爽。
然而回到家门口,我看到的不是我妈,而是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鬼鬼祟祟捣鼓我家信箱。
“谁?”
第七章 老兵

夜色朦胧。
城市角落一个废弃停车场内,停着一辆奔驰,车身擦得铮亮,光可鉴人。
我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确定周围没人后,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车里的人打量我两眼,打开车门。
我钻了进去。
车里只有一个人,是个脑满肠肥的秃子,脸上都是油,看样子应该就是王董。
“你就是那个老兵吧。”王董说。
我点点头。
“知道你这次过来要干什么吗?”王董问。
“上面说,都听你的。”我说。
“好!”王董打开储物箱,拿出个牛皮纸袋,“这个人你要 24 小时盯着,他去了什么地方、几点去的、跟谁见面、做了什么……全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汇报给我。”
我接过牛皮纸袋,打开一看,是份资料。目标是个 20 多岁的男人,名字叫“颜剑”,是保险公司的理赔经理。
根据资料,我当天晚上就找到了颜剑的家。那是一个高档小区里的独立公寓,在四楼。
我在对面楼找到一间出租的公寓,在五楼,能够透过窗户观察到颜剑家里的情况。
我打给中介,说要立刻看房。
中介语气有点不情愿,我直接说今晚就要住,付现金。中介立刻开着小电动,屁颠屁颠过来签约。
这小区的公寓都是统一装修,家具齐全,拎包入住。
我拉上窗帘,在窗户后架起长筒相机,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颜剑家里。
一直等到夜深人静,颜剑家里的灯熄灭之后,我才下楼潜入停车场,根据资料里给的车牌号,找到颜剑的车,在车底装上追踪器。
这追踪器每隔 10 秒,就会发送一次 GPS 信号。我只要通过手机接收信号,就能清楚知道颜剑的动向。
第二天,颜剑离家上班,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我跟着他到了公司,在对街的星巴克找了个靠外的位子,透过落地玻璃,我可以时刻监视公司门口。
没多久,竟然来了几辆警车,把王董从公司里带走了。这让我有点意外,但这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完成上级给的任务。
又过了一会,手机响起提示,颜剑开车离开公司。
我离开星巴克,顺着追踪器的信号,开车远远跟着。一直跟到一栋烂尾楼,信号才停下来。
我把车临时停在路边,拿出长筒相机观察。
颜剑把车停在烂尾楼外的杂草丛里,下车后张望一下四周,然后进了烂尾楼。
烂尾楼的位置非常好,周围都是未开发的荒地,杂草丛生;楼后是条河,楼前是马路,虽然车来车往,但都是一驶而过。
偌大一片荒地,只有烂尾楼孤伶伶伫立着,视野开阔,站在楼上,一旦有人靠近,很容易就能发现。
我不敢久留,往前驶了一段路,把车停在杂草里。
从后备箱取出一套备用衣服塞入背囊后,我脱掉鞋袜,背上背囊,潜入河中往回游。
河中飘浮着不少垃圾,臭气弥漫。
靠近烂尾楼时,我闭气潜游过去,借着岸边杂草的遮挡上岸,摸进烂尾楼。
我换下湿漉漉的衣服,防止水滴在地面,被楼上的人下来看出破绽。接着,我从背囊里掏出热成像仪,看了看,发现楼里只有两个人,都在顶层。
由于久未打扫,楼梯台阶布满灰尘,映出两行鞋印。
我不敢走楼梯上去,这样会留下脚印,观察一下楼的结构,有个电梯井,于是从里面爬上去。
颜剑和另一个人,是站在顶层靠近马路的一侧。
我从电梯井爬到他俩下面一层,赤着脚,不发出一点声息,摸到楼层边缘。背囊里有个指向性麦克风,我举起手,把它伸到楼层外的半空中,戴上耳机收听楼上的对话。
“需要我做什么?”这是颜剑的声音,王董给我听过。
“张成敏之前买了……你能拿到吗?”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很有威严。
由于距离有点远,加上风声,接收到的对话有点断断续续。
“可以。”颜剑说。
“你复制一份,偷偷交给……”另一个人说。
“……没必要多此一举吧。”颜剑说。
“……再附上一封信,添油加醋讲一讲王诚与张成敏那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就更完美了。”另一个人说。
这时,另一个人电话响了,他接听后说了两句又挂掉。
“就按我说的做。”另一个人说完,脚步声开始往楼梯走去。
我来不及收起麦克风,叼在嘴上,悄悄溜回电梯井里,手脚并用,卡在视线不及的死角躲起来。
脚步声经过这层,一直往楼下去。
颜剑还留在顶层。
我回到楼层边缘,掏出长筒相机往下看去。
离开的人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样貌由于太远和角度问题看不清楚。他走向烂尾楼周围的杂草丛,里面藏了两辆车,一辆是颜剑的,另一辆应该是他的。
趁着他倒车停顿的瞬间,我拍下了车牌号。
颜剑不一会也下楼离开,我循着追踪信号,开车远远咬着他的车尾巴。
颜剑先去了一趟电脑城,买了个 U 盘,然后回到公司,待了小半个钟又离开,最后来到老城区。
他把车停在路边,步行两条街走到一个小区。
情况有点不寻常,他换了身衣服,还戴了顶鸭舌帽。
为了不让路边监控拍到脸,我也戴上鸭舌帽。现在是盛夏,太阳毒辣,戴帽子并不会引人注意。
颜剑进了小区,走入一栋饱经风霜的老楼。
我不敢跟进去,怕被发现,看看四周,进了对面的楼栋。这栋楼的楼梯窗户,正好对着颜剑所在老楼的楼梯窗户,可以观察到颜剑在楼梯间的动向。
颜剑经过四楼至五楼的楼梯间后,就没再出现,应该停在五楼。
我掏出热成像仪观察,看见他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捣鼓着什么。
就在这时,那户人家里有人从屋里出来。
颜剑三两步蹿到五楼至六楼的楼梯间,等出门的人下楼了,他才回到五楼,在门口又捣鼓几秒后,下楼跟着那个出门的人。
那个出门的人是个阿姨,看着就是个普通人。
等两人走远,我进入老楼,上到五楼。
五楼有四户人家,其中一户的门口挂着个信箱,正是颜剑刚刚待的位置。
我打开手电,从信箱口照进去,里面有封信。看信封露出的字,应该是电费单,不过信封的一个角有鼓起,从形状看,应该是 U 盘。
瞧瞧四周,旁边地上摆着个香炉。
我拔了两支烧剩下的竹芯,从信箱口伸进去,想把信封夹出来。可信封沉在箱底,U 盘也有点重,夹了半天夹不上来。
“谁!”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喝问。
糟了,光顾着夹信封,没留意到有人上楼靠近。
刹那间,我转过几个念头。我没有回头,双脚一蹬,手肘向后猛击喝问的人。
第八章 吕胜男

“谁?”
看到有个人在自己家门口鬼鬼祟祟,我下意识喝问一声。
难不成是小偷?
还没等我搞清楚,那小偷突然后退,向我撞来,手臂后挥,一个肘击朝我脸上招呼。
平时的训练,已经令我的肌肉产生记忆,自然而然后退一步,躲过肘击,下面一记腿鞭踢向小偷裆部。
这时候,我的后背已经贴上墙壁,让出了下楼的空间。
小偷扭一下腰,用屁股吃了我的腿鞭,借力跃下楼梯,逃向一楼。
我手掌一按墙壁,跟着跃下楼梯,紧追而去。
小偷的身手和体能都很惊人,我这种训练有素的警察不仅追不上,反而渐渐被他拉开距离。
几个呼吸间,我们一先一后冲出楼栋,在小区里狂奔。
周围的居民都吓了一跳,纷纷望过来。
“抓小偷!”我大喊。
前面有个好心的小哥听到,拦在路中间,想抓住小偷。
然而小偷一个拐弯,躲开拦截,往旁边楼栋的外墙撞去。
小哥转身伸手想拽住他,可小偷凌空跃起,两三步踩在墙上,绕过小哥后回到地面,继续狂奔。
这时候,小哥反而挡住了我的去路,眼看着小偷逃之夭夭,追不上了。
“女儿,你干嘛呢?”
扭头一看,我妈正站在围观群众里,一脸惊诧看着我。
“我刚刚回到家门口,看见小偷正在开锁撬门,我就想抓住他。谁知道他跑得贼快,被他逃掉了。”我说。
我妈望着小偷消失的方向:“现在这贼也太猖狂了,才几点啊,天都没全黑,就来上门偷东西了。”
周围居民议论纷纷,吐槽小区物业这不行那不行。
“这小伙子不错,见义勇为,有女朋友没有啊?”我妈笑眯眯看着小哥。
我谢过小哥,赶紧拉着我妈回家。
“哎哟,你拉着我干嘛,衣服都被拉坏了。”回到家,我妈甩开我,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刚刚那小伙子挺俊的,我还想留个微信呢。”
“妈,你别再搞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蹙起眉头抱怨。
“哦,你以为我想搞这些啊!你们那个网络语怎么说来着,我天天跳舞看电视不香吗?我不都是为了你吗?你说你都 26 岁啦,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整天不是谋杀就是分尸,认识的男人不是大老粗就是杀人犯……”
我妈这牢骚没完没了,我都听得耳朵长茧了,急忙打断她:“行了行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开饭吧,我吃完还得回局里。”
说着,我走进厨房端菜盛饭。
谁知道刚扒两口饭,我妈竟然拿出一份资料:“我刚刚去了趟婚介所,有个小伙子非常不错,海归,博士,在大公司当高管,偏偏人家就喜欢你这一款的,警花,巾帼不让须眉。”
“我怎么就成警花了?”我差点没噎着。
“哎哟,你们局里有几个女的呀,最好看就我女儿了。这不就是警花嘛。”
我妈给我夹了块鸡肉。
“再说了,男人这东西,就好这一口。”我妈把资料摊开在桌上,“你看看这小伙子,条件真的很不错。”
“你这么喜欢,你去跟他相亲好了……”我说到一半,眼角瞟到资料上的照片,忍不住“咦”了一声。
我妈看我表情,以为有戏:“怎么样?不错吧。”
“这人我认识。”我夹了口青菜。
“认识更好啊,没准人家暗恋你呢。”
我翻了个白眼:“其实也不算认识,就几天前见过,是个卖保险的。”
资料上的海归高管,原来是世信保险的理赔经理颜剑。那天在张成敏家勘察现场,他来找老黄,见过他的样子。
看资料,他条件的确挺好的,33 岁,178 cm,有房,有车,年收入几十万。
“卖保险怎么啦,不偷不抢。那个世信保险不是快上市了嘛,前途挺好的呀。”我妈饭都不吃了,一个劲地推波助澜。
“他条件这么好,干嘛还来相亲呀?”
“人家事业忙啊,没机会认识女孩子。”我妈拉了拉椅子,靠过来说,“这小伙子人挺好的,也有礼貌。下午我本来是去拿另一个人的资料,刚好在婚介所碰到这小伙子,会说话,嘴还甜。我一看资料,哎哟不得了,条件好多啦!他看了你资料,也喜欢你这一款的,就想约个时间吃饭聊聊天。”
我妈以前劝我相亲,我去过一次就再也不去了。
相亲这种行为,把谈感情变成了做买卖。我很讨厌这样,但这个颜剑是案子的相关人物,有些事情用警察身份问不出来,私下里问没准能成。
想到这里,我点头答应。
我妈喜出望外,从资料里抽出一页纸:“这有他微信,你加他就行。”
吃饭的时候被我妈吵着,没法子思考,吃完饭我越想越不对劲。
这小偷身手也太好了吧,真是小偷吗?
我仔细勘查了家门口,在地上发现两支竹芯,还带着香炉灰。
虽然小偷当时背对着我,但回想他在家门口的动作,好像不是在开锁。从他的位置和手臂动作来看,他的目标应该是——信箱?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照,信箱口的确有香炉灰。
打开信箱,里面是电费单,没什么特别……咦?
我摸到电费单里有个硬硬的东西。
信封已经被人拆开过,除了电费单,里面还有个 U 盘。回卧室用电脑打开 U 盘,里面有一份合同和一个 TXT 文档。
合同是张成敏的人身保险合同,跟我们向世信拿到的一样,没什么特别;但 TXT 文档里说的话,就有点意思了。
写这封信,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看不惯王诚这垃圾。
张成敏老公出意外却拿不到赔偿,是因为世信在合同条款里设了陷阱,外行根本看不出来。
张成敏到世信闹的时候,王诚看上了她,用手中的权力给了她赔偿。条件是,张成敏要用身体伺候王诚,成为他的玩物。
事实上,张成敏只是冰山一角,王诚用各种肮脏手段收纳了无数女人,不仅自己拿来当玩物,还用来招待大客户。
这些事,在世信里人尽皆知,只不过大家都不说。只要你们警察深挖,王诚的罪行一抓一大把!
这封信如果交给八卦媒体登出来,绝对是劲爆的头条,但放在这件谋杀案里,连证据的边都沾不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赶紧回来!“队长在电话里说,”王诚的司机来自首了。“
第九章 颜剑

还是老地方。
”警察刚刚放了王诚。“我走到廖远身后。
廖远站在楼层边缘,遥望天际,没有回头。
”王诚司机去警局自首,说是他杀了张成敏。“
”哼!替罪羊。“廖远说,”这么明显的顶罪,警察不会信了吧?“
”从我得到的线报来看,警察不太相信,但也没证据钉死王诚。“
”精液呢?“
”精液已经检测出来,是王诚的,但只能证明王诚与张成敏发生过关系,不能证明他有杀人。“我继续说,”王诚一直有给张成敏钱,但都是通过王诚司机的账户。“
”司机说,王诚每次打钱给张成敏,他都会从中扣起一笔。张成敏后来发现了,威胁要告诉王诚,司机不得不杀她封口。“
”那天晚上,司机藏在王诚车尾箱里,躲过了小区监控。王诚上楼后,司机从车尾箱出来,躲在监控拍不到的死角。一直等王诚离开,司机才敲门进入张成敏家,趁她不备,迷晕了她,用枕头闷死。“
王诚司机的自首,加上银保监会领导给的压力,警察只能暂时放了王诚。
”你说,王诚为什么要杀张成敏?“廖远回过头来看着我,”司机肯定是替死鬼,但王诚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情人呢?“
我摇摇头。
”只有一个原因,张成敏抓住了王诚的痛脚!“廖远说得斩钉截铁,”所以王诚要杀人灭口。“
”什么痛脚?“我蹙起眉头。
”我不知道,“廖远摇摇头,”但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不由摸着下巴沉思起来,是什么能让王诚动了杀心呢?
”你有没有办法进张成敏家,查一下她留下来的东西?王诚的痛脚很有可能在里面。“廖远问。
”这个很难。“我摇摇头,”如果张成敏把东西放在家里,王诚应该已经拿走了吧;如果她没放在家里,去她家也不会有收获。“
廖远点点头:”那你觉得,她会把东西放在哪里?“
我想了一会,脑中掠过一个地方:“医院!”
我到达张成敏女儿所住的医院时,已经是下午。
病房里摆了两张床,靠窗那张睡着个女人,靠门这张躺着个小女孩,正在拿着 iPad 看视频。
听旁白是赵忠祥的声音,看的应该是《动物世界》。
“你好,我叫颜剑,是世信保险公司的理赔经理。”我在病床旁坐下,“请问你是张成敏的女儿吗?”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点点头。
“你妈妈……呃……在我们公司买了保险,现在有些理赔的细节,要跟你现在的监护人确认一下,请问……”
还没说完,小女孩就打断我:“你直接跟我妈说就好啦。”
“呃……这个……你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暂时联系不上……”
小女孩又打断我:“死了就死了,别骗我了。我已经六年级了,知道什么是死亡。”
我哑口无言。
这时候,有人走进病房。
我扭头一看,是个瘸子医生。
瘸子医生看了我一眼,走到隔壁病床,查看挂在床尾的病历本。
“我婆婆现在不在,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小女孩说,“晚上她来送饭的时候,我替你告诉她。”
“好吧。”我从文件包里掏出理赔合同。
小女孩接过去,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我心中暗笑,她一个小屁孩,看得懂才怪了。
“为什么我妈死了,你们要给我们钱?”小女孩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这个叫’死后价值’,呃……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价值?人不是活着才有价值吗?我妈活着的时候,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死了反而得到这么多钱,是不是说她死了比活着有价值?”
这小屁孩真是十万个为什么啊。
“咳咳……”我岔开话题,“你晚点给你婆婆看看吧,她应该明白的。”
没等小女孩答话,我就紧接着说:“对了,合同我再给你一份电子版的吧,看起来方便一点。你 iPad 借我用一下,电子版我放网盘上了。”
小女孩毫无防备,把 iPad 递给我。
合同只是借口,我的目的其实是张成敏掌握的把柄。只要拿到这个把柄,王诚就是砧板上的鱼,任我们宰割。
果然,我的猜测没错,iPad 的桌面有个上了锁的文件夹。
这时候,瘸子医生走了过来,查看小女孩的病历本,问她:“今天怎么样?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小女孩摇摇头,催我:“好了吗?”
时间太紧,我没空解锁,只能下载完合同,把 iPad 还回去。有医生在旁边,我也不方便下手,只能下次再找机会。
第十章 吕胜男

早上刚到警局,我就感觉气氛不对,一个个全绷紧了脸。
我低声问老黄:“出了什么事?”
老黄发了个链接给我。
打开一看,是个网帖。
有人在网上嘲讽我们警方,说世信董事长王诚奸杀少妇,却花钱逍遥法外,让司机公然顶罪。警察良知泯灭,对司机的顶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徇私枉法放走王诚。
帖子还说,银保监会的领导收受贿赂,与董事长同流合污,用保险敛财。
这个帖子最有传播力的,是写了很多王诚勾引少妇的情节与细节,活色生香,满篇黄色,浏览量与分享数爆炸。
“队长看到这帖子,脸都青了,去找网警帮忙了。”老黄低声说。
“这帖子不太对劲。”我重读了一遍帖子。
“哪里不对劲?”老黄问。
我正想回答老黄,微信响了,是世信保险那个颜剑发来信息,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
本来查案这么忙,我是没心思精力相亲的,但颜剑不一样,见他是为了套取世信内部的信息。
我微信回他,就今晚吧。
就在这时,队长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大喊:“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汇报张成敏案子的进展!快!局长也会参加!”
一时间鸡飞狗跳,所有人忙着整理案情材料。
五分钟后,全队齐聚会议室。
局长黑着脸,坐在主席位,听我们汇报完当前的查案进度。
“这么说,王诚的司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局长环视所有人。
“目前来看,是的。”队长回答,“王诚司机来自首的时候,讲述的犯案过程,涉及到很多外界不知道的信息。这些信息,除了我们警方,就只有凶手会知道。”
我举起手。
局长示意我说话。
“我原本也是跟队长一样的想法,但刚刚看完那个网帖后,我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我说,“凶手不是王诚,也不是他的司机,而是另有其人。”
我刚说完,大家就炸了,议论纷纷。
局长压下议论声,对我说:“继续。”
“我们一开始以为王诚是凶手,可王诚杀张成敏的动机却到现在都没找到,而且这案子的疑点很多……”我说,“王诚都把张成敏绑起来了,为什么还多此一举在水里下药呢?”
“可能王诚是先迷倒张成敏,再绑……”老黄说。
“都迷倒了,还需要绑起来吗?”我打断老黄,“大胆假设一下,在王诚走后,有另一个人进入张成敏房子,下药迷倒了她,再故意用王诚的皮带绑住张成敏。”
“有人想要嫁祸给王诚?”队长问。
“大家想想,是谁写的网帖?很明显,发帖者跟王诚有仇,想要王诚被抓被定罪。”我说,“还有一点,网帖里同样涉及很多犯罪细节,都是外界不知道的;那些信息,除了我们警方和凶手,不会有第三方知道。”
“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队长点点头,“可问题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王诚和他司机应该不知道犯案的细节,可司机自首的时候却说得很仔细,跟我们搜集到的物证能够一一对应。”
“我记得,队长你前几天跟我说,银保监会的领导很关心这案子,专门来问了。”我看着队长。
“对,是有这事,而且问得很仔细。”队长眼睛一亮,“除了张成敏的命案,网帖还说银保监会的领导收了王诚的贿赂……”
“这件案子看来没表面那么简单。”局长说,“贿赂的事,我会反映给纪委;你们手里的其它事全都先放一边,专注张成敏的案子,一定要尽快破案!”
“是的,邢局。”队长说,“我已经拜托网警那边帮忙追查发帖人的 IP 地址,今天之内就会有结果。”
“好!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局长说。
散会后,我被安排去排查王诚的人际关系,看看他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与谁结过仇。可惜查了一天,都没什么收获。
与颜剑的晚饭,约在了警局附近的餐厅。
我几乎踩着点到的,然而颜剑竟然还没来。坐下等了半小时,水都喝了两杯,颜剑仍然不见人影。发微信过去,也没有回复。
服务员看我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当我打算先点菜自己吃的时候,手机响了。
刚接起电话,老黄就劈头一句:“查到发帖人的 IP 地址了,是张成敏女儿所在的医院。”
第十一章 吕胜男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老黄与队里其他人已经先到一步,正在排查是哪台设备发的帖子。
“我越来越觉得你说得对,杀死张成敏的是另有其人。”老黄走过来。
我点点头,加入排查。
然而排查到半夜,仍然一无所获,医院所有联网的电子设备,都不是发帖人所用的设备。
不自觉地,我们走到了张成敏女儿章晓的病房。
探头看进去,章晓正捧着 iPad 在看视频,听到赵忠祥的声音就知道是《动物世界》。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走进病房。
“不想睡,”章晓说,“睡了会梦到妈妈。”
看着她手上的 iPad,我灵光一闪,拉着老黄低声说:“我们遗漏了一点!帖子在医院发出,不一定是用医院的电子设备,可能是病人或家属连上公共 Wi-Fi 后用自己手机、电脑或 iPad 发出去的。”
“对!我叫大家分散去查。”老黄转身就走。
我急忙拽住他:“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大半夜的怎么查?难道把病人全叫醒吗?明早再查吧,让大家先睡一觉。”
“好吧。”老黄打个哈欠,“你这么一说,我也困了。你要去车里睡一觉吗?”
我摇摇头:“我还不困,想跟章晓聊一聊。”
“那我先去车里睡一觉,你要困了就来叫我。”老黄说完走出病房。
我转过身来,正想跟章晓聊一聊,旁边病床突然想起警报!是那个白天也一直睡觉的女人,她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应该叫医生的时候,值班的医生护士已经冲进来开始急救。
医生做了十几下心肺复苏,发现没效果后,立刻改用电击。只可惜,抢救了很久,还是没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医生看了看表,宣布了死亡时间。
凶杀与尸体见得多了,但这样从生到死的过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还没跟姐姐说过话呢。”章晓扁了扁嘴。
“你住这房间挺久了吧?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吗?”我很奇怪。
“姐姐一直在睡觉……余医生说她是睡公主,要等王子来吻醒。”章晓说,“余医生肯定是骗我,把我当三岁小孩。”
听章晓这么一说,这女人应该是植物人。
这时,一个瘸子从外面冲进来,扑到旁边病床上,是余医生。
余医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抚摸着女人苍白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低声问章晓:“这女病人是余医生的什么人?”
“她是余医生老婆。”章晓说完,打了个哈欠。
我跟她说了声晚安,识趣地离开病房。不知为什么,我一点睡意都没有,在走廊座椅坐下,脑子里情不自禁回想整个案子。
过了很久,余医生走出病房,双眼通红。他在我身旁坐下,问:“有烟吗?”
我摇摇头:“我没烟,而且医院不能抽烟吧。”
余医生笑了。
我看不出这笑容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如果对这个世界绝望,那世界压在他身上的所有枷锁,都不再能束缚他。”余医生说。
他说得这么毒鸡汤,我一时间竟不懂怎么回答。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绝望的吗?”余医生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
我摇摇头。
“我是医生,生离病死看得多了,知道很多事情要未雨绸缪,所以我替自己和老婆都买了不少保险。
“两年前,我老婆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治疗。我原以为买了重疾险可以应付,可病发后才发现,我老婆的病不在承保范围内。
”我们原本已经打算结婚,婚房都买了。最后没办法,只能卖了婚房治病。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是天灾,但其实是人祸!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保险公司早就查过我老婆的家族病史,知道她有个远房亲戚得过这个病,所以卖给她的保险,特意避开了这个病!”
我忍不住插嘴:“你们买保险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一点吗?”
余医生摇摇头:“现在已经不比以前,就算是亲戚,也只是春节去拜个年;比较疏远的远房亲戚,甚至连电话微信都没有,比陌生人还陌生。
“我老婆那个远房亲戚,只是以前听她妈妈提过几次,连见都没见过,那亲戚的身体状况就更不清楚了。”
我接着问:“那你后来找保险公司算账了吗?”
“算账?怎么算账?”余医生呵呵直笑,“人家年营收十几亿的公司,养了一大堆律师法务,在合同里设的陷阱滴水不漏,能有什么办法?斗得过吗?”
余医生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双眼空洞,望着天花板。
“我在医院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看过太多丑恶的面孔,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我老婆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现在连这个意义也消失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不想活了呀。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失去过很重要的人……”我说,“我当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但后来我无意间发现,身边还是有很多人关心我……”
“不用担心,我不是想自杀。”余医生站了起来,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你是个好警察。”
我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黑夜再漫长,黎明都会到来。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黄带着人,一个个病房询问排查。
虽然网警的同志查到了发帖者的 IP,但发帖者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懂得利用医院的公用网络发帖。医院人员流动频繁,想要追查到具体的发帖设备,其实希望不大。
找了一上午仍然没有结果,我心里已经认为这条线索断了,偏偏这时候,网警的同志有发现了。
“就是这台 iPad 发的网帖。”网警所说的 iPad,正是章晓的那台。
发帖控诉王诚的,正是王诚情妇的女儿的 iPad,这绝对不是巧合。
冥冥中,似乎有东西在牵引着我们。
“可以告诉姐姐,这台 iPad 平时都是你自己用吗?”在我看来,发网帖的显然不是还在读小学的章晓,而是另有其人。
章晓点点头。
“那除了你,有陌生人用过这台 iPad 吗?”我继续问。
章晓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说:“前两天有个保险公司的人过来,用 iPad 下载了一份什么电子合同。”
我对老黄打个眼色。
老黄点点头,转身去医院保安室查看监控录像。
这时,网警的兄弟在 iPad 里发现一个上锁的文档,但仓促间打不开,要拿回局里破解。
没一会,老黄打来电话:“是世信保险那个叫颜剑的。”
我走出病房,问老黄:“你知道他住哪吗?”
“这点小事我还能不知道么,地址我已经跟他同事要到了。”老黄嘿嘿一笑,“我去开车,医院门口等你。”
然而等我们赶到颜剑住处的时候,他已经死在家里。
第十二章 老兵

在老居民楼被发现后,我摆脱掉追我的人,又回头去查了那个单元的住户信息,是个姓吕的女刑警。
不管颜剑交给了警方什么,他都与张成敏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虽然那个女刑警撞见了我,但她并没有看到我的样貌,而颜剑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法,明显不是警方的人,也就不会从女刑警处得到消息,不会察觉自己被跟踪。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王董被关在警局,但我还是继续跟踪监视颜剑。
上次与颜剑在烂尾楼秘密见面的男人,通过车牌,我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廖远,诚善保险集团的董事长兼 CEO,与王董的世信保险是竞争对手。
王董被刑拘没两天,新闻就报道,他的司机去警局自首了。
很快,颜剑又与廖远在烂尾楼见面了。我故技重施,在楼下窃听他们的对话。
”警察刚刚放了王诚。“颜剑说,”王诚司机去警局自首,说是他杀了张成敏。“
”哼!替罪羊。“廖远说,”这么明显的顶罪,警察不会信了吧?“
”从我得到的线报来看……“
烂尾楼四面漏风,“嗖嗖嗖”的风声时不时就遮掩了楼上的说话声。
”……张成敏抓住了王诚的痛脚……“廖远说。
”什么痛脚?“颜剑问。
”……肯定是非常重要的……有没有办法进……王诚的痛脚很有可能在里面。“廖远说。
”这个……“
风太大,后面几句对话已经听不清。
很快,颜剑与廖远见完面,先后离开烂尾楼。我没有继续跟踪,而是打给王董,约他见面。
还是在城市角落的废弃停车场,还是那辆车身铮亮的的奔驰,被关了几天的王董还是脑满肠肥。
我将这几天监视颜剑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王董。
“哼!不出我所料,就是廖远那家伙栽赃陷害。”王董说。
“我查了颜剑放 USB 的那家住户,住的是一家三口,女儿是刑警,叫吕胜男,目前正参与侦查张成敏的案子。”我说。
“讯问的时候,的确有个女警在场,长得还挺俊,胸大屁股翘。”王董眯起眼睛,“颜剑这家伙虽然是经理,但接触不了什么机密。那个放在信箱的 USB,哼,装的顶多是张成敏的合同。”
“今天颜剑又见了一次廖远。”我把录音递给王董,“他们的对话提到,张成敏手里有你的痛脚。”
王董戴上耳机听录音,皱紧眉头:“什么痛脚?这录音怎么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他们见面的地方风太大,很难收音,所以有些地方听不到。”
“干什么吃的你!这么重要的信息竟然没听到!”王董破口大骂,把录音砸在地上。
我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很平静地看着他。
他干咳两声,记起来我并不是他的手下,我只是听领导的命令来帮个忙。
“从对话推测,你的痛脚,他们应该还没拿到,还在找。”
王董黑着脸说:“你去找颜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撬开他的嘴,搞清楚张成敏手里掌握了什么、藏到了哪里!”
我点点头。
王董接着说:“还有,想个法子,把张成敏的死扯到廖远、颜剑身上,要引起警察的注意。”
“可你的司机已经自首说……”
“哼!那只是权宜之计,他那天晚上有不在场证据,警察又不是吃素的,很快就会查清楚。真正能摆脱嫌疑的,只有一个方法……”
明明车里只有两个人,王董却凑到我耳边窃窃私语。
“这件事,我要请示一下领导。”听完王董的计划,我皱起眉头。
“没问题,这个计划我已经跟你领导说过。”王董很干脆地掏出手机,打给领导。
从领导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后,我离开停车场,着手准备实施王董的计划。
有的快递公司会给快递员安排集体宿舍,算是一种福利。我知道有一家快递公司有这种福利,也知道他们的宿舍地址。
由于是白天,我到达他们宿舍的时候,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全出去上班了,只有一件件快递员的工服晾在外面,飘飘荡荡。
我偷了一套工服,穿上后开车去颜剑家。
到达颜剑所住小区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你好,快递!”我敲了敲颜剑的家门。
“来啦!”颜剑打开门。
我一只手将包裹递过去,趁他手上接住包裹的瞬间,猛然冲进去,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捂住颜剑口鼻。
颜剑被我撞倒,虽然拼命挣扎,但我用整个人的重量压着他,再怎样也挣脱不了。
毛巾上有七氟烷,一旦吸入,很快就会陷入昏迷。
迷倒颜剑后,我回身关上屋门,把颜剑绑了起来,用布塞住他嘴巴。
我从里到外搜查了整个房子,都没有发现他与张成敏案子有关的东西,也没有找到他与廖远联系的痕迹。
我取出一根针,从颜剑脚趾甲的缝里扎进去。
颜剑猛地惊醒,在椅子上拼命挣扎,嘴里“呜呜呜”地呻吟。
“张成敏是谁杀的?”我取下颜剑嘴里的布。
“救……”颜剑刚喊出一个字,嘴巴立刻就被我捂上。
我往他脚趾甲的缝里又扎了一针。
颜剑痛得疯狂挣扎,皮肤都被绳子勒出了血痕。
“张成敏是谁杀的?”我重复一遍,松开捂嘴的布。
颜剑不敢再喊,气喘吁吁地说:“王诚杀的呀。”
我捂住他的嘴,又扎了一针,又问了一遍:“张成敏是谁杀的?”
颜剑疼得全身冒冷汗:“这我 TM 哪知道啊!我又不是警察!新闻都说是王诚杀的,那就是他啊!”
这次我没再扎他,换了个问题:“你跟廖远什么关系?”
颜剑明显愣了一下。
我又扎了一针。
“操!我说还不行吗!”颜剑破口大骂,“你来找我,肯定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跟他是老同学,以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后来他找我当商业间谍,去竞争对手的公司打探情报。”
“你前两天为什么去找那个女刑警?”我突然跳到另一个问题。
颜剑再次愣了一下,看到我举起针,慌忙说:“廖远叫我把张成敏的保险合同偷偷交给警方。”
“就这?”
“我也不瞒你,你对我的行踪这么清楚,肯定一直监视着我。”颜剑叹了口气,“除了合同,他还给了我一封信,对王诚与张成敏的男女关系添油加醋。目的呢,就是加深王诚的嫌疑,让警方认定他就是凶手。”
“所以张成敏是你们杀的。”我说。
颜剑瞪圆了眼:“啥?我哪有胆子杀人啊!廖远虽然信奉弱肉强食,但也不会去杀……”
我捂住他的嘴,又扎了一针。
“操你妈!我说的是真话!我们做的一切,不过是煽风点火!廖远与王诚现在势均力敌,但如果王诚的世信保险成功上市,融到一大笔钱,廖远的诚善保险就只能挨打了。
“张成敏的案子是个很好的机会。只要王诚坐了牢,世信不仅上不了市,还会落得个臭名声。这样得利的,就是诚善保险。”
“你平时跟廖远怎么联系?”我问。
“我有一部手机,专门用来跟他联系。那手机外表是个剃须刀,就放在厕所。”
我在厕所找到了那部秘密联络的手机,翻盖的,看起来就是个电动剃须刀。这手机虽然光明正大放在洗手台上,但没有颜剑指点,真的识破不了这伪装。
密码解锁后,我翻了翻,通信记录和短信记录全是空的,肯定是每次联络完就删掉了。
“是空的。”我拿起针又要扎。
颜剑慌忙喊道:“真正的 SIM 卡在装剃须刀片的盒子里!”
盒子里果然藏了张 SIM 卡,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里面的短信内容全是关于世信的情报信息。
我到厨房倒了杯水,加入安眠药。
“谢谢你。你可以去死了。”
话音未落,我捏住颜剑嘴巴,将水灌进他的喉咙,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没有丝毫放松。
药效很快发作,颜剑沉沉睡去。
我从卧室拿了个枕头,捂住颜剑的口鼻,没多久他就窒息而死。
我复制了一份短信内容,同时将预先准备好的“遗书”拷进手机。
那套吕胜男看见过的衣服和鸭舌帽,我从包里取出来,裹住手机,藏到颜剑衣柜的最深处。
布置好一切,我轻轻掩上颜剑的家门,悄然离开。
第十三章 吕胜男

一到颜剑家,我就发现不对劲。
颜剑家的大门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
推开门,立刻就看到颜剑被绑在椅子上,不醒人事。
我连忙冲进去,一摸皮肤,凉的,再探鼻息,没有呼吸。
老黄打电话给局里汇报完,进来问:“怎么样?还有救吗?”
我摇摇头。
兄弟们检查了整个房子,没发现其他人。
“应该跟张成敏一样,被人闷死的。”老黄指着地上的枕头说。
我走到桌子旁,桌上有个杯子,里面还有些喝剩的水。
“水里面不会也下了安眠药吧?”老黄伸手想拿起水杯。
我按住他的手:“戴手套。”
老黄呵呵一笑:“来得太匆忙,没带。”
我说:“我们还是别乱动破坏现场,等一下鉴证的兄弟来了又要骂人。”
没多久,鉴证人员赶到现场,我们戴上手套鞋套,开始里里外外细致搜查。
颜剑的死法与张成敏很像,先喝了有安眠药的水失去意识,然后被枕头捂住口鼻窒息而死;唯一的区别,是颜剑死前没跟人发生关系。
老黄猜,杀害两人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摇摇头。
老黄看着我:“你摇什么头?”
“张成敏喝水是她自己喝的,看不出有别人强迫的痕迹。”我指着颜剑的衣领,“颜剑领子上有水渍,说明他喝那杯水是被人强行灌下去的,挣扎的时候有些水被喷了出来,洒在领子上。”
“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模仿,用杀害张成敏的手法杀死了颜剑?”老黄皱起眉头。
“现在还不确定。”
在卧室的衣柜,我有了发现。
“前几天,有人在我家信箱里放了个 USB,里面装的是张成敏的保险合同,以及一封举报信。”我从衣柜里抽出一套衣服。
老黄点点头:“这事你在局里说过。你还在家门口碰见了放 USB 的人,只是被他撞开跑了,没抓住他。”
“对,那人当天穿的衣服跟这套一模一样。”我把手里的衣服递给老黄,又从衣柜里翻出一顶帽子,“那人当时还戴了顶鸭舌帽,遮住了自己的脸,跟这顶也是一模一样。”
“这么说,颜剑就是那个举报者?在你家信箱放 USB 举报自己公司董事长?”老黄说。
“很有可能……”我闭上眼回想当时家门口的画面,“从身高胖瘦来看,颜剑也符合我对那人的印象。”
“咦!”老黄突然叫了一声。
我睁开眼,看见老黄手上拿着个电动剃须刀。
“这衣服的口袋里有个剃须刀。”老黄说。
我拿过来仔细查看,捣鼓了两下,剃须刀的一面突然弹开。
“我去!”老黄把剃须刀抢回去,“这原来是个翻盖手机啊!”
我把头凑过去,看着屏幕:“翻一下里面有什么。”
手机的系统有点过时,里面连微信支付宝都没安装,只有系统自带的十几个 APP 。
老黄打开通讯录,空白;又打开通话记录,全是同一个号码;再打开短信记录……
“我去!”老黄手指哗啦啦飞快翻动短信,“颜剑这小子原来是商业间谍啊,隐藏得够深啊,认识他这么久,一点都看不出痕迹。”
翻盖手机里的短信,全是关于世信保险的一些内部信息,全都是发送到通话记录里的那个号码。
一一打开其它 APP ,都是一片空白,直到打开备忘录,才发现里面有篇文章。
老黄快速浏览一下:“这是封遗书啊!”
我是颜剑。
写这封信的目的,是想把我知道知道的一些真相说出来。这样即使我不久之后被人杀死,也不至于当个冤死鬼。
我现在表面上,是世信保险营运部的调查经理,负责理赔;但实际上,我是诚善保险派到世信的卧底。
我与诚善保险的 CEO 廖远是老同学,是以前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回国后,他找我当商业间谍,应聘进入世信打探情报。
这虽然不是什么光彩事,但为了钱互相算计,本就是这个社会的底色。
真正令我不能接受、突破我底线的是,为了钱去杀人!
王诚的世信保险与廖远的诚善是竞争对手,是市里 TOP 2 的保险公司,可以说势均力敌。
但如果世信成功上市,融到一大笔钱,诚善就只能挨打了。
王诚与张成敏的不正当关系,我一打探到报告给廖远。我原以为他会交给媒体,从舆论上打击王诚。
没想到他丧心病狂,为了阻止世信上市不择手段,先是派人杀死张成敏,之后又吩咐我,把张成敏的保险合同与举报信放到一个刑警的家门口,将张成敏的死嫁祸给王诚。
王诚一旦坐了牢,投资市场将对世信失去信心。这样世信不仅上不了市,还会落得个臭名声,影响它在保险行业的口碑。
最后得利的,就是诚善保险。
当我识破这一切的时候,我去质问廖远。可廖远竟然说与我无关,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只会惹祸上身。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动了杀心。
我知道了他买凶杀人的秘密,又是他安插在世信的商业间谍,一旦被曝光被别人知道,诚善保险将会遭到重创。
但是我能怎么做呢?
我不可能去警察局举报他,而且这几天总有人跟踪监视我,想逃到国外也没机会。
幸好,我以前留了个心眼,与廖远的通讯记录都好好保存在手机里。
现在写下这封信,只是一道保险。如果廖远没派人杀我,那一切还是隐藏在黑暗里;可要是我被杀了,警察自然会来搜查我家,廖远的罪行也将随着这部手机曝光!
下地狱吧!廖远!
我们看完“遗书”,把手机交给鉴证的兄弟带回局里,我和老黄则去诚善保险的公司大楼,邀请廖远去局里喝杯茶。
廖远自然是什么都没承认。
颜剑的“遗书”虽然供出廖远是凶手,但物证其实很薄弱。
手机里与颜剑通讯的那个号码,目前还不能证明就是廖远的。虽然如今的手机号都是实名,但实际操作有很多漏洞。那个号码的号主,就是个跟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不认识颜剑,更没有犯罪动机。
以现有的证据,别说廖远有没有杀人,我们连是不是廖远派颜剑去世信当商业间谍,都证明不了。
突破点出现在行车记录仪。
检查颜剑座驾的行车记录仪时,我们发现,在张成敏死后,颜剑曾两次在郊外一栋烂尾楼与廖远秘密见面。
“我们是老同学,见个面叙叙旧有什么稀奇的。”廖远狡辩。
“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当我们傻?”老黄被这拙劣的谎言整笑了,“老同学叙旧,会大老远跑去市郊的烂尾楼吗?”
廖远沉默一会,叹了口气:“我是派他去世信卧底,但我没派人杀他,更没杀张成敏。”
我们还没接着问,廖远就自己继续说:“你们不觉得这很可疑吗?假设我要杀,也是绑架他埋在某个深山老林里,你们找都找不到。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杀了人不处理,连我与他的通讯记录、见面地点都让你们发现,我一个大公司的 CEO,有这么蠢吗?
“说我杀张成敏更是个笑话,王诚搞婚外情,这桃色丑闻爆出来就足够影响世信声誉,阻止世信上市了。我犯得着费劲去杀人吗?”
不得不说,廖远的话有道理。
颜剑的死,有太多疑点。
法医已经确认,颜剑窒息死亡之前,吸入了七氟烷,并被灌了含安眠药的水。
七氟烷和安眠药都能令人失去意识,一起用不是很多余吗?还是说凶手有什么目的,譬如模仿张成敏案子的杀人手法?
衣服和手机塞在衣柜里,也很可疑。
一个多年的商业间谍,就是这么隐藏重要物品的?太草率了吧。还是说,是有人故意放在衣柜里的?为的就是让警方找到。
手机里与廖远的通讯记录,无疑是真的,但那封“遗书”呢?真是颜剑写的吗?
我们现在虽然拘留了廖远,但感觉离侦破命案,反而更远了。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廖远说,“就是王诚杀了张成敏。”
“你看见了?”老黄问,语气里带着点讥讽。
“不用看见,但凡有点智商都能想到。”廖远指了指自己脑子,“王诚用手段把张成敏搞上床,你们觉得张成敏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就不想报复王诚?”
“那要杀人,也应该是张成敏杀王诚。”我说。
“NO,NO,NO……”廖远摇摇手指,“张成敏要是杀了王诚就要坐牢,女儿怎么办?谁来照顾?报复有很多方法,不一定是杀人,也可以是勒索。”
廖远往椅背一靠,扫视一圈:“毫无疑问,张成敏就是王诚杀的,那天晚上只有他进过她家里。问题只是,王诚为什么要杀她?
“我之前跟颜剑讨论的时候,得出了一个共识——张成敏掌握了王诚的痛脚,并用这个痛脚勒索王诚。
“只有这种情况,王诚才不得不痛下杀手!”
“哈哈哈……”老黄笑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挺会编啊!别卖保险了,转行写小说吧。”
这时,队长把我们叫出讯问室。
翻看小区监控录像的时候,昨天虽然只有住客和快递员送餐员进过颜剑所住的楼栋,但队长以前在部队待过,从走路姿态看出,其中有个快递员当过兵,很可疑。
“退役士兵去送快递,也不算可疑吧?”老黄皱眉问。
“我记得颜剑家里有个还未拆封的快递箱子,”我闭眼努力回想,“好像是……”
“是骁骑快递。”队长说,“我刚刚问了快递公司,没有这个单子,那个快递是假的,箱子里都是卷纸。”
老黄一拍大腿:“这快递员很可能就是杀害颜剑的凶手!”
队长点点头,他已经找交通部门协助,通过市内各路段的交通监控,追查到快递员开车去了张成敏所住的小区。
“队长,特警已经准备好,正在停车场等你命令。”阿隆从外面跑了进来。
队长一挥手:“出发!”
第十四章 老兵

从颜剑家离开后,我开车来到张成敏家。
她家隔壁房子是空的,正在出租。我来到门口的时候,中介刚好带人来看房。
我身上还穿着快递员的衣服,假装送快递,往楼上走,等他们进了房子,再回到张成敏家门口。
门口拉了警戒线,但没有警察把守。
我用铁丝开了锁,进入房子搜查。结果很无奈,并没有搜出颜剑口中的“痛脚”。
张成敏如果抓到了王董的痛脚,她会放在哪里?藏在家里肯定是一个选择,但现在已经确定不是,又会在哪里?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不对劲。
我虽然没打过仗,但在部队的时候,执行过很危险的任务,对于身边暗藏的危险,有本能的预警。
太安静了。
不仅隔壁的中介与租客不再说话,连楼下唠嗑的大爷大妈也没了声,周围陷入死寂。
我趴到地上听了听,有轻微而密集的脚步声。
我蹑手蹑脚走到厨房,拿了把刀,摸到阳台。
阳台角落放了台洗衣机,天花板上钉着两条晾衣绳,有拇指那么粗。我割断晾衣绳的一端,将两条缠成一条,使劲拽了拽,确定能承受我的体重。
我将晾衣绳卷了两圈,缠住手臂,纵身一跃,从楼外荡到隔壁房子的阳台。
隔壁房子里,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正守在门口,向中介与租客招手,招呼他们撤出房子。看到我在阳台出现,两名特警明显愣了一下。
我没等房子里的人反应过来,猛扑过去,抓住最靠近我的中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租客吓得尖叫起来,连滚带爬躲到特警身后。
两名特警举枪瞄准,与我对峙。
“退出房子,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我对特警下命令。
两名特警用对讲机请示了领导,带着租客退出房子。
我架着中介走到门口,一脚把门踹上。
很快,原本躲藏在暗处的警车,纷纷出现在楼下,围成水泄不通的包围圈。
中介穿着一身廉价西装,衣服都起球了。他浑身发抖看着我:“大哥,我就是个卖房的,不值钱。你放了我吧!”
我把中介绑在椅子上,里里外外搜查了房子,没有其他人。
“咯咯咯……”有人敲门,自称是谈判专家,想跟我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向门外喊,“在楼顶给我准备一架直升机,10 分钟内搞定!”
“这个时间太紧了……”
谈判专家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他:“每过 10 分钟,我就砍掉他一根手指。砍完十根手指,我就跟他同归于尽。你们看着办吧!”
虽然这样对警察说,但我心里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出包围圈,警察也不可能让我逃。我能做的,不过是拖时间,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之前谁住在这房子里?”看着这间与张成敏家一墙之隔的房子,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一个姓余的男人,在医院工作的。”中介说。
“他是医生?”
“这个不清楚,他没有说。”中介摇摇头,“我是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才知道他在医院工作。”
“他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中介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了个日期。那个日期,就是张成敏案发的第二天!
不对劲!
我刚感到危险迫近,身后就有一阵劲风袭来。有人撞到我后背,伸手要勒我咽喉。
同一时间,大门“嘭”的一声巨响被撞开,众多特警冲了进来。
我手臂后摆,手肘猛击身后袭击者的软肋,却打中了厚实的防弹衣。
眼角瞟到阳台随风飘荡的晾衣绳,我立刻醒悟,袭击者肯定学了我的套路,拽着晾衣绳从张成敏家荡过来。我当时背对着阳台向中介问话,分了神,直到袭击者进入客厅才察觉。
只可惜时间不能倒流,两名特警已经飞身扑来,与身后袭击者合力,把我压在地上,铐上手铐。
这时候我才看清身后的袭击者,竟然是个女警,一头飒爽的短发,英姿勃发。
第十五章 余医生

【本报讯】“秘密情人被杀案”今日迎来新进展,警方经过缜密部署,在嫌疑犯重返命案现场时,当场抓获。
上周,世信保险董事长王诚的张姓情人,深夜在家中被杀害。王诚与诚善保险 CEO 廖远,先后被带回警局问话。其中王诚当晚曾逗留张姓情人家中,与情人发生关系,嫌疑最大。
及至今日,警方于张姓情人家中抓获一名嫌疑犯,身份疑似快递员。随后,王诚与廖远被释放。
本报就最新进展向警方查询,警方表示,案件仍在进一步审理中,目前不方便公布嫌疑犯身份。
我关掉微博,揉着太阳穴,却仍然不能平息胸中的怒气。
“咯咯咯……”有人敲门。
抬头一看,是那个姓吕的女警。
“吕警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我站了起来。
“来医院,当然是看病啊。”吕警官苦笑,“今晚你值班啊?”
“对。”我指了指椅子,“你哪里不舒服?”
“胃痛,老毛病了。当警察就这样,吃饭不定时,容易伤胃。”吕警官坐下。
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开了点胃药。
诊断过后,我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新闻,章晓妈妈那案子抓到凶手了?”
吕警官苦笑一下,摇摇头,没说话。
“怎么了?抓错人了?”
“有些人,不是想抓就能抓的;就算抓了,最后也只能放了。”吕警官指了指天花板,“人家上面有人。”
“那新闻里说的……”
“现在的新闻,当小说看就行了。”吕警官叹了口气,走出了诊疗室。
吕警官走后,再没有其他人来看病。我睁着眼坐到天亮,交班后,脱下白袍离开医院。与往常不一样,我一点都不困,也不想回家。
我随意跳上一辆公交,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我满脑子都是那条新闻,以及吕警官所说的话。
不知不觉,公交开到一座陵园。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上了开往陵园的公交。
下车走进陵园,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我找到了永远沉睡的老婆。原本有血有肉的鲜活躯体,如今只剩一张黑白照片。
工作日的白天,陵园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来祭拜。
“我来之前心里很乱,那么完美的计划,没想到还是不能收拾那垃圾……”我看着老婆自言自语,“但是一看到你,心里突然就安定了,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怕什么呢。既然法律不能制裁他,那就由我来亲手制裁。”
离开陵园后,我回家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后,我揣上一把尖刀,开车来到王诚所住的别墅外面,默默地等着。
一辆奔驰从夜色深处驶来,自远而近,最后在别墅门前停下。
司机从车后座拉出醉醺醺的王诚,搀扶进别墅。
我藏在不远处的花草丛里,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待到司机离开,开车远去,我看了看四周没动静,才钻出草丛,潜入别墅。
张成敏生前,我曾从她口中得知别墅的安保布置,以及大门的密码。所以我虽然只是个医生,不擅长偷鸡摸狗的事,但整个潜入过程仍然很顺利。
别墅很大,装修辉煌,家具豪华,只是空间太大,反而显得空落落的。
卧室里亮着灯,有人声传出。
我悄悄摸到卧室外,透过敞开的卧室门往里瞧去,看见王诚躺在床上,正打着电话。
“嘿嘿,虽然不知道哪个小逼崽子陷害我,但想弄死老子可没那么容易。
“什么正义、法律,还不是给老子两个钱打发了,也不想想老子后台是谁。
“你不用担心,哼,我已经掌握了线索,很快就能查出谁在背后捣鬼,到时候……”
王诚说着,打了个酒嗝。
趁着王诚注意力涣散,我摸进卧室,悄悄爬到床边,掏出冰冷的尖刀,对准他秃顶的脑袋。
突然,床底下钻出一个女人,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抓住我握刀的手。
我正想反抗,窗外、门外涌进来一大批特警,把我摁倒地上,铐上手铐。
第十六章 吕胜男

“刚刚看监控确认了,目标大概 10 分钟前开车进入小区,之后进了张成敏家所在的楼栋。”阿隆向队长报告。
我望着不远处的楼栋,特警们分成几支小队,在楼外蹲伏。
队长拿起对讲机:“上楼!”
我下了指挥车,跟着特警队的屁股上楼。
打先锋的特警来汇报,张成敏家隔壁房子有人在看房。队长安排两名特警先把看房的人悄悄带走,其他人包围张成敏家,准备破门抓人。
我蹲在楼梯的拐角处,持枪戒备。
突然,张成敏家隔壁房子传出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个男声大喊:“退出房子,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我们低估了目标的警觉性,抓捕行动不仅被识破了,还被目标抓了房产中介当人质。
特警队撞破张成敏家门,包围了隔壁房子。
从客厅望出去,一条晾衣绳挂在阳台的天花板上随风飘荡。我立刻明白,目标肯定是察觉不对劲后,拽着晾衣绳,从张成敏家荡到隔壁房子劫持人质。
这时候,队长已经从楼下上来了,假装谈判专家想跟目标谈条件,但目标显然不吃这一套。
“每过 10 分钟,我就砍掉他一根手指。砍完十根手指,我就跟他同归于尽。你们看着办吧!”目标喊完这句话就没声了,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但这样做很危险,要是告诉队长,他肯定不会通过。我到客厅随手抓住一名特警,凑到他耳边说了自己的想法,又跟他对了表:“你立刻去告诉队长,3 分钟后行动!”
交代完,我回到阳台,拽了拽晾衣绳,确定能承受我的体重。
风吹在身上,感觉比平时都要凉。我脱掉鞋子,将晾衣绳卷了两圈,缠住手臂,尽量不望下去,也不去想一旦失手摔下去是什么后果。
离行动还剩 2 分钟……
我深呼吸几口,纵身一跃,在半空中荡了个半圆。
我不敢直接跳进阳台,用脚尖勾住墙角,稳住身体,探头观察隔壁房子里的情况。
一身西装的房产中介被绑在椅子上,面向阳台。中介一脸哭相,看来被吓得不轻。
目标还穿着快递员的衣服,站在中介身前,背对阳台,正在跟中介说着话。
离行动还剩 1 分钟……
我扒着墙壁,松开晾衣绳,悄无声息进入阳台。我借着目标的身体挡住中介视线,防止他看到我作出反应,反而引起目标的警觉。
赤脚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我是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才知道他在医院工作。”中介说。
“他是什么时候搬走的?”目标问。
中介的话似乎吸引了目标的注意力,没有察觉到,我从背后一点一点靠近。
离行动还剩 17 秒……
这时候,中介说了个日期,目标的身体微微抖了抖。
糟!
顾不得约定的时间,我提前行动,纵身一扑,撞到目标后背上,伸手就去勒他脖子。
同一时间,大门“嘭”的一声巨响被撞开,众多特警蜂拥而入。
目标反应极快,手臂后摆,手肘猛击我的软肋。
我借着厚实的防弹衣作缓冲,硬吃他一记肘击,同时手臂锁住他脖子,配合扑来的两名特警,合力把他压到地上,铐上手铐。
行动结束,我长舒一口气。
队长冲进来,往我头上狠狠敲了一记:“你 TM 找死啊!”
“我这不是想要解救人质,一时心急嘛。”我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幸好化险为夷,对了,队长你怎么知道我提前行动的?”
“我当兵当警察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早就在对面楼安排了狙击手,监视房子里的情况。”队长白了我一眼,“你以后别再乱搞,不然调你去 110 接警中心接电话!”
我陪着笑脸说:“好的好的,多谢队长救命之恩!”
当时我们都以为,真正的凶手已经抓到,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可当目标在审讯室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们动摇了。
“我不是凶手。”目标很淡定。
抓到人后,我们立刻把目标押回局里讯问。
“我没问你是不是凶手。”老黄一下子拔高声音,“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一直忽略了一点,”目标无视老黄,自顾自地说,“张成敏被杀当晚,有可能进入她家的,除了监控拍到的进入楼栋的人,还有那栋楼的住户。”
我与老黄对视一眼,心里的确有不小的震动。
案发后,我们虽然有逐一查问同一栋楼的住户,但方向是寻找凶案的目击者,而不是搜查嫌疑人。
这个盲点,的确可能令我们忽略了某个重要嫌疑人。
“听你的语气,似乎知道谁有嫌疑?”我问。
“张成敏家隔壁的房子,之前租客是个姓余的男人,在医院工作。”目标说,“中介说,这人在张成敏被杀的第二天就退租了。”
姓余的医生?
我想到一个人,不会是……
“还以为有什么劲爆的线索,原来是在吹牛。”老黄耻笑他,“隔壁死了人,正常人都会退租好吗!”
虽然嘴上硬气,但我们立刻就去调查那个租客。
正如我所想的,那个租客就是余医生,那个常常在章晓病房出现的瘸子医生。
张成敏所住的小区离医院并不近,余医生在那里租房,上下班并不方便。而且,余医生并不是章晓的主治医生,但他与章晓的关系却好像很亲近。
章晓是张成敏的女儿,余医生又租住在张成敏家隔壁……余医生与张成敏之间,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吗?
余医生曾在医院里跟我说过,他老婆两年前患病住院,需要一大笔钱治病,但买的重疾险却理赔不了。背后原因是,保险公司提前查了他老婆的家族病史,偷偷在合同里设了陷阱。
那家坑了余医生老婆的保险公司,我们调查发现,竟然是世信!
那时候,余医生卖了房卖了车,还是凑不够手术费医药费。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多久,余医生遇上车祸,一条腿从此瘸了。不幸中之大幸的是,他买了保险,理赔得到的钱凑够了医药费。
可惜的是,治疗时机已经被耽搁,他老婆没多久就成了植物人。
一切碎片信息,渐渐拼凑起来。
“老黄、胜男,你们去医院把这个余医生带回局里。”队长下令说,“他住在张成敏家隔壁,肯定不是巧合。”
“队长,我有个想法。”我说,“我们现在缺少证据,余医生只是租过张成敏家隔壁的房子,直接带他回来问话,不仅问不出什么东西,还可能打草惊蛇。”
“那你有什么想法?”队长看着我。
“由于他老婆的事,余医生应该对世信对王诚怀有恨意。如果他是凶手,这就是他的犯罪动机。我们现在缺少的,是证据,最起码是能证明他当晚曾进入张成敏家的证据。”
“现在问题就是找不到证据啊!”老黄忍不住吐槽我。
我笑了笑:“虽然找不到证据,证明他过去做过什么,但我们可以逼迫他再次行动!
“现在在张成敏家抓到新嫌疑人,我们可以对外公布,说王诚的嫌疑已经洗清,无罪释放,表面上放王诚回家,实际上在他家布下天罗地网。
“如果真的是余医生杀死张成敏嫁祸给王诚,他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再次行动。之前在医院,他对我说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而且他老婆已经死了,他已经没了牵挂,很可能直接对王诚动手。”
队长听完后沉思片刻,点点头:“好,就按胜男的想法来。”
接着,我们讨论了整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决定由我假装看病,去给余医生下套。
“那里面的嫌疑人怎么办?”阿隆指了指审讯室,“颜剑死前,他曾进入楼栋,之后还出现在张成敏家里。他的嫌疑才应该是最大的吧?”
队长张嘴刚想回答,就有兄弟跑进来报告:“纪委来人了!”
队长一点都不意外,点点头:“是我叫他们来的。里面那家伙的身份已经查到了,以前是军区的特种兵,退役后去了银保监会的领导手下当保镖。”
又是银保监会?
廖远之前说过,王诚与银保监会的领导关系密切。如果廖远说的是真的,那坐在审讯室里的特种兵,有可能是受王诚或他背后的靠山指挥。
“这案子水很深,只靠我们是不行的。”队长说完,带着纪委的人进了审讯室。
纪委既然插手,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按商量好的计划,我去看守所找到王诚,问他:“你一直坚持自己不是杀死张成敏的凶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有人在陷害你。你想把陷害你的人挖出来吗?”
王诚挑了挑眉毛:“你们抓到人了?”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肯定能抓到他。”
王诚眯起双眼看了我好一会:“你们要我怎么配合?”
……
从看守所出来,老黄带着几个兄弟,正在外面等着。在我见王诚的时候,老黄凭着人脉,已经给相熟的记者爆料,说警方抓到真凶无罪释放王诚。
没一会,王诚从看守所出来,打了辆车回家。
老黄和几个兄弟,开着车暗中跟随。
这时候,阿隆打来电话。他查到,余医生今晚在门诊值班,正是个下套的好机会。
我马上开车去了医院。
到达医院时,已经是深夜。阿隆和几个兄弟已经先行抵达,在医院外面等着我。
我带上窃听器进入医院,阿隆他们在车上监听。
深夜的医院静悄悄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日光灯镇流器响着“滋滋滋”的声音。
我挂了号,走进诊疗室,第一眼就看见余医生眉头紧皱,正低头揉着太阳穴。
我敲了敲门。
余医生抬起头,看见我似乎愣了一愣:“吕警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来医院,当然是看病啊。”我抛出早就想好的台词,在椅子坐下,“今晚你值班啊?”
“你哪里不舒服?”
我皱了皱眉头,假装胃痛。
他给我倒了杯热水,打开医院内部系统给我开药。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我正想找话题开口,假装无意地透露王诚被释放的消息,结果余医生先开口了。
“我看新闻,章晓妈妈那案子抓到凶手了?”
听着他那假装不经意的语气,我笑了笑,故意摇摇头,不说话。
余医生果然上钩了,追问:“怎么了?抓错人了?”
“有些人,不是想抓就能抓的;就算抓了,最后也只能放了。”我指了指天花板,“人家上面有人。”
余医生继续问:“那新闻里说的……”
原来他看过刚发布的新闻了,已经知道王诚被释放。这么关注王诚的消息,我的猜测应该没错。
我站起来,往诊疗室门口走去:“现在的新闻,当小说看就行了。”
走出门口前,我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之后,我们在医院外面守了一整夜,几个人分工,轮流睡觉,轮流监视。
但是余医生并没有动静,一直到天亮,他才下班离开医院。
我们一路尾随,跟到了一个陵园。
阿隆打回局里,让其他兄弟帮忙查了查,发现余医生的亡妻就安眠在陵园里。
余医生待了半天,直到下午才离开陵园。之后他回了家,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开家,打车到近郊下了车。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来这里干嘛?”阿隆用望远镜观察着余医生。
我想了想,立刻明白了:“王诚的家就在附近。”
阿隆眼睛一亮,打给老黄,叫他们做好准备,谁知道老黄直接开喷:“王诚这傻叉说要谈生意,正在外面跟人喝酒呢!”
余医生走了一段路,来到王诚所住的别墅区。在小区侧面,他借助一棵大树翻墙进去了。
我和阿隆摸到翻墙的地方,发现这里是监控的死角。
我俩翻墙进去,一路尾随到王诚所住的独栋别墅外面。
余医生猫着腰,摸到窗户外面观察了屋里一会,估计发现没人,又退出来,躲到一个草丛里。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局里发来消息:王诚的靠山、银保监会的领导已经被纪委双规,而队长正在带特警赶过来,准备在别墅外布下罗网。
等了不知多久,蚊子都咬了我几个包,王诚终于回来了,看起来喝得烂醉,要由司机扶进别墅。
我压低声音跟阿隆说了句“我先进去埋伏”,然后绕了个圈,潜到王诚卧室的落地玻璃窗外,轻轻敲了敲玻璃。
原本烂醉如泥的王诚,立刻警醒地转头看过来,看见是我,松了口气,过来拉开落地窗。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了震,阿隆发来信息:“他进去了!”
我示意王诚别说话,指了指床,让他躺到床上,然后一低身,钻入床底下。
电话铃响,有人打给王诚。
王诚接通电话,大声聊了起来。
我透过床单与地板间的缝隙观察着外面。很快,一双脚出现在卧室门口,是余医生的鞋子。一抹寒光在灯光映射下引起我注意,他带了刀!
余医生慢慢靠近床边。
我给阿隆发了条信息“三秒后进来”,接着心中默念,觑准时机,手脚并用钻出床底,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
与此同时,窗外、门外冲进来一大批特警,把余医生摁倒地上,铐上手铐。
王诚从床上蹦起来,走过来拍了拍余医生的脸:“就 TM 是你陷害老子啊!”
我隔开王诚与余医生,指着王诚:“老实点!别在这里逞威风。”
“你们这是在为虎作伥!你们还配当人民警察吗!”余医生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
“你误会了。”我蹲下身,“我之前在医院跟你说的,都是骗你的。王诚没有被无罪释放,没多久就要上法庭受审了。银保监局的领导,也就是王诚的后台,也已经被双规,只是还没公布罢了。”
“你那天晚上,其实不是来看胃病,而是来给我设套。”余医生恍然大悟。
我点点头:“我们当时已经查到,你曾经租住在张成敏家隔壁,离医院很远,日常上班其实很不方便。你之所以租那个房子,就是为了作案杀人。一开始我们都以为那晚只有王诚进过张成敏家,但其实同一栋楼里的人,都可能进入张成敏家。我们问过周围的邻居,你虽然租了房,但平时都不在那里住;而张成敏被杀的那晚,你偏偏就去了那房子住。”
余医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很显然,因为老婆的重疾险得不到赔偿,你对王诚有很深的仇恨,通过某些方法打听到王诚那晚的行踪后,藏在张成敏家隔壁,等王诚走后,进入屋内杀死张成敏,栽赃给王诚。
“当王诚司机去自首顶罪,你害怕栽赃失败,所以用章晓的 iPad 发帖,在网上说王诚是凶手。我当时问章晓,有什么陌生人用过她的 iPad,她说只有世信保险的颜剑。其实不对,你也用过她的 iPad,只是章晓没把你当作陌生人。”
我们针对这一点设了个局,让你误以为王诚被无罪释放。栽赃王诚的事一旦失败,你一定会有所行动。
“王诚真的无罪释放了吗?”余医生笑了,“警察抓人,一般都是抓到就押回警局的吧。你们在这磨磨蹭蹭,跟我说一大堆话,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根本没证据指控我杀张成敏,王诚还是最大的嫌疑人。我的确恨王诚,所以在网上发帖抹黑他,甚至来他家想杀他。这些我都认,但我没有杀张成敏。”
“妈的!这小子死到临头还嘴硬!”王诚冲过来想揍余医生,我和老黄赶紧拉开他。
余医生比我想象中狡猾,虽然中了计,被当场抓住,但他也看透了我们的底牌。
王诚的确没有被无罪释放,现有的证据下,他仍然是杀害张成敏的最大嫌疑人,没多久就要上法庭受审。而他的后台,银保监局的领导,也已经被纪委双规,只是还没公布罢了。
“你们知道最深刻的恨是什么样的吗?”余医生环顾现场所有人。
“什么意思?”我反问他。
“是不惜自我毁灭,也要同归于尽。”余医生说。
“你是说……张成敏是自杀?”我皱眉看着他。
“不可能!”老黄摇头,“张成敏是被捂住口鼻,窒息死的。这种死法不可能是自杀。”
“别听他忽悠了!”王诚嘲笑余医生,“就算你不承认杀了张成敏,只凭入室谋杀,也足够你牢底坐穿!老子有的是钱,请律师打官司拖个几年,顶多判个有期徒刑,表现好还能减刑,过几年出来,还是拿着大把钞票享受花花世界。”
“哈哈哈哈哈哈……”余医生突然狂笑起来,“你还没明白,什么是最深刻的恨。让你坐牢根本不算什么,去医院查一查吧,你已经得了艾滋,下半辈子都将生不如死!”
王诚听到“艾滋”两个字,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手机铃声响起,队长接电话听了两句,对大家说:“先把人带回局里。”
余医生被押上警车前,扭头对我说:“想知道真相的话,等王诚被判刑了,来找我,到时候告诉你。”
等王诚与余医生被押上车带走,队长对我和老黄说:“张成敏放在 iPad 里的加密文件,网警的兄弟刚刚破解了。里面有王诚贿赂银保监局领导的礼物清单,有世信保险在合同设置陷阱的证据,还有一封遗书。”
第十七章 张成敏的遗书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无论有没有收拾王诚那垃圾,我都已经看不见了。
终于解脱了。
这是我第一次恨一个人那么久,恨得那么深,恨得那么累……
一开始我恨王诚,是因为他在保险里设陷阱,是因为他用女儿的病来要挟我,是因为他那张臭烘烘的大嘴每次都在我身上乱舔。
后来见识多了,我才发现自己恨错了。
被王诚操控的这段日子,我作为一个性玩具,被用来讨好各个领导和王诚的生意伙伴。这令我见识到了,这个行业光鲜背后的丑恶嘴脸。
保险的初心是什么?
是集体平时存小钱,当个体有难有需要的时候,分配得到一笔大钱。这是集体通过低成本的付出,去抵抗不确定性,让个体遭遇不幸的时候,不会一下子被压垮。
打个比方,每个人每月交 10 块钱,存入池子,谁有困难就给他发 1000 块度过难关。如果池子里的钱不够,每个人都要多交点钱;如果钱总是有剩余,每个人都应该少交点钱。
可现在呢?
2019 年,中国三大保险集团的净利润加起来超过 800 亿人民币!而且这个数据还在涨!
按照保险的初心,保险公司早就应该降低保费,可实际上,保费大多数时候都是涨!涨!涨!
挣了那么多钱,保险公司不降低保费,反而去开拓其它业务,去搞金融、搞房地产,钱滚钱挣得越来越多。
保险公司在商言商,赚钱无可厚非,但赚多少是个尽头呢?
我们买保险是为了度过难关,是在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前提下,给自己买一份保障。可现在呢?买这份保障的成本越来越高,都快高到影响生活了,那这份保障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保险本身,反而成了一道难关!
更令人寒心的是,即使甘愿多交钱买保险,你出事后也未必能拿到足够的理赔,甚至拿不到理赔。
保险公司有钱有资源,请得起法务一个字一个字去抠合同的细节,去抠合同的遣词用句。保险公司可以设计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合同,即使不赚,也不会亏。
黑心如世信这种保险公司,甚至在合同里设置陷阱,坑害客户。
普通人签合同,谁不是扫一眼就签了。即使认真看,又有几个人能完全看明白繁杂艰深的保险条文?有几个人能发现暗藏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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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说的这些,不是王诚一个人的问题,不是世信保险一家公司的问题,而是整个行业、整个系统的问题。
我在 iPad 里存下了王诚贿赂银保监局领导的礼物清单,还有世信在保险合同里设置陷阱的证据。这些证据足以惩罚王诚和世信,可却改变不了整个保险行业。
王诚没了,还会有第二个王诚冒出来;
世信垮了,还会有第二个世信冒出来。
真正改变保险行业的曙光,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终章

一年后。
“咿呀——”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余医生戴着镣铐走进接见室,坐到椅子上。
狱警在他身后关上门。
透过玻璃,看着消瘦不少的余医生,我拿起话筒:“王诚上午被判了无期徒刑。”
余医生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去。
在章晓 iPad 发现遗书后,案子没多久就结案了。
虽然因为证据不足,谋杀张成敏的罪名没有控告成功,但王诚因为行贿和经济犯罪,仍然被判了无期徒刑。
王诚随后以治疗艾滋病为理由,申请出狱治病。检察院想阻止他出狱,正跟他斗法,目前还不清楚结果。
银保监会的领导因为受贿,被双规下台,后来被判了无期徒刑。
那个特种兵到最后,还是不承认杀死颜剑是受人指使,因为故意杀人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余医生则因为杀人未遂,被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案子看起来已经结束,但我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真相——张成敏死亡的真相。
“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我看着余医生。
余医生叹了口气:“真相很简单,张成敏是自杀。”
“不可能。”我摇摇头,“张成敏是窒息而死……”
余医生打断我:“准确点说,是我帮她自杀的。嫁祸王诚的整个计划,也是她想出来的。我只是配合她,用枕头令她窒息。”
我皱眉问:“既然是自杀,为什么在水里下安眠药?”
“为了让她在睡梦中死去,没那么痛苦。”余医生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回想张成敏死亡当时的情景。
我恍然大悟!
仔细一想,的确这样才符合逻辑。
无论余医生还是颜剑,都是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不可能监控到王诚的一举一动,也不可能知道王诚什么时候会去张成敏家。
整个计划如此缜密,肯定是得到了张成敏的配合。而且,张成敏会留下遗书,肯定是事先知道自己会死。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总感觉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找不到原因;得知真相后,才发现原因如此简单,自己当初竟然没想到。
“你跟张成敏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我们的认识纯粹是偶然。现在回过头去看,一切都像是老天爷的安排,让我们联手清除王诚这个垃圾。”余医生望着天花板回忆,“我老婆成了植物人后,一直住在医院,后来章晓也得病住院,刚好安排在同一间病房。”
“张成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自杀嫁祸给王诚的?”
“这个我不知道……”余医生摇摇头,“但她肯定计划了很久,她保存在 iPad 里的那些王诚的犯罪证据,不是一时三刻就能轻易收集到的。”
“这点我很不明白。”我皱紧眉头,“她收集了那么多王诚的罪证,直接报案举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命?”
“你是警察,当然不明白。”余医生翻了个白眼,“王诚的靠山是银保监会的领导,民告官你以为很容易吗?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没试过报案?王诚虽然是个垃圾,但也是个有钱的垃圾,你身边的都是两袖清风的好警察吗?”
余医生轻蔑的眼神,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
“发现一般途径收拾不了王诚,她才决定用自己的命吸引全社会的关注。到时候再将王诚的罪证公之于世,权势再大的人,也没办法掩盖了。”
“想要引起大众关注,也有很多方法,向媒体爆料不行吗?”我还是不明白,“况且她死了,她女儿怎么办?谁来照顾?”
余医生摇头苦笑:“原本她拜托了我,让我照顾章晓。只可惜我太蠢了,中了你们的计,幸好章晓外婆身体还不错,过几年我出去了,肯定会帮忙照顾章晓。
“至于媒体爆料嘛……哼,还是那句话,你以为她没试过吗?你知道世信是多少媒体的广告主吗?世信每年投那么钱,哪家媒体敢得罪它?
“再说了,你打开谷歌搜一下,保险公司坑客户的新闻翻多少页都翻不完,不仅记者早就麻木了,读者也没兴趣看。发这种新闻,流量还不如鹿晗公布恋情的零头。”
“你把真相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洗清王诚的嫌疑,替他翻案吗?”我看着余医生。
“你怎么确定,我刚刚说的就是真相呢?或许我在编故事呢。”余医生回看着我,淡淡地笑。
离开监狱,我开车去医院。
天很蓝,但我的心情很阴郁。
当警察有时候很无力。这种无力不是破不了案,而是破了案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张成敏用自己的死,向所有人控诉商业保险的恶,可那又怎样?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没了王诚,没了世信,还会有其他人,还会有其它保险公司。
只要是逐利的商业机构,就免不了用尽手段去牟利。
正如张成敏所说,不犯法的,可以请律师研究法律,订立最利于自己的合同;犯法的,也可以请律师打官司,买热搜影响舆论,大公司有钱有势,普通百姓怎么跟它斗?
我到达医院的时候,章晓正一个人在花园里散心。
花园就在住院楼的门前,一片草地围着中央的凉亭。草地上有不少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正在散步,章晓则坐在凉亭里,望着一个小男孩丢飞盘逗小狗玩。
我走到她身边,微笑着问:“你喜欢狗狗吗?”
章晓偏头瞄了我一眼:“狗就是狗,别乱用叠词说什么狗狗,怪恶心的。”
我的笑容顿时被冻僵,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我不喜欢狗,反而可怜狗。”章晓说,“以前我们家也养过狗,吃剩的或不喜欢吃的都丢给它吃,闲得没事就丢飞盘逗它玩,被它逗开心了就摸摸头夸奖它。”
“这样的日子不是挺美好……”
没等我说完,章晓就打断道:“任何一个人活成像狗一样,都很可悲吧。”
“但我们是人,不是狗啊。”我说。
“人们打工,拿的工资不就是老板吃剩的吗?老师给我的小红花,领导给你的奖章,不就是我们符合他们的期待而给的夸奖吗?”章晓扭头瞪着我,一副“你不会连这都没明白”的欠揍神情。
我无语了,现在的小孩太难聊了。
这时,一个飞盘凌空飞来。我一抬手,接住飞盘。小狗紧跟着飞盘跑来,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围着我的腿转圈圈。
小男孩也跑了过来。
我把飞盘还给他,顺势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头。
小男孩接过飞盘,说了声“谢谢”,转身问章晓:“你要不要一起玩?”
章晓摇摇头。
就当我以为小男孩要走的时候,他却小手一挥,飞盘转了圈砸到章晓脑袋上。小男孩做了个鬼脸,风一样地跑了。
“你给我站住!”章晓红了脸,捡起飞盘,追着小男孩想要甩到他脑袋上。可惜小男孩身手很灵活,总是能躲过飞盘。
两个小屁孩在草地上一前一后追逐,小狗绕着他们不停转圈圈。
我突然觉得,天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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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怪盗月雪 发表于 2020-11-26 18:11:39 | 只看该作者
 
《守护者》

我以荒谬爱你,并产生合理的结局。 ——《欲爱书》 蒋勋
VOL.1 弃儿与野犬


1、耳朵里的海
“我耳朵里面有海。”向竹说。


万万没想到,刀架在脖子上的紧要关头,第一句蹦出来的居然是这个。但是啊,向竹想,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诶,不是吗?


他没出过省,人生最远的一次远门是200公里外的临县,沿途经过溪、潭、河、江,唯独没有海。西南边陲的小城风貌像封存在玻璃球里的微缩盆景,苔藓,植物,暗渠,深深浅浅的绿色,打着手电筒也找不到一点蓝。


但向竹依然坚信自己耳朵里有海。


夜里九点半,清平市的第一趟晚班车驶出总站铁闸门,十八个站连成一个环线,绕到凌晨两点就能收工。托地方小的福,半夜搭车的乘客五根手指头数的过来,空落落的站台不需要长时间停靠,只用他打着方向盘一个回弯,啄一下路沿就轻快的游走。向竹驾驶着被强烈日晒褪成奶油色的小巴,一路破开路灯昏黄的涟漪,悠哉得像骑在白鲸的背上。


这片海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伴随了他二十一年。


也不是没有被人笑过,比如他的领导,夜班队长“铁磨盘”老金。“耳朵里有海?怕是你脑子里有水哦!”老金蒲扇大的巴掌拍到后脑勺,扇得他朝前一个趔趄,手里的酸梅汤撒了一大半。“想转正就不要在这里乱说话!谢老头叫我看着你呢!”向竹舔舔嘴角的甜渍,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他知道老金是为他好,怕他被人笑话,但,凭什么是被那个臭老头子嘱托的啊?
当然这话是再没有在同事们面前说过。


直到有天,他从海里捞起了个人。


午夜凌晨一点差十分,还差一圈跑完今天的最后一趟。最近一段时间跟中了邪似的炸热,即使到了夜里那暑气也迟迟的不肯退下去。车上没有空调,只靠着一个半旧的小电扇送风,擦过脸颊的热空气好像要把皮肤灼伤一样。


这时候听再多的海也不顶用。向竹舔舔嘴唇,硬脆翘起的薄皮揦着舌尖,他等不及快点结束工作,打开冰箱门灌一整瓶冰汽水喝。


油门一阵紧似一阵,很快就跑到了半程,沿途上了一个女孩子,长发披肩小脸煞白,罩着个虚虚实实的白袍子,把向竹吓了一跳。还好这人只是看着怪,投的还是人民币,上车规规矩矩的坐着,没两站又下了,除此之外连猫也没见着半只。


接下来的几站都沿着清平河畔,这里做棚户改建的时候推成了一个开放式公园,白天热闹,晚上却是人迹罕至,平日里就是天气好也拉不上半个鬼影子,向竹盘算着要不干脆甩站过去,心思刚一动,却瞅见站台那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好嘛,怕什么来什么。”向竹嘀咕着,指挥自己的小白鲸不情不愿的靠岸。前门刚一打开,无形的巨浪就扑了他一头一脸。


真是见鬼了,他想。外面的空气好像嘣一个火星子就能着起来,来客却浑身都在滴水,水滴从他的头发,衣服,裤脚,鞋子里淅淅沥沥的往下坠,小风扇搅和着扑面而来的水腥气,像是他耳朵里的海终于按捺不住涌向了现实。


湿透的男人踏出一步,接着一步,潮湿的脚印沉重的指向向竹,借着顶灯向竹看清了他的脸——交错在伤口、疮疤和粗粝的胡渣下,一双海一样深的眼睛俯视着直射下来。向竹有些畏惧,却又被困在驾驶座上动弹不得,男人的手臂抬了起来,他条件反射的紧闭双眼,以为又要迎接从小就熟悉的重击,下一秒却只感觉到脸颊一点小心翼翼的湿意。


男人触了一下他的左腮,好像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存在似的,喃喃的说了声:“是你。”


向竹有些糊涂,但也没忘提醒那个男人:“额,你好,麻烦这边投币。”


没有回应,男人像一座山一样沉默矗立。向竹不高兴起来——可没有哪条规定说跟司机装熟坐车免费啊。反正也没其他乘客,他干脆拉了手刹,站起来就去拉人:“这位乘客,坐车要给钱的,注意素质好吗。”


就在他手指头尖碰到对方衣袖的同时,男人轰然倒下。


***


五公里开外的清平河派出所,片儿警唐倷百无聊赖的关上了电脑。


都说值夜班熬人,同一批进来的四个大小伙已经秃了俩,唐倷倒是没秃,但架不住蹭蹭往下掉肉,一年不到眉骨颧骨下巴骨,各处关节都从越来越贫瘠的白肉里显山露水。憔悴的菜鸟警察们趁午休凑在一起边打王者边叹气,唐倷也跟着叹,对桌的小吴忍不住酸他:“叹个什么劲啊帅哥,上礼拜不是还被拉去拍封面了么,也不请客,小气鬼。”


小吴说的封面是市里的《人民公安》杂志,不知道哪个领导挑中了他,说是唐倷这模样身板端正英气,一等一的警察模子。大夏天的难为他穿着全套制服在外面站了六个小时,劳务费没有,还倒贴两瓶汽水五根冰棍,请客?闹呢,你以为我愿意?


走神的下场是自己的李元芳让人给秒了,小不小气这件事马上替换为如何科学的殴打小吴——这个时候小吴就一点也不承认他帅了,虽然那副模子给他他也挺愿意拿来戴一戴的。


独自值夜班也不好,有事忙不过来,没事又无聊。唐倷往嘴里搁了一根棒棒糖,琢磨着还能干点啥打发时间,大厅的门突然悄无声息的开了,这个点了,还能有谁来啊?唐倷心里发毛,回头一看,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大夏天的,进来的男人却穿着一件黑色长袖运动衫,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颏,鸭舌帽压得很低,只能隐约看见下巴和紧绷着的薄唇。外面是大暑的热浪,可他露出来的皮肤干爽青白,一滴汗也没有。


唐倷一开口,没结巴也吓成了结巴:“你你你,报案还是自首?”


那人一抬下巴:“你猜?”


看这态度,倒像是来挑衅的。唐倷不悦,站了起来要去拉他:“喂,什么情况?”


抓了个空。那人异常灵活的闪开一步,脸上似乎挂起了一丝嘲笑。


唐倷这下彻底恼了。大半夜的到派出所调戏警察,活腻歪了是吧?他双手一撑直接跳过了接警台,直愣愣的向那人扑过去,边扑边喊:“鬼头鬼脑,有本事别跑啊!”


对方倒是没防备他会来这一出,被他哐啷一下撞到墙上,七手八脚的给摁住了。唐倷掀掉他帽子,一垂头正对上一双雪亮的眼睛,视线里没有害怕,反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


唐倷的手肘用力一顶他的喉咙:“说!干什么来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人幅度极小的摇摇头,被唐倷交握在胸前的手腕突然发力,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的把他一米八的大个儿从身上给推了起来,唐倷还没想明白他这小身板哪来的这个力气,对方的警官证已经啪嗒甩到他脸前。


“报到。”


“啊?”唐倷要是个近视眼,这会儿铁定得大跌眼镜了,可惜他双眼视力2.0,连蚊子腿上几根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我我,我没有收到通知……”


“通知应该再过七个小时送到,我提前出发了。”那人一歪头:“星沙市刑警支队,齐可修。”


“哦哦哦——你就是那个————”唐倷的嘴唇圈成一个标准的O型,他知道这人是谁了。关于他要来的传闻已经在这间小小的派出所里摆荡了一个月,十年警龄,王牌刑警,主动申请转到清平这个小地方来管鸡零狗碎,怎么看怎么可惜。


更可惜的是他藏在帽子下的那张脸。


天庭饱满,眉宇舒展,虽然年龄已经过了三十,紧绷的双颊和瓷白的皮肤说是个高中生也足以以假乱真。但是侧脸稍稍转过去,就能看到一条虬结的伤疤,从脖子后面贯穿耳朵,直劈到左边的太阳穴,像白璧摔了一道裂,又被粗手大脚的随便黏合在一起。


唐倷听过这个案子。据说这位前辈职业生涯第一次开工就赶上了大案要案,连环杀人嫌犯穷途末路带着燃气罐撞车自焚,这伤疤就是那次爆炸的军功章。


“看得过瘾吗?”唐倷盯得入神,没防备人突然发难,条件反射的摇了摇头。齐可修施施然拽起他的手,一把按在脸上:“不过瘾就再摸摸,声光电一体化极致享受。”


疤痕软中有硬,好像没有温度的无机物,奇特的触感衬得旁边的皮肤润泽细腻,唐倷脸一红,烫着了似的弹开:“对对对对不起!”


齐可修终于笑了起来,像只耍弄凡人取乐的白狐狸。


“老张说你们局里别的没有,活宝挺多,看来没骗我。”前辈懒洋洋的倚坐到桌角,顺手摸了根棒棒糖搁进了嘴里:“叫什么啊?”


“报告前辈,姓唐名倷,今年23岁,清平河派出所社区民警,警龄1年半,年龄虽然小点,主要是上学上得早,我妈说……”


“问一句你答十句,报户口啊?”齐可修跳下桌子凑过来,围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两圈,直到把唐倷盯得都发毛了才移步挪开,背着手出门了。


“你小子明天开始好好表现。”


“啊?”唐倷完全摸不着头脑:“那、那我要做些什么吗?”


“该干嘛干嘛,我又不是你爹。”齐可修回头,用棒棒糖的棍子点了点他:“哦对了,这个重买,我喜欢奶油的。”


“不喜欢你还嘬完了……”唐倷嘟嘟囔囔的目送大前辈走远,突然觉得有点头疼——摊上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今后怕是没啥好果子吃了。


***
向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把人捡回家,他家是靠捡垃圾过活,但那些都是可回收能换钱的,矿泉水瓶子小的五分大的一毛,废旧报纸按斤算,小铁皮车拉一趟一天的菜钱就出来了。可是眼前这滩百八十斤的人形烂泥却看不出任何经济价值。


向竹把他全身翻了个遍,连个钱包都没找见(只是为了找身份证!向竹对天发誓),就掏出个市六院妇产科的手环,已经被水泡烂了,名字模糊不清。但光凭这个就把人拖去医院似乎也不太好——一个大男人显然不能是妇产科患者,要说家属呢,连那位姓什么都不知道。向竹扪心自问不是医闹的料子,更何况这个要闹的对象还与他一毛钱关系没有。


男人在两排座椅之间躺着,身体随着颠簸摇摇晃晃,昏黄的街灯与窗棂的阴影交替,鸟一样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向竹忍不住分心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如果把他当做流浪狗呢?向竹想,他十岁的时候捡过一只流浪狗,黑黑壮壮,站起来比他还高,那狗对任何人都龇牙,只有他把手伸过去才回报以温柔的舔舐。有一次挨打的时候它作势要去咬谢老头的喉咙,把老家伙吓得够呛,没过多久就找人把狗打走了。虽然后来他再也没有养过狗,连他自己也快忘了那段回忆,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轻轻一触,他的记忆又全回来了: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在荒地里刨着废钢筋,那只黑狗不知从哪儿冲出来把他扑倒在地,雪亮的犬齿就在眼前晃着,他怕得捂着脸缩成一团,黑狗却只是用湿鼻头拱了拱他的手背。当时他也跟现在一样,感觉危险,莫名又觉得安全。


向竹一边想着,一边把小巴开到了自己家门口的站台,先停车把人半拖半抗的弄了下去。不远处就是小破院子的大门,向竹探头张望了一眼,二楼黑灯瞎火,也不知道谢老头在不在家,为了以防万一,他找了个一人高的纸箱把人围了起来,打眼看过去跟背后的垃圾们融为一体,没有半点违和。


“行啦,接下来咱们看缘分,你要是醒了就自己走。”向竹对着毫无知觉的男人叮嘱完毕,拍拍手又跳上了车——就算接下来没有乘客,他也得先把车开回去交班,再怎么说拖着个昏迷不醒的大活人都是不合适的。


四十分钟后,下夜班的向竹蹬着自行车回到了门口,把手上还挂着打包的两碗馄饨和纱布碘酒——之前他粗略检查过,对方好像看不出什么大伤,只有肚子和手臂擦痕比较严重。“你最好是已经滚蛋了啊,今天肚子饿,夜宵想要吃双份。”向竹自言自语的锁好车子,故意拖沓着步子过去掀开纸箱盖,男人还在,身子蜷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大概是有点不舒服,眉头无意识的皱在一起。莫名其妙的,向竹竟然有些高兴。


他回去先放好了东西,拉了个小拖板车出来,轻手轻脚把人弄进了屋。


***
第二天起,清平河派出所多了个奇怪的人——说领导吧好像并不指挥工作,说同事吧似乎也不参与平日里的巡查摸排。副所长张胜利也没多介绍,就光把人领进来打了个招呼,模模糊糊的说今后跟齐哥多学点,脚跟一转推门出去了。齐哥?唐倷上上下下打量着齐可修,今天他穿了制式衬衣,收腰衬得人肩是肩腿是腿的,浅浅的蓝色更显得那张脸青春无邪。


“哟,齐哥,打游戏吗平时,加个微信呀。”小吴没个正形,上去就勾住人脖子称兄道弟,唐倷有了种要糟的预感——可别看人眉清目秀的,坏着呢!那一把怪力千斤顶似的将自己顶起来还历历在目,捶起人来得有多疼啊?虽然小吴平时人抠门儿嘴也碎了点,但也不至于眼睁睁的看他吃一顿揍,唐倷一边在心里夸自己是个大善人,一边在对面挤眉弄眼的给小吴打信号,谁知对方并不领情,反还冲着他笑起来:


“唐倷你看看你这嘴脸扭曲的,咱们这新来了帅哥,不高兴了是不是?”


好心当成驴肝肺!唐倷在心里跺脚,那边却是清清爽爽笑意盈盈的一把嗓音:“怎么会呢,我看小唐挺好的样子嘛。”


就你这老狐狸还有两幅面孔呢!唐倷大翻白眼,却听得接警台叮咚一声:“您有新的警情,请查收。”


齐可修一抬眉毛:“你们这怎么整的跟送外卖的一样啊。”


“嗨,我们副所长鼓捣的,说是什么智能化管理,对接110全自动接单,谁知道怎么就跟外卖网站共用一个声优呢,现在人送外号——抓了么。”


小吴还在笑,唐倷已经走出去领了单子回来了。齐可修问:“什么案子?”


“丢孩子了,靠,怎么还是这种鬼地方。”唐倷看到案发地点皱了皱眉,抄起车钥匙就走,小吴是老搭档,自然一起出警,没想到齐可修也双手插兜,晃晃荡荡的跟在了后面。


“带我一个,”他说:“见识见识你们的鬼地方。”




2、隐身屋
清平河一带被老民警戏称“冰火两重天”,一条马路之隔,沿河的一线新修了风光带,绿化亮化风景化三管齐下,活活给整成了城市名片,另一侧却是本市历史悠久的贫民窟——倒仓巷,拆不起,搬不走,一户摞着一户,十平米的破棚屋临街一面都敲了墙硬改成了门面,做宵夜烧早点,脏乱差三位一体。要说违建那肯定是家家有份,然而这边住的都是有名的泼皮破落户,三天两头的打架骂街,别说居委会了,就连唐倷他们出警都断断不敢一个人过来。


唐倷带头在巷口一家杂货铺子下了车,那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见警察来了,一个女声立即悲悲戚戚的喊了起来:“我活生生的一个孩子,说不见就不见了,你赔我的孩子啊!!————”


“让让让让,什么情况这是。”唐倷刚探进半个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呼啦扑到怀里,吓得他差点没反手一个就地擒拿,再定睛一看,脸却又不争气的红了——怀里泪眼婆娑哼哼唧唧的,居然是个挺好看的——额——少妇?


该少妇只顾着在他的警服上擦鼻涕:“帅哥,你可算来了,我可就只能指望你了呜呜呜呜呜。”


小吴在边上讪笑:“唷,认识啊。”

“认、认识才怪!这边两百五十一口人我跟你一家家摸过底的,这是哪位啊!”唐倷赶忙把牛皮糖似的女人从身上撕吧下来,再一看齐可修,他隔着老远在铺子里头站着,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发现唐倷看过来,嘴角一咧,掏出手机咔嚓给他拍了个照。唐倷浑身不自在,赶忙收回眼神执行起公务:“是你报的警?”


女人还没张口,杂货铺老板管叔横插了进来:“是我。”他耷拉着双板拖,头脸黝黑,斜叼着根烟,一身横肉油光闪闪:“这女的精神不正常,跑到我这里来鬼喊鬼叫。”


“谁精神不正常,你这是人口拐卖!犯大法了你!要枪毙的知道吧!”


“你说谁拐卖?我看你自己像拐子!贼喊捉贼,你要枪毙两次!”


——这话说得可够法盲的。唐倷还没来得及给人普法,忽然眼前飞过一只手提包,那女人抡着手里的东西已经撕打过去了。


“诶诶诶,能吵吵的事动什么手呢!”唐倷跟小吴一边一个,把斗鸡一样的两个人隔开,脑袋上没少挨栗凿:“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明白人来讲讲!”


等女人抽抽噎噎的把事情说明白,唐倷却一点都不明白了。


她丢了孩子。


邓采梅,32岁,无业,离异有一子,8岁的郭一飞就读辖区内梧桐里小学,每天步行上学放学,这一带是他的必经之路。


但是今天放学,孩子不见了。


邓采梅坚称孩子进了倒仓巷。“我跟着的呀,半路上我看见他放学了,想叫他一起回家,谁知道小孩跟被迷了魂似的,头也不回的就进了这个人的铺面……”


歪斜的,弥漫着腐朽气味的老屋,光线昏暗,地上黑黑腻腻的,一踩一黏脚。曲尺型的柜台里面肥皂、泡面、点心和劣质卫生纸横七竖八的胡乱塞着,保质期和产地都十分可疑。没有隔断,没有窗户,墙脚有个简易炉灶,靠着铝制的排烟道送烟,旁边一个水泥糊的方槽,兼任盥洗池、洗菜池,搁上菜板还能当流理台用,角落里竖着个看不出颜色的床垫,晚上破烂收一下,摊下来就是睡觉的地方。


一个鲜活的小孩在这里面瞬间失踪了,可能吗?


唐倷脑子里闪过一百张大案要案纪实截图,孩子的尸体可以蜷在任何地方,衣柜,箱子,桶,盆,甚至大点的抽屉,他有点毛骨悚然。


更毛骨悚然的是邓采梅的一把嗓子,又尖又哑,跟猫指甲挠玻璃似的,枯瘦的手指像一把旧竹筷直戳到管叔眼睛前面:“这个人说他从没见过!骗鬼呢!”


“你的儿子你自己不管,找我要,笑话。”管叔两手一摊,对周围邻居喊:“你们谁见过,出来说句话!”


没有,从巷头到巷尾,几十户的人家,没人见过。


邓采梅瘫倒在地,嚎啕起来。


都说女人一哭男人必输,动手他不怕,掉眼泪却是核武器一般。唐倷有点手足无措,齐可修却突然开腔了:“先跟我们去局里一趟吧。”


邓采梅的眼泪水猛地收住,比关水龙头还快。


“我又不犯法,我为什么要去警察局,要抓你抓他们呀!”唐倷有点诧异,比起悲愤,对方陡然拔高的调门好像更多的是心虚。齐可修倒是一点不意外的样子,他甚至上手钳住了邓采梅的手腕,跟怕她跑了似的。


“放心,警察办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他冲着管叔点点头。“还有你,也来一趟,配合调查。”


回到局里,小吴带着人去了询问室,唐倷也想去,被齐可修给叫住了。


“过来,”他两根手指冲内招招,跟叫个小狗似的。“那边没什么新鲜的,先解决你的一脑壳问号。”


你也知道啊,唐倷腹诽。“你怀疑那个女的?”


“确定事实以前可以合理怀疑一切。”齐可修耸耸肩:“监控准备好了吗?”


“好是好了。”唐倷疑惑的看他:“清平一街两个摄像头正好夹着倒仓巷一头一尾,能看到孩子的行动路线,这个我理解,可是你要商业区的监控干嘛?”


“你看了就知道了。”


几分钟后,唐倷在情报研判室的屏幕前长大了嘴巴。


郭一飞确实是在倒仓巷消失的,他单薄的背影拖着一个过大的书包,脚步看起来有点疲惫。临到巷口,有同学经过跟他打了声招呼,孩子回头挥了挥手,紧接着一拐弯就踪影全无,再也没有出来过。


但更让唐倷惊讶的是邓采梅。


作为一个无业游民,邓采梅似乎太热爱逛街了,市里繁华的大街小巷都留下了她的倩影。其中一个摄像头下,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宽松裙子,脸上戴着口罩,牵着个孩子闲庭信步,虽然小孩头上戴着鸭舌帽,但那个拖拖沓沓的步态一看就是郭一飞。


“这这这、这不是——”唐倷赶忙去翻自己笔记:“上礼拜二,五一商贸城有业主报案说丢了一只手提包,里面还有钱包和手机。当时客人比较多,没太留意,包是黑色光面,短提手,大概A4纸那么大,比较硬。”


确实硬,刚刚还在他头上砸过呢。


“所以说,邓采梅是个贼?”唐倷咂舌:“偷东西还带着自己儿子啊。”


“带着孩子才好打掩护,方便分散注意力。摄像头没拍到作案过程,但看这个衣服,包应该藏裙子里了。”齐可修问他:“刚刚邓采梅的模样你看清楚了吗?”


“嗨,我在执行公务呢,再好看也不方便老盯着……”唐倷红着脸扭捏,齐可修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是刚刚抢拍的照片:“你再仔细看看。”


白生生的小脸,五官清淡秀丽,但眼窝深陷下去,一股挥之不去的憔悴感。唐倷眉头一皱,凑上去把照片放大再放大,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这牙——”


黑黄的颜色,切齿还缺了一块,跟她漂亮的外表很不相称,典型的冰毒牙。


“怪不得她不肯来所里呢!”唐倷急吼吼的往外跑:“我去找肖警花,马上安排验尿!”


没等跑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突然一个急刹车。


“等一下,这女的不对劲,但孩子确实进了倒仓巷啊。”唐倷发问:“为什么那边的住户都说没看见?难道说……这孩子会隐身?”


齐可修像是早就在这儿等着他似的,慢悠悠的开了口:“也有可能,他们全部在说谎。”


***
尿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明晃晃的一道杠,三天以内绝对吸过。唐倷嘱咐小吴先把人扣了,自己跟齐可修开着车往倒仓巷出发。“这邓采梅是在那边挨家挨户打劫过还是怎么回事,多大仇也不能往孩子身上撒啊。”唐倷挠着头一脸为难:“而且他们要真是把孩子给关了,这算啥?集体绑架?”


“首先,要搞清楚那个杂货铺老板。”齐可修慢条斯理的敲着膝盖:“邓采梅把矛头指向他,一定有什么原因。”


“管叔吧脾气是差点,以前确实进过局子,但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唐倷翻着手里的资料:“年轻的时候混社会,把人打伤过,现在早就改邪归正了,平时服务社区,邻居有啥事都是他帮忙,咱们所盯了他小半辈子,不至于看走眼啊。”


“小吴他们问出什么来了么?”


“没,就一口咬定,没见过,不认识,不知道。证词里讲,邓采梅闯进铺面去翻过了,没有找见,管叔也是那时候报的警。”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目的地。天气很好,阳光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边,连破旧的民居都跟着顺眼了不少,新造的排烟管道尤其炸眼,银光闪闪的,像是盘踞在河岸的龙。


齐可修敲击的手指停住了。“你们这巷子,是不是统一搞过空气净化改造?”


“这你都知道?”唐倷有点意外:“这边都是老式厨房,人口又密集,油烟很大,还有消防隐患,去年起过一次大火,两条人命没了,这个皮也是扯了很久,后来社区一咬牙拨了笔款,这才新搞了排烟管道。”


“我知道了。”齐可修点点头:“回去吧。”


唐倷更意外了:“回去?不找人啦?”


“你现在就是把倒仓巷挨家挨户搜一遍也找不到。”齐可修靠回椅背:“解铃还须系铃人。”


回到所里,齐可修把管叔从询问室里请出来,还给他叫了个餐,两个人在调解室敞敞亮亮的坐着,齐可修不说话,就安安静静的看人吃饭,期间还伸手过去,替人把装汤的小盒子给揭开了。


饭毕,管叔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不把我当犯人了?”


“这里不光是抓坏人的地方,进门的地方有标语看见没?清平河派出所欢迎你。”


管叔嗤笑一声:“可别欢迎我,没事谁要到这种地方来。”


“协助调查嘛,也算公民义务。”齐可修眼睛亮亮的盯着他:“我小时候特别想当个大英雄,惩恶扬善,保护弱小,所以后来我要死要活的去考了警察。等长大了我才知道,其实成为英雄的方式有很多种。”


管叔的脸上有点不自在:“没事就放人,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事情解决了当然放,我这不就在试着解决么?”齐可修似笑非笑:“在郭一飞心里,你应该也是个大英雄吧。”


“你胡说什么?我都讲了我不认识什么小兔崽子。”


“是吗?那我猜你也不担心今晚的管道消杀?”齐可修将一份通知推到他面前:“之前有住户反映管道有响动,怀疑是老鼠,社区组织了统一消杀工作,会投放多种灭鼠的毒药。”


管叔的脸颊轻微抽动了一下。


“老鼠药现在也有接触型的了,如果诱饵剂效果差,就会用一种药粉,只要爬过去沾染到皮肤就能起效,再不行还会用烟熏,密闭管道短时间内灌入大量化学烟雾,只要呼吸就……”


“够了!”管叔满头大汗的打断了他。“快!带我回去!”


***
孩子从管道里爬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攒着明天要交的作业。


事情其实很简单,郭一飞没钱买铅笔,在杂货铺门口来回来去十几遭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打算行窃,谁知被管叔抓了个正着。一问才知道爸爸跑了,妈妈吸毒,眼看太阳落山了连午饭都没得吃。也许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管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丢给他一个面包,又塞给他一包零零碎碎的橡皮直尺作业本。“卖不出去的,帮我丢掉。”


从那往后,郭一飞就认了他家的门,只要放学就悄不摸的蹭过来,也不吵不闹,就在门口石墩子上写作业。街坊邻居们来回来去看多了,时不时开一两句玩笑:“哟,老管,上哪捡的宝贝儿子呢?”“哎呀,咱们老管厉害了,还有风流债。”管叔叼根烟在门口翘着脚,一副流氓嘴脸:“我倒是想有噢,毛毛姐,择日不如撞日,不然你给我生个吧。”


“滚你妈哦,没脸没皮的。”毛毛姐大红丝巾一甩,超过两百斤的身板把太阳光挡得严严实实。郭一飞畏畏缩缩的抬头,只见一碗盖饭从天而降,重重的顿到他的语文书上面。


“吃。老小子会不会带孩子,一天到晚就是面包辣条的,长身体吃这个,能行吗?”


老袁家的馄饨,老蔡家的面,几十顿百家饭吃下来,郭一飞成了倒仓巷破落户们的公共儿子。眼看着长得壮实了脸颊也圆乎了,时不时的还能笑一下,管叔原本还挺有成就感,谁知道这天下了课,孩子却哭哭啼啼的来找他来了。


“叔,你把我藏起来吧叔。”郭一飞小脸憋得通红:“我妈她,她又要带我出去。”


“出去”,就是带他去偷东西。他老管管不着天管不着地,但一个小学生要被弄去子承母业做小偷,他没法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老街坊们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


于是就有了唐倷他们出警这档子事。


“孩子他妈不是初犯,行政拘留,之后要去戒毒所,已经联系上了孩子的姑姑,愿意帮忙照看。”第二天吃过午饭,唐倷喋喋不休的汇报着后续:“诶,奇怪,你怎么知道孩子藏那里面了?”


齐可修指指自己的耳朵:“听见的。”


原来当时他在铺子里抬头,是听见了这个动静。


“那药老鼠的事呢?”小吴路过门口,也探进个脑袋来:“神通广大啊,社区的安排都门儿清。”


齐可修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唐倷:“我糖呢?”


唐倷一拍脑门儿:“差点忘了,先拿这个对付一下。”他去抽屉里抱出一包大白兔奶糖,转身的时候突然回过味来:“不会是……社区根本就没这安排吧?”


齐可修摸摸下巴,狡黠一笑。


果然是老狐狸啊!唐倷叹为观止:“你这算不算钓鱼执法?”


“这是以防万一。”


“你们刑警都是这么办案的?”


“别动不动你们你们的,现在咱们可是同事。”


唐倷好奇:“我还是不懂,当刑警多帅啊,为什么要来跟我们做同事?”


齐可修不语,等小吴有事被叫走了,这才冲唐倷招招手,把人叫过来在耳边轻语两句,唐倷的脸色立刻晴转多云。


“连环杀手?!”他身子一抖,齐可修挑眉。“怎么,怕了?”


当然不能说怕,毕竟他堂堂八尺男儿,还是正港人民警察,打击犯罪维护正义是天职来的,可是吧……


可是清平这个地方呢,地如其名,二十年来太太平平,别说杀人放火,连打架斗殴都少见。唐倷没好意思说,他从业至今,经手能称得上“案子”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连环杀手没见过,连环画倒是看了不少。


齐可修伸手过去拆了颗奶糖搁嘴里,吮得有滋有味:“这个案子当初是老张当教案讲给我听的,具体的暂时没法给你说,不过呢,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案犯不但可能是连环杀手,还可能是个变态。”


齐可修越是语焉不详,唐倷越是听得毛骨悚然。他不想在齐可修面前露怯,只能硬着头皮尬聊:“怎么一句也没听他提起过?”唐倷把奶糖袋子扔在齐可修临时征用的办公桌上,圆滚滚的兔子图案衬得旁边的老干部茶缸格外违和。“可别告诉我,这变态又出山了啊。”


“乌鸦嘴还挺灵啊,大白兔。”唐倷后脑勺遭到暴击,回头一看凶器是砖头那么厚的巨型笔记本。“干嘛给我乱起名字……”


齐可修笑眯眯的逗他:“唐倷,奶糖,不就是大白兔吗?”


“我可不认啊。”他嘀嘀咕咕的缩起脖子:“好歹告诉我是啥变态吧,不然人杵跟前我也认不出来。”


“二十年前的事,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疑犯画像,暴雨下了一夜,足迹什么的也冲得七零八落,非要我告诉你点什么的话……”齐可修笑眯眯的弹出食指,在唐倷的肚皮下方呲溜一滑:“他把人开膛了,活剖。”


“!”唐倷捂着肚子跳开一大步,眼睛瞪得滚圆:“不会吧——”


齐可修点点头:“还没立案,暂时保密。”他慢条斯理的把糖纸折了个兔子头,这才开了尊口:“别一惊一乍的了,周末有空么,跟我出去一趟。”


“是!”施俊啪的跳起来敬了个礼,下一秒又缩头缩脑的问:“咱们……这就去抓那个变态啊?”


“想什么呢?”齐可修把纸折兔头放进他胸前的口袋,还戏谑的拍了拍:“去喝个喜酒。”




3、鸿门宴
鸿鸾楼,市中心黄金地段挑高三层红砖绿瓦牌楼门脸,金龙和凤凰跟不要钱似的盘、蹲、趴、缠在每个塞得进去的缝隙。唐倷当然知道这里,作为本市数一数二的老牌婚丧嫁娶宴请场地,每踏进去一次他的荷包就大出血一次,送出去的红包大概得结十次婚才赚得回来。


“愣着干嘛?”齐可修回头催他,他一脸龇牙咧嘴的样子正落进眼睛里:“怎么着?开席的是你前女友?”


“谁、谁、我?你不要乱说啊!我可是黄金单身汉来的。”唐倷耳朵一红,抢在他前面进去了,齐可修跟在他后面笑:“黄金单身汉?黄金处男吧你。”


“那也比黄金剩斗士要强。”唐倷的嘟囔声跟安了喇叭一样,被齐可修听了个只字不漏。他不动声色的加速反超踏进了宴会厅,唐倷也要进,被门口的伴娘给截住了,那姑娘跟吃了个调色盘似的,脸上蓝的蓝绿的绿,油光光的大红嘴唇看得唐倷直犯怵:“帅哥留步啊,过来贺喜要不要表达一下心意呢?”


唐倷低头一看,暗暗叫苦——描金勾画的“喜结连理”卷轴摊开在礼台上,人名下面跟着钱数,一笔一笔明明白白。他抖抖索索的摸着钱包,一边拿不准的搭话:“诶,我是跟着前面那个来的,他包了多少啊?”


“前面那位?啊,那个盛先生啊,他说钱归你管,让你看着办。”伴娘捂着血盆大口娇笑:“哎呀你看你,我都理解,没啥不好意思的哈。”

唐倷不懂,警队里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了?他老大不高兴的摔下六百块,伴娘也跟着黑了脸:“哥哥,你们这个圈看着挺精神一个个的,随礼才人均三百啊?”


“知足吧,今天这红包我这辈子都收不回来了,能跟其他人比吗?”唐倷随手签了个名字,拔脚就走了,伴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嘶,这么说,也是有点道理……”


宴席过半,灯光昏暗,空气里挥发着浓浓的酒菜香气。大厅里百来号人有一大半已经不在位置上,黑压压的挤在舞台四周不知道在干嘛。唐倷皱皱鼻子,努力躲开推来挤去发酒疯的各路人马,忽然听见嗷的一声,伴随着山呼海啸的惊叹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头上。


唐倷没防备往前一个踉跄,又被一股怪力生生拉住了。雪亮的射灯劈头盖脸打下来,他回头一看,齐可修站在他身后,一手扥着他的袖子,一手接着一把七零八落的花球。


怎么回事?唐倷摸摸脑袋,薅下来几片粉粉嫩嫩的花瓣,台上的主持人立马开始俏皮话连发:“哇不得了,咱们新娘这臂力非同一般哈!正可谓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一下中了两位帅气小哥哥,不过现在这捧花该怎么分呐?”


齐可修翘起嘴角,大大方方的把花塞到唐倷怀里:“不用分了,我们一起的。”


“哦——既然花落两家,双喜临门,那就让我们祝贺这位……这两位青年才俊,珠联璧合!早生贵子!”


“你!——”人群发出哄笑,唐倷还没来得及发火,对方马上挤了挤眼睛示意他先别说话。顺着齐可修的视线看过去,副所长张胜利和一个老板模样的男人正勾肩搭背的举着杯迎面走过来,手里的酒泼泼洒洒,唐倷歪歪脑袋,觉得他似乎哪里有点面熟。


“哎呀,小齐啊,你看你这到了也不跟人说一声,这还专程来这么一趟——”张胜利的眼珠在上下眼皮之间打转,好容易在唐倷脸上重新对焦:“咿,你小子怎么也来了,年纪轻轻的,混吃混喝可不行,啊,啊。”


混吃混喝?这一顿可全是我掏的哇!唐倷哀怨的白了齐可修一眼,吭吭哧哧的答话:“不是,张所,是领导带我过来的。”


“领导?谁啊?”老张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溜过来又溜过去。唐倷有些疑惑:“不是您给我指派的?这位老师……”


“哦,哦哦,那挺好,挺好。”老张好像并不在意,他半醉着伸手过来,冲唐倷肩膀上哐哐拍了两把,拍得唐倷膝盖骨都跟着震:“可得好、好好跟你哥学学。”


“您不用见外,人我一定会好好带的。”齐可修那副温文尔雅的嘴脸唐倷从没见过,“衣冠禽兽”四个大字瞬间从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来。唐倷忍不住偷笑,却见齐可修微微一欠身,朝着对面的男人伸出手来:“这位领导之前未曾谋面,敢问是——”


“嗨,什么领导,这位来头可大了,本地龙头企业鲲龙实业,大老板闵鲲。闵老板,这位是新调来所里的齐警官,要说他可厉害了,正经立过功的,英雄警察啊。”老张亲亲热热的一搂肩膀,男人的眼镜片蓝光一闪,马上笑得春风拂面,声音里透着谦和有礼:“过奖了,不才只是一个小小的生意人。”


他当然不止是个小小的生意人。唐倷知道这人的来头。鲲龙集团老板,本地运输业巨头,生意做大了之后相继又涉足旅游、休闲、餐饮等大大小小的行业,别的不说,现在脚下踩的这个销金窟就是闵老板的个人产业,人送外号:清平李嘉诚。


当然还有……还有……唐倷终于想起来他眼熟的原因,赶忙偷偷拽了拽齐可修的衣角:“有话跟你说。”


“有事要忙吗?啊,还说有缘一见,想跟两位喝上一杯呢。”闵鲲的杯子技巧性的悬在半空,唐倷急忙摆手——他酒精过敏,一碗啤酒鸭吃完就要醉倒的人,这半杯人头马下去他项上人头大概就地爆炸了。


“诶,小屁孩不懂事,见面三分情,咱们这酒杯都端起来了,不喝一个像话吗?”老张看来是真喝高了,这种时候还在一边拱火,唐倷忙着愁眉苦脸,齐可修已经不动声色的挡在他前面把杯子接了过来,行云流水的折进自己手里:“小朋友开车,待会还得出去一趟,我来代劳好了。”


唐倷盯着齐可修把满满一杯烈酒灌了下去,吨吨吨吨,面不改色,转头默默的在心里把“衣冠禽兽”四个字又划掉了。


惹不起,惹不起。


***


向竹被一个背摔压到地上的时候,第一惦记的是桌上刚烧好的鸡腿。


原本是打算叫他吃午饭的,烧鸡腿炝冬瓜喷香暖热,等烧熟他口水都咽了好几轮了,偏偏这人不开眼,任自己左摇右摇就是不醒,只有喉咙深处挤出一点暗哑的呻吟。向竹摸摸他的额头,温度有点高,算起来已经躺了十个小时了,别是烧糊涂了吧?


眼看着男人嘴唇都皴裂了,向竹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发烧水米不进,谢老头也没别的办法,就切一个苹果剁成泥,拿纱布绞出汁来给他喝,清清甜甜的,难受好像真的就好了不少。他依法炮制,整得满头大汗才弄出堪堪一个杯底,又给他拿棉签一点一点蘸到嘴里去。“这活儿可真不好干。”他一边弄一边噘着嘴自言自语:“个死老头子,天天说不养我不养我,倒是也做了点好事嘛。”


好容易折腾完了,男人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点。向竹松了口气,收拾完东西刚打算吃个鸡腿犒劳一下自己,筷子还没伸出去呢,就被一股蛮力从背后擒拿了。


轰的一声,耳朵里一阵惊涛骇浪。


等向竹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地板一动不能动,面朝下被摁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水磨石的地砖阴阴发凉,只有贴着脸的那一小块被呼气熏得微温。


疼是肯定的,但现在似乎顾不上,因为那人不知怎么的顺到了桌上的折叠刀,手指一弹一甩,雪亮的刀刃已经压上了他的颈动脉。


白给他削了那么久的苹果了,个养不熟的。


男人张了张嘴,好像说了什么,但向竹现在听不清,耳朵里咆哮的海浪盖过了他的声音。见他不答,男人又问了一遍,这次更急切了些,牙关紧咬,手里的劲也加重了,向竹感受到皮肤被揦开的刺痛,他浑身打颤,食指小心翼翼的弯曲着指向自己的脸侧:


“我耳朵里面有海。”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疑问。


“是真的,我耳朵里有海,成天哗啦哗啦的,越激动,声音越大,我现在听不见你说什么。”向竹尽可能用最小幅度举双手投降:“我不是坏人,你生病了,我照顾你,刚刚还喂你苹果汁呢,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刀刃犹疑两秒,慢慢的离开了,向竹刚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秒头发就被粗暴的揪起来,迫使他扭过脸跟男人面对面。


“聋子?”


这次“听”见了,不靠耳朵,靠读唇。


“你才是聋子呢,我还是有一点听力的。”向竹狼狈的反弓着身子,尽可能保证对方的嘴唇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我是306小巴夜班司机,昨晚你上了我的车,浑身湿淋淋的,跟河里捞起来的一样,叫你给钱你也不理我,后来还晕倒了,你忘了吗。”


“我……”男人听到“河”字,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一下,他松开向竹,手迟钝的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已经被包上了纱布,露出来的淤青散发着淡淡的药油气息。


“为什么要救我?”


“见死不救,那还是人吗?”向竹对暴烈的男人摊开双手:“有人曾经对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两次机会。”


压制他的力量随后消失了,男人蹲到他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对不起,白之南。”


向竹有点犹豫,但还是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让他拉起来。


“不用谢,向竹。”




***


“聚众斗殴?你说那个闵鲲?”洗手间里,齐可修靠着墙松了松领带,淡淡的潮红顺着脖子洇上来了一点儿,烧得一双眼睛水汽氤氲的,看样子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能喝。


“嗯,算是我今年到现在过手最大的大案呢,就前几天晚上,”唐倷抱着一捧残花败柳吭哧吭哧的低头翻手机,进进出出的男客个个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啊对,清平河公园区域,有人报警说听到了打架的声音,赶过去的时候现场就留下了两个男的,都挂彩了,口供说是因为赌博,金钱纠纷动的手。我查过了,他们都是闵鲲的保镖。”


“这时候不用我再给你普法吧,聚众,至少得三人以上。”


“我知道,你听我说完嘛,那天呢是我接的警,我到了现场一看,四边绿化带比较多,乱起来跑来跑去的难免脚底带上一点泥,仔细看看脚印就知道,当时在场的绝对不止两个人。”


“一群人打架留两个顶包也很正常。”齐可修似笑非笑的盯着唐倷,好像故意要逗他。“而且,就算闵鲲的保镖在,也不能证明闵鲲本人当时在场,除非你现在去抓着他鞋底做比对。”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唐倷翘起鼻子,第一次感觉自己占了上风,报了老狐狸耍弄他的一箭之仇:“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把附近的草皮灌木丛都给翻了一遍,发现了这个。”


齐可修瞟了一眼唐倷的手机屏幕——那是半副破损的金丝镜框,虽然扭曲严重,但看起来跟闵鲲现在戴的八成相似。


“我去眼镜店问过了,超轻纯钛大品牌,一副够咱们一个月工资的,清平镇的门面打开年起到现在拢共就卖出去一件,你猜是哪天?”


齐可修摸摸下唇,狭长的眼角里微光一闪。


“这个级别的老板,不太可能跟个无业青年似的带着人马约架,他应该是被袭击了,不过……”


“你看,你也觉得不对吧。遇袭不报警,还找人瞒着,我找上头反应,他还说我神经过敏。”唐倷回想起副所长跟闵鲲把酒言欢的热乎劲,后知后觉的一拍脑门:“不会吧!难道咱们老张已经被犯罪分子腐蚀了!”


“你这话最好别让张胜利听见。”齐可修抬起手臂用眼神示意:“这种小案子就别来问我了,有功夫自己慢慢怀疑论去。”看唐倷不动,他胳膊肘不耐烦的又往上抬了抬:“搭把手,送我回去。”


“什么小案子,咱们民警面前可从来没有小案子啊。”唐倷瘪起嘴,身体倒是老老实实过去架起了对方:“说不定跟你那个什么连环杀手还有关系?这大半夜的,一个变态杀红了眼准备冲出来作案,谁知道撞上了一伙不好惹的,斗得两败俱伤——啊,你说,会不会是闵鲲这边防卫过当失手杀了人,毁尸灭迹,所以才不声张?”


“兔啊,我看你也没喝酒,至于跟这儿满嘴胡吣么。”齐可修被唐倷架着往外走,手伸到他后脑勺上啪叽就是一下:“不可能是。”


唐倷挨了揍又不能还手,委屈得头发都塌了:“你怎么就这么笃定啊?”


“要不怎么说我是你领导呢。”齐可修微微一偏头:“那个疑犯,针对的不是大人,是孩子。”


4、一技之长
对于白之南在自己家里住下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变成既定事实的,向竹也摸不着头脑。


是,白之南是他捡回来的,他认栽,谁叫他鬼迷心窍的把个大活人当宠物捡了呢?流浪狗不知道来处,人可是有家的,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住户,就算谢老头不找他麻烦,天长日久,街道那帮大妈也难免要过来打听。头一天人发着烧受着伤呢昏迷不醒,让人躺一躺也天经地义,但眼看着这人现在吃饱喝足麻溜下了地,摁住他的手劲大得跟牛一样,跑着跳着飞奔着,怎么样也可以自理了吧?向竹盼着好聚好散,各回各家,可白之南就是不走,而且这个不走还富于技巧,勤劳肯干,不懒不馋,让向竹连赶客都开不了口。


比方说现在,对方吃完饭就自动自觉去刷了碗,还把他家万年不收拾的不锈钢燃气灶擦得寒光闪闪,一低头炒菜都能当镜子照。忙完了厨房又进了他的窝,把打扫卫生干出了主人翁的气势。向竹的房间里堆得毫无章法,一切全凭他喜欢,多年以来掉了链子的脚踏车不出声的唱片机缺胳膊少腿的机动战士高达应有尽有,都是从垃圾场里救回来的宝贝。饶是这白之南也没皱一下眉头,脚边的一桶水清了又浑浑了又清,把样样东西都擦拭一新摆放得当。


向竹出去打开水泡一壶茶的功夫,回来就看到白之南一脚蹬着墙壁一脚踩着脚踏车座子,伸长了胳膊去够橱柜顶上的物件。摇摇欲坠的画面实在太过惊悚,他没忍住“啊!”了一声。


有什么东西滚了下来,一记脆响,应声而碎。


声音在向竹的耳朵里因为失真而变得柔软,像风与水面的和声,蓝的白的透明的,哗啦啦淹没到脚背上来。他迟钝的低头,在碎玻璃与塑料珠组成的无机物海洋里找到一艘小船,薄木片糊成的船舱已经摔瘪了,神气的船桨也裂成几片,向竹记得,原本它是封装在一个圆胖的玻璃瓶里的,地上那些深深浅浅的蓝色珠子就是它在那个迷你大洋里破的浪。


白之南跳下地,第一次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贵吗?”


向竹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应该是谢老头从有钱人家垃圾堆里淘的,小时候天热,我就抱着它睡觉。”


“我没有妈妈哄我,就自己哄自己,听听耳朵里海浪的声音,看看小船在瓶子里晃荡,晃着晃着也就睡着了。”


“我现在大了,不需要这种东西了。”他轻轻一踢玻璃渣:“别放在心上。”


白之南的眉头皱了起来。“别动。”他语气生硬,让人不敢造次。白之南淌着满地的碎片迅速走过来,大手冲着向竹一拦。


“你干嘛?”向竹有点糊涂。


“你先站着,等我扫地。”


向竹这才会过意来,自己在屋里打着赤脚,白之南怕他受伤。


他不是没有感受过善意,但大多是看他可怜给点照顾和施舍,这样朴实寻常的关心好像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向竹耳朵微微发热,虽然赔进去一个童年回忆,但此刻他感觉莫名的愉快。


“诶,白之南。”向竹眼睛随着扫帚的摆动转来转去:“你为什么不回家?”


白之南不看他,低着头一下一下的把玻璃渣归拢成一堆,半天之后总算挤出三个字来:“没有家。”


“没有家?怎么可能没有家?”向竹冲白之南比划四周:“你看,虽然这就是个破废品回收站,那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啊,你怎么可能没有?你那天掉河里之后不是还来搭我的车呢,对吧,你肯定是有个地方要去的呀?”


听到他的话,白之南的手顿了一顿,好像被触动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慢慢的摇了摇头:“没有家。”


完,这人该不会是失忆了吧?向竹偏头打量他。家都不知道在哪,表达能力也不行,看来不止失忆,还有点失智。


但是他却对自己好。


向竹突然有点儿舍不得。


说起来这破院儿倒是不缺空房间,一天三顿也不缺他这一口,这破地方也一不怕偷二不怕抢,环境这么次,说不定住上几天也就知难而退了……向竹心里掂量完毕,从马扎上跳了下来:“跟我来。”


“?”


“你不是没有家么,那今天起就暂时在这儿住下,不过事先说好,这是我屋,你要想住,跟我自食其力到对过收拾去。”向竹大拇指一翘,斜对角那间破屋跟配合演出似的,挤挤挨挨的空塑料瓶哗啦一下从掉了一半的百叶窗里泄了出来,在地上蹦出了下饺子的气势。向竹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这院子就一老头跟我两人住,其他屋子就拿来当仓库了,你别嫌弃哈,收拾收拾还是挺好的。”


白之南脸上看不出表情,倒是好像也没什么意见,话音未落已经沉默的走到院子里捡起瓶子来了。向竹摸摸脑袋跟了出去,心想老话说的果然没错:茅屋虽破能遮雨,白吃白喝苦也甜。


***
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宴席进入尾声,老张和闵鲲已经发展到联袂登台献唱,四只手把着个麦克风脸贴脸高歌“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情绪到了还要相视一笑,唐倷吓得赶紧扒拉了两口桌上的酸菜鱼拌米饭压压惊。转头再看看齐可修,嗬,要不怎么说这人老狐狸呢,刚刚还是一副醉到脚都抬不起来的绵软样子,这会儿在位置上正正衣领掸掸裤缝,那副衣冠禽兽的嘴脸马上又戴回去了,切换速度之快,唐倷都怀疑他是不是去学过川剧变脸。


一曲终了,老张开开心心的直奔这桌而来,唐倷这才明白刚刚齐可修干嘛非指定要坐二号桌——正对舞台,追光灯下,再加上他大概是在座唯一一个保持清醒还在微笑鼓掌的捧场王,想不注意到都难。


“怎么样,孩儿们,这首保留曲目发挥的还可以吧?”


——这还叫可以,你不怕原唱从投影仪里爬出来揍你吗?唐倷在心里默默吐槽,耳朵里却是齐可修饱含真诚的赞美:“张所的歌喉当然宝刀未老啊,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总之一句话,通透。但是今天我要说句实话您可别不高兴,这位闵老板真把你给比下去了,那嗓子一开我都以为开原唱了,后来一琢磨,不对啊,原唱可没这个唱得好。”


老张和那位闵老板听得满面红光,一半是真醉,一半是乐的。唐倷满心槽点不得其门而出,只好用眼神送上了鄙视:大哥,我这还吃着饭呢,马屁也不用拍得这么恶心吧!可惜齐可修并不看他,忙着一门心思跟闵鲲攀交情:“张副所长跟我提过,闵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还特别热心公益,是清平市有名的大善人,养老院,助残院,孤儿院都捐过……”


闵鲲嘴上连说着“不敢当”的摆手,老张这会儿倒是嘴皮子利索起来了,也跟着添柴架秧子:“可不是捐一点钱做做样子,可贵的是一直坚持从不间断。比方说吧,就那个乐心孤儿院,民办的,也没个补贴,每年就是靠闵老板的捐款才开下去的,就连现在那个校长,叫啥来的,王……王……”


“王遂之。”闵鲲一笑,细碎尖锐的切齿露了出来,有点像鲨鱼的牙。“不才,算我半个徒弟。”


“对对,王遂之,那都是看闵老板的面子管着那边的。”


“啊,那太巧了,我正好要去乐心一趟,不知道闵老板可不可以帮忙介绍一下?”


“哦?”闵鲲的视线突然啪的钉到齐可修脸上,好像一点醉态也没有了:“齐警官这是要查案?”


“没有没有,我有个同学是这儿出来的,听说我回了清平,他特地拜托我过去拍点照片转一转,替他怀怀旧。”齐可修笑得人畜无害:“哎,奔四的人了,就爱整这些有的没的。”


“这话说的,就是到这个岁数了才喜欢念旧啊。”闵鲲的眼神又恢复了柔和,好像刚刚那一瞬间的攻击性只是唐倷眼花。“你什么时候去,我来安排。”


“太好了,谢谢闵老板。”齐可修亲昵的凑过去跟人碰了个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天吧。”




刚刚在鸿鸾楼里被“大人的阴暗面”冲击太过,回所里的路上唐倷开着车,不满终于跟倒豆子似的一泻千里。“我……我觉得,中年人的世界是不是有点虚伪啊,两个臭钱而已,老张跟你,一个赛一个的抱大腿,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舔他能分红还是怎么地?”


齐可修回席之后又陪着干了一瓶洋河,这会儿脱了外套在座位上缩成一团,连眼皮都烧红了,脸侧的疤痕却跟不过血似的愈加惨白清晰。他听完唐倷的话也不恼,就掀起眼皮朝侧边瞄了一眼,“你啊,小孩子脾气……大人做事,看不懂不要乱说。”


“好,我看不懂,那你到说说,不就想进那破孤儿院拍个照么,至于那样……”唐倷想起闵鲲最后揽着齐可修干杯,暗纹西装裹着的手臂像是蛇一样压在他平直的肩上,心里就莫名来气。


“哪样啊?”齐可修觉得好笑:“你想学侦查,我现在就教你,侦查,一定要看到两个字,关系。痕迹是死的,人是活的,理解关系,分析关系,利用关系,你才更容易摸到真相。”


“所以呢,你们还真是想查案?”唐倷不太确定的看了一眼后视镜,齐可修也在看他,墨一样的玻璃珠子水光滟潋,他喉咙一阵发痒。“孤儿院?我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啊?”


“不是最近。那个是……”齐可修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被一个急刹打断了。他条件反射攒住安全带扒着车窗,唐倷已经气势如虹的甩开门下了车,叉着腰大喊一声:“站住!”


两百米开外隐隐约约站着个瘦小的身影。这一嗓子明显不像看起来那么有震慑力,因为那男人转身就朝反方向跑了。


唐倷拔腿就追,边追还边喊:“谢川海!我警告你!你再跑就是真有事儿了啊!”齐可修懒得撵他,不紧不慢的解了安全带下了车,没走多远就看见几个从侧边胡同里追出来的大妈,看那一副扫帚簸箕红袖章的样子大概能明白,十有八九是居委会在搞基层打击犯罪分子的临时团建。


“阿姨,打听个事,”齐可修清秀的外表很能招大妈喜欢,眼看着几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这是在追哪个啊?”


“惯偷,来这儿折腾好几回了,今天总算抓到了现行,看我不给他打死!”大妈声如洪钟义愤填膺,转头对齐可修又换上了温温柔柔的口气:“孩子,这事儿危险,你靠边站站,现在这坏人老坏了,万一再伤着你……”


大妈话音未落,那个男人忽然又冲着这边跑回来了——敢情是这一带的巷子跟迷宫似的,唐倷又撵得急,跑转向了。眼看唐倷跟男人的距离越来越短,齐可修掰掰手指,冲旁边借了根丝巾迎了上去,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呢,哗啦一记尘土飞扬,人已经在地下压着,连手都捆起了。


齐可修拍拍灰站起身,大妈们楞了两秒,回过神来马上齐刷刷报以热烈的掌声。唐倷好容易奔袭到了跟前,跑得舌头都快甩出来了,万万没想到居然被这个老狐狸踩点截了胡,整个人显得十分气急败坏。


“你、你、你怎么不问一声就把人给绑了……”唐倷还在大喘气,齐可修一脸无辜:“这位阿姨说有贼,我怕你搞不定,随手帮个忙。”他微微欠身给大妈团自我介绍:“民警齐可修,很高兴认识你。”


唐倷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当开粉丝见面会呢!还什么很高兴认识你,谁高兴认识你啊!他老大不高兴的把男人从地上提起来,齐可修这才注意到,被抓的男人是个小老头,头发胡须都白了,黝黑的肤色也挡不住满脸刀削斧凿的皱纹。这把年纪还来干这种勾当让齐可修惊讶,更惊讶的是唐倷对他的熟稔程度,看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简直跟训自家儿子似的:“谢川海,我说了你多少遍了,有困难找我说,别出来给群众添乱,你是有多缺钱?”


老阿姨也在一边七嘴八舌:“缺钱也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儿呀,偷井盖?这都丢了多少个了,钱还在其次,要有人没看见摔了掉了,上哪儿说理去!”


“是是,得亏各位发现及时,没有酿成严重后果,我代表派出所向大家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唐倷扭头就要把人押上车,大妈扫帚一伸又给拦住了:“等等,抓人可以,井盖可得还给我们,不然这损失可是街道抗的。”


唐倷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老头:“听见没有,东西在哪,赶紧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哈。”


谢川海上下两片嘴唇死死扣在一起,跟上了502一般,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看看,看看,这什么态度?不招是吧,好,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你!告诉你,我也是学过法的,你这种犯罪行为十分恶劣!往大了说,危害公共安全、盗窃公共财产!警察同志,你这可不能手软,起码给他判个五年八年的!”


居委会大妈围了个半圈,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都快把唐倷半边身子喷湿了,谢川海也不好过,被五六双手推来搡去,又被反绑着,整个身子弓得像只老虾米,正在一团乱的时候,齐可修清越的嗓子横插了进来:“不是他偷的。”


???这一出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连谢川海都忍不住抬头看他。齐可修清清喉咙,手指往不远处一打:“丢的是那边那个井盖吧?我刚刚看过了,不是他。”


“民警同志,知道你好心,但这案可不能这么断。您是新来的估计不清楚,这老头以前是咱们城里的惯偷,只要看见他啊,周边四邻一准没好事。”大妈们反对归反对,因为对象是齐可修,嘴上还是柔声细语的,唐倷心里酸得不行,心想平时你们怎么不对我也这么温柔呢?


“一码归一码,惯不惯偷的我不清楚,不过这井盖真不是他的事。”齐可修一边说一边施施然的踱着步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一票人马全引到了案发现场。尘土飞扬的水泥路中央霍开个黑洞洞的窟窿,齐可修脚尖一点:“看这个印子。”


众人齐齐伸头,那土路上确实有一道细细的辙痕,伸出去没多远陡然突兀的变粗,变幻出规则的几何细条花纹,一路往前甩出去老远。


“这玩意儿是铸铁的,少说也有几十公斤,撬下来靠人力是搬不远的。偷井盖的人应该早有准备,开了辆轻型摩托,从这儿滚了一小段,然后弄上车跑了。”齐可修指指谢川海:“看他这一身,我很怀疑他有没有买摩托的钱,按他的体格,独立完成这套动作也是困难,更何况——我刚刚捉他的时候过了一把手,他左臂早就脱臼了。”


唐倷啊了一声,上手一摸,左边肩膀确实不自然的耷拉着。他赶紧给谢川海解开了:“你也是,怎么不早说?”


老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粗野得很:“早说管卵用,你们信吗?”


这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围观群众们脸上纷纷有些挂不住,还有人后知后觉的嘀咕起来:“早先好像是听见摩托响了”,“对对,叮叮哐哐的,我还以为谁家拉货呢”,负责押人的唐倷也跟着面露愧色,转过头一想,不对啊,绑人的又不是我,我在这儿惭愧干嘛?


只有领头的大妈还残留着最后的斗志,眼看四周鸣金休兵,少不得提高了声调,连对着齐可修也不客气起来:“警察同志,光这么两句话就给他洗脱了也不能够吧?那要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齐可修一低头,眼睛把谢川海盯了个瓷实:“我话都说到这一步了,你自己最后收个尾吧?”


谢川海撇过脸不想答话,奈何齐可修的视线锋利,想躲也躲不过,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别别扭扭的开了腔:“丢的井盖我可能见过,在西城另一家收垃圾的手里,你们去查查看,一问就知道上家是谁了。”


“行,我们保证走一趟,还大家一个水落石出。”齐可修话说得真诚,一群人看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三三两两的打算散了。大妈临走前狠狠剜了一眼谢川海:“你说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不是你就不是你呗,在那瞎跑什么?害我们腿都追折了。”


谢川海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唐倷。唐倷少不得给人陪个笑脸:“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我也没问清楚,条件反射的看到他就追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回到车里齐可修抚掌大笑:“见人就撵,你是狗吗?”唐倷憋着火不好回嘴,少不得冲后面指桑骂槐:“你说你,没事在人家地盘瞎晃悠什么呢?白挨一顿不说,浪费我多少时间。”谢川海缩在那一身破衣服里,也不回话,看着比先前更加干瘪。齐可修瞟了一眼窗外:“嗯?这不是回局里的路?”


“先去一趟医院。”唐倷嘟嘟囔囔的加了一脚油:“给他看看手,都这个岁数了,别再给整废了。”


到了六院唐倷轻车熟路的把人带到了三楼,现在临近午休,大夫们都准备吃饭了,唐倷脑袋往门里一探,就听见里面一声脆嗓:“又是你小子。怎么,老头的药又吃完了?等着,我先写完手上这点病历——”


齐可修又等了一阵,才看到一个年轻女大夫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从门里转出来,大光明马尾辫,口罩遮着下半张脸,细眉细眼跟工笔小楷描上去的一样。胸牌上写着外科副主任唐伊,齐可修打量着她不到一米六的娇小身板,心想光看外形可完全想不到这俩会是姐弟。


“姐,今天突发情况,老头的手脱臼了,你给加加班吧。”唐倷大大咧咧把人往前一推,谢川海哼了一声,唐伊看他脸色发青,没再说什么,转身把人领进诊室,接下来又是拍片子又是领药的,唐倷被她支使得团团转,齐可修坐在外面翻着笔记打发时间,等人再回到跟前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转过去了小半圈。


“怎么回事啊?”唐伊打量齐可修的眼神有点微妙的鄙夷:“看你模样干干净净的,下手怎么这么黑,这么大年纪的老头了,再错能错到哪去,警察办案至于这样吗?”


难得听齐可修挨训,唐倷倒是挺受用,但转念一想,这老狐狸也代表着人民干警形象,骂他四舍五入不就等于骂自己么?于是也少不得开口解释:“姐,误会了,谢老头没犯事,不是他……”


齐可修跟没听见似的打断了他:“他还有别的伤?”


“左臂脱臼,肋骨骨裂,还有点内出血。老头本身身体就不行,糖尿病三期,血压血脂肾全有问题,经不起几下折腾了。”唐伊终于摘下口罩,脸色缓和了些:“不是你干的就好,但你们最好也问问清楚,看看他最近惹了什么人,这次算他命大,下次再来这么一回,我不保证他还能站着出来。”


正说着话呢,谢川海已经做完了检查,拎着一大兜子瓶瓶罐罐走了过来。唐倷摸着一沓划卡单子肉疼,老头脸上的表情仿佛想说谢谢,脱口而出的却是“下次还你。”


“等你还钱,我儿子都考上大学了。”唐倷把那一叠纸条拦腰一撕,迈开大步就走:“别惦记这些了,上车吧,先送你回去。”


齐可修盯着唐倷的背影,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唐伊在一边摇头:“我家弟弟人不坏,就是憨了点,对谁都是一门心思的好,这当警察才多久呢,工资花得跟自来水似的,全当做慈善去了。看你人也不坏,以后麻烦多看着点他,我怕他受骗。”


齐可修冲唐伊点点头,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好说,今后也有事情要麻烦您。”




5、收养关系
向竹家这一方收废品的小院地处偏僻,杂乱无章,藏身之处甚多,小主人又是个乐善好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主儿,一来二去声名远播,流浪猫们一攒又是一窝,一攒又是一窝,纷纷来此地安居乐业。自从那只大黑狗被拖走了之后,向竹不敢再明着往家整活物,好在猫机灵,也无情,轻易不给逮着,等大了又奉春夜之召唤狂奔而去,鲜少再有回头的。谢老头见实在不好撵,老鼠也确实少了些,骂骂咧咧了两次就随他去了,唯有一条准则——不管饭。


少年向竹为了喂猫没少动脑筋,但终究是僧多粥少,野猫闹起来还会咬死较瘦弱的同类,并不是什么爱与和平的善茬。向竹后来干脆横了心,只管小的,不管大的,猫们见没有油水,等毛长齐了也就自动自觉地走了,自打那以后废品站的猫军团维持在一个大致守恒的数字:十五只。


今天向竹刚拌好猫饭走去院子一角,就发现闻风而动的小猫少了一只——小个子,奶油白,眼珠子碧蓝碧蓝的,跟他也亲昵,动不动就过来盘他的脚脖子。“咪咪——咪咪——啧啧啧啧啧啧——”向竹梗着脖子敲了半天的食盆也没看见影儿,刚要放弃,白之南趿拉着拖鞋走出来了:“树上呢,听不见吗你。”


向竹抬头一看,遮天辟日的老珙桐枝丫上确实蜷着一只眼熟的白毛团子,这会儿扯开大嘴叫得满脸委屈,仿佛在控诉向竹无情无义。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确实是听不见啊!向竹气得把食盆一扔:“你有办法,你上树捞去?”


向竹只是说说气话,没成想白之南踢掉拖鞋,脚一蹬手一够,还真就上树了,他身上是向竹给的老头背心,肩宽体阔,松松垮垮的布料愣是给穿成了紧身的,只见他浑身发力左右腾挪,精悍的肌肉在黝黑的皮肤下闪电般的游走,不像人类,倒像只油光水滑的大豹。向竹此刻也顾不得猫了,只敢掐着嗓子叮嘱他:“小心呀——慢点!——诶你别那么走!”


白之南被叫得不耐烦,冲他咄了一声,兀自往更细的枝丫上跳过去。小猫倒是没挪窝,爪子紧紧攀着树梢,白之南越来越接近,无法承重的枝条开始噼啪作响,间或还有几根断掉的坠到头上来。向竹想起前两天寿终正寝的瓶中船,不敢再喊,生怕把猫和人都惊着了,只能捂着嘴紧盯着白之南的脚底板,只见他攀着一根不到手腕粗的枝条,小心翼翼的继续挪动,一步,两步……


眼看就要得手,小猫却忽然怕生起来,它脖子一缩躲开白之南的手,颤颤巍巍的作势要跳,向竹胡乱摆着手,心都蹦到了喉咙口,关键时刻,白之南猛的松开双手倒挂下来,跟摘个毛桃似的在半空中把小白猫一拎一提,反手捞进了怀里,接着一个回身,轻巧的攀回了主干附近。


虽说有惊无险,向竹也要被吓出心脏病来了。刚要催人赶紧下来,突然听到铁门被捶得叮哐乱响,开门一看,向竹的五官立刻皱起到一团:门外站着的是他的养父谢川海,后面还跟着那个小警察,叫什么来着,什么奶啊糖的?名字他懒得记,人倒是够面熟,因为这组合实在不新鲜——半年以来,这人已经逮了谢老头不下八次。


“我说你怎么好几天都不着家呢,又犯什么事了?先说好啊,我可没钱赔。”向竹没啥好气,谢川海也不理他,兀自推开他进了门。“诶,等等——”向竹后知后觉想起来,老头不在的这几天家里多了个白之南,还没知会过呢,偏巧人又在树上蹲着,别再给吓着。他扭过脸刚要介绍,却见半隐在绿叶中的白之南冲他竖起食指,无声的“嘘”了一下。


搞什么?这么神秘?向竹有点糊涂,还好谢川海惯来臊眉耷眼的,驼着背去了二楼,并没有费心往树上看。向竹刚要关门,那小警察偏从后备箱抱出来一包米一桶油,直愣愣的又走过来了。


“你爹没被关,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摔了,弄得一身伤,问他怎么了也不肯说。我带他去医院看过了,倒是没大事。”唐倷见向竹眼神发飘,还以为他是担心钱的事,赶忙又补了两句:“放心,医药费已经付过了。这是单位里过端午发的,我一个单身汉冷锅冷灶也不会做,你们帮忙吃了吧。”


向竹一门心思在白之南身上,眼前始终晃着那一声听不见的“嘘”,他怎么了?隐藏身份吗?是个逃犯吗?被警察看见会出什么事吗?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糊里糊涂的居然挡了起来:“不用了警察同志……谢谢……真的不用了,您还是回去吧。”


“怕啥,又放不坏。”唐倷是个读不懂空气的,硬是凭借体格优势挤进了院子当中,甚至还放下东西逗了逗脚边的小猫。“小东西真漂亮啊,怎么就成了小流浪呢?跟哥哥回去好不好?”


唐倷不偏不倚就站在树下,举着小猫笑得一脸无邪。向竹冷汗涔涔,再定睛一看,奶油白蓝眼睛,可不就是树上那只么?他猛的抬头,树杈空空荡荡,白之南好像从来没有在那里存在过。


门口桑塔纳的副驾驶上有一双眼睛,饶有兴致的盯着院落里发生的一切。


***
唐倷说到做到,还真把那小猫弄到了手,回局里的路上开车不方便,小东西暂时托给齐可修保管。齐可修一脸嫌弃,两手伸得笔直合掌端着小猫,好像端着一坨随时要爆的炸药。唐倷看得可乐:“领导怕猫啊?”


“不是怕,是不喜欢。”齐可修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有什么好养的,狗还知道看个家呢,这玩意儿就只会吃喝拉撒加掉毛。”


唐倷余光一瞟,可不是么,就上车揣了一小会儿,老狐狸一身黑衣已经被滚成了白毛毡,小东西偏偏好像挺喜欢他,现在还在不依不饶的扒着袖口往前爬,唐倷笑他:“我看它跟你倒挺亲,不然你给起个名儿吧。”


“破猫一只,还起什么名字。”唐倷低头把小猫翻了个个儿,圆滚滚的肚皮露出来,乖得有点发傻。“公猫,就叫唐公好了。”


“怎么就跟我姓了呢?”唐倷不满的转着方向盘:“再说这也太难听了,你看看他,这么可爱,名字跟个包工头似的,像话吗?”


“那你自己取。”


“嗯……宝宝?贝贝?亲亲?乖乖?”唐倷抿着嘴,努力发挥直男最粉红的想象力,可惜过于白烂,齐可修不为所动:“那就叫你唐公。公公,唉哟,别爬了……”


小猫眯起眼睛叫了一声,好像还挺满意。唐倷趁等红灯戳了戳它的脑瓜:“傻啊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这下成太监了,还乐呢。”


“迟早要阉的,提前习惯也好。”齐可修举累了,把猫远远端到膝盖上顺了顺毛:“哎,刚刚那家,你跟那老头什么关系,怎么跟个上门女婿似的?”


“你才上门女婿呢,这是我的工作。”唐倷一本正经的介绍:“我到岗第一天出的第一趟警就逮着他了,人家来卖废品,他拿了一百块假币给出去,还让人找他六十。后来才知道,这谢川海是我们区的老大难,从前手脚不干净,又有点没脸没皮的,老犯些小滑头,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消停,还一身的病,关不得骂不得。”


“那你还对他那么好?”


“没办法,老张教育过,我们民警是辖区桩脚,保一方平安的,这人虽然可恨,但也可怜,没什么大奸大恶,说到底都是穷闹的,勉强也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唐倷一脸坦然:“反正东西也是公家发的,也不是我掏钱,他那病之前给上了社区医保,其实也花不了多少……”


齐可修打断他:“那个年轻的呢?帮手?”


“那个没啥问题,是老头的儿子。”唐倷轻轻一叹气:“也是个命苦的,残疾,耳朵有毛病,我们有同事是他同校的,听说小时候没少受欺负。”


“这样啊……”齐可修若有所思:“大白兔,明天打算休假吗?”


“啊?我?”唐倷莫名其妙:“倒是也还好……”


“那就好,明天跟我一起去孤儿院。”齐可修懒洋洋的往座位里缩了缩:“你合格了。”


听到表扬唐倷倒是挺开心,同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合格?我今天是参加了什么考试吗?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打算转头问问清楚,齐可修却已经迅速睡着了。唐公锲而不舍,终于从膝盖重新爬回了他的怀里,一人一猫亲密暖热,一齐发出细细的胡噜声。唐倷想想,觉得这个老狐狸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讨厌。


***
晚饭的时候向竹正在择着菜,白之南突然转进厨房里来,把他唬得一跳——下午等那小警察走了,他把屋里屋外寻了个遍,连白之南的影子都没找着,要不是那间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床都铺好了,他差点就以为这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饿了。”他倒是言简意赅,向竹气不打一处来:“丑话说在前头,违法乱纪的事我不沾,你要是干了什么坏事,趁早离我远点。”


白之南一愣,旋即摇摇头:“没。”


“没有?没有你躲什么?”向竹把砧板上的蒜头拍得啪啪响:“见了警察跟猫见了耗子似的,为了掩护你,害我白白送出去一只猫仔。”说到小猫,向竹火气更大了:“猫一叫还知道回来,你倒好,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谁知道你还回不回……谁知道晚上要不要做你的饭啊!”


白之南像是没有料到向竹看着软软糯糯,发起火来脾气居然又臭又硬。他的视线在向竹脸上找不到落脚之处,从左滑到右,从右滑到左,最后脑袋一垂啪叽掉在地板上:“下次不会了。”


“……算了,没啥事就好,洗洗手准备吃饭吧。”向竹到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白之南有白之南的自由,更何况他也怕,怕问出什么他不该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东西。


虽然有点自私,但他暂时不想白之南走。


白之南看上去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帮忙摆好碗筷,这边向竹已经闷头炝好了锅,哗啦一声把白菜倒了进去:“待会吃完饭跟我上楼去找谢老头,好歹打个招呼,不然平白多出个人来了也不好。 ”


话音未落,谢老头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唉哟——这什么!臭小子你这是捡什么回来了!”


向竹没想到说曹操曹操这么快就到了,还不请自来,还颇不高兴。他火都来不及关,端着锅就跑了出去,等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向竹手里当啷一声,一锅小菜全都喂了土地公。


院子的正中央泊着一艘亮黄色的皮划艇,两人座,簇簇新,四把桨左右对称支在地面,船首微微翘起,仿佛下方不是水泥地,是一片看不见的浪花。


“送给你的,”白之南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赔你的船。”




6、孤儿
大周末的为了不耽误正事,唐倷特地定了四个闹钟,早上八点就梳洗完毕整装待发了,谁料到齐可修的消息坐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唐倷坐了又站,跟安了发条似的在房间里溜了十好几圈,终于按捺不住打了个电话,听筒那边半晌才传来气若游丝的一声:“……喂?”


感情这是还在梦里呢!唐倷不好发作,只能强压着火气,把早上好三个字说得像X你妈:“领导,咱们说好的今天要去孤儿院吧?”


“嗯……嗯……”齐可修的含糊其辞里带着一点软绵绵的鼻音,倒是比他平常的声音讨人喜欢:“你先过来……再……带个早点。”


“啊?过……过来哪?你家?你住哪?要吃啥?”唐倷的十万个为什么没问完,那边已经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擦,耍我呢!还吃早饭,吃屎吧你!”唐倷对着熄掉的屏幕大喊大叫,冷不防叮的一声屏幕又亮了。唐倷吓得手里一滑,七手八脚接住之后发现是来了一条微信:


博爱路新洲北里2栋305。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叮”又一声:


小笼包热豆浆不加糖。


“叮”,“叮”,“叮”:


别在背后说我坏话。


愣着干嘛。


赶紧出门。


“老狐狸这是安了监视器啊……”唐倷嘴里嘀咕,人倒是老老实实的下楼发车,十来分钟的光景已经到了齐可修的楼下,他按了两声喇叭,不一会儿熟悉的叮叮声就如期而至:别叫了。穿鞋。微信不会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又过了五分钟,吐槽连发的老狐狸才从单元门里施施然的晃出来。他今天终于没有一身黑,宽宽大大的条纹衬衫细框眼镜双肩包,脖子上挂着个降噪耳机,巧妙的挡住了疤痕。额发柔软蓬松,放下来虚笼在眉毛上,一下又逆回去好几岁,要不是唐倷看过他的警官证,差点要怀疑这人今年高中刚毕业。


可惜扮嫩的前辈完全没有看上去那么乖巧,潦草的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就爬上副驾关上门,一点没客气的开始拆早餐的袋子,左一口右一口把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的。唐倷看他吃得投入,已经偃旗息鼓的唾液腺也跟着一起疯狂作业:“诶,给我留点儿吧。”


“还吃?”齐可修看他一眼,油润的小嘴吧嗒吧嗒,一点儿没有减速的意思:“小票上三屉包子两根油条,我这儿才六个,剩下的都是你吃的吧?”


——都是我买的,你管我吃几个!唐倷只敢在心里造反,少不得还是要陪笑脸:“起太早了,看你吃得香,又饿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招了个吃货。”齐可修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唐倷这才想起来拜师学查案这事儿,不由得有点紧张:“啊这……这有影响吗?”


“当然有影响,老跟领导抢吃的,多不像话。”齐可修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舒舒坦坦的打了个饱嗝:“好好开车吧兔儿,看路。”


唐倷回忆起昨天那个美滋滋想着“老狐狸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讨厌”的自己,恨不得穿越时空违背物理定律亲手打死他。


乐心孤儿院不在唐倷的片区,他也从来没有涉足过,今天亲眼得见不由得大大的诧异——跟想象中寒酸简朴的民办设施不同,这家孤儿院隐匿在山清水秀的富人区半山腰,西班牙式的红陶土瓦斜顶和浅色外墙爬满绿意,要不是院子里散落着几处滑梯和跷跷板,完全可以当成土豪的大宅。


不止宅院夸张,安保也是严谨到不必要的程度,铁门对讲摄像头,唐倷沿路开上来错觉进了军事基地。现在他可算知道齐可修干嘛要拉下脸来拍老板马屁了,换成他,可能连第一道关都过不去。


但是问题又来了,齐可修又是怎么知道这里铜墙铁壁的呢?他明明才来几天……


走神的下场是院长当面迎出来了唐倷也没看见,齐可修不失时机的撞了撞他:“嘴闭上,别露怯。”


唐倷条件反射的上下牙咔吧一碰,马上遭到了对方的热烈欢迎。


“哎呀,您就是那位传奇人物吧!久仰久仰!”院长王遂之看着干干瘦瘦,手劲却奇大,连捏带摇的,唐倷眼泪花都快飚出来了。“老板都跟我交代过了,好生接待,不得怠慢,一路过来辛苦了吧?我在楼上备了好茶,还请齐警官赏脸,请。”


“齐哥,要不你先忙,我去转转哈。”齐可修晃了晃手里的相机:“现在光线好,不拍可惜了。”


唐倷这才回过味来——感情自己这是来当挡箭牌的,还是个冒牌货,但是没办法,谁让他就长了一张警察之光的脸呢。王遂之应该是被嘱咐过什么,对有人单独活动面露一丝犹豫,唐倷赶紧抢在他前面不耐烦的一挥手:“小屁孩就知道没正事,去吧,弄完了赶紧回来!”


齐可修乖巧的应了一声,颠着小背包就跑开了,王遂之大概也被他一脸天真给唬了过去,马上欠身抬手,点头哈腰的把唐倷往里迎。唐倷也少不得顺水推舟把这出戏接着往下演。他手一背头一勾:“王院长治院有方啊,这么漂亮的地方,不少花钱吧?”


“哪轮得着我来花钱。这地方是闵哥的私人产业,人家心善,家底又厚,当初看那孤儿院房子太破,直接把这栋小别墅拨过来做了新址,算起来也有二十个年头了。”


踏上深蜜色的原木阶梯,王遂之笑吟吟的把人让进二楼的办公室,里面倒是素净敞亮,座椅沙发看着简洁低调,唯独那茶海上的牛栏坑肉桂暴露了点什么。唐倷绞尽脑汁回想着副所长老张的做派,一拍大腿打着哈哈:“五百块一泡的牛肉招待我这种粗人,王院长真的破费了。”


“齐警官识货,这茶不看贵贱,关键就得给懂欣赏的人喝。”王遂之对答如流,手下一点不错的逡巡着,转眼一盏琥珀色的茶汤就伸到了唐倷面前:“听闵老板说,您这趟来是给同学拍照的?”


“嗨,老朋友想怀旧,瞎应付应付,手底下小孩儿弄弄就完了。”唐倷一路上没捞着一口便宜,现在刚好渴了,一伸脖刚想要喝,张胜利私底下嗜茶如命的嘴脸不失时机的插了进来:“你小子这叫牛嚼牡丹!好东西是这么喝的吗?你得先闻香——”他嘟噜起来的嘴皮子又赶紧抿了回去,少不得张大鼻孔做陶醉状,好歹没露出破绽。


王遂之倒是没注意他心里大起大落的小剧场,接过去把杯子里的茶水折了,转手又是一杯递过来:“怀旧好啊,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对了,既然是咱们这里出去的,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啊?我在这边当差的时间也挺长,说不定认识呢?”


完。唐倷两眼一翻,怎么把这一出给忘了。戏演到中段了才想起没对好词,这下掉坑里了吧。心里一着急,茶也喝不下去了,他又不擅长打马虎眼,只好“呃……啊……”的咬着舌头僵在沙发上。救命啊,他想,这要是谁来救我,别说重金酬谢,以身相许都成啊!


不知道是不是黄金处男许愿特别灵的缘故,他脑子里的惊叹号刚点完那个点儿,窗外忽然传来当啷一声脆响。


“怎么了怎么了!”唐倷表现得比王遂之这个院长还上心,一瞬间就扑到了窗口,窗外是一小块运动场,淡灰色的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发白,两三个小毛孩呆呆的站着,中间还夹着一位明显超龄的老男孩——齐可修抱着个足球,额角的汗水闪闪发光,隔着两层楼唐倷好像都嗅到了他身上蒸腾出来的、清清淡淡的肥皂味。


仿佛感应到了唐倷的视线似的,他扬起脸,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唐倷像是被灼伤了脸,咻的一下缩回了脑袋。——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狐狸,他暗自嘀咕:还有什么是你估不到的?


这边王遂之也骂骂咧咧的起身往楼下走:“这帮赔钱货,怪不得爹不疼妈不要呢。”唐倷跟着他一起,被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弄得心里一咯噔。


情况倒是挺清楚,一帮孩子踢球踢嗨了,一个抽射把一楼角落的窗玻璃干得粉碎。“我的错,我的错。”齐可修笑嘻嘻的掏着钱包:“我这个守门员太不称职了……诶?我钱呢?刚取的怎么又没了?”


“诶,这点小事,哪能让警官掏钱。”王遂之按着齐可修的手,眼睛却是看着唐倷这边:“就怕我们这小地方没让您尽兴。”


“哎呀,王院长你这就见外了。”唐倷少不得把“齐警官”的角色扮演进行到底,对面的真身冲他挤挤眼睛,手里的空钱包跟血盆大口似的张着,他叹一口气,只得不情不愿的把自己的钱包掏了出来:“我们人民警察不占群众一毫一厘,手下没钱,我来就是了。两百够不够?”


出了孤儿院的大门将将才中午,熏风里挟着暑热,唐倷却感觉拔凉拔凉的,他整个人都跟荷包一样,被掏空了。


“不是来的路上就馋了么,刚刚人留你吃午饭干嘛不吃?”齐可修在副驾低头翻着相机:“看这位院长的做派,鲍参翅肚应该少不了你的。”


“领导,咱们商量个事吧。”唐倷泫然欲泣,要不是握着方向盘,他现在就想给齐可修磕个响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工作讲个清正廉洁,就算要跟人吃饭那也得自己掏钱的,我、我是真的没有钱了啊,这个月的信用卡还没还呢……”


“哭穷的时候倒是不结巴了。”齐可修笑:“钱没白花,调查有了新突破。”


“啥突破?”唐倷趁着等灯抻长了脖子去瞄显示屏,隐隐约约看见几个打开的文件夹,白纸右上角贴着一寸照片,清清秀秀的小孩子,最多七八岁……等等,背景里红漆木的窗户似乎有些眼熟?


“这……这是档案室!”唐倷瞪大了眼睛:“所以那玻璃是你弄的?”


“玻璃确实是踢球碎的,不过能帮忙转移一下注意力,还能当个不在场证明。”齐可修看完照片,手指以不易察觉的幅度轻轻一动,相机储存卡在他的指间短暂一闪就消失了:“小孩子肯定不想挨罚,我出来背个锅,皆大欢喜。”


“最后这锅还不是甩给我了。”唐倷嘟嘟囔囔:“那结果呢?你去找啥了?”


齐可修答非所问:“你知道吗?乐心孤儿院以前不在这里。”


“知道啊,那个王院长告诉我了,说这儿是闵老板的私产,以前孤儿院的旧址环境太差,他善心大发捐出来的。”


“也对,也不对。”齐可修细长的手指敲打着镜头盖:“清平市房租不高,闵鲲人脉又广,想要找个适合开孤儿院的地方随手可得,这别墅连地皮带装修,少说也得一百万以上,卖了够租个几百年了,一个商人,会做赔本买卖吗?”


“这……”唐倷彻底糊涂了:“那他到底哪里有问题?”


“问题就在于,这栋别墅确实姓闵,但以前并不属于闵鲲,而是属于他哥哥,闵龙。”


唐倷隐隐约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实在想不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可修看他抓耳挠腮的,慢悠悠在一旁补充:“闵龙已经死了,二十年前。”


“我靠,凶宅?”唐倷浑身发毛:“他、他不会是在这屋里被杀了,然后他弟弟才把这屋子捐出去的吧?不过干嘛非得是孤儿院呢?难道说……他觉得童子尿辟邪?”


“你这想象力过剩也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齐可修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个栗凿:“闵龙死在医院,肝癌晚期,移植手术失败。”


“还好还好,”唐倷松了口气,“不涉及封建迷信。”


“谁告诉你不涉及封建迷信了?”齐可修眉毛一挑:“当年坊间传的八卦,他的死,是狐狸精缠身。”


“狐、狐狸精?!”唐倷那拔凉拔凉的感觉又回来了,不过这一回还多了一层阴气:“难道说,这……这跟你要查的那个连环杀手……有关系?”


齐可修轻轻的晃了晃脑袋,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


“先去吃饭。回头再说。”他说:“下午还得帮忙找井盖呢。”


唐倷懵懂的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齐可修的声线变冷了。




7、守护
那艘皮划艇到底也没加入向竹的宝藏天地——太大了,超过三米的船体横竖摆不进屋里,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安置在郁郁葱葱的珙桐树下面,雪白的鸽子花衬着绿叶,风一吹哗哗作响,倒是真有些身处海边的情致。


向竹好说歹说留下了这来历不明的船,同时也留下了不知道怎么把这玩意弄到手的来历不明的人。谢老头当然是不乐意的,指着向竹的鼻子碎碎叨叨骂了半天,市井骂街粗鄙不堪,纵使向竹的听力打了五折也被骂得眼泪水打转。可人家越骂,向竹越是不肯松口,他来来回回就是一句话:“人和船我都要留下。”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哆嗦,眼看着就要哭鼻子了,白之南向前一步,突然举起了拳头。


谢老头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后撤了一大步,扯着嗓子喊:“哪来的讨饭鬼!还敢打人啦!”


向竹怕出事,赶忙扑上来拉架,却被白之南轻轻挣开了。他松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枚朴素的小金圈,在月色下反射着朦胧的晕光。谢老头一愣,眯着眼睛打量半天,终于捻起来搁嘴里咬了一下:“黄货。掏来的?”


白之南摇头:“干净的。”


谢老头竖起两根指头晃晃,冲他哼了一声:“老子不是没干过这个,最好莫在我跟前耍花样。”


“放心,老家带来的东西,出事算我的。”


向竹抽抽噎噎的还不忘插话:“你们在说什么啊?”


“少说两句噎不死你。”谢老头掂量掂量手里的分量,浮着老年斑的脸皮松弛下来,转身慢慢腾腾的进了厨房,临走对白之南撂下一句话:“这东西只能抵住宿,想吃饭,得另外干活。”


白之南点点头,这交易就算是落停了。


打从这天起,白之南就添了一个新活计——成捆成捆的废旧电线三不五时的被拖进院子,一直是向竹负责用斜口钳剥出铜丝,打捆再卖出去,他住下来之后,这就是两个人的活儿了。


盛夏里天气暑热,开工多在晚饭后,这里已经到了郊区,周边多是荒地,倒是比空调尾气连轴转的市区里要凉快不少,虽然是个腌臜的垃圾场,但等月亮走到头顶上的时候,夜色已经冰镇了气味,一小股一小股的晚风里甚至能嗅到一点植物的清香。向竹用凉水冲了头,晃着两条腿过来侧坐在船舱里,手里的钳子一夹一扭,呲啦一条,呲啦又是一条,利索如砍瓜切菜。白之南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同一根电线已经较劲了七八次,总是刚起个头就断了,红红绿绿的碎胶皮撒了一地。


“傻呀你,这个不能用蛮力,你要这么着来。”向竹的手伸过来叠上他的手指,温温的汗意沁下来,白之南低头,发现那手上除了污渍,还有关节变形和层层叠叠伤疤的痕迹。


向竹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在背后擦了擦,“唔,别嫌弃,粗人就是这样的了。”


白之南摇摇头:“你很好。”他把自己的手伸到向竹脸前,一样的粗糙肮脏,左手小指还歪了一截。


“断过,自己接的。”他演示给向竹看:“只能弯一道。”


向竹瞪起眼睛:“那你不是不能拉钩了?”


白之南的表情一顿,向竹赶紧找补一句:“这没啥,我也一样,小时候传悄悄话,只有我听不见。”他把自己的右耳朵转给白之南看:“这边尤其听不见,谢老头说,捡我的时候这只耳朵还没有呢,是后来动手术做出来的。”


向竹的笑容像是个邀请,白之南手指向上一抬,捏住了向竹的耳垂。


“怎么样,是不是以假乱真?你别看就这么小小一片,当初可折腾死我了,要先埋一个气球到下面,让这一块皮肤多长起来,还得摘一块肋骨,医生跟雕花似的,给你在上面雕出来这个架子……”向竹笑嘻嘻的打岔,白之南没回话,手指缓慢而轻柔的划过耳郭上的软骨,像是在他的皮肤上画一幅画。向竹有点拿不准他要干嘛,只好有一下没一下的剥着胶皮,不知道该不该再说话,过了一小会儿,白之南终于开了口:“谢川海不是你爸?”


“……户口本上我是姓谢,可他从来也不叫,我也从来不写,他说我不是他的种。”


白之南手里的铜丝啪嗒一声,又断了。


五岁以前的记忆,向竹没有,所有关于自己的事都是从身边人的嘴里东听几句西听几句,模糊拼凑起来的。光是关于他的来历就有好几个说法:邻居邓姨婆说谢老头年轻的时候还颇有一点卖相,暗地里处了个女人,这女人却是有主的,后来生下个孩子,一看是残障扭头就扔下走了,谢老头觉得是自己的骨血,这才抱了回来。“啧,不然一个光棍逍遥自在的,干嘛多添一张吃饭的嘴。”


小学同学毕书凯的爸爸则有另外一番见解,他认为谢川海是从孤儿院里偷了个孩子,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清平地方这么小,孩子多一个少一个能不知道吗?只有孤儿院里,丢了也就丢了,那时候男娃娃金贵呢,能在孤儿院的必定也是残障了,一般是天残地缺,谢老头就选了最不碍事的做了儿子。”


而按照谢老头自己的讲法,向竹是在清平河边的竹子上摘的。


那时候河道还没治理,岸边滩涂住着不少穷人家,木板一搭苫布一围就是一户。住得简陋,难免也有些风险,碰上泼天的大雨,半夜里河水暴涨,上游一些家当就被三三两两的冲出来,水退了锅碗瓢盆皮鞋穿戴总有些被截留在竹枝上,谢老头等到天蒙蒙亮就去“捡便宜”,捡到向竹的时候他还开始以为是个衣服包,谁知道打开一看,里面竟躺着个娃娃。


“臭小子也是命大,襁褓的绳子被一根竹篾挂住了,不然哪能活到今天。”谢老头喝醉了常常把这事翻着花样的说,无非是提溜着他不要忘本,老来老去的就等着他扶养。接下来的故事还包括他当时冻得小脸铁青,只剩最后一口气,谢老头找人讨了碗热米汤给他灌下去才救了回来,他天生没有右耳廓,听力也受了影响,是谢老头拼死拼活攒了好几年的钱才让他有了完整的耳朵。“你亲生的爹妈这是打算淹死你啊,也就我对你这么好,你说,你该不该孝敬我?”向竹盯着他通红的酒糟鼻,十分怀疑这养父爱如山里有多少是夸大其词的成分。


“你就不怕他骗你。”向竹的故事很长,白之南听到一半,手里已经能拨出完整的铜丝了。“万一真是他偷的……”


向竹自己倒是挺喜欢这个版本,觉得颇有一点传奇主人公的感觉。


“谁会偷一个残疾小孩儿啊,闲的么?”向竹自嘲的笑笑。“还是竹子好,这要在古代,我就是江流儿——四舍五入吧,可能是我妈咬错了地方,把耳朵给啃没了。”


白之南半晌才接上话:“你真是我见过最乐观的残疾人。”


“嗨,过日子么,高兴也是过,不高兴也是过。”向竹的下巴抬一抬指指楼上:“我也不恨他,都说他坏,偷摸拐骗,带我吃了多少苦,可是我知道,说这些话的人,谁也没有把我养这么大。”


***


唐倷不知道今年自己是命犯太岁还是本命年红内裤没穿够,简直倒霉他舅给倒霉拜年,倒霉到家了。这个礼拜接连荷包大出血不算,出来查个偷井盖的小破案子,最后居然被锁了起来——铁门铁窗铁锁链,我隔着铁门往外看……


等等,现在不是唱歌的时候吧。唐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他新认的领导,刚调来区派出所的前刑警齐可修,他倒是老神在在,哼着小曲东摸西看的,一点不担心的样子。


“你急也没有用啊,”他兜了个圈,斜倚在一辆电摩托的座椅上,四肢舒展神态自若,好像在拍时尚画报:“先歇歇吧,大白兔。”


同样的车他的背后还有一百多辆,新的旧的白的黑的,锁芯部分的电线全都暴露在外面,像是排队做了个外科手术,这些摩托就是他们被关在这间鸟不拉屎的地下室的原因。


六个小时前,齐可修与唐倷按照谢老头给的地址,摸到了西城一处待拆的废旧招待所。


“废品回收站?我看这破楼自个儿都该回收了。”唐倷嫌弃的踢了踢斑驳剥落的墙皮,天色擦黑,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成捆的纸板箱和废旧钢筋三三两两的散落着。两人四处看了看,没有井盖的痕迹,唐倷冲着大门歪歪头:“是不是藏里面了?”


齐可修踱到双开的玻璃门前面,不锈钢的把手落了把挂锁,插钥匙的锁头没有灰,一看就有新近的使用痕迹。他拍了拍手,视线落在一旁的破窗上:“进去看看。”


两人爬进蛛网密布的大堂,里面黑黢黢的,想开灯当然是奢望,这里断电已经很久了。齐可修点亮了手机的电筒,唐倷也想开,一点手机就苦了个脸。


“没电了。”


“凑合着能开先开会儿。”


“一点也凑合不上,已经关机了。”唐倷把灭掉的屏幕晃给齐可修看,对方摇头:“让你一天到晚抱着手机打王者。”


“你不要看不起年轻人的爱好!”


“年轻人的陋习还差不多。”齐可修在他脑袋上扇了一把:“先跟上。”


“啊?去哪?”唐倷摸不着头脑:“这里楼上楼下好几层呢,我们不会还得挨个巡查吧。”


“当然不用,给你照着就是用来看线索的,别看我!”齐可修脚尖点点地上,唐倷这才懂了他的意思:丢井盖的现场发现过摩托车的轮辙,在这里也出现了,浅白的地砖上一层老灰,交错的轮胎花纹在上面蜿蜒前进,一直延伸到楼梯口,再往下看,拼花的楼梯上面铺了一层废旧板材做了个斜坡,看来是方便车子进入地下室。


“嚯,偷个井盖而已,搞这么专业呢?”唐倷啧啧称奇,跟在齐可修背后下了一层楼。这里之前应该是厨房和储物间的所在地,走道狭长逼仄,但转身穿过一道虚掩的铁门后,一整个开阔挑高的空间就在眼前展开了,唐倷顺着电筒的白光看进去,张开的嘴巴就没再合拢过。


空地上停满了电动车,少说也有一百多辆,整整齐齐的朝同一个方向歪着头,型号各异,新旧不一,有的上面还挂着挡风罩,仿佛一个大型停车场——除了一条,所有的车都被卸了锁。


“我——靠——”唐倷往前走了两步,没防备脚下一绊,差点当场给齐可修拜了个早年。他心有余悸的扒着电摩扶手往下瞅,这,这不就是被偷的井盖么?还不止一个,整整一摞!


唐倷刚要报喜,齐可修却对他嘘了一声:“有人。”


白光瞬间掐灭了,唐倷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被拽到了一堵墙边,这破地方称得上家徒四壁,连个掩护都没有,也不知道齐可修怎么寻摸的,角落里居然有个预装管道的空凹槽,正好在整个空间的视觉盲区里,不过地方不大,勉强只够塞一个人进去。


“领导你来,我找别的地方!”唐倷想把齐可修往里推,被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还能有什么地方,蹲下!”


唐倷不明就里的弯了膝盖,紧接着脖子上一热肩膀上一沉,十根手指扒到他的脸上来:“快,躲进去。”


感情你这是拿我当马骑呢!唐倷满肚子吐槽,奈何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听着不止一个,他只好赶紧依言直起身,扛着齐可修嵌进了那条缝。


进来的人说着郊县方言,三三两两的,泛蓝的光散射开来,应该是手提应急灯。年轻的男孩在嬉笑打闹,没两下就被喝止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粗鄙中带着威严,他简单利索的安排着任务:今晚上再干一票,明天早晨6点统一提车。


轮胎碾过渣土,窸窸窣窣,紧接着是木板承压的响动,有一些车被推出去了,十辆,或者更多,唐倷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好几次那应急灯的光柱都快晃到他脸上来了,暴露还在其次,主要是现在这个姿势吧,真的非常丢脸。


人都字面意义上的骑到他头上了,他要怎么才能专业而不失帅气的吼出一句:“不许动!警察!”呢?


齐可修倒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揪着他的耳朵,劲瘦的脚踝晃荡两下,踢了踢他的胸:“兔儿,看看人出去没有。”


唐倷恨不得一个背摔把这个乱起外号的家伙扔地上去。


要不是他打不过的话。


虽然他也没交过手,但是张胜利跟他们私下递过信儿:“这位刚入刑警队就跟流氓干了架,一个打十个呢,你们平时看着点,别惹事。”


是吗?唐倷掂量着他骨头比肉多的纤瘦身材,想象不出他是怎么靠一个斜跨书包揍翻一群流氓的。他探出脑袋打望了一下,放低了底盘让齐可修下来:“都走光啦!”


“行,咱们先出去,叫些同事一起。算上这些车可就不是偷俩井盖的处分级别了,往大了估,判个几年没跑。”齐可修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突然在门前一个急刹,唐倷步子迈得大,直挺挺的撞到了他背上:“怎么了怎么了?”


齐可修的手把铁门晃得哐当作响:“锁上了。”


完。这些车果然值钱,不止他们这么想,犯罪分子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比这更背的事吗?为了几个井盖,堂堂青年才俊民警同志双双被关,还得打电话叫同事来解救,丢人!太丢人了!唐倷生无可恋的盯着齐可修,他的脸被手机的荧光映亮,可号还没拨出去呢,那光亮突然闪了两闪,又跟断气似的灭了。


“我也没电了。”齐可修在黑暗里耸了耸肩:“手电筒开太久。”


果然还有更背的事!唐倷一米八的体格下有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正在泪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答应这个人,原本大好的周末,叫上几个哥们儿吃着火锅唱着歌不香吗?非得出来充英雄好汉!这要一直没人来,他们还得在这破地方定居不成?!


像是看出了他的焦虑,齐可修扔给他一个打火机:“拿去,找找有没有别的办法。”


唐倷摸摸手里的家伙,沉甸甸的纯钢,没有花哨的装饰,光滑得像一块鹅卵石。“咦,你抽烟吗?”


“叫你去看看,哪那么多废话。”


“哦。”唐倷咔哒打着了火,橙红的光亮从手心里轰的跳出来,齐可修突然往后瑟缩了一下。


唐倷捕捉到了他的眼睛,放大的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是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齐可修的失态。


既然怕火,为啥还要随身带着火机?唐倷不好问,他掂量着这肯定不是什么适合拉家常的话题。他快速踱步走开了,在各处翻翻找找,齐可修靠在摩托上,又恢复了惯有的老神在在,甚至哼起歌来。


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唐倷摇摇脑袋,举着火机溜着墙根儿一寸一寸的摸索,希望能淘涣出个撬棍啥的来,齐可修非但不帮忙,还要跟一边说起鬼故事:“哎你听过那个嘛,就说四个人到一间屋子里玩,把住四个墙角轮流溜墙根,第一个人出发去拍第二个人的肩膀,第二个拍第三个,第三个拍第四个,等到第四个人走到第一个墙角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我不猜,我是无神论者,我有警徽护体,我——”


唐倷话音未落,手里的火突然呼的灭了。一只手拍到他的肩上。


他一愣,迅速抱头蹲地,孔武有力的发起抖来。


“别吃我别吃我!”唐倷大喊:“我是好人!”


“你不会还相信好人有好报这种事吧。”齐可修不知何时挡在了他前面,地下室一团漆黑,跟掉进了沥青桶似的,他却好像猫一样目光雪亮,灵巧自如:“谢川海,又是你。”


唐倷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谢老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对面不吱声,唐倷把火机打着了凑过去,不看不打紧,一看他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谢老头的手里居然提着一把柴刀!刀身锈成了古铜色,那刃却是新开过的,唐倷一急,指着人想警告两句,偏偏嘴里又开始拌蒜:“你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东、东西放下听见没有,别乱来啊——”


“别紧张。”齐可修冰凉的手掌压在他伸出来的胳膊上,语速如常:“我想,他是来帮我们的,对吧。”


又是漫长的沉默,唐倷觉得自己冒出来的汗珠子都能洗脸了,对面才重重的吐了口气,哑着嗓子说:“跟我来。”


谢老头的手艺一看就是个惯犯,唐倷蹲在门边,一边举着火机给他照亮一边觉得荒唐——他居然在围观一个疑似盗窃犯开锁!不但围观,还在心里给他加油打气!齐可修这会儿倒是站得远远的,那把柴刀被他拿过去了,漫不经心的挥动两下,试试刃口,朦朦的火光只有一点映在他的脸上,平时亮闪闪的眼睛此刻只剩两点纯黑,看着有点慎人。好像察觉到唐倷的视线,他突然一动,用刀尖瞄准了唐倷的脖子。


唐倷盯着齐可修的薄唇,无声的口型拼出四个字:“他——要——杀——人——”


你告诉我干嘛!告诉我有用吗!唐倷在心里无能狂怒,手却是忍不住的哆嗦。火光摇动,谢老头浑浊的眼睛转过来,他只好心虚的陪笑脸:“手酸,手酸,我换个手。”


“不用了。”他扶着膝盖站起来,面前的锁头应声而落。


8、姑获鸟之夜
唐倷终于破了他警察生涯的第一个“连环大案”:清平市连环电摩托盗窃案暨井盖失窃案。过来的时候怕打草惊蛇没有开车,打车也打不着,半夜十二点,他硬靠着自己一双长腿从城东跑到城西,准备挨个召集兄弟们联手打击犯罪分子,没想到冲进所里发现空无一人,连警车都开走了,值班的辅警对着他一脑壳问号:“啊?刚刚齐哥打了电话过来,兄弟们已经往那边去了啊?”


唐倷两眼一抹黑,他气急败坏的抄起座机给齐可修打电话:“你不是说手机没电了吗?!”


“出来借个充电宝不就行了?”齐可修的背景音嘈嘈杂杂,还能听到他跟老板一唱一和:“那五十串是我的,不要葱,多放辣。”


“那、那你让我跑这么远!”


“你自己瞎激动,叫都叫不住。”齐可修在电话里笑:“兔子可不是跑得快么,就当健身了吧。”


唐倷自认倒霉,上级耍你不叫耍你,叫锻炼。他挂了电话,摇摇头又往外面走。


辅警:“哥,又跑回去啊?”


“跑你大爷!”唐倷冲他一招手:“过来,给我扫个共享单车。”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到有点无聊了:经过几个小时的埋伏,所里的兄弟们倾巢而出,一锅端了回来提车的小混混。谢老头不在其列,等唐倷回到那儿人就已经不见了,他想问齐可修,对方却一脸无辜的眨眨眼,明显是故意放的。


算了,虽然大半夜的带刀躲在废品站地下室多少沾点诡异,但毕竟没真的触犯法律,他也不好说什么。案子结得利索,居委会大妈和丢车的人家锦旗挂了半面墙,还有地方晚报专门找来这里采访拍照。老张在门口跟道谢群众一一握手亲切合影,唐倷在楼上撑着腮帮子围观,小吴过来拱拱他:“诶,大功臣,干嘛不也下去拍两张啊。”


“得了吧,还嫌不够丢人呐。”唐倷嘀咕着缩回脑袋:“人家警察立功都是千里缉凶,捣毁窝点啥的,我,电动车守护者——切,谁爱去谁去。”


小吴一脸烂笑:“不是挺好吗?多适合你。”作为证明,他一抬手就把唐倷的微信备注名给改了,还截图发到了群里,同事们果不其然,笑成一片。


“我看井盖追击者也挺好的。”


“清平河派出所食堂守门人。”


“牛肉粉暴风吸入者——加个荷包蛋。”


“加两个。”


唐倷臊得面红耳赤,捏着手机吭哧半天正愁怎么舌战群儒呢,突然有个陌生的名字闪了出来:“唐警官,来副所长办公室,有特别任务。”


群里一下没声儿了——特别任务,一听就很高大上的样子,这可比巡个街查个证给老太太开个锁帅多了啊,看来电动车也不是白守护的。唐倷也挺高兴,谁这么长眼给他一雪前耻呢?定睛一看,三白眼的藏狐头像分外眼熟:哦,是齐可修。


看来这领导没白叫。唐倷得意的冲小吴一咧嘴,摇头摆尾的去了副所长办公室。


张胜利桌上茶泡得正酽,香气袅袅,茶具是一套紫砂的,唐倷没见过,但一看就不是大路货。他登时更兴奋了:张胜利是出了名的茶痴,所里一大传说,越大的案子,张所用的壶就越好,看来这特别任务所言非虚。


“来了啊,小唐,别傻站着,坐,坐。”张所指了指双人沙发,齐可修已经率先盘踞了一边,老神在在的跷着二郎腿,手里一本卷宗遮着半边脸,但似乎也没看卷宗,也没看他。


唐倷蹭过去,挨着齐可修坐下了。


“这个这个,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咱们这儿啊喝茶就要谈正事,小唐你是知道的哈。”唐倷心里瞬间闪过两万集大案要案纪实,还是自己当主角的那种,他两眼放光两手扶膝腰板挺直跃跃欲试,就差吼一声“时刻准备着!”了,谁知道张胜利的下一句是:“看你岁数也到了,有对象没有啊?”


“??”唐倷一脑壳问号,他转头看了一眼齐可修,对方依旧对着卷宗,嘴角勾起一丝讨人厌的微笑。


“问你呢,别害臊,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爸当年把你托付给了我,我也算你半个亲人,有啥不能直说的。”


“不是,张所,您这不是聊正事吗?怎么又扯上我的个人生活了呢……”


“怎么不算正事,婚丧嫁娶,你数数,四个里面占了仨呢。”张所笑眯眯的给他递了个杯子:“我寻思着有个挺合适的女孩儿,家境没话说,性格也好,个子样貌都不错,不然……你抽空去见见?”


完,这怎么就安排上了?唐倷想推辞,齐可修却啪的一声合上卷宗站了起来:“嗨,小孩子害臊,我看他心里美着呢。就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见见,我屈尊来当个司机。”


“这……倒也不必……”


“怎么不必?看对眼了不得喝两杯啊?跟我还客气。”齐可修跟老张打了个哈哈,相亲的事儿居然就定了下来,完全没人打算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回办公室的路上,唐倷忍不住抱怨连连:“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说答应就替我答应了,我说我同意了吗?啊?”


“你又没对象,出去认识认识姑娘不是挺好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对象?!”


“就你。”齐可修上下扫了他一眼:“袜子同色不配对,身上唯一沾点香气的是洗衣粉,还是老一辈最爱超市里买一送一的便宜货,朋友圈里天天转发台海局势分析,评论0,点赞3,分别是你妈,你姐和你自己,正视现实吧年轻人。”


“我……”唐倷心虚且不忿:“那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去相亲吧!不然你回了人家行吗,我不想去。”


齐可修笑眯眯的把那叠卷宗拍到他怀里:“别急,先看完这个,你会来找我的。”


一个小时后,唐倷果然来找齐可修,可是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更懂了。


那是一桩杀人案。


二十年前,一具死状骇人的女尸横陈在清平市偏僻的408国道旁——年轻,美貌,雪白的肚腹被生生剖开,即将临盆的胎儿不翼而飞。


在卷宗记录里,案发现场处处是不合常理的诡异:一个孕妇身着睡衣拖鞋,为何冒着大雨出现在国道上?案犯究竟用的什么方式拦车截人?那个被活刨的婴儿,到底是被虐杀还是存活?就连出车祸的红色小轿车,也在案发后不久从仓库神秘消失。但最邪乎的是,孕妇肚子上的伤口十分不平整,仿佛不是利器切开,而是生生撕裂的,好像在这个安逸的小城,平白冒出了一只嗜血野兽。


记录里还有民警走访时收集的民间传说,传闻死者叫封飞雪,是本地运输业大老板闵龙金屋藏娇的秘密情人。闵龙年逾五十膝下无子,如果封飞雪诞下孩子,她极有可能母凭子贵上位。更邪乎的是,有知情人说闵龙为人正派,并不沉迷女色,女孩是靠邪祟养蛊,用妖术狐媚了闵龙,这才成功插足,杀人取婴也许是她养的狐狸精反噬。


警察当然不会听信迷信传说,牵扯到利益关系,闵龙的原配妻子成了重点怀疑对象,然而二十年前调查手段有限,原配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现场又因狂风大雨破坏得支离破碎,除了混乱的车辙和半枚模糊的脚印什么也没有留下,这一桩血腥的案件也被尘封搁置。


“所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狐狸精索命……”唐倷小朋友有很多问号:“可是这跟相亲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齐可修亲热的拍拍他的脸颊:“老张给你介绍的,是他弟弟闵鲲的女儿。”




***


美男计,百分百的美男计。


唐倷在心里腹诽。西餐厅里灯光昏暗,就靠着一颗巴掌大的小蜡烛照明,饶是他铜铃一样的眼珠子也看不清对面的姑娘是美是丑。对方比他晚到,宽松T恤配球鞋,头发束着,倒是清清爽爽,但好像也并没怎么刻意打扮过。等人坐下,又只隐隐绰绰窥见一张小尖脸,也不说话,也没表情。等菜上来也没吃两口,就只盯着鼻子下面一亩三分地,好像那块桌布上有金子似的,饶是唐倷费尽口水,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这姑娘眼皮也没打算抬一下。


好么,敢情还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了。唐倷无可奈何的喝了口水,侧着脸朝斜对过的齐可修眨眼求助——他求爷爷告奶奶央着人在旁边开了张桌子,吃喝他全包,只求万一来个啥母夜叉大恐龙的一定要救他出险境。可是,可是!上一秒还在那边优哉游哉戳着沙拉的齐可修,这档口居然不见了!唐倷左瞄右瞄,实在不确定人是临时去厕所还是干脆就把他撇下了,心里一憋屈,干脆清清嗓子跟女孩儿摊了牌:“那个,咳,没看上我没关系,我也不是奔这个来的,我说句实话您别见怪啊,其实是我领导让我……”


“行了。”女孩突然打断,倒是吓了唐倷一跳,没想到这么秀秀气气的一个女孩,开口居然是一把沙瓤的烟嗓——倒是不难听,还显得挺有气质。“你想结婚吗?”


“啊??”


“不想就算了,看你也不像个会结婚的人。”


“诶,等等,不是……”唐倷莫名其妙:“今天怎么个个都忙着替我做主呢?我哪句话说了我不想结了。”


“想结啊,那行,明天咱们领证去。我不用彩礼,房子车都是现成的,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慢慢提,我爸一般能解决。”


姑娘说得轻松,唐倷却怒了:“不是,闵小姐,结婚诶,终身大事,你当请客吃顿饭呢?怎么能这么儿戏啊?暂且不说我想不想跟你结,就算想,那也得先认识,了解,喜欢上对方,培养了感情,然后再走到这一步吧——”他义正辞严的一抬手,制止了对方的插话:“我知道,你肯定觉得你爱跟谁结跟谁结,我管不着,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除了是你的相亲对象,我还是个人民警察,我有必要提醒你,结婚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碰上我这样的算你走运,要赶上个骗子,渣男,家暴,图财图色的,离不掉走不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唐倷说得掷地有声,把上来添水的服务生都唬得一愣一愣的,女孩被他一番话兜头训完倒是没有恼,脸色反而缓和了一些,再开口眼睛里甚至有了点笑意:“放心吧警察叔叔,我没那么傻。还有,我不姓闵,我姓游,叫我乐乐就行。”


跟谁叔叔呢!你几几年的啊就叔叔!唐倷头一次觉得干这个职业真是吃了大亏,他大好青春年华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就因为扛了个警徽,平白无故被人喊老了二十岁。——诶等一下,她说她姓游是什么意思?跟妈姓?可是卷宗上那原配也不是姓这个啊?


唐倷还在胡思乱想,女孩已经举手示意买单了:“倒是挺高兴认识你的,相亲就算了,咱们交个朋友吧,这顿我请。”


“那多不合适,我堂堂八尺男儿,吃饭还得女孩儿掏钱……”唐倷抄起结算单一看,瞬间感觉矮下去六尺半,灯都舍不得开还卖这么贵,果然是黑店!


女孩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起身了,唐倷吞吞吐吐的补上后半句:“下次一定换我来啊。”


他的手机叮叮两声,点开一看,是齐可修:“再稳住一会儿,别让她回家。”


靠!果然有诈,真拿我当钓饵啊!唐倷气得跺脚,在心里,面上还是少不得替人擦屁股:“游……乐乐小姐,是不是急着走啊?待会去哪儿?”


“警察叔叔连这个都管?”


“关心一下嘛,”唐倷硬着头皮装蒜:“不是接下来还有一场相亲吧。”


游乐乐似笑非笑的斜睨他:“怎么?后悔啦?”


“主要现在也晚了,怕你不安全。”唐倷搜肠刮肚:“你怎么走?”


“想送我啊?可惜。”游乐乐甩了甩车钥匙,“自备了。”


“我倒是没备。不然,咳咳,你送送我?”


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游乐乐震惊之余都忘了还能拒绝,于是唐倷这八尺男儿之躯也就真的塞进了停车场的红色奥迪副驾里。这车款式挺老,也算个小跑,但空间小性能差,里外就占个漂亮,早年还被猥琐车友揶揄过“二奶车”。唐倷抱着膝盖缩手缩脚,忍不住瞟了一眼打着方向盘的游乐乐,顶光灯一开,人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楚楚的小鹿眼,皮肤也白,确实是个小美女,不过闵鲲家大业大,自然是不差买车的钱,就给闺女开个这?再联想起她独一份的姓氏,唐倷肯定这其中大有文章,只不过,老狐狸一句也没让自己看着而已。


他突然起了点小叛逆的心思——你不告诉我,还不让我自己打探了么?


说干就干,唐倷马上举手提问:“看你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这么急着结婚?”


“我有说是我急么?”游乐乐答得似是而非。唐倷并不气馁,二度跟进:“那就是爸妈急咯?嫌你在家占地方啊?”


“怎么会。我倒是想自己出来住,自由嘛,可惜家里不许,说房子那么大还不够我折腾的,我哥又走了,再少个人嫌冷清。”


“你?哥哥?走了?”


“是出国了,混个文凭,过两年照样回来继承家产。不好意思啊让你白高兴一场。”提起哥哥,游乐乐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有啥可白高兴的?”


“发家致富愿望落空呗。”游乐乐冷笑:“谁不知道啊,娶我就是图我家能给多少嫁妆,要是这家里就我一个孩子,那今后我的家产还不都是你的,但多了个儿子出来,能到手的可就有限咯。”


“我说你们富二代是不是脑回路都有点问题?”唐倷叹为观止:“你这年轻漂亮要啥有啥的,就算没那多钱,追求者还不得连起来绕地球一圈呐?至于这么上杆子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吗?还得这么……这么……”


唐倷搜肠刮肚想找个不那么难听的词儿,游乐乐已经先替他说了:“贱卖?”


唐倷面红耳赤:“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我说的也都是现实。”游乐乐一脚刹车,熟悉的小区大门出现在前窗里——到他家了。唐倷知道自己得罪了人,赶忙含含糊糊的道了个谢,只想快点下车。谁知越急越出乱子,七手八脚的抠了半天,安全带扣子怎么也解不开。游乐乐微微一笑,主动过来伸手替他解了围,锁扣咔哒一声,唐倷脑子里也跟着咔哒一声。


离得太近了。近到头发上的香气都清晰可闻。


安全带解开了,游乐乐也不移开,她撑着副驾座椅边,就着这个姿势跟唐倷鼻尖对鼻尖:“警察叔叔,你是个好人,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这么急着结婚,不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是因为我家里。”


太香了,香得人头都昏了。唐倷有点头重脚轻,跟喝醉了似的浑身发汗。女孩越靠越近,他无意识的捏紧了衣角,屏住呼吸。


“我贱卖,是因为我怀孕了。”




9、特别情报组
“行了,别生气了,搞得跟我始乱终弃似的。”半夜,街边烧烤摊,唐倷噘着嘴偏着头,直挺挺的支楞在塑料凳上,任凭齐可修怎么劝也不肯给一个眼神,并且破天荒的在满桌热腾腾香喷喷的烤串面前忍住了不吃,哪怕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自立山头抄起大喇叭高喊“我想吃!”也坚决不动一根手指头。


越想越火大。什么测试,什么考验,什么任务,都拿他当三岁小孩儿呢!还说什么介绍特别好的好姑娘,结果就是去当接盘侠,可气的是他居然还真的心动了那么一两秒!更可气的是、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连当接盘侠都不够格!人家姑娘还拒绝了他!


“瞧这脸红的,算了,还是放过你吧,毕竟你也算个好人。”当时游乐乐的嘴唇离他只差一个指头,却没有吻他,只是一个坏笑,抬手给他把车门打开了:“后会有期啊警察叔叔。”


正经事没他份,还天降一张好人卡,还泛着老实人的绿光,这搁谁不得急眼呢。摊子老板在旁边甩开膀子炒着饭,一个颠锅呲啦冒出一阵大火,看着就跟从他头顶冒出来的一样。


“我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领导,做事能不能专业一点,要我当卧底没关系,事先部署一下不行吗?非得骗我上去丢人。”


“丢什么人了?我看你表现挺好的啊。”齐可修老神在在的往烤牛筋上加辣椒面儿:“从美食探店聊到国际局势,连小姑娘唇膏色号都头头是道,口才那叫一个好。”


“我这叫专业素养,三天两头跟商业街里巡逻,不会都听会了。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你们打算干嘛,人家不搭理我,你也不搭理我,我还能把人扔那儿不管吗?”唐倷的脸总算转回来了,但火气一点没少,凶巴巴的瞪着对面:“还说呢,不是让你救场么,关键时刻去哪了啊!”


“你都猜到你是当卧底去了,我自然也有正事要办。”齐可修优哉游哉呷了一口啤酒,眼睛眯得细细的,明显还不打算说实话。唐倷忍不住激将他:“也不只你一个人办了正事。”


“?”齐可修黑亮的瞳仁不易察觉的一闪,唐倷知道他来了兴趣。


“想知道啊?不如咱们一换一怎么样?”


齐可修嗤嗤的笑起来:“行啊,学聪明了。”他倒也没犹豫,大大方方把一个透明文件夹拍到桌上,唐倷瞅着里面有点眼熟,紧接着回过神来:这不就是上次去孤儿院,齐可修进档案室偷拍的那份资料嘛?


“这东西不是看过了么?你可不能滥竽充数啊。”唐倷絮絮叨叨抽出那张打印纸,突然愣住了——一寸照上面的孩子剃着短发,他之前一直以为是个清清秀秀的小男孩,仔细一看却傻了眼:这孩子,明明就是六、七岁大的游乐乐。


“孤儿……她是被闵鲲家领养的?怪不得不跟他们一家子姓呢。”唐倷有点失落,他本来也猜着了七八分,准备跟另一条一起来个王炸的,这下凭空少了一半,可恶。


齐可修好像随时在他脑袋里读条:“你也发现了啊……诶,你不会就拿这个跟我一换一吧?”


“切,别看不起人啊,我虽然只是个片儿警,那也不是白当的!”唐倷干了半瓶盐汽水,一鼓作气甩出底牌:“她怀孕了你知道吗?”


“哦?”这下齐可修倒是货真价实的惊讶了一瞬。“孩子他爸是谁?”


“这……”唐倷没好意思说,当时他被撩得脸红心跳,跟兔子似的一溜烟窜了,没顾着问。


“没打听到也没关系,”齐可修倒是挺随和:“从游乐乐今天的衣着判断,宽松,但不显怀,孩子月份应该还不大。她跟你的相亲又是闵鲲直接跟张胜利安排的,有理由怀疑她的家里也知道了,打算帮忙掩盖。”


“……”唐倷更想不通了,收养过来连姓都不改,可见闵家也并没把游乐乐当自己人看,她就算未婚生子,丢的也不是闵家的人,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下家吗?而且抢在这时候找结婚对象,很明显是打算瞒天过海,但游乐乐却又过分坦白,跟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她跟她的养父母到底是不是一边儿的?当然还有最最最有疑问的一点:张所和老狐狸到底在调查什么?可想而知跟闵龙闵鲲两兄弟有关,间中还掺和着一桩离奇的杀人案,那闵鲲到底是嫌疑人,还是潜在被害者?


他把自己的疑惑跟齐可修说了,对方拍拍他的脑袋:“好兔儿,张所本来对你还不太放心,要我看你这脑容量都有点超标了。”


不知道是不是盐汽水喝多了也醉人,唐倷得了表扬,瞬间开心得晕晕乎乎,不但忘了好人卡之耻,甚至连乱起小名的事也没再跟老狐狸计较——反正兔儿,徒儿,听起来也差不多嘛。心情好了,人自然也不端着了,上手就是一把半筋半肉,辣椒和着孜然面鲜香炸裂,吃得嘴里吸溜直响。齐可修这会子倒是不吃了,只端着啤酒罐欣赏他的吃相:“你这是逮着一顿请客的就往死里吃啊。”


“不然呢?晚上那破店,一百多一盘破叶子,就那我也没吃上两口。”唐倷左右开弓:“诶对了,你后来干嘛去了啊?”


齐可修似笑非笑:“你猜?”


“首先不是查她的车,所有人啥的信息一调车牌就全知道了,车里面你又进不去,真进去了那是知法犯法,坏人还没进去你就先进去了。”唐倷把吃剩的竹签子一根一根摆在桌上,权当做简陋版的思维导图:“我们7点30分见面,你大约8点出头就不在位子上了,还发微信叫我先把人拖住,如果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不让我知道这次相亲的真实目的,显然不会发这么直白的内容,所以我想你当时应该是遇到了一些突发状况。”


“还有呢?”


“掰不出来了。”唐倷倒也不纠结,干脆利落的投降:“就这点信息量,再说就不叫推理了,那叫算命。”


“平时支支吾吾的,这会儿嘴皮子倒挺利。”齐可修笑:“当时确实是有点突发状况,我发现,好像有人跟踪她。”


“谁?游乐乐?”唐倷的眼睛瞪大了。“男的女的?想干嘛?”


“男人,黑衣服,跟你差不多高。”齐可修比划了一下:“我的位置对着窗,正好能看见他在外面晃悠。”


“大马路上瞎晃悠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确定就是冲她来的?”


“因为那个人,我觉得我们应该见过。”


“我们……?你是说,我也见过?”唐倷惊讶:“谁啊?”


“废品站的那个。”


“又是谢老头?他这怎么越老越不正经了,还跟踪小姑娘,想什么呢!明天看我去教育教育他!”唐倷比手画脚,被齐可修按下了:“别忙,我没说是他。”


“他养的那个?更不可能了吧,那孩子可比谢川海老实多了。”


齐可修莞尔:“也不是那个。”


唐倷抓耳挠腮:“那还能有谁?领导你就别卖关子了!给我个痛快行么?”


“这正是你要去查清楚的。”齐可修点点游乐乐的资料:“谢川海的废品站多了一个男人,他是谁,想干嘛,有没有作案嫌疑。”


“你是说……那个杀人案的疑凶,藏在谢老头家?”唐倷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么大的事,就派我这么个……去查啊?”唐倷忍着没把散兵游勇四个字说出口。


“案情复杂,目前的发现又够不到刑事级别,你这样的平凡普通不扎眼,正合适。”唐倷简直听不出这话是夸还是骂,“所以老张特批,针对这起案件成立特别情报组,组员么暂时就我和你,明天开始正式工作——注意,一切保密,包括同事。”


“那平时的活儿还干吗?”


“当然得干,不然叫你保什么密。”


这不就是打双份工的意思?唐倷在警界996的大坑边缘垂死挣扎:“那……有额外津贴吗?”


“这不是请你吃宵夜了么,还要什么赶紧加,管够。”


唐倷有点后悔一顿烧烤就把自己给卖了。


***
其实向竹心里清楚,白之南大概率不是善茬,不然这个年纪的男人在市里不是在混单位就是在跑滴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不会没名没姓的流窜到他这里。但住了这么些日子,他又确实没显出坏来:屋外的猫们不用说,早把他当了自己人。反正白之南也不上班,煮猫饭的活儿顺理成章的丢给了他,他手巧,几个矿泉水瓶子左剪右套的弄了个鱼篓,平时牵一根绳系在清平河上游的歪脖子树上,一天下来能兜住不少鱼嫩子,烤香了拌进饭里,一群小白眼狼吃得哇哇直叫,蹭脚脖子蹭得比对他这个正主还热络。屋里的谢老头呢,好几次喝多了都是他给背上楼,老头关节不好,阴雨天老疼,白之南不知道从哪抓了俩蝎子泡进酒里给他擦,似乎也确实有些效力,至少最近吃饭白之南偶尔不在,老头还会主动问一句要不要留菜了。


而向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安全感。


从小到大,他最不清楚的就是朋友撑腰的滋味。孩子是最会跟红顶白的,进小学的第一天他就有了外号:“捡垃圾的”、“小聋子”、“一只耳”,清平市又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同龄人就那么多,升学了也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这些外号又一路跟着他初中,高中,毕业进单位。小时候大家是故意不跟他一起玩,长大了之后自然是不会这么幼稚了,但好像谁也没想起来要跟他重新建交。好在时间长了,他也早就习惯了,自己跟自己处得也挺开心,唯一不开心的时候,大概就是碰见石进那伙人的时候。


每个学校门口都有小流氓,向竹的也不例外,还是那句话,清平市太小了,所以小流氓也是同样的一拨,完全不存在生态多样性这回事。领头的石进号称清平九纹龙,家在乡下,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寄住的亲戚又管不着,早早的就辍了学混社会。小学拦人抢水浒卡,中学拦人抢篮球鞋,再大点就开始要钱了,而向竹,很不幸,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重点照顾对象。


今天十号,是发工资的日子,向竹今天没排夜班,难得起个大早去单位。感谢数字化信息时代,两千块薪水大头直接打进了账户里,但高温补贴不走公账,还是直接发现金。钱不多,打两顿火锅还欠点零头,可向竹揣着寥寥几张票子跟揣着坨金条似的,一下班就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他已经够小心的了,还故意绕了一圈远路,偏偏那石进就跟在他身上安了跟踪器一样,怎么着都能恰到好处的堵到他。


倒仓巷,清平无数小巷中平凡的一条,石进就堵在出口那,皮笑肉不笑。


向竹心里暗暗叫一声苦。


退是退不得了,后路早就被埋伏好的跟班截断,日头尚早,沿路的一排门面都还没开,连个能喊救命的人都没有。向竹转回头,专心盯着石进手里的蝴蝶刀,掂量着单车要是能骑到一百码,是不是能把前面这个混蛋撞他个人仰马翻。


——也不是没试过, 但事实证明单车怎么都骑不到一百码,那次不但定番挨了打,连车轱辘都让人给拆了,损失翻倍。


“喂,聋子,琢磨什么呢?”石进晃荡过来揽住他肩膀,故意对着他的右耳大喊大叫:“咱们一起耍了这么多年,招呼都不跟哥打一个?”


向竹耳朵里像坏了天线的收音机,呲啦呲啦乱响。


“还不掏钱?等着挨打呀?诶我看你小子是不是有点那方面的爱好,一顿不打你就不带劲对不对?”石进出言猥琐,周围的兄弟也跟着乱笑。三个人把向竹推来搡去,跟耍弄猎物的野猫似的,向竹脸颊充血,却只敢握紧了车把咬紧牙关,争取不要发出可耻的讨饶声。


推搡的动作渐渐不耐烦起来,要按平时的节奏,接下来他就该吃耳光了,但这一次,石进扬起的手并没有落下来。


向竹有些吃惊,接下来的画面在他眼里像一出拙劣的无声默片,包括定格在瞪大双眼那一帧的石进,失重般模糊的残影,和飞扬起的一抹刺目的红色,等被一双手半抱半拖着起了身他才回过神来:是白之南,他不知何时从背后突袭,风驰电掣的干翻两个帮手,一把拽倒了他,最后将铁青的板砖拍到了石进脑门上。


向竹的收音机终于找准了频道,他听到白之南朦朦胧胧的骂声:“叫你闪开你傻站着干嘛!聋了?!”


向竹咧开嘴笑起来,他可不就是聋了么?但他一点也不起气白之南骂他,这是第一次,别人叫他聋子不是为了侮辱,而是为了关切。


石进瘫在地上,向竹从没见他这么狼狈过:“你……你他妈谁……”


“他朋友。”白之南拦到向竹前面,把地上的刀一脚踢开:“下次动他之前,想想我。”


背后的铺面传来响动,似乎有人要开门,向竹不想惹是非,赶紧跳上单车,载着白之南轻快的逃了。


风穿过工作衬衫,有太阳的味道。向竹昂着头,感觉自己是一只鸟儿被风托着肋下,轻快得下一秒就要飞起来。气温高,后背的温度更高,白之南用一只手臂环着他的腰,结结实实的靠在了他的背上,清楚的脸颊和锁骨的触感,向竹倒不觉得热,只觉得暖。


朋友,朋友,朋友,他能把这两个字反复咀嚼一千遍。他想笑,想欢呼,想立马就把身上那三瓜两枣全部挥霍干净,白之南要什么,他就给他买什么。


“你饿吗?要不要吃好的?啊,现在吃午饭是早了点,早饭也行啊!肉饼馄饨小笼包随你点!虾仁的!酱肉的!怎么样?”


白之南的声音淡淡的:“先回去。”


“可……”


“饭可以晚点再吃,先回去。”


言简意赅,却也不好拒绝,难不成是人有三急?向竹这么一想倒是感同身受,反正家也离得不远了,他干脆立了起来,把二八单车蹬出了冲刺的架势。


***
等到家向竹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跑得急,没注意石进也阴了白之南一手,蝴蝶刀的刀刃扎进小臂一寸来深,等下了车,白之南半边衣襟都红了。“怎么不吭声啊你!”向竹看得心惊肉跳,“走走走,上医院去。”


“别。”白之南言简意赅:“不去医院。”


“你别怕花钱,我这刚发的工资和补贴,还热乎着呢,看!”向竹急急忙忙的翻兜,冷不丁手被用力攥住了,他抬眼一看,白之南嘴唇发青,眼睛却热得怕人:“不去……你,给我弄好。”


向竹被那灼人的眼神镇住,他只好赶忙把人搀扶进去,七手八脚的翻出上次用剩的纱布棉球。白之南的胳膊搭在藤椅扶手上,血渍糊得伤口都看不清了,向竹憋着一口气,囫囵把酒精倒上去冲洗,对方肌肉一紧,牙齿深陷进下唇,一声都没有吭,倒是他自己,拿瓶子的手抖的止都止不住。


“怕血?”白之南的声音有点沙哑,向竹没好气:“不怕,是疼。”


轻轻一声嗤笑:“我挨刀,你疼什么。”


“你替我挨的,心疼行吗?”向竹说。白之南有点诧异,向竹也懒得解释,只把那胳膊擦干净了,用药棉压着刀口死命把纱布缠紧。“这伤有点深,不缝针还是危险,最近一段时间你最好别动这一块,不然长不好,还有啊,按说破伤风针也得打一个,这没弄好感染了一条命可就没了……”向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喂,你不肯去医院,是不是真犯了什么事?”向竹眼睛不敢看他,白之南也不搭腔,半晌,抬起另一只胳膊,指尖轻轻擦过了他的眉心。


向竹心里一动。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黑狗鼻子一样湿暖的碰触,哄得他把人不明不白的留在家里,同一个招数居然用两次,可恶。


为了不再上当,向竹故意恶声恶气:“你干嘛?”


“沾到了,血。”白之南把手指给他看,确实是淡淡一抹,不知道是石进的还是白之南的,已经氧化成了锈棕色。向竹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包扎完毕,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果然,门里门外都是滴落的血迹,不多,但沥沥拉拉的也足够刺眼,起码谢老头回来就铁定逃不脱一顿骂。


他叹了口气,去废纸堆里扯出一堆旧报纸擦了起来。


手边的几叠日报是新收的,日期也就最近俩礼拜,向竹机械的擦着地,眼睛忍不住去瞟新闻标题:“性感女神惊天逃税迷局”、“天王天后喜提二胎”、“回锅肉选秀何时休”……娱乐版的俊男靓女被按在地上摩擦摩擦,等脸都脏得看不清了就揉吧揉吧换下一摞,社会新闻:“本市第六医院婴儿失踪,警方已立案调查”。


向竹莫名觉得标题有些扎眼,他停下手蹲在原地认真读了读内容,不看不打紧,一看却出了一身冷汗。


婴儿失踪,涉嫌拐卖,疑犯潜逃,暂未抓获。


他想起来发现白之南那天从他兜里翻出的那个塑胶手环,妇产科几个字在记忆里一清二楚,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乐”字。


如果……如果……向竹越想越心慌,他反反复复去读那寥寥几百字的报道,耳朵里嗡嗡作响。案件还在侦破中,警方并没透露太多消息,他不清楚那个“乐”是不是受害者之一,但其中一起报案的时间,恰好就是他捡到白之南的那天。


他怕不是造了大孽。


向竹捏着报纸,忽然觉得一门之隔的白之南跟他隔着万丈深渊,自己盲人瞎马的乱侥幸,没想到一只脚尖已经踩到了悬崖边,一个风吹草动就会万劫不复。


砰砰砰!!突然一阵巨响,向竹惊得跳起来,原地僵直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拍门。他走过去一看,心里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铁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个小片儿警唐倷。


“有事吗?”他谨慎的把住栏杆,掂量着怎么能把人快点支走:“老头不在。”


“今天不找他,有些情况跟你确认一下。”唐倷还是笑嘻嘻的,向竹却愈加紧张起来:“我能有什么情况?”


“我有说是你的情况吗?”唐倷反问,向竹不开口了,说多错多。


空气里荡起一丝尴尬,唐倷挠挠头,赶忙自己下坡:“嗨,没大事,别怕,是这样的,区里在搞流动人口排查,有群众反映你家废品站最近有个生面孔进出,我就走流程来问问。”


“有吗?看错了吧?”向竹嘴硬:“这儿老有人送废品,老头老太太来来回回的,可能有谁看错了。”


“可人家说看见的是个年轻人呢?”


“年轻人也有的。”


向竹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谎,对面的唐倷眼神已经锐利起来了:“介意我进去看看吗?”


“……”


“不说话?真藏人了?”唐倷语气重了不少:“我平时是照顾你家,但该秉公办事的时候可别指望我放水。”


向竹这下明白了,唐倷绝对不是来搞什么社区排查,有大事。


他死攒着门上的铁栓,额上急出一排白毛汗,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唐倷背后传来一声哑嗓:“唐警官。”是谢老头,他拖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应该是刚捡了一圈饮料瓶回来。


“今天挺早啊。”唐倷跟人打招呼:“身上好利索了么,就出去跑?”


“嗨,没得办法,做一天吃一天的,人总不能饿死自个儿。”谢老头呼哧着往地上啐了一口浊痰。嘴上说得轻松,但风箱似的喘气还是出卖了他,唐倷见风使舵,一个马步上前就把蛇皮袋抗了起来:“谅你也搬不动,还是我给你送进去吧。”


谢老头瞟了一眼向竹,他眼珠子躲闪着乱窜,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颊滚落。


“臭小子,就知道在家里搞七捻三,正经事没看见做一点,站脚跟前了都不知道干活,养你有屁用!还真让警察同志给背废品啊!”谢老头劈头盖脸一顿骂,向竹好像突然醒了魂,麻溜的开门把蛇皮袋抢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来吧,别脏了手。”


“没事,没事,为人民服务嘛……诶诶诶!”唐倷一个没防备,袋子已经被向竹给抢过去了。谢老头前后脚跟着进去,顺手带上了门,用实际行动表示不欢迎来客。


“警察同志辛苦了,我这腰啊还是有点不舒服,这小子也要上夜班,得补个觉呢,下次再给你泡茶啊。”


唐倷掂量了一下谢老头的表情,嘴上倒是说得客气,但他毫不怀疑现在要是硬闯,这老头分分钟能跟他拼命。


倒不是打不过,但光天化日的跟个老头干架,嫌医药费不够赔的吗?唐倷心知今天想进这院子是不可能的任务了,他打了个哈哈,迅速退回到了车上。


一直等唐倷的车开远了,谢老头才踱到向竹跟前,他正埋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拾掇袋子里的瓶瓶罐罐,扔得叮哐乱响。


“错了,这灌过油漆,不值钱,归那堆里去。”谢老头踢踢他,半晌才补了一句:“你伤了吗。”


向竹低着头,语气有些烦躁:“没事。”


“还没事,屋门口那条土路多少血点子,得亏那警察是开车来的,不一定看清楚了,不然你们一个也跑不掉。”谢老头的下巴扬起来指指屋里:“这人不能留了。”


向竹嚯的站起身:“他不是坏人!”


“他是不是坏人你说了算数?今天能惹警察上门,明天就能把你一起带进去,到时候你自己负责,我跟你非亲非故的,可没有本事去捞你!”


向竹被刺痛了。他嗫嚅半天,最终答了一个字:“好。”


***
唐倷回所里的时候恰逢齐可修接警,“抓了么”的白单子在手上拖出去老长,跟迎宾哈达似的。唐倷知道老狐狸亲自出马一定不是什么寻常案件,凑过去一看却满脑壳问号:夫妻斗殴?这跟连环杀手有一毛钱的关系?


唐倷左右看看,小吴他们都在,明显不是因为没人接单,还在纳闷着呢,齐可修已经在副驾安营扎寨,摇下车窗冲他吹了声口哨。


“兔儿,走了。”


“又是我?”唐倷瞪起眼睛,齐可修原封不动的瞪回来,脸上写着“白天你去干嘛了敢在所里说就完蛋”。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唐倷在心里冲他挥拳头,身体却还是很听话的打开了驾驶座的门。“哟,唐倷,又跟你领导约会去呢?”肖警花的打趣从门里传出来,唐倷急赤白脸的吼回去:“我是去工作!加班!”齐可修幽幽的在旁边补了一句:“我可不想约他,太能吃了,养不起。”


唐倷一脚油门窜出去两里地,恨不得把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直接甩沟里。


“人家被你支出去辛辛苦苦的忙活了一天,到现在晚饭都没吃上,没让你请就算好的了,还笑话我。”唐倷嘀嘀咕咕的,齐可修支着脑袋斜睨他:“你还有理了?叫你查个人去这么长时间,怎么回事?处出感情来了,促膝长谈呢?”


“别提了,门都没让我进去。”唐倷瘪嘴,见齐可修又要开嘲讽,赶忙追加:“当然了我也没那么傻,人家不让我还不查了么?他家有点麻烦,位置偏僻,附近没有监控,谢川海行踪又比较飘忽,我想来想去,还是先从小的查起,这一查可就精彩了。”


前面信号灯由绿转红,唐倷迫不及待把手机照片调出来,献宝似的在齐可修脸前晃。


倒仓巷,又是那个熟悉的巷口,前一张是向竹蹬着辆自行车的背影,后一张,一个高大的男人跟了进去,手里拎着一块板砖。


“偷袭?”齐可修眯着眼睛把图片扩到最大,虽然是翻拍的监视器,多少有点模模糊糊的,但那张侧脸他印象很深,确实是前一天晚上跟踪游乐乐的年轻人。


唐倷摇头。“我想,他是去撑腰的。”


他跟向竹一边儿大,虽然不同校,但男孩的圈子就这么大,多多少少听说过他被欺负的往事。柿子总捡软的捏,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倒是没想到,这种一听就是中二病小流氓搞的手段会一直跟着他到成年。


“我本来想的挺简单,向竹是孤儿,性格内向,平时也没什么人际关系,倒是有工作,环城小巴夜班司机,每天的行动路线应该是固定的,我猜他能遇到谁大概率是在这条动线上。谁知道偏偏是今天,不但改时间,还改线路,叫我一通好找,从他出大门起一条一条马路的翻,啊,真的好辛苦,又累又饿……”


齐可修不为所动:“讲重点。”


唐倷委屈的瘪瘪嘴:“我问了,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这小子应该是被盯上了,没想到绕路也没躲过。”他叹了叹气:“我又跑去倒仓巷看了一眼,现场是早被人嚯嚯完了,发生时间太早,也没目击证人,当然那边你也知道的,乱,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我不放心,又打听了一圈,各大医院都没收治严重外伤病患,我看应该也没闹出人命。”


“我帮你提炼一下,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对吗?”


唐倷不服气:“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也不知道嘛!我已经安排做了面部特征比对,看看有没有上过通缉名单,结果应该明后天就出了。他这么鬼鬼祟祟的,我看八成能榜上有名。”


警车开到报案地点,齐可修又盯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这才抬手把手机递回去,唐倷不接,水亮的黑眼睛望着他,三分期待六分委屈十分不满,跟个巨型狗崽儿似的,插根尾巴就能摇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行了,干得真不错,辛苦你了,待会儿这个警情处理完带你吃好吃的。”


唐倷果然屁颠颠的下了车,齐可修无奈——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挨夸还能上瘾的?


***


水苑小区1302,邻居报警,说是隔壁男女吵闹声很大,还能听见摔东西的巨响,怀疑是家暴。唐倷又敲又捶的,都快赶上架子鼓花式表演了才总算敲开了门,一个满花臂金链汉子杵在门缝里,山一样的身形把屋里的光给遮得严严实实。唐倷心里警铃大作,赶忙一个箭步拦在齐可修前面,为自己人提供身高碾压:“清平河派出所唐倷,有人报警说你家疑似有人打架斗殴,有这回事么。”


“没有。”男人言简意赅,当着面就想关门,唐倷赶忙用脚顶着门框:“干嘛呢干嘛呢,让你关门了么就躲,家里其他人呢,叫出来。”


一听到“家里人”三个字,男人脸色明显变了,他不动,也不喊人,一双牛眼烧得通红,脑门上青筋一根挨着一根的往外爆。空气有些焦灼,唐倷绷紧了神经跟他对峙,背后渐渐渗出冷汗:这家伙,不会是想袭警吧!他正琢磨着万一动起手了摸警棍和滋辣椒水哪个比较快,齐可修却在后面淡定开了口:“庞建华,想清楚点啊,拘留刚放出来就惹事,牢饭特别好吃是不是?回味无穷?”


被喊出名字的男人楞了两秒,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气焰呲的一声就灭了。他卤蛋似的脑袋黑里透红,嘴巴闭了又张,终于吭吭哧哧的出了声:“没啥事,警官,都是误会,误会。”


诶?他怎么知道这人名字的?而且自己还颇为耳熟……唐倷回忆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这人是闵鲲的保镖,之前那起只有“两个人”的聚众斗殴,他就是被抓的其中一个。


眼看着齐可修在旁边露出了“你自己抓的人自己都不记得”的揶揄嘴脸,唐倷少不得叫屈:“我负责现场勘查,人又不是我审的!再说了,那时候他可不是秃瓢啊!”


“秃瓢”脸色也不大好看:“警官,这是进去强制剃的,我真的有头发……”


唐倷差点笑场,只好赶紧打马虎眼:“行了行了,先叫你老婆出来,当面问问是不是误会。”


“嗨,能叫出来早叫了,这不是一个人跟卧室里呆着么,门都反锁了,谁也不理。”庞建华陪了个不是,倒是终于把大门让开了,两人这才明白他拦着不给看也是有点道理,毕竟这客厅的脏乱差程度基本已经到了家丑不可外扬的地步:吃剩的外卖盒四处散落,脏袜子脏鞋东一只西一只,沙发套颜色抽象,猜不出是本来就这么一杠杠的灰中带绿绿中带黄还是被人随手抹的油道子。除了脏,破坏的部分更是触目惊心,一地的杂物碎片就不说了,最绝的是液晶电视屏,50寸的面板上楞给捶出了一个深坑,炸出一圈蛛网似的裂痕。


陨石撞地球也差不多就这个程度了吧。唐倷打量着四周堪比自然灾害的现场,心情愈加沉重:完,东西都能砸成这样,老婆那得打成什么样了?齐可修倒是优哉游哉的,还在电视机前面伸拳头比划那个坑,看那样儿下一秒就要发朋友圈分享今天的新鲜事了。唐倷悄悄拉了他一把:“还是先关心一下被害人吧。这手劲,我怕女的被打坏了。”


齐可修嗤笑:“我看不一定哦。”


“什么不一定?”


“谁打谁不一定。”齐可修瞥了墙角缩头缩脑的庞建华一眼,笑得更灿烂了:“不都说女人是老虎么,我看这怕不是只东北虎。”


这人怎么这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唐倷腹诽,但此刻人命关天,他顾不上纠正对方戏谑女性的腐朽思想,忙先去敲主卧的门:“您好,我是派出所民警唐倷,您不要怕,出来我们取证一下,有我在,你男人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先把门打开好吗?”


门里面没有声音。


唐倷愈发担心,敲门的节奏也一阵急似一阵:“您好,还清醒吗?能说话吗?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家暴者绳之以法,不要怕报复,我们警察一定会保护你的!”


依然没有声音。


完,这是昏迷了还是哑了,不会是死了吧!唐倷越想越怕,干脆咬咬牙上去一个蹬腿,干脆利落的把门给踹开了,谁知人还没冲进去呢,倒是有什么先劈头盖脸的砸了出来:“滚滚滚!都给我滚开!老娘不用你们管!”


他伸手一摸,脑袋上挂了一个巨大的胸罩,正迷惑呢,余光已经瞥见一道黑影呼的直冲出来,电光火石之间,沙包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招呼到脑门上——


啪,那手腕在半空被人截住了,是齐可修。


“没动手还能算你跟你老公互殴,这一拳下去可就就是妨碍公务罪了,打警察从重处罚,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没跑。怎么的,打算跟庞建华凑一对情侣款银手镯啊?”


唐倷这才看清楚对面的“被害人”,一米七几的大高个,稻草似的乱蓬蓬的金发,吊睛白额阔嘴,那只手的关节上还有新鲜的淤血。破案了,怪不得庞建华吱吱歪歪的不肯让他们进来,敢情是怕丢脸——家暴是不假,可挨打的其实是他这个铁血男子汉。


“你早知道了?”回到局里,唐倷臊眉耷眼的认怂,齐可修笑:“这不是明摆着么,庞建华手上没伤,而且别看他人高马大的,手其实挺小,电视上那个坑摆明不是他捶的。”


而能在电视上捶出那么深一个坑的狠角色,想也知道不可能乖乖挨打。唐倷再次感叹自己还是很傻很天真。“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是看到报案故意接的警吧,就为了查探庞建华?”


“嗯。”


“可是……为什么啊?”


“他那么怕丢面子,挨老婆打的事自然不想声张,趁着这个机会搭上了线,正好可以问点别的。”


“啊?他今天还有犯别的事?”


齐可修老神在在:“重点不在今天,在之前。”


唐倷迷糊:“多久……之前?”


“两个礼拜前,闵鲲的保镖们打架那天。”


那不就是自己出外勤的那次?之前怀疑说聚众斗殴老狐狸还笑自己呢,怎么这又绕回去了?唐倷想不明白,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有一条缥缈的线串联在了最近的所有登场的人和事之间,仿佛浓雾中一条首尾相接的莫比乌斯环,而齐可修正在做的,是带着他找到那个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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