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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答] 开战三十天，欧洲平民眼里的俄乌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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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zhj0327 发表于 2022-3-25 15:57:48 | 只看该作者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俄乌开战第一天，我还在家里办公，远程会议开场已能看到人们的沉默。照例问候一句“今天怎么样？”好多人都低头不语。下午，一个拉脱维亚同事发信息说，这边新闻太乱了，中国那里有消息吗？我说我没仔细看，但好像两小时内基辅就被攻陷了。片刻后他回复：“我早知道会这样。“过了几秒又加一句“这下我们操蛋了。”然后匆匆下线，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他要报名参军的错觉。

之后每日都是夹带恐慌的战事讨论，一直到第四天，发现基辅依然未倒，大家才缓和下来，然而紧接着再度惊慌失措，欧洲所有国家的碘片都在几天内被抢购一空，核战仿佛就在眼前。我一开始还不大理解，这俄罗斯不是表现得不咋地吗？直到一位很要好的丹麦同事试图点醒我：“打得快反而没事，就是打不下才可怕！”然后又用更低的声音加了句：“讲点不太正确的啊。其实俄罗斯如果三天就把乌克兰打趴下了，对谁都好！这话你可千万别和其他人说！”我当时突然觉得很有道理，发信息让爸妈在国内买点碘片寄来，结果他们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你脑子怎么长的？”一天之内，醍醐灌顶了两次，我对这场战争愈发不明所以了。
但是内心还是有点想买碘片。

很多同事在FB上替乌克兰祈福，一个乌克兰同事在每个帖子底下都贴了乌军方募捐的链接，应者非常寥寥。
然而第一周过去后，在募捐链接下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留言，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同事朋友头像下都多了乌克兰国旗。
丹麦的暖气和电费都涨了30%左右，每月相关开销从2100人民币涨到了2800多，不过身边倒是只听得华人抱怨——丹麦人和其他欧美人，仿佛都憋了一口气。只是有一天油价从15猛涨到了18，在家办公的人明显多了。
之前那个破防的拉脱维亚同事一周后又回来问我怎么看这场战争。我客气地回复他，丹麦最让我喜欢的地方就是大家可以对不想评论的话题不发表评论。他啊了一下就走了，倒也没有难堪的样子。


和意大利前老板每周聊家常。他先问我中国对此事是什么态度，又自答道：“猜也猜得出来，应该在审视怎样才能获取最多的利益吧。”我未置可否。
接着他又严肃地说：“不管如何，我不能接受乌克兰加入北约，更不能接受他加入欧盟。这明明是斯拉夫人自己的事情！”这话多少有点出乎意料，毕竟老人家在新冠初期，和照护隔壁在意大利生活了二十五年的福建夫妇，不但替他们训斥街上混混，还忧心他们的寿司店生意——我一度以为他是个左派。
现在想想，那个故事的关隘可能并不是“福建夫妇”，而是“来意大利二十五年”。他想保护的，其实还是他身边的世界。
当然我觉得的这个态度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办公室对面就坐着一位叫尤利娅的俄罗斯大姐，快五十了，然而并不符合毛子女性满卅发福的传统，身材依然匀称，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种女皇的气质。虽然她抬头是定价专员，但每当和其他部门起冲突，我们几个经理都要躲在她后头，看她怒喷对面的总监总裁们。尤大姐新冠后就闹着要在家办公，她老板也颇为无奈。然而开战之后，她却时常来办公室。我观察了一下，没有一个人去和她讨论这场战争的。
直到有一天听到她用英语打电话。“你觉得是什么感受嘛，你自己儿子快上战场了是什么感受嘛。”我当即竖起耳朵。“我妈妈就是乌克兰人，她现在就在乌克兰，我两个表亲都是乌克兰人。”
说起这些的时候，尤利娅语调很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无奈的笑。
挂了电话后，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对方是谁。“一个大学时候的老朋友，他在英国。”看她并不抗拒，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她怎么看这场战争。“还能怎么看嘛。我是俄罗斯人，但是有一半亲戚，不对一半多亲戚，都在乌克兰。”
片刻之后，尤利娅反问中国舆论如何报道此次冲突。我没忍住，向她讲述一小时二十几分速通的传说，还说当时中国网上搞了个排行榜，把普京排在几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上面。尤利娅哈哈大笑，然后说俄罗斯的新闻也差不多。“不过我不觉得这叫‘作假’，这个应该叫‘另一种视角’，这边新闻也有他们的视角嘛。”说完，尤利娅和我都心领神会，好像突然多了一种只有我们才能理解的秘密笑话。

大约开战第二周，某天打开FB，突然看到一位微缩模型涂装届的大师刚刚发文。他人就在基辅近郊，短文里拍下了他过去许多年里完成的作品、获取的奖项、发表的杂志。配字只有寥寥几行，大意是，俄军已经开始进攻他居住的基辅西郊，过去的一切美好已经不复存在了。这话让我一怔，感觉像是某种投笔从戎前的自白，底下的圈内好友也纷纷劝他不要冲动。这一切都加重了我的担忧，于是在通信上找到他，刚打出两句苍白无力的劝勉，对面就发来几张坠毁飞机的照片和好长一段话——用乌克兰语写的，而他明明会说英文。
那些不熟悉的文字看起来竟有些狂躁。我屏住呼吸，把它们送进翻译软件，发现说的是某架俄军飞机掉落在他和女友第一次见面餐馆的故事。我努力想搞明白这段话的真正意义，对面却还在不停发来新的信息——照片、视频、乌克兰语的长短句，仿佛疯人的胡言乱语。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所谓的感同身受，对真正身处战争的人而言，根本就是个残忍的笑话。我那在聊天栏打了一半的支持话语，仿佛搬进暴风雨中的温室花朵，兜头便被浇灭了。
鼓起勇气，我问他有没有可以让我提供经济支持的账户，这句话才让他似乎少许清醒了些，用英语说他不要钱，要捐去捐乌克兰军队吧。我不依不饶，说当年想找你代工一个雪地场景，现在这就当定金吧。先把这段熬过去，然后我们再来商量后面的具体要求。战争一定会过去的。
他为最后一句话点了个爱心，然而还是没有发来任何账户信息，只是回复了短短几个字。
“很难，他们太多了。”
自此之后，我就有点不太敢看FB。国内有朋友嫌我矫情，还有人质问我，你怎么不想想东乌俄族人过去八年的日子呢？
我想了想，发现一样不敢想下去。

那一阵，我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我老婆看了气不打一处来。在她眼里，我们与昨日世界之间，只有二十八天和一份新工作的距离，而工作在上海照例是不缺的。所以如果有空，不如去研究研究当下的投资策略，比如战争对股票的影响啥的。什么马乌玻璃，我们在A股和基金加起来都亏了一万多啦……直到她去德国买菜，看到佛兰斯堡火车站那一长列呼啸南下的M113运兵车，终于被震撼到了一点儿。
“欧洲可别犯傻啊，别把自己搭进去了。”老婆忧心忡忡，片刻后又恢复正常。“其实早知道今年会乱，本命年能不乱吗？”
我看了老婆一眼，突然有点羡慕。
现实到了极致，也是一种豁达。

开战两周时，公司终于针对这场战争发布公告。标题为：冲突不会分裂我们。里面提及丹佛斯将对俄罗斯暂时禁运，将对乌克兰捐助五百万欧元的人道物资，还会把在乌克兰的九十多位员工及家庭全部撤出。然而最后又强调了我们在俄罗斯还有一千二百位员工，虽然遭遇禁运，但公司不会关闭俄罗斯办公室，也不会辞退他们，而将静待局势发展，同时积极为他们寻找出路，包括去其他地区工作。这份公告刚发出时颇令人意外，甚至底下点赞的也不如平日多了。
几天后CEO更新了报告细节，提及乌克兰的九十一位员工已经全部撤离，目前被安置在德国丹麦和波兰，其中有五十户家庭包含义务兵役成员，丹佛斯能提供帮助他们出境的服务，但有二十一位依然选择留下。同时部分俄罗斯员工已在我们其他国家的办事处和分销商那找到了工作。最后，十户乌克兰员工家庭已经来到了丹麦，公司要求本地媒体不要采访他们，员工的慰问也应控制在合理范围，保证这些家庭有一个平静的过渡期。这些细节终于得到了很多赞赏。同事里有华人说，要是老家能有这么讲人性的公司，我早回去了。

无论如何，这篇公告算是奠定了我们公司内部的基调。上周五，办公室照例聚在一起吃周末早餐，大家已经在和尤利娅像去年一样谈天说地了。有个意大利同事和尤大姐就下周某个会议的具体时间发生了一点争执，大姐柳眉一竖，意大利人立刻服软：“对对对你说得对。”然后又小声嘟囔：“谁敢说你不对啊。”尤利娅听后又嗔又怒，然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围同事更是已经笑成一团。
我朝着身旁看去，长长的餐桌上，除了我，还有希腊人、意大利人、俄罗斯人、两个丹麦人、美国人、拉脱维亚人、保加利亚人……
战争依然在进行，大家心里依然有一堆糟心事，但起码在此时此地，让我们无视它吧——谁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我的视界突然变得模糊，平时熟悉的桌子，此时竟一眼望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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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羽灵血蝶 发表于 2022-3-25 15:58:28 | 只看该作者
 
这篇的角度非常好。。。 由不得我想起开战这么多天以来在知乎上和n多陌生人的嘴战。。。其实挺无聊的。 对于身处这场战争和身边有来自交战国双方的同事们来说，他们的处境更是我无法想象的。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坚定坚持我一开始的立场，我对俄罗斯的这场入侵战争持谴责态度且真心希望战争早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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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忧郁风 发表于 2022-3-25 15:58:47 | 只看该作者
 
说的真好，这才是老外的真正心态。
其实欧洲人最关心的只是自身的生活，这种关心恰恰是主流舆论应该多多宣传的。
战争早日结束对所有人都好，如果能不开始就更好。
如果非要打，那么关心本国利益才是最应该的。
知乎上现在的风气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国内的营销号都在带节奏。
俄罗斯开战，损害了中国的利益，但是谈这点的人非常少。
扣帽子的人多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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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妖尾夏纳 发表于 2022-3-25 15:58:55 | 只看该作者
 
失踪人口回归。 写的太好了。[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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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木偶奇遇 发表于 2022-3-25 15:59:02 | 只看该作者
 
写的超级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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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zzj930 发表于 2022-3-25 15:59:48 | 只看该作者
 
想起法国的《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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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undada 发表于 2022-3-25 16:00:24 | 只看该作者
 
LZ的文笔真的好，战争早点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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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舒宇秦 发表于 2022-3-25 16:00:30 | 只看该作者
 
好文[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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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您女妈贵姓 发表于 2022-3-25 16:01:01 | 只看该作者
 
一时望不到头，普京附体了[捂嘴]祝工作顺利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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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屠刀 发表于 2022-3-25 16:01:06 | 只看该作者
 
多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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