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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答] 我爱过你也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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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林林林林 发表于 2022-6-19 06:17:38 | 只看该作者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壹. 七八月的天，是他厌恶的夏天

  • 男孩叫亦先。
  • 他觉得，自己的名字用家乡话读起来有些拗口。
  • 亦先今年26岁了，他觉得，自己人生总是差那么一点。差一点身高，差一点长相。差一点成为好学生，差一点出生在富裕的家庭。
  • 今年是亦先毕业的第4年，他习惯了每个月底清算一下自己的负债。两年前家里装修，又买了汽车，欠下了十多万元。
  • 而这些钱，除了妈妈和邻居借的1万块，剩下的基本都是靠自己的信用卡和网贷。他月薪只有4000元左右，每个月除去自己的花销，只够勉强还上利息。所以这两年来，十几万也逐渐变成了二十来万。
  • 他在手机上清楚地记录下每月还款的金额和日期，一来是怕逾期，更重要的是让自己知道，如何循环地使用这些“额度”。
  • 亦先期盼着能从身边的朋友听到他们也负债的消息，至少证明他不是个例，现在的年轻人都会负债。他有时候也会心慌，也会害怕，但却无能为力。久而久之，这个庞大的金额仿佛也只是伴随着他生活的一个数字罢了。
  • 亦先一年前开始跑步，有时候每天晚上都跑，有时候两三个月都没动过。而十来年的烟龄却让他始终跑不上3公里。但他每次都把终点当作自己必须完成的目标而坚持跑完，因为那时候心里会有种满足感，证明自己是在积极地面对着生活。
  • 亦先记得，以前5月20日这天只是普通的一天，而现在的人们却赋予了它浪漫的爱情含义。他和往常一样来到公司，时间依然控制在8点56分--58分之间。
  • “嘶嘶”！刚进办公室，同事俊哥就朝着他使眼色。
  • 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原本的一个空工位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 他身材粗壮，理着个大平头，眼睛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 “北京来的”！俊哥小声说着。
  • 亦先连忙将双手背过身后，侧着身子，快速从他身边经过。
  • 亦先在他20岁的暑假做了第一个纹身，在后背靠近脖子的地方，一个六角形的图案。当时是在网上搜索的明星同款，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现在手臂上这两处明显的纹身，则是去年冬天刚完成的。他认为，纹身代表着自己特立独行的态度，还能给别人一种勇敢，自信的印象。
  • 可现在他却有些坐立不安。他弓着背，尽量让电脑屏幕挡住自己。公司并不反对他纹身，甚至一开始还很好奇。只是有时在重要的外出拜访和参加会议时，会穿上长袖衬衫做遮挡。但今天这位总部的领导来得实在突然，亦先什么也没准备。他心想，自己应该找个借口出去，避免和他接触。
  • “亦先，你过来一下”。吴经理突然把亦先叫到一旁。
  • “那位是总部下来的黄总，今天要过去渠道商那边，对接我们之前谈的合作，你陪他一起去吧。他说有个本地人会好说话些”。
  • “可是经理......你看我今天穿成这样，又没带衬衫，不太合适吧”！”亦先抬起手，显得有些难为情。
  • “哎呀放下放下！这之前都是你去谈的，别人都不知道情况！你去看看谁有多带衣服了，套上了赶紧去吧”。
  • 亦先无奈找遍公司，最后只能从体型比自己大上一圈的俊哥那借来了一件风衣外套。
  • 吴经理领着他来到黄总跟前：“黄总黄总，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刚好有几个会要开，你看我让小先和你过去，之前也是他去谈的，情况他熟”。
  • 亦先努力张开嘴微笑，双手还是背在身后。
  • “嗯......”黄总面不改色，眼神犀利而快速地在亦先身上来回扫了一遍，轻声说道：“那走吧”。
  • “那真是辛苦黄总，辛苦辛苦啦！有什么需要协助的，您尽管开口哈”！吴经理眨了眨眼睛，示意亦先赶紧跟上：“可别搞砸了”！
  • 亦先明白，他也不想一个总部的领导在他办公室逗留太久。
  • 看着洽谈室里大家雪白的衬衫和笔直的西裤，亦先更显得格格不入。他只好把袖子卷上两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大家目标明确，你来我往，就合作的方式和金额相互博弈。亦先坚持坐得笔直，不时点头表示赞同，也会抓准时机补充上几句。
  • 整个会议时间持续了将近两小时，结果还算顺利。
  • “你咋穿着这么厚的衣服呢”？走在正午的阳光下，黄总终于忍不住问。这也是他从今天早上以来，第一次和亦先说起工作以外的话题。
  • “是的黄总，我......我有点感冒”。
  • “这天气，还感冒”？黄总有些吃惊：“年轻人，工作也要注意身体”。
  • “是是是，黄总，真的不吃点东西再走吗”？
  • “不了，你替我和你们吴经理说一声吧，我赶时间”。
  • 说着他便上了车：“走吧，去高铁站”。
  • 送走了黄总，亦先随即在路边停了下来。他把座椅往后调了调，点起一根烟，让自己平躺着，紧绷了半天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 手机信息紧跟着响起，是亦先认识了10几年的朋友小胖：“今晚打麻将。”
  • 亦先发了个定位：“刚送走领导，累死人了”！
  • “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 亦先感到奇怪：“什么意思”？
  • “啊？你不知道吗？没人和你说啊”？
  • “哈哈，看来是我太八卦了”。
  • “这样看来，是我第一个人来告诉你的吧”！
  • 小胖连续发来信息，还带着一个偷笑的表情。
  • “什么事搞得那么神秘”！
  • “嗯......林辛今天领证了......”
  • 亦先怔了一下，他顿了顿，没有马上回复。
  • “我都拉黑她了，怎么会知道呢”！
  • “没事啦，都过去那么久了”！
  • “哈哈！不过你确实挺八卦的”！亦先快速敲打着手机。
  •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都过去那么久了，没事就好”！
  • “今晚再联系吧，我先回公司了”！
  • 亦先掐灭了烟头，关小了车内的空调。这公车有些矛盾，空调开大了噪音响，开小了又不凉。
  • 窗外的阳光依旧不依不饶，穿过云层，铺满大地。亦先紧抓着方向盘，任由回忆粗鲁地闯进他的脑海里。
贰．亦先的故事，开始于4年前的秋天

  • 十月的天，还是会让人热得冒汗。只是傍晚开始拂过的秋风，和早到的晚霞，带来了丝丝秋意。
  • 不少学生，误解了大学校园生活的轻松自由，认为那是对自己苦读12年后馈赠的3年假期。殊不知这是接触社会前最宝贵的时间和机会。
  • 亦先也是如此。他选择了逃课、玩游戏、打球.......来充实自己的校园生活。即使再过几个月就要实习了，他也只是舍不得身旁这群玩乐的同学。
  • 他心里偶尔担心的，只是如何在逃课最多的情况下，顺利通过老师们的考试。他觉得这一纸毕业证书，只是能给家里一个交代。
  • 亦先的爸爸在他13岁的时候离世，留下了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奶奶，整天以泪洗面的妈妈，还有措手不及的两姐弟。
  • 亦先妈妈没有什么工作技能，只能靠打散工维持生计。比亦先大两岁的姐姐，中专毕业后也不得不打工帮补家庭。而亦先这些年来的学费，多是靠着几位好心的亲戚接济。
  • 柔弱的寡妇和没爹的孩子，自然少不了旁人的冷眼和议论。随着亦先一天天长大，全家人也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能努力向上，改变这不幸的家庭。
  • 小学时候的亦先也在朝着大家的期盼长大。学习，体育，书法......每一项都有不错的成绩。但亦先印象深刻，从5年级开始，他莫名其妙地难以集中注意力。他渐渐听不懂数学课，100米的成绩下滑了1秒多，他开始好奇奶奶平日里写的潦草的字体......
  • 所以小学毕业考，他离众人期待的重点初中差了足足十来分。在贴着成绩单的那堵大白墙旁，班主任用力地和亦先妈妈说：“去普通中学做龙头，也是不错的”！
  • 可偌大的初中课堂里，却有着天和地的差别。老师在讲台上努力扯着嗓子讲课，尽量让前面几排的学生听得清。而越往后的同学，仿佛这就是他们的游乐园，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他们把校服穿得别具一格，齐聚在厕所里抽烟。又常常因为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
  • 亦先对眼前的一切，既害怕又好奇。他牢记着老师们的叮嘱，不受干扰，专心学业。
  • 可他也只坚持了一年。笔直的身躯下，那颗躁动的心慢慢飘远，只靠着蚕食以前的学习基础，才不至于让自己的成绩一落千丈。
  • 慢慢地，老师和家里人都开始察觉到亦先的转变，从苦口婆心地劝说，到怒不可遏地责骂，却始终无法阻止他青春期的叛逆。后来大家也只好无奈接受，这孩子已经不是读书的料，别做坏事，就随他去吧！
  • 高考后，亦先实在不忍心看着本就拮据的家庭再供自己上学，一心想着外出打工。但这却遭到姐姐的强烈反对。在她看来，这样只会让人更加瞧不起。一家人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供他读完大学。亦先拗不过他们，便按着自己分数可及的学校，选了学费最低的专业，来到这所离家300多公里的城市。
  • 亦先心里也向往着大学生活，他期待着一个新的城市，新的环境。他会有来自各地的新朋友，他们不知道他的家庭，他的过去。他一头扎进这舒适的生活圈里，一晃就过了两年！
  • 这天，舍友阿炎把亦先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地说：“兄弟，我最近有件事特别头疼！”
  • “大家都说没有谈过恋爱的校园生活是不完美的，可这都快毕业实习了，我认识的女孩子都是班里的同学！我当初可是带着一片‘赤子之心’来的，你看我到现在，愣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到啊！”
  • 阿炎喋喋不休地说着，亦先一点都插不上话.......
  • “就像上次，我问一个女孩子之前和别人约过没有，她立马就把我给拉黑了！我知道我心急，可是我这能用的交友软件都用了，就是没成功一次！”阿炎手舞足蹈，越说越激动。
  • “哈哈！”亦先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大笑起来：“你个小雏鸡，这么直接，不像是要找女朋友啊！”
  • “哎呀，你小点声！”阿炎推了亦先一把。
  • 阿炎来自附近一个小山村，个头高大，皮肤黝黑。笑起来总会露出两颗洁白的大门牙，大家也会跟着笑。他有着质朴的少年气息，一紧张就会不停地挠头，也常常激动得满脸通红。
  • “可我都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问她有没有这样的经历！”阿炎显得有些沮丧：“你看你社团、学生会都有参加，认识的人都比我多，有合适的就帮我介绍介绍嘛！”
  • “可我自己不也还单着呢，你找我也帮不上忙呀！”
  • 阿炎站直了身子：“那，那你说，我适合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有哪些地方需要改！”
  • “哈哈，我这一时半会，怎么回答你这些问题。”
  • “阿先，我是十分认真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别忽悠我！我真的不想再solo下去了！”阿炎的脸涨得像是熟透的番茄。
  •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想我怎么帮你？我......”
  • “我有个想法！”阿炎打断了亦先的话，一个胳膊肘把他搂向身边，手指戳着屏幕：“你也一起下载！”他把好几个交友软件，统一放在了手机单独的页面上。
  • “什么意思？”
  • “你也一起聊呀，咱们一起找，反正你喜欢的我肯定喜欢，你不喜欢的，我可能也喜欢！”阿炎把自己也逗笑了，两颗大门牙白的锃亮。
  • “来，这两个先下......”
  • 其实阿炎并不知道，亦先可能比自己更加胆小懦弱一些。他从大一开始频繁参加集体活动，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胆量。他在女同学面前表现出的高傲冷酷，也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这一切都源于那深藏的自卑感。而现在，他竟对阿炎的提议满怀期待。
  • 接下来几天，亦先和阿炎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社交软件上。他们精心打造着自己的头像和签名，力求呈现出一个阳光向上的形象。俩人也时不时分享自己刚认识的女孩子，讨论如何制造出更有意思的话题。
  • 在一部部冰冷的手机下，屏幕世界里的男女，比亦先想象得更多，也更加开放。大家并不在意真实与否，只要那一行行文字和表情，带来暂时的舒适和慰藉。
  • 没过几天，亦先便认识了隔壁学院的女同学。她一开始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复，但在亦先不断地“嘘寒问暖”下，女同学慢慢道出了实情。她和舍友的关系不好，近乎被孤立的状态，平时无聊闷得慌，只好借此消磨时间。亦先抓准时机，鼓起勇气，约她周五晚上出来逛逛校园。女孩没答应也没拒绝，但亦先心里已默认成功，赶紧找到阿炎炫耀。
  • “呐呐呐，成啦！”亦先将手机举到阿炎面前：“不错吧！”
  • “我看看，我看看！”阿炎一把夺过手机，快速翻起女同学的主页：“哇，我就说你有一手，牛啊！”
  • 亦先双手交叉摆在胸前，成就感十足：“剩下的你就自己解决啦！记得周五晚上，在大门口的宿舍楼下！”
  • 可临近约定时间，阿炎却退缩了：“阿先，我看今晚还是你去吧。”
  • “怎么？这好不容易约成一个？”
  • “哎！”阿炎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失望：“我这几天加了她好几次，她都不通过。如果今晚见面发现是我，这多尴尬啊！”
  • “这有什么关系，见了面再加不就好！”亦先有点生气：“要不我和她说我没空，那你直接去就......”
  • “算啦算啦，下次吧！这次你去！”阿炎说着走出了宿舍。
  • 到了晚上，亦先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同学打起游戏。他并没有和女同学提起见面的事，而她自然也没有问起。可能她会在等亦先的消息，或许她也忘了这件事。亦先理解阿炎的担忧，对于他来说，网络上的交谈已经可以满足自己内心的需求。而见面这件事，他们一样没有勇气。
  • 他们之间的计划也就此作罢。阿炎还在继续刷着软件，时不时对着屏幕傻笑，但俩人却很少再交流什么。
  • 亦先习惯睡觉前看看手机上周围的人，这天晚上，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头像上。照片里的女孩抬头望着天空，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亦先心想，那一定是一个可爱的晴天吧。
  • 他犹豫着发出了添加请求，没过多久，就通过了验证。
  • “哈喽，我好像在学校见过你。”亦先试探着问。
  • “哈哈，现在的打招呼方式还是那么老套吗？”女孩没过多久就回复了。
  • “不是，不是，真的有印象见过你！”
  • “嗯......看侧脸，你就知道我长什么样啦？”
  • “就......就真的很眼熟。”
  • “你是李东同学吧，我见过你们一起打球。”
  • “啊？对对对，我们是高中同学！”
  • “怎么？夜深人静出来认识女网友吗？”女孩还在继续调侃着。
  • “不是啦，我就无聊看看，睡不着！”
  • “哈哈，没想到我这手滑错，还能认识个老乡.......”
  • 女孩叫林辛，和亦先来自同个城市。那天晚上，俩人就这样搭上了话。
  • “我要先休息了，明天要替人上课。”第三天晚上，林辛对亦先说：“都是不认识的人，感觉有点无聊。”
  • “哈哈，那你手机充满电，我明天上课陪你聊天！”亦先又翻了一遍林辛的朋友圈，在心里暗暗计划着。
  • 这几天，亦先都会主动找林辛，俩人也能从早上一直聊到半夜。但亦先心里迫切地想知道，如果他不主动了，林辛会不会再找自己。男女之间最开始那模糊的关系，有时候令他欣喜不已。但他更害怕自己满怀希望过后，只是自作多情。
  • 隔天，亦先起得很早。他和往常一样来到教室，上课发呆，和同学打闹。他把手机放在兜里，暗自与自己较劲。可直到下课，也没等来消息。亦先有些失望又感到后悔，是否不该选择这样的方式。路过宿舍楼下，他感到心跳加速，希望能遇上林辛，却又加快了脚步。
  • “叮叮。”刚回到宿舍，亦先盼了一早的手机终于响了！
  • “你这早上睡不醒吗？不是说好陪我聊天？我这课都上完了！”林辛连续发来三条信息。
  • 亦先终于喘上一口气，盯着屏幕满意地笑了，他赶紧回复道：“没有！没有！我早上也有课，我刚刚上着课呢！”
  • “哦......你还认真听课了？那我不打扰你了。”
  • “哈哈！不是啦，都下课了！你早上咋样了？怎么还可以替别人上课的......”
  • 就这样，在之后的每一天，亦先和林辛成了“亲密的网友”。他们分享着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俩人有种默契，不轻易让话题结束。林辛偶尔喜欢调侃亦先，亦先也会跟着附和，他享受着这种感觉。亦先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林辛。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他站在镜子前，朝着左边转圈，又朝着右边转圈。他对这虚拟的感情感到空洞，他更怀疑自己是否符合要求。所以，他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他要找机会约林辛见面！
  • “好烦哦，今天上了一天课，晚上还有选修！”亦先故意和林辛抱怨：“也不能逃课了，再逃就挂科了。”
  • “那就上呗，别总想着逃课，都要毕业了。”
  • “我今晚也想去图书馆复习，在宿舍看不下书。”
  • “今晚我下课后经过图书馆，我可以等你一起回宿舍吗？”消息一发出，亦先便连忙收起手机。他无法直面答案的到来。
  • 可林辛却是爽快地答应：“好呀，反正我今晚也是自己一个人。”
  • 亦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和僵硬，又补上一句：“我们走走，吃点宵夜也行。”
  • 墙上的时钟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让亦先更加坐立不安。他预想着见面后的情形，又在心里无数次练习着见面后的对白。他希望自己表现得足够完美，从形象，动作，语气......给林辛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 下课铃响，亦先急忙甩开了同学，一路小跑来到图书馆。
  • 他故意站在离门口十来米的地方。他不由地来回踱着步，眼睛却牢牢盯着同一个方向。
  • “下课了吧？”9点40分，林辛发来了信息。
  • “嗯嗯，我到了，在这里了。”
  • “到了怎么不说，我现在出去。”
  • 亦先感到呼吸急促，他抖了抖发酸的小腿，想着是否需要再往前几步。
  • 来往的人群川流不息，把偌大的门口分割成碎片。
  • 林辛很快出现在其中。她今晚穿着一件连衣裙，和一件开衫毛衣。裙角正随风轻轻摆动，她也正朝着四周张望。
  • 看着林辛正低头拿出手机，亦先连忙走过去：“你好！”
  • 林辛抬起头，笑着说：“你也好呀！”
  • 林辛的长发剪成了齐肩的棕黄色短发，发尾精致地微微卷起。
  • 俩人结伴而行，踏上人工湖的石砖，穿过微微耸起的小山坡。路灯微黄打在身上，在地上照出他们的身影。
  • 亦先双手插兜，又伸出拨动头发，眼睛时而看着地面，时而望向远方。
  • 还是林辛先开了口：“你平时也是走这条路吗？”
  • “嗯......走这边比较多。”
  • “那你平时走路也这么快吗？”
  • “啊，不......不好意思。”
  • 林辛捂着嘴笑。
  • 亦先又抓了抓头，生怕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 林辛的宿舍在亦先宿舍左前方，距离图书馆不到10分钟的路程。俩人站在楼下，亦先微微低着头，有些僵硬地说：“那......”
  • 林辛却突然绕到亦先面前：“那我先上去啦。”
  • 她的眼睛很大，藏着笑意。
  • “你......你小心点。”亦先脱口而出。
  • 林辛还在看着亦先，像是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开。
  • 舍友们责备着亦先找不到人，亦先感到头昏脑涨，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 他盯着桌上的手机，心里懊悔不已。
  • 好在林辛发来了信息：“你好紧张哦。”
  • “我......我可能上课上得有点累。”多么牵强的理由：“下次，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 就如亦先所期盼的，俩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他们每日联系，偶尔见面。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一起散散步。宿管阿姨端正地坐在门口，她对在女生宿舍楼下来回踱步的男生早已见怪不怪。他们手里拎着东西，焦急地等待着心仪的女生。亦先并不与大家交流，他只希望下一个出现在楼梯拐角处的女生，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 下课间隙，班长阿垣先开了口：“你小子有情况啊！”说完一把勾住亦先的脖子。
  • “你以为我们看不到吗？”
  • “是你看不到我们吧”！阿牛和小鸿双手叉腰站在一旁，一副准备审判的架势。
  • “就是新认识的朋友！”
  • “怎么我还不能有女性朋友啦。”亦先装腔作势，摆弄着身体挣脱。
  • “新朋友？那不介绍兄弟们认识！下午叫过来一起打球......”
  • “我都说他眼光高，看不上咱们班里的女生了......”女同学李琴在一旁嘀咕着。
  • 亦先享受着这种被众人关注的感觉。
  • 只剩阿炎待在一旁闷不做声。
  • “你觉得，表白是不是很重要？”亦先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向林辛问出这个问题。
  • “那是肯定啦！”
  • “这是一种仪式！”
  • “哦哦，知道了。”
  • 林辛隔了好一会，才回复了一个表情。
  • 亦先却久久无法入睡。
  • 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但他总在努力保持着克制。适当的关心，适当的距离，心里只想着一切可以顺其自然。他回想起自己过往那些不堪的恋情，他也总在其中寻找原因，力求以更好的姿态投入到未来新的恋爱中。他喜欢林辛，可他依然无法撇开他的自卑和多虑，他对意外和失望感到恐惧。于是，他又再次暗暗计划。
  • 学校靠山，夜晚的风吹着像是已经入冬。亦先裹起大衣，拉着几个同学来到小山坡上。站在那块大石块向下眺望，璀璨的灯光和来往的人群，像一副跳动的画卷，尽收眼底。
  • 亦先依次撬开瓶盖，把酒递向大家。
  • “这天气，喝冻啤酒合适吗？”
  • “喝下去就暖身子，准没错！”
  • 亦先咕噜咕噜喝下半瓶。
  • 他试着开始：“林辛，问你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亦先没忍住，打了个嗝。
  • 林辛显得有些吃惊，回复道：“怎么问我这个？”
  • 亦先猛地喝了一口酒，身体微微一震：“没事，我今晚想去表白，和我喜欢的人！”
  • 林辛很快回复道：“然后呢，你和我说干嘛？”
  • “我就和你说说，我去找她先。”
  • “哦，那祝你成功。”
  • 亦先把手机放进兜里，又熟练地撬开酒盖，对着大家大喊道：“来兄弟们，再走一个！”
  • 正如以前试探林辛的好感一样，这就是亦先的主意。他喜欢这个女孩，尽管坚定却没有勇气，只好让林辛也替自己证实。
  • 夜晚的风呼呼吹过，亦先手里握着冰冻的啤酒不禁哆嗦。他不停喝着，又时不时摸摸口袋，确保信息提示的声音不会被风声盖过。
  • “叮叮！”亦先深吸一口气，慢慢掏出手机，他害怕不是林辛。
  • “怎么说去表白，人就不见了呢？”
  • 亦先看着手机，脸上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他感觉有点热，转过身背对着大家。
  • “哈哈，在这呢！”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出了声。
  • “怎么样？表白成功了吗？”
  • 亦先不再多想：“我喜欢人就是你啊林辛！”
  • “什么？”
  • “哈哈！我在和你表白呢，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啊！”亦先走向另一边，踮起脚朝林辛宿舍楼的方向望去，妄想从此处窥探到林辛的神情动态。
  • “可是.......”
  • “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 “你今晚就是要和我表白吗？”
  • “你这......不行不行！这样不算，我不答应不接受！”
  • “是的林辛，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 “那天晚上第一次见面后，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你。”
  • “我故意和你说我没吃饭，故意在你教室楼下经过，只是因为我想见你。”
  • “但我不够勇敢开口，只好选择这种方式。”
  • “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
  • “让我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 这天，11月20日。
  • 这里的秋天和冬天几乎没有间隔，猝不及防的一夜就能入冬。寒风开始刺骨，树叶纷纷落地。但这一切，此刻仿佛都是美好爱情的点缀。


叁．校园里的爱情，如蓝天白云一般，清澈纯洁

  • 林辛挽起亦先的手：“我们走吧。”这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
  • 学校主要分为两条路，一条通往操场和教学楼，夜晚灯光璀璨，路人行色匆匆，或是去运动，或是上晚修课。另一条路则安静许多。路并不宽，两边的大树紧挨在一起，月光透过树叶顺着昏黄的灯光，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投射出一幅幅斑驳的倒影。沿路竖立着不少文人墨客的石像，一旁褐红色字体的名言时刻提醒着过往的学子，大学不是游乐场，唯有奋发图强，才能实现自我价值。
  • 路上也有为数不多的情侣悠闲地散着步，偶有落单的人，也走得匆忙。大家无暇周围的景色，只在意身边的人儿。亦先紧紧拉着林辛的手，却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冒汗。他赶紧松开，将手伸进衣袋。
  • “哈哈，你还害羞呀”！林辛的眼睛，像极了夜空中的星星，明净清澈，挂在这精致的脸庞上。
  • 她望着亦先，让亦先更加慌乱。他正要解释：“我....就是容易出手汗，我不是........”
  • 可林辛却突然踮起脚尖，在亦先右脸颊轻轻地点了一下，双手又绕过亦先的脖子，抱住了他。
  • 亦先渐渐放松下来，他缓缓将手放在林辛背上，稍稍用力抱紧了一些。
  • 夜空星星点缀，树叶窸窣作响。亦先希望，时间可以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 如同万千情侣一般，他们普通而又独特。他们疯狂思念，也急于表达爱意。却又小心翼翼地，只掉落出眼角的温柔。
  • 有种东西，会像风一样突然袭来，让你措不及防，无法安宁，与你形影相随，又挥之不去。我们称作为爱情。
  • 亦先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想在俩人一个月纪念日做一件烂漫的有意义的事。于是，他买了几张蓝色的B1纸和一叠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他在纸上比划着30张便利贴最好的排列方式，再在上面写上“林辛我爱你”，最后贴在纸上，组成“I❤U”的字样。
  • 亦先每天晚上写一张，他怕舍友们看到后笑话自己，只能每晚熄灯后，再躲到被窝里。像是在打磨着一件艺术品，先是一笔一划写着，再小心翼翼地贴上。他期待着林辛收到礼物的那一刻。
  • 写完最后一张的那天晚上，亦先早早就准备好。他又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一圈。头发的长度刚好，这也是自己最满意的一身衣服。他在晚饭抽烟后便认真刷了牙，生怕嘴里有烟味。
  • 亦先把“表白纸”卷成长柱形，小心地放在背包旁的袋子里。他看了看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出发。今晚，他花了60块钱在学校订了个小包厢。
  • “你不是应该来接我一起过去吗”？林辛发来了信息。
  • 亦先把包厢内的灯光调成暖色，又试了试音响和话筒的声量。他将两瓶饮料放在桌子上，一瓶是自己喜欢喝的橙汁，一瓶是林辛爱喝的酸奶。亦先喝了一口，脑海里再次温习着等会该说的话和该做的事。
  • “咦？不应该是装扮过的包厢吗”？林辛也提前到了，她左顾右盼，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今晚上是打算给我什么惊喜吗”？
  • “你想要什么惊喜呢”？亦先故意挡住了背包。
  • “那.....那也不是呀”。
  • “你先过来”！亦先拉着林辛坐在自己身旁：“你还记得表白那天晚上我说过什么吗”？
  • 林辛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往亦先胳膊上掐了一下：“你还敢提，你骗我”！
  • “不是，不是！我答应过你，欠你的表白，我会补回来”！亦先紧握着林辛的手，另一只手背过身后，从书包里抽出准备了30个晚上的礼物。
  • “这个，每晚一张，以后可就不欠你了哦”！
  • 亦先将纸推向林辛，示意她打开。
  • 她不解地看了一眼亦先，慢慢推开了纸。亦先帮忙按着边角，不让纸又卷起来。
  • 蓝色的纸上是30张写着“林辛我爱你”的便利贴，红色，绿色，粉色......字迹工整得有点刻意，但还是整齐地组合成了“I❤U”三个大字。每张便利贴亦先都用胶水再加固了一下，怕时间久了会掉。
  • “这......”林辛看着，一时说不出话。
  • 亦先见状往前探了探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可不敢忘”。
  • 随即又拿起边上的话筒：“我还有首歌要送给你”。
  • “说我爱你，从男人的心里，是最难表达诚实的秘密。说你愿意，靠在我肩的你，是最难抗拒动人的回应......”
  • 尽管亦先唱歌总不着调，但他还是憋足了气，希望尽可能表现得好一些。
  • “我承认我爱上你的美，你的脸和你的眉，让我面对自己无法再自恋......”
  • 一旁的林辛也渐渐听得入神，跟着旋律左右轻摆着头。
  • “这就是我今天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 “你每天晚上都写一张吗”？
  • “是哦，我答应你的，现在和以后，都会做到”！
  • “就像我喜欢你，现在和以后，也都一样”。
  • 林辛低下头，想要藏住眼泪。亦先拉住她的手，吻了她的眼睛，吻了她的脸颊。
  • 林辛也回应着，拥紧了他。
  • 歌曲又重播了一遍，回荡在耳边，如此动人，如此温柔。
  • 离毕业实习只剩下不到2个月时间，像亦先这种平日里总是逃课的学生，都在假装赶着功课。其实也就是在上课争取表现好点，多和老师混个脸熟，防止到时考试挂科，耽误了实习。
  • 而对于正处在热恋期的亦先和林辛来说，他们也在抓紧时间见面。
  • 林辛喜欢喝酸奶，她说想把店里的每种酸奶试上一次。所以每次见面后，他们都会先去买上一瓶。
  • “我要这个，你要哪种”？林辛问。
  • 亦先挥挥手：“我不喜欢喝酸奶，你喝就好”！
  • “怎么不见你不喜欢抽烟，哼”！
  • 从操场到小山坡，人工湖到教学楼，他们就这样绕着学校一圈一圈地走着。累了就坐在石凳上休息，看过往的行人和夜空的星星。
  • 林辛身材娇小，总喜欢把头靠在亦先肩膀上。亦先每次都穿着那件宽厚的大衣，希望能为她挡去大风和严寒。
  • 和以往一样，他们还是约在了校道旁的大门见面。不同的是林辛今晚看着好像有点心事。
  • 在走了没一会后，林辛先开了口：“你实习回家吗”？
  • 这是他们第一次讨论这件事。
  • 没等亦先回答，林辛又继续说道：“我爸想让我回家，我也不想留在这里，感觉回家好一点”。
  • “嗯，我也打算回去，但还没具体的计划”。亦先如实回答。
  • “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呢”？亦先看出，林辛有些沮丧。
  • 林辛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师兄师姐们知道我谈恋爱了，叫我要慎重一些，要毕业了......”
  • 林辛微微低着头：“所以我想问问你，实习有什么打算”。
  • 林辛活泼机灵，长相甜美，在学校里自然也就认识了不少人。尤其是师兄师姐，他们多半把她当妹妹看待，对她照顾有加。但也少不了献殷勤的追求者。
  • 亦先用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但一开口，生气的语调便出卖了他。
  • “哦？是谁说的？毕业了就不能谈恋爱吗”？
  • “还是说有规定毕业了就要分手”？
  • “你哪个师兄师姐说出的大道理”？
  • “要不我去问问他”！
  • “不是不是，你别急嘛”。
  • 看着亦先越说越激动，林辛也着急得直跺脚：“他们不是这个意思”！
  • “他们是说我们要计划好”。
  • “因为很多情侣一毕业，他们就......”
  • 林辛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得往下掉。
  • “我害怕......”
  • 亦先这才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女孩，突然柔弱得让人心疼。
  • “对不起对不起，我........”他也只好抱住林辛。
  • “真的，我从一开始就很怕......”林辛还在抽泣着。
  •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别人对我们的感情说三道四”。
  • “凭什么毕业就要分手，我偏不信”！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害怕什么。但请你相信我，不论毕业后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们的感情，我们自己决定......”
  • 亦先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 可当深夜躺在床上，他还是辗转反侧。
  • 大学里的爱情，美好而短暂。毕业后的各奔东西，往往轻易就能摧毁看似牢不可破的爱情。尽管亦先信誓旦旦，但其实心里却没多少底气。他爱喝酸奶，更爱一切的零食。可他只够买一瓶酸奶的钱。他想陪着林辛回家，可那方寸之地，却令他心生恐惧。大学生涯转眼即逝，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 失眠，如期而至。
  • 就像每次困难后出现转机，亦先总认为是有一位幸运之神在默默帮助他。几天后，已经毕业两年的小孟师兄找到了亦先。
  • “亦先，要实习了吗”？
  • “诶，师兄，这个寒假就开始实习了”。
  • “有没有什么打算”？
  • “想着还是回家吧，还没具体计划”。
  • “有没有兴趣来我这边试试”？
  • “啊？你公司”？
  • “对，明天有时间过来一趟，我都在公司”。小孟哥发来定位。
  • 小孟师兄是本地人，是亦先在学生会的师兄。亦先在大一面试时演唱了一首师兄偶像的歌曲，尽管五音不全，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在后来的部门工作中，亦先勤快负责，在大二时也接过了部长一职。小孟师兄毕业后俩人时常还有联系，便慢慢熟络了起来。
  • 尽管嘴上是答应了林辛实习会回家，但亦先心里并不想回去。他没告诉林辛，第二天一早便来到小孟师兄公司。
  • 公司位于市区一栋30层的商业楼内，看着大堂内人们络绎不绝，亦先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扯了扯肩上的背包，紧跟着大家进了电梯。他努力保持镇定，脑海里一直回忆着以往面试的场景。
  • 公司前台是一位与亦先年龄相仿的女生，知道他是来面试后，朝着办公区喊了一声：“孟主任，你师弟来啦”。
  • 小孟师兄迎面走来，亦先竟不受控制地向他鞠了一躬：“师兄好”。
  • 师兄拍了拍他的背：“来吧，带你看看”。
  • 三面落地玻璃将公司划分为四个区域，分别对应着不同部门。小孟师兄领着亦先，一边介绍着：“我们属于信息服务类公司，除了日常合作商家的线上技术支持，我们还有自己的论坛，每天会发布一些本地的热点资讯，这里就是编辑部......”
  • 原来，小孟师兄毕业后便入职了这家公司。而不到两年时间，他就成为公司论坛的主编。
  •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你......哈哈哈怎么一直点头呢”！
  • “你可以简单理解，工作内容就是线上线下采集信息，再发布到公司论坛上”。
  • “工作不难，但是你之前没有接触过，可能听着有些迷糊。我也有和老板提过，目前公司正在发展阶段，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 “对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小孟师兄跟着亦先来到电梯口，又说道：“因为你现在还要上课，所以算是兼职实习。工作日上班半天，每周休息一天，工资是1000元。没问题的话下周就可以过来了”。
  • “好的，谢谢师兄。那我先考虑一下”。亦先差点又鞠了一躬。
  • 这可能是亦先坐过最慢的电梯了。他快步走出大楼，来到马路的另一边。在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后，他放下背包，使劲抖了抖脚。他点起一根烟，感觉全身瞬间放松了下来。
  • 在听完小孟师兄的介绍后，亦先差点没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当即就答应下来。除了没有想象中压迫式的面试外，那1000元的工资，可是相当于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 他急忙拨通了林辛的电话。
  • “亲爱的，我找到工作啦”！
  • “我师兄，小孟师兄，我和你提起过的，他让我去他公司上班，下周就可以去啦”！亦先把情况和林辛说了一遍。
  • “你......你早上没去上课吗”？电话一头的林辛沉默了一会。
  • “嗯，我早上来面试了。其实也不是面试，就是......”
  • “那你要去上班了吗”？
  • “对呀，下周就来。我到时候和辅导员说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 “那......那你实习......”
  • 亦先像是没听到林辛的话，抢着说：“今晚今晚，我们去吃顿好的......”
  • 当然，亦先顺利地说服了林辛。他避开之前答应过的事情，只是不断述说着自己的计划。
  • “反正我回去也要找工作，正好现在有机会，留下来也挺好的”。
  • “小孟师兄一直对我不错，平时也只要上半天班”。
  • “等春节过后，我们也可以一起留下来......”
  • 亦先很快也把消息告诉了家里，尽管妈妈并不放心，但却拗不过他。
  • 亦先在心里下定决心，他会用心工作，会努力赚钱。他和林辛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 周一，亦先正式上班。小孟师兄领着亦先和同事们做了简单的介绍：“大家好，我叫亦先，很高兴有机会和大家学习，希望多多指教”。
  • 公司一共9个人。除了老板外，靠外边的办公区是三个女生，分别负责行政和对外业务的工作。另一边是两名技术部男同事的办公区。编辑部在最里面的办公室，除了主编小孟哥外，还有另外两位男同事。
  • “亦先，加上你公司就10人了，刚好是十全十美！公司接下来会拓展新的业务，大家一起加油吧”！老板笑着拍了拍亦先肩膀，亦先也跟着点点头。
  • “你好呀，小伙子，我叫大白熊”。亦先刚坐下，身边的同事便开口说：“嘿嘿，网名来的！”
  • 他一边讲话，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脸上挂满笑容看着亦先：“别紧张哦，我们很好相处的，放开点”。
  • “好的熊哥，我现在该做些什么”？
  • “诶，叫我大白熊哦”！
  • “有关注过本地的新闻吗”？
  • “没有......”
  • “知道该从哪里采集吗”？
  • 亦先还是摇摇头。
  • “这个，单反，用过没有”？
  • “之前在学校，看过......”
  • 尽管是最基础的工作，也是亦先从未接触过的。好在小孟师兄和大白熊都会耐心教他。亦先也学得很认真。在他看来，每天汲取这些新知识，另他充实和满足。
  • “你再看看你下午拍的照片。这些，明细是没有对焦好。这张就挺不错，人物和景观都有”。
  • “那么你这篇稿子想怎么写，你首先是要有个主题，再展开写”。
  • “所以，以后你拍照的时候，可以想想你这张照片要对应什么内容，或者你的内容，需要有什么照片支撑”。
  • 小孟师兄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继续说道：“整体来说挺不错了，今天就到这吧，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 “不了师兄，我先回去，公车快停了”。
  • 大白熊突然探出身，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线：“是女朋友快睡了吧”！
  • 天空缓缓地飘下细雨，亦先哆嗦着赶上公车。他掏出手机，已经将近10点，林辛的信息还停留在半个多小时前。
  • “我下班啦，今天挺忙的哈哈”。
  • “你吃饭没有？外面好像下雨了”。林辛问道。
  • “没事，我不饿。待会下车再买点吃的”。
  • 风呼呼地吹过，夹杂着雨水拍打在脸上。校道上铺满黄叶，零星几个学生和亦先一样一路小跑。再过十来分钟，宿管阿姨就要和学生会到门口登记晚归了。路过林辛宿舍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 “你怎么在这呢”？亦先连忙赶上，一开口满是雾气。
  • 林辛卸下了妆容，裹着厚实的大衣，看着有些疲倦：“今晚那么晚的”。她看了一眼亦先手里拎着的云吞，从袋子里拿出两个面包塞到亦先手上：“再吃点，天气冷”。
  • “嘻嘻，我今天出去拍照了，写稿写晚了”。
  • “我告诉你哦，今天我......”
  • “好啦好啦，先上去”！林辛不由得撅起嘴。
  • 亦先背过手使劲搓了搓，再轻轻碰了一下林辛的脸。
  • 亦先加快脚步朝宿舍跑去，庆幸着这是一条必然会经过林辛楼下的路。
  • 亦先提前实习的事，很快就在班里传开了。同学们多少都有些羡慕，亦先自然也觉得自己领先着大家一步。尽管半工半读比亦先想象中要辛苦得多，但每每清晨起床上班，看着还在熟睡中的舍友，亦先心里就会充满斗志。在浑浑噩噩两年后，突然有了努力的方向，他倍感珍惜。
  • 很快，到了大家离校的时候。回想起上次送别师兄师姐们的情景，好像也才刚刚过去。亦先特意请了两天假留在学校，和同学们再聚一聚。就算是平日里相处不多的同学离开，亦先都会帮忙领着行李送到校门口。他总乐呵呵地安慰大家，再过几个月，我们还会回来再见。
  • 可在送林辛上车时，他还是尝到了初次分别的苦涩。
  • 亦先坚持让林辛搭学校的大巴车回家，就算价钱贵了一倍多，但总比坐火车方便。
  • “我交代了我那个同学，留了个靠窗的位置给你”。
  • “你晕车药吃了没有？吃一个就好，吃俩个会睡着的”。
  • “你到了之后让你爸爸接你，别自己坐车，你东西多”。
  • 亦先还在努力思索着，生怕落下了什么。
  • 林辛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 “别不开心了，下个月过年我就回去了”。亦先拉起林辛的手，朝着她做了个鬼脸。
  • “你什么时候放假呢”？林辛眼圈红红的，嘟着嘴问，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 “很快的啦。我晚上下班后，就找你视频”。
  • “好了走了走了，车要开了”。亦先松开林辛的手，抬着行李放到了车底下。
  • 汽车缓缓开动，慢慢消失在亦先的视线里。
  • 夕阳在天空撒下一抹余晖，金灿灿的，如清晨一般。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校门口走来，原来离开是这般滋味。


肆.异地恋是咫尺，还是天涯

  • “今晚不吃手抓饼啦”！路过学校门口的小摊，亦先和老板打了声招呼。
  • 在拐角处的另一家店，亦先买了份鸡腿饭，又提了瓶啤酒，朝着宿舍走去。
  • “师兄，师兄”！师弟阿豪在身后向亦先跑来。
  • “师兄刚下班呀”？他和亦先也来自同个城市，家里就相隔了几条街。
  • “是啊，你呢？这大包小包的，现在才回家吗”？
  • “哈哈，我做寒假工去呢”。
  • “寒假工”？
  • “就在这隔壁镇上的工厂，去赚点钱回家过年”。
  • “怎么跑去打工了？谁介绍你去的”？亦先听着不太靠谱。
  • “是中介过来宿舍派的传单，我们班里几个同学都去了”。
  • “这个.......”。亦先想起最近论坛上有网友爆料，有些黑工厂趁着学生放假，半哄半骗他们到厂里上班，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最后还拖欠工资。“你要不记一下我电话，我现在在论坛上班，有啥事你打电话给我。你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多留点心眼好”。
  • “嘿嘿，谢谢你师兄。”阿豪一边掏出手机，一边笑呵呵地说：“应该没事的，我都上了半个月班了。我回来拿行李的，到时直接在厂里回家啦”。
  • “我还要赶车，等我过年回家，再约你出来玩”！说完他提起两个袋子，匆忙地走了。
  • 夜幕很快降临，四周透露着寒冷的气息。落叶铺满校道，黄的绿的，随风飘散。亦先抬头望向宿舍楼，5楼依然亮着3盏灯，而6楼还是一片黑暗。每天晚上乘车经过连接公司和学校之间的大桥，从热闹到安静的落差，亦先也渐渐感到疲倦。他打开宿舍里的所有灯，从里到外，阳台和厕所。又把音响声量调高，随意地跟着歌唱。他想起如果听妈妈的话学着做饭，现在或许可以消磨多一点时间了。
  • 每晚9点，亦先都会和林辛通视频电话，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驱散内心孤独的方式。
  • “你今晚吃什么了”？
  • “鸡腿饭，还加了个蛋”。
  • “怎么整天吃，你不腻吗”？
  • “不会呀，挺好吃的”。
  • “今天没出去玩吗”？
  • “没有，好像都没人约了”。
  • 林辛双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亦先：“你啥时候回来呢”？
  • “应该差不多了”。
  • “你会可以提前放假吧”？
  • “不会等到年三十再回来吧”？
  • “嗯......不会的”。
  • “我明天问问”。
  • 离大年三十还有10天。
  • 可周一的例会上，老板的通知却打乱了亦先的计划。
  • “各位，因为我们要赶在年前把新项目上线，所以辛苦大家最近晚上加加班”！老板眼神坚定地望向大家，希望能得到一些回应。
  • “而关于春节假期，我们推迟几天。年二十八发完年终奖，再统一放假”。
  • “剩下几天的工作，关乎到我们公司来年整体业务的发展，希望大家理解，再坚持多几天......”
  • 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亦先都没心思听，他一直在脑海里计算着回家的时间，是该坐火车还是汽车？现在买票还来得及吗？家里人知道会不会有意见？还有林辛呢....
  • 他期盼着同事们能一起向老板提建议，可大家毕竟都是本地人，除了会后小声嘀咕几句，并没有什么表示。亦先无奈，只好找到小孟师兄。
  • “哥......我能不能提前一两天回去”？
  • “可能不行，亦先”。小孟师兄停下手头的工作，将亦先带到一旁。
  • “早上你也看到了，这个项目确实很重要”。
  • “我知道，可是我......”
  •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别怕回不去。这两天中午我叫上白熊一起，我们去车站排队买票。我让其他同事也在网上帮忙抢......”
  • “也差不了这几天了，到时拿了年终奖，回家过年不是更开心吗......”
  • 这天晚上，亦先回到宿舍已经将近10点半。他匆匆吃了碗泡面，便和林辛通起电话。
  • 他想告诉林辛这个消息，不料却还是她先开了口。
  •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假吗”？
  • “今天刚通知，年二十八发奖金和吃年饭，年二十九就回”。亦先回答着，尽量不去看屏幕里的林辛。
  • “什么”？林辛突然提高了声调：“二十九”？
  • “因为.....因为年底赶着新项目，所以大家......”
  • “那你怎么回来？你票买了没”？
  • “今天中午去火车站，人太多没买到，明天中午再去吧”。中午刚吃过饭，他们便陪着亦先赶去火车站。就算他们一人排一条队，可到了临近上班，人还是不见少。
  • “你就不能提前回来吗，非要待到那么晚”？
  • “什么叫做我要待到那么晚，这是我的问题吗”？压抑在亦先心里的情绪，此刻也不受控制地爆发。
  • “我也不想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大家都是这样，又不是没事做”！亦先感到无奈，他比谁都想早回家。
  • 林辛却突然关掉了视频，只留下语音通话。
  • 本以为她也会跟着咆哮，但她的话语却冰冷至极：“你不想吗？那是谁逼你了呢”？
  • “你这什么意思”？
  • “是你什么意思？如果我不问你，你是打算不告诉我了吗”？
  • “我都和你说过了，我不想异地恋，我毕业就要回家，可你就要留下来”！
  • “那我不是刚好要实习吗！又刚好......”
  • “你就不能回来找工作吗，那里工资就很高吗”？
  • “我告诉过你，从我第一天去读书，我就不喜欢，不喜欢那个地方，我就是想回家”！
  • “可你偏要和我讲什么道理”。
  • “我哪有讲什么道理，这明明就是我的工作啊！你怎么.......”亦先着急着，还想要解释。
  • “你别再说了”！林辛却打断了他。
  • “你为什么就不想回来？我觉得，你这是在为你没能力找的借口”。
  • 亦先想再说些什么。
  • 四周却安静了下来，风穿过耳旁，妄想拨动时钟上的时间。
  • “没话说了是吧，我挂了”。
  • 嘟........
  • 亦先喘了口气，靠着椅子望向天花板。吊扇在入秋后就没再清洗过，布满了厚厚的灰尘。舍友们的床位都只剩下发黄的床单，他们应该也不拿回去了吧。原来，自己已经一个人住了快一个月了。
  • 亦先点了根烟，架在烟灰缸上。烟头烧得通红，烟雾忽隐忽现。桌上摆着林辛的照片，那是她大一的时候拍的。在小山坡上的一片花丛里，她双手放在背后，身体稍稍向前倾着，轻轻地咧开嘴笑。那是在夏末初秋的傍晚吧，小城一年里最舒适的季节。
  • 亦先从抽屉拿出笔，在墙上写下“KEEP GOING”几个字母。又拿出手机，把烟灰缸和照片一起拍了张照。
  • “嗯！该洗澡了”！亦先对着空气喊了一句：“赶紧赶紧啦！再过半小时没热水啦”。
  • 清晨的校园已不见有其他同学的身影，安静地像一片树林。亦先专门绕开一段路，避开和早餐店老板见面。他不想和他解释为什么今天早上不和他买肉包子。尽管上身穿了四件衣服，但他的脚底却是冰凉的。他后悔没听妈妈的话，把秋裤带来。今早公车站罕见地有个女孩子也在等车，她比林辛高一点，头发也比她长一点。亦先站在另一边，并不好奇她是谁。
  • 亦先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思考林辛为什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俩人也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他将精力投放到繁忙的工作中，相信只要过几天回家见了面，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 幸运的是，在同事们的集体抢票下，亦先终于买到回家的火车票。尽管只是站票，还多买了一个站。
  • 年二十九，亦先提前两小时起床，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前一晚的酒气。他烧了壶水擦擦身，提着行李便前往火车站。
  • 亦先把前一晚老板发的工资和奖金装在信封，再小心地放在大衣的夹层袋里。他拉上拉链，想起小时候爸爸揣着几万块工程款坐长途大巴，妈妈会先拿报纸把钱里一层外一层地包紧，再用胶带将钱捆在肚子上，最后套上衣服看着像个大肚腩。
  • 他准备拿1500元给妈妈，剩下1000元留着过年花销。
  • 亦先早到了一个小时，但火车站早已人流涌动。售票厅外依然排着长队，大家拖着大包小包，焦急地等待着。候车厅里也挤满了人，一旁的行李箱被当成了临时的餐桌或是枕头。大家抓紧时间补充能量，迎接接下来漫长的旅途。
  • 临检票上车前，亦先分别给妈妈和林辛打了通电话，告知自己大概到家的时间。他把手机也装在大衣的内层里，口袋刚好在胸口的位置，拉上拉链才会感觉踏实。
  • 回家的兴奋感在上车后消失殆尽。亦先几乎是被人流挤上了车厢。整列火车的通道上人贴着人，行李统一被堆积在车门处的一小块地方。乘务员扯着嗓子让大家尽量往里走，她保证会帮忙看顾好行李。
  • 亦先随着人流移动，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他把两只手紧紧贴在大腿上，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亦先时而仰起头，努力给自己腾出点空间。时而看着座位上的乘客们吃东西聊天，他希望时间走得再快一些。
  • 亦先家是火车的终点站，全程需要5个小时。亦先就这样保持着同个姿势站立了2个多小时。直到经过第三个中转城市，人才稍微少了点。
  • 火车上也开始有了空位，但最多不过几秒，就会有人抢上。亦先发现通道有个小凳子，也顾不上太多，迈开早已酸胀的双脚，拿着凳子坐到洗手台边上。如释重负后，巨大的疲倦感也随着来袭。望着对面不到两米距离的大袋垃圾，亦先很快熟睡过去。期间不知被人经过碰到过几次，他也只是趴着，挪了一挪位置。
  • “小伙子，小伙子.......”亦先感觉到有双强有力的手摇着自己肩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我到站啦，你这凳子还给我，那边有好几个空位呢”！一位年过半旬的大叔笑着说，手指指向了身后的车厢。
  • 亦先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像大叔道了谢，又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抱着行李来到座位上。车上人已经少了很多，离家也只剩一个站了。
  • “我就快到家啦，我今晚早点吃饭后去找你”。亦先和林辛发完信息，望向窗外逐渐熟悉的风景。蓝天白云，清晰分明。阳光透过窗户，温暖了整个车厢。
  • “哎呀，瘦了瘦了！脸色这么差”！妈妈接过亦先手里的袋子，嘴里不停念叨着。读书这几年，每次亦先回家，妈妈都会心疼地说这些话。“你这公司也是，这么晚才放假！赶紧坐会，很快可以吃饭了”。妈妈说着，转身又在厨房忙活起来。
  • “姐......”
  • “嗯”。
  • 姐姐抬头看了亦先一眼，又继续敲打着键盘。好像是在爸爸去世后，他和姐姐的关系就慢慢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变得严厉，禁止一切在她看来会影响学习的事。他还记得在被姐姐发现自己抽烟和谈女朋友后大发雷霆的场景。亦先也知道姐姐早早扛起家里的重担很不容易，但心里就是不由地对她产生了恐惧和抵触。从外出读书后，两姐弟更是少了联系。
  • 亦先换了身衣服坐在床上，电视里正播放着家乡话配音的电视剧。他环顾着四周，感觉熟悉却也不适应。
  • 林辛是大年三十生日，她总会说如果自己在妈妈肚子里待多一会，现在就不会和亦先是姐弟恋了。亦先赶着在快递停运前，在网上买了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作为林辛的生日礼物。
  • 吃过晚饭，亦先骑上摩托车，朝10公里外的林辛家驶去。他一路上停下来看了好几次导航，那是城市另一头的郊区。
  • “1、2、3.....”按着林辛说的，经过第三条巷子后，会看到幼儿园，再过了小卖部就到了。
  • 亦先缓缓驶入巷口，那是一条3米来宽的小路，崎岖着往前延伸。高低不平的楼房挨得很近，分布在两旁。亦先在林辛说的大树旁停下。左边不大的空地上长满杂草，停着两辆报废的汽车。右边是一栋两层高的楼房，土灰色的砖墙上挂着一小盏吊灯，苍白的灯光是这里唯一的光线。机器运作的声音透过小窗户传出来，这是村里常见的小作坊。不过一会，小巷口有个人影急急忙忙走来。
  • “第一次来这边吗？路是不是不好开？”
  • “不会，我就开得慢点”。
  • “开摩托车是不是很冷”。林辛握紧了亦先的手。
  • 风吹过大树沙沙作响，在黑夜中回荡。
  • “哈哈，待会就暖和了”。
  • “你家是在那里面吗”？亦先往前探了探身子。
  • “对，再往里走一会。怎么了？要进去坐坐吗”？
  • 亦先赶紧摆摆手：“下次吧下次吧”。
  • 俩人骑上摩托车，绕着村子外的大路漫无目的地开。林辛紧紧搂着亦先，除了指路，没有说话。路上很安静，几乎不见行人的踪影。路两旁有序地种着一排排树木，树叶透过昏黄的路灯在路面上落下影子，像极了学校里那条小路。以前亦先觉得高中学校很远，那里离家有5公里，骑单车要半个钟。现在骑车过来也要半个钟，他要快点认熟来林辛家的路。
  • “你家里人知道你和我出来吗”？亦先问。在绕了好几圈后，俩人回到了大树旁。
  • “知道吧，也可能不知道”。
  • “你什么时候要回去上班呢”？
  • “我请多了2天假，初九才回去”。
  • “你是不是瘦了，工作很忙吗”？林辛抬着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亦先。
  • “哈哈，哪有！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 “也不能等到12点后吧，就提前点给你过生日”！亦先说着从摩托车箱拿出一个袋子，举到林辛面前。
  • “祝我的小寿星生日快乐”！
  • 袋子里装着一个黑白相间的盒子，还精致地别着一个蝴蝶结。
  •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但你要悄悄在心里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 “我新年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年生日，我都可以陪着你”。
  • 林辛接过礼物，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却慢慢湿润了。
  •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很想你”。
  • “我担心你，但是......”
  • “好啦好啦，怎么就哭了呢”。
  • 林辛往前一把抱住亦先，头使劲贴向他的胸口：“对不起”。
  • 风吹得温柔，舍不得打扰热吻中的情侣。
  • 对于很多人来说，春节作为一年之岁首，代表着团聚和希望。大家换上新衣，张灯结彩，对新的一年充满期盼。赌博在这时也成了一种名正言顺的娱乐方式。无论大人小孩，都会参与进来。仿佛这时候的赌运，就是在预示着接下来一整年的运气。
  • 从高中开始，每年的年三十晚上，亦先都会和一众朋友们聚在某个人家里赌上纸牌。几年来人数有增无减，多的时候十来人，少则也有七八人。今年又多了一桌麻将，大家5块10块地赌，屋子里很快便烟雾缭绕。
  • “过年后还回去吗”？小胖问道。
  • “初九就回去，初十上班”！
  • “嘿嘿，听说你交了个女朋友？说来听听”？
  • “我和你说了吗？你咋知道的”？
  • “也不看看你朋友圈发了几次了”。
  • “也是咱们这里的，就学校的同学”。
  • “一起回去吗”？小胖凑近了点问。
  • “嗯......”亦先停顿了一下：“一起回，年后她去找工作”。
  • 小胖坏笑着：“可以嘛，有空带出来见见”！
  • “行啦，看牌看牌.........”
  • 亦先想说服林辛和自己一起回去，但他心里没底，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 而此时他只想专注于桌面的纸牌上。这是家乡过年都会赌的一种玩法。每人底面2张牌，可选择是否加多一张，按点数或者倍数大小和庄家计算输赢。
  • 亦先把嘴里叼着的烟尽量往嘴角移，不让烟熏到自己的眼睛。他拿到一张百变的大王，两只手握紧了慢慢地搓着另一张：“同花顺！同花顺”！心里跟着默默念着。“8倍”！亦先把发皱的纸牌重重拍在桌上，这是他最喜欢的牌面，觉得这寓意着“发发发”。
  • 直到年初五晚上，亦先和林辛才见了面。亦先骑车载着林辛回到家附近的一处桥下。那是一片空旷的空地。
  • “你看对面”。亦先指向河对岸灯火通明的地方：“那就是老区，晚上很热闹，尤其现在过年，大家会出来放烟花，我们在这里也能看到”。
  • “你家就在那边吗”？林辛问。
  • “哦不......是后面那条路，往前开多两三公里”。
  • “这里离我家好远”。
  • “哈哈，不会啦，我骑车很快就到。待会我们过去那边看烟花”。
  • 亦先让林辛坐在摩托车上，脱下外套盖在她的腿上。
  • “晚上这么冷你咋还穿裙子呢”。林辛穿着亦先送的裙子，外面又裹了一件大衣。
  • “我这不是穿着你送的新年衣服嘛，你还知道今年流行酒红色哦”。
  • “你是不是有事和我说”？林辛突然问道。
  • 亦先支支吾吾，眼神闪躲着。
  • “你把我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又是看烟花又要去吃东西，可是你的事都写在脸上啦”！
  • 亦先挠了挠头，来回走了几步：“就......，就是，我想问你考虑好了没有？我们一起回去”。
  • “我和家里提过，可是我爷爷奶奶想我留在家”。
  • “我妈妈也想我留在这里，可是你想，我们7月份也要回去啦”。
  • “我们回去工作，到时请假也方便，也不用来回坐车”。
  • “等拿到毕业证后，我们再一起回家”。
  • “你说得容易，你回去就能上班，我还要去找工作呢”。林辛反驳道。
  • “我.......我帮你一起找嘛，陪着你”！
  • “少来了”！林辛把脸别过一边。
  • “真，真的！我们刚毕业，找工作不难的，而且我们论坛......”
  • “噗嗤”！林辛突然笑了起来：“好啦好啦，看你紧张的”！
  • “真是太笨了吧”！
  • “什么”？
  •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早就和家里说好啦”！林辛转过头：“我就想听听你和我说什么，可你居然让我等了那么多天”！
  • “我这......这......不是怕你......”。
  • “怕我？怕我什么？你才不会怕我”！
  • “呐，拿着拿着”！林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车票：“交给你保管了，可别弄丢了”！
  • “你......你这就买好啦”？
  • “那不然呢？买不到票，我走着去吗”？
  • “一天就两班车，你可别告诉我你买了早上6点的”！
  • “哈哈，对对对，不对！不对！不是早上的”。亦先高兴地抱起了林辛。
  • 林辛撅起嘴，严肃地看着亦先：“我跟你去，你要好好对我”。
  • “是的，我保证”！
  • 亦先看着林辛，还想说出一些话，让她相信，他负责任，能吃苦，有担当.......可鼻子一酸，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 几声脆响，烟花忽然闯入了夜空。五颜六色绽放在月亮和星星旁。虽然稍纵即逝，但这一刻的美丽，已经留在了记忆中。



  • 伍.同居生活，是甜蜜的爱情陷阱
  • 亦先记得，在小学的语文课上，老师问大家：“你们长大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医生，警察，宇航员......”大家争先恐后地举手回答。同学小X挺直了身板，声音异常洪亮：“我想成为一位环卫工人，让我们美丽的地球家园干净整洁”！老师带头，全班掌声雷动。
  • 轮到了亦先：“我长大后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他也在期待着一样的掌声。
  • 同学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甚至笑出了声。
  • 亦先有些不解，他又大声说道：“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保护我的家人，为社会做出贡献”！
  • “好了同学们，梦想开始于自己的脚下。它可以简单，但永远不会廉价”。
  • 老师示意让亦先坐下，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令她满意。
  • “阿先，学校冷，你把这些衣服都带上”！年初八晚上，妈妈帮着亦先整理衣物。28寸的行李箱打开横放在地上，占据了大部分位置。
  • 妈妈盘起腿坐在床上，把东西往另一个行李袋里塞：“怎么不待多几天才回去呢”。亦先蹲在一旁，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唠叨。每次出门前，除了行李箱和背包，手上还要提多一袋吃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已经比别人多休几天了”。
  •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怎么就不回家找工作呢”。
  • “我这工作做得好好的，哪能说回就回”！
  • 妈妈抬头看了亦先一眼：“你这一个月赚的钱，除去吃饭和房租才剩下多少，回来家里才存的下钱。那房子还等着你装修呢”！
  • “这怎么能一样，我.......”亦先望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姐姐，她手里正拿着遥控器切换着电视上的频道。虽然相隔不到两米，但好像听不到俩人的对话。
  • “我7月份拿了毕业证就回家”。亦先没再说下去。
  •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学校报道，因为那天晚上1点多才回家，被妈妈狠狠骂了一顿。亦先觉得委屈，自己临走前和同学们聚会，怎么就不能理解。在喝下大半瓶红酒后，便和妈妈吵了一架。隔天早上，亦先拉上行李，扔下一句“我自己坐车去”，赌着气头也不回就走了。到学校后和妈妈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妈妈声音哽咽：“你总不叫人放心，别人的父母都陪着去，你偏要自己一个人......”
  • 亦先知道妈妈把希望都放在自己身上，但他不想窝在这小房子里，他想努力赚钱，更渴望自由。
  • 学校依旧冷清，除了一家小超市，其余的店铺都还没开门。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只能勉强在宿舍用电饭煲解决。毕竟到市区来回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更加麻烦。而另一大难题是学校还没开始供应热水。为了防止在宿舍里跳闸，晚上都得提水到楼道里，用“热得快”煮上半个来小时，水才会热。
  • 每天晚上亦先都会先给林辛送去“热得快”。他至今对这像鱼肠一样的小家伙还心存恐惧。小时候冬天家里为了省煤气，洗澡都是用它煮水。爸妈每次都要叮嘱姐弟俩好几次：“千万千万别碰水，会触死的”。一个冬天下来要换上好几根，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但不变的是那冷冰冰的铜铁下，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 望着楼道里偶尔闪烁的灯光，亦先希望林辛能早点适应这样的生活。
  • 可过不了多久，亦先还是察觉到她的异样。
  • “我不想吃，没什么胃口”。林辛接过亦先的外卖，嘟着嘴说。
  • “不舒服吗？”亦先摸了摸她的脸：“没事呀。这是你喜欢吃的哦，鸡腿饭”。
  • “吃不下”。
  • “那你想吃什么，我们去......”
  • “我不想待在宿舍了”。
  • “那你是想出去......”
  • “不是不是”！林辛着急地跺脚：“我快闷死了”！
  • “我每天看工作，投了好多好多简历，可都没消息”。
  • “可能现在人家还没上班呢”？
  • “找工作这种事，哪里急得来”。
  • “那你怎么就去上班了”！
  • “我每天也不知道可以去哪，想找人说说话都没有”。林辛越发委屈地说。
  • “那......那我这不是下班就陪着你嘛”。
  • “可是我......我......”林辛欲言又止，感觉就快要哭出来了。
  • “哎呀，慢慢找嘛，我再帮你问问看”。
  • “不是！不是”！林辛背过身，轻声说道：“我......我晚上一个人在宿舍......我害怕”。
  • “什么”？
  • “我说！我害怕”！
  • “哈哈......”亦先没忍住笑出了声：“傻瓜，你怕什么呢”！
  • “我就是怕，哼！不准笑”！
  • 看着眼前的林辛，亦先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念头。
  • “好啦，不怕不怕，我不是在这吗”。亦先伸出手，却被林辛推开。
  • “我真傻，给你骗一骗，就跟你来了”！
  • “怎么就变成我骗你呢”？
  • “那不是吗，好好在家不就好，非要......”
  • “那......要不我们......”
  • “什么”？林辛急忙转身看着亦先，期待着他说出解决的办法。
  • 反倒是亦先，此时却显得有些慌。他迈开步子来回走动，想着如何开口。
  • “什么嘛”？
  • 亦先重重吸了一口气：“我在想......要不......要不我们出去住吧”！
  • 自从林辛答应了他一起回来，亦先就萌生出这个想法。可他算了一笔账，自己根本负担不起这个开支。他更担心说出来后会让林辛误会。但此时看着眼前的女孩，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 “出去住”？林辛的反应没想象中激烈，瞪圆了眼睛看着亦先。
  • “对，对！就去校门口那些旅店找找，等开学了我们就回来住”。
  • “可是......”
  • “你别怕别怕！我不会对你怎样！”亦先急忙解释：“那样我们会方便些，有热水洗澡，煮饭也不怕跳闸了”！
  • “哼！你想什么呢”！林辛敲了一下亦先的头：“我还怕你乱来不成”！
  • “哈哈，那我明天请假，我们去找找看”！
  • 亦先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一种满怀期待的紧张感。他甚至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
  • 恰当点说，学校只有一家称得上是酒店，其余的多是当地村民的自建房。楼下一至两层会搭配桌球室、KTV或者网吧，楼上则是普通的住宿。所有建筑高低不齐地挤在学校东门旁一条不足五百米的大街上。学校的晚归门禁政策，为旅店带来了不少生意。尤其是在情人节或圣诞节期间，这里更是门庭若市。
  • 曾有同学骄傲地向亦先传授经验，如何与女同学在外过夜。
  • “你晚上9点半后再约她出来吃宵夜，一定要去街尾那家砂锅粥，因为离宿舍远，走路回去将近10分钟。而且粥都是生米煮的，至少需要30分钟”。
  • “上菜后记得多说话慢点吃。临近11点的时候，就说自己要申请奖学金，不能被登记晚归，让她和你到外面住一宿，你睡沙发她睡床”。
  • “可这样不会太直接了吗”？
  • “直接什么！你想想，她都愿意这个时间出来和你吃宵夜了，其实她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只要她和你去了酒店，那接下来就有故事了”！
  • “这样就成了”？
  • “看情况吧，如果想再稳妥一点，你就说自己睡不着想喝点酒助眠。只要她也喝酒了，那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 “就是这样，我成功了好几次呢”！
  • 在大学里，这种事情对于女生来说多是秘密，但对于男生，更多的会成为日后谈论中炫耀的资本。亦先好奇，男女发生关系就这样简单吗？
  • 尽管现在的旅馆生意冷清，但亦先和林辛找了好几家，老板们也都不愿意做这种短租的生意。最后还是在和经常关顾的桌球店老板的软磨硬泡下，才同意把5楼的大床房出租给他们。
  • “你们只租一个月，房租便宜不了，就算你们600吧”。
  • “再交300押金。水电费另计”。
  • “行，老板。那我们下午就搬进来”！亦先很利索地交了钱，昨晚回宿舍后，他赶紧找小胖借了一千块。
  • 俩人随便收拾了些衣物，就住进了旅店。那是一栋7层楼高的建筑，底下两层是桌球室，顶层是老板家，其余四层则被分隔为多个房间，主要是普通的单间和大床房。
  • 房间并不大，30平米不到。进门便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床头挂着一副粗糙的油画。床上整齐摆放的枕头和被子，透出一股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四面雪白的墙上除了一台电视和空调，没有其它装饰。厕所在房间的最底角，紧挨着阳台。阳台和房间之间隔着两面落地窗，和房里简单的布置相搭配，竟显得宽敞明亮。
  • “看起来挺干净的”！林辛四周转了一圈，说：“一个月600块还是挺便宜的，如果多个洗衣机那就完美了”！
  •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把宿舍的电饭锅和电磁炉带过来，以后你就放心煮东西吃不怕跳闸了”。
  • 亦先从没想过，俩人在一起不到5个月，就过上了同居的生活。
  • 忙碌了一天后，大家都有些疲倦。晚上10点刚过，林辛就洗漱好躺在了床上。
  • “你去洗澡早点休息，我看下手机就睡了”。
  • 亦先闭着眼睛抬头朝向花洒，任由热水从头发流向身体，舒适而惬意。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幻想起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渐渐地身体有了反应。
  • 亦先记得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大脑开始有了对性的幻想。伴随着身体的反应，亦先觉得十分奇怪，甚至一度感到羞耻和害怕，觉得这是上天对他这种龌蹉思想的惩罚，慢慢幻想的增多会导致最后下体爆炸而死亡。直到上了初中，偶然之间听到男同学们的讨论，才知道这是正常的身体反应。第一次试着用手去触摸，那突如其来的快感和暖意，让他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床上。而那堂男女分开的生物课，才让亦先明白了什么是男女之欢。
  • 走出厕所，望着床上林辛的背影，亦先感到莫名的紧张，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幻想了多年的事情，是不是今晚就要发生？我该怎么做？这又是什么感觉呢......”
  • 亦先关了灯，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他慢慢靠在床头半躺着，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偷偷看了一眼林辛，她把被子盖到脖子处，好像已经睡着了。
  • 亦先还是不敢躺下，他掏出手机，把亮度调到最低，胡乱地按着。
  • 倒是林辛先开口说话：“你怎么还不睡呢”？林辛转过头，眯着眼问。
  • “哦.....我.....我看下手机就睡，你先睡”。
  • 又过了十来分钟，亦先还在看着手机，他觉得自己会这样半躺着过一夜吧。
  • “哈哈，你干嘛呢”？林辛双手撑住床面，朝着亦先靠近：“你这是不困还是不冷呢”？
  • 亦先的眼神急忙避开那隐蔽的部位：“我.....我....不会冷啦，还行，不是很困”。
  • “你躺下啦”！林辛说着一把拉下了亦先，把被子盖在了他身上：“你老实睡觉”！
  • 俩人脸对着脸侧躺着，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轻柔地拍打在自己脸上。亦先觉得自己手心在冒汗，心也跳得更快了。
  • 忽然像被什么推了一把，亦先往前吻了一下林辛。林辛没有躲避，竟也往前回应着。
  • 而接下来，一切的动作好像都是那么顺其自然。从手臂到胸口再到腰腹......林辛的身体如触电般轻微地抖动，但并没阻止亦先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彼此的心跳越来越强烈，急促的呼吸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 亦先翻了个身，把林辛压在了自己身体底下。他焦急地伸出手，想要脱下她身上仅剩的衣服。
  • 林辛却用双手撑开了他。
  • “等等，你准备好了吗”？林辛问。
  • “什么”？
  • “我.....我准备好了啊！你放心！我.......”亦先更着急了。
  • “不是不是啦”！林辛双手绕过亦先的脖子，轻轻用力：“我是说，你有没有....有没有戴那个”！
  • “啊？避孕套啊！”亦先像是喊了出来。
  • “这个.....这个我没有”！
  • 林辛用力推开了亦先：“没有那可不行”！
  • “可是......可是我......”
  • “不能可是！我们都要对自己负责”！林辛坚定地说。
  • “睡觉睡觉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林辛翻过身，背对着亦先。
  • 忽然又翻了过来：“这枕头不够高，不舒服”！
  • “来”。亦先挪了挪身子，将手放在了林辛枕头上：“这样睡吧”。
  • 并不像同学们说的一样，亦先整晚憋得难受。一种肌肤触碰后的温暖感，让他整晚睡得踏实。
  • 第二天晚上，亦先准备充足，事情也很自然地发生了。两个人的身体第一次交融在一起，亦先终于“闯进”了那片密林。原来那里有流淌的小溪，有跳动的小鹿......紧张？兴奋？云朝雨暮间，一切都无法言喻。
  • 这一夜所有的湍急和绕指柔，令人回味。
  • 后来亦先想起，都会觉得当时的同居生活是如此不可思议。一切都发展得太快。就在那不到30平米的空间里，俩人一起生活着，看着眼前最真实的对方，并成了彼此的全部。
  • 可白天俩人却有着不一样的境遇。亦先勤奋的工作表现，逐渐得到同事和领导的认可，也开始独自负责部分商家活动的报导。而林辛依然在投简历和面试中，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甚至差点误入传销骗局。
  • “那是家卖黄金珠宝的公司，让我先交500元保证金，然后明天去培训3天。到时候培训完钱就退给我”。
  • “你可千万别去”！亦先一听急了：“你傻不傻，这摆明就是传销，你还想去”？
  • “怎么这就是传销啊”！
  • “交钱，培训......接下来就是要你拉人头了”！
  • “你听我说，找工作不能急”。
  • “他们就是利用你这样刚毕业又急着找工作的心态，很容易就把你给骗了”！
  • “这样吧，以后你看到合适的工作，先发给我看看”。
  • “如果要去面试，我有时间就陪你去”。
  • 亦先自认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林辛听完后只是沮丧地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句。
  • 不断的“闭门羹”一点点磨灭着林辛的耐心，而恰好“一根导火索”的点燃，令她彻底爆发。
  • 可能对于多数初尝禁果的年轻人来说，性生活更多的是一时的冲动和激情，尤其是两个刚刚同居的人。
  • “你......是不是没戴”？
  • “用完了，我还没买”！亦先望着身子下面的林辛，黑暗中那渴望又担心的眼神。
  • “不行啦，这样太危险了”！
  • 亦先一把将林辛翻了过来：“不怕，我控制住，差不多的时候就出来”！
  • 果不其然，随着最后的冲劲，一股暖流进入了林辛身体。
  • 亦先翻过身，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彻底放空着自己。
  • 直到林辛在他胸口重重砸下一拳。
  • “你看看你，我都说了不行，都弄到里面去了”！
  • 林辛凶巴巴地说完，随即冲进了厕所。
  • 水声哗啦啦地流着，亦先这才反应过来。他开始有些慌张，脑海里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尽可能让自己冷静，拿起手机查找起来。
  • 可是网上众说纷纭，有的说受孕要具备许多条件，有的说只要过程中没做好措施都有可能。安全期、排卵期、甚至有最佳的季节和时间......亦先一字一句，仔细地看着。
  • 直到林辛从厕所出来，她头发乱蓬蓬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
  • “你别着凉了，先把......”亦先拿着棉外套走了过去，却被林辛一把推开。
  • “你就只顾你自己，只顾你自己！你说现在怎么办”！
  • “我.....我刚刚查了一下，没那么容易的”。
  • “那要是会呢？都进去了！我现在可不能......”林辛说着说着哭出了声。
  • 亦先手足无措：“你别哭嘛！我......”突然亦先脑海里闪过刚刚看到的内容：紧急避孕药！
  • “有那个，什么婷来着！是避孕药，你等会我去买”！
  • “你先去床上躺着，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亦先说完，裹起大衣就往外跑。
  • 路灯给这乌黑的夜晚勉强带来一丝光亮，屋外的风从早刮到晚，晚上更是强烈。亦先忍不住，哆嗦着连打了几个喷嚏。
  • 短短两三百米的街上，有着好几家药店，刚好都夹杂在旅馆之间。亦先来回走着，观察哪家药店没人。他希望药店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或者大妈，可也担心他们和他一样，不认识婷字前面的字。
  • “老板，买一盒这个”！前一个顾客前脚刚踏出药店，亦先紧跟着就进了店。
  • 这是一家两间铺面打通的药店，门口立着一块大大的霓虹灯招牌，4个红色的大字十分抢眼：医师坐诊。店里几个大柜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中西药，琳琅满目。一个年轻人坐在收银机前，手指快速地滑动着手机。
  • 亦先说着把手机放在年轻人面前的柜子上，屏幕上是刚从电商平台下载的图片。
  • 年轻人慢悠悠地朝手机瞅了一眼，站起身熟练地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盒：“38”。他甚至都没看亦先。
  • 亦先赶紧还了钱，一路跑回旅店。
  • 林辛正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拽着药走到她身旁。
  • “就是这个，吃了就没事了”！
  • 林辛半信半疑地接过：“真的可以吗”？
  • “可以的可以的，我刚都查了”。
  • “吃一个就好了......”
  • 林辛冷静了许多，亦先也跟着放松下来。
  • “你说，如果真的有了，那怎么办”？林辛突然问。
  • “有.....有啦？”亦先还想逞强，可似乎也没了气力。
  •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别担心”。
  • 那天晚上，亦先做了一个梦。
  • 林辛顶着大肚子，陪着他拍了毕业照。男同学们坏笑着朝他眨眼，女同学们却好像都黑着脸。
  •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们来到了亦先家门口。
  • 妈妈和姐姐一人站在一边，面目扭曲，像要把他吞进肚子里。
  • 而林辛却蹲坐在一旁哭泣，手指向屋子里......
  • “亦先，亦先”！
  • “醒醒，醒醒”！
  • 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将他拉出梦境。
  • “怎么啦”？亦先半睁着眼睛。
  • “我.....我来M了”！
  • 亦先揉了揉眼睛，看见白色的床单上有一小滩深红色的血迹：“那你是不舒服吗”？周日早上被吵醒，亦先显得有些不耐烦。
  • “是很不正常啊”！林辛说着，呼吸都有些急促：“提前了半个月，而且......一直出血，没有停过啊”！
  • “什么”？亦先‘咻’地一声坐直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 “我也不知道啊”！
  • 眼前的林辛，脸色苍白地看着亦先，显得既害怕又无助。
  • “我肚子涨得难受，感觉又来了”！说完就往厕所里跑。
  • “这是怎么了”？亦先赶紧起身：“昨晚不是还好好的？昨晚........”
  • 亦先突然想到什么，赶紧翻出昨晚紧急避孕药的说明书。
  • “内含大量的雌激素和孕激素，容易导致内分泌紊乱。
  • 月经失调......一年内不建议服用超过3次......多次服用易导致不孕不育......”
  • 一字一句，看得亦先胆战心惊。
  • “亦先，亦先......”林辛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艰难地移动着双脚。
  • 亦先赶紧上前。
  • “我这是怎么了？我好害怕”。林辛肿胀的双眼布满血丝。
  • “我......我这是不是流产了”。两行眼泪也跟着落下。
  • “你先过来坐着”。亦先拿出毛巾铺在血迹上，让林辛半躺着：“你把被子盖上，别着凉了”。
  • “我肚子又涨又痛，早上到现在都3次了，以前没试过这样的”。林辛眼含泪花的双眼看着亦先，希望可以得到他的帮助。
  • “你听我说，别怕”。亦先顿了顿：“这是......是昨晚那药的副作用”。亦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躲开了林辛的目光。
  • “什么？副作用”？林辛叫出了声。
  • “嗯，没事的，你......”
  • “没事吗？你看我的样子像没事吗”？林辛质问亦先：“你昨晚为什么不说”！
  •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看到的”。
  • 亦先想藏起手里的说明书，却被林辛一把扯过，看完又查了一下手机。
  • 林辛真的没有了力气，她作势要朝着亦先扇一巴掌，最后只是推了他一把。
  • “你这混蛋”！
  • 亦先低着头，不敢动弹。
  • “我说了不行不行，可你就是不听，你就只顾着你自己”！
  • “你看到没有啊，你拿给我吃的药，写着‘影响生育’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 林辛的眼泪也开始不停地往下掉。
  • “你别哭嘛，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过两三天就好了......”
  • “你别怕，那只是......”
  • “够了！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林辛双手不停捶着床板。
  • “我早就说过我不想来这里，我告诉过你的”！
  • “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一天都没有”！
  •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私，什么都是想着自己”！
  • “我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满意了没有啊”！
  • 像是一头绝望的野兽，林辛在用着自己最后的力气，对着眼前的“敌人”怒吼。
  • 她蜷缩在被子里，不停地发抖，不停地哭泣。
  • 亦先想上前，可脚底却似有千斤重。
  • 屋子里慢慢变得安静，只有厕所传出嘀嗒嘀嗒的水声。
  • 亦先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他走到阳台，拉上窗帘，想暂时离开这里。
  • 天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一丝阳光。这个城市，好像每天都在降温。
  • 亦先点起一根烟，使劲抽了几口。突然风不小心刮来，把烟灰吹到亦先脸上，眼睛、鼻孔......差点就呛出了眼泪。
  • 这天，林辛再没开口说话。
  • 亦先煮了热水，把电热水袋充满电，又买了她爱吃的粥和炖汤。他轻声轻脚地把东西放在床边，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知望向哪里发呆。
  • 他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和小孟哥请了2天假。
  • “我出去帮你买点姨妈巾吧”。亦先怯怯地问。第二天，俩人都起得早。
  • “嗯”。
  • “你感觉好些吗”？
  • 林辛不回答，也不看他。
  • “你想吃点什么？喝粥吧，虾粥可以吗”？
  • “随便”。
  • 这是昨天过后，俩人的第一次对话。
  • 亦先观察着，林辛去厕所的次数少了一些，脸色也好看了点。她开始玩着手机，只是一句话也不说。
  • “噔噔噔~噔噔噔~”傍晚的宁静，被一阵阵手机铃声打破。
  • 是小孟哥，亦先赶紧拿起手机走到阳台。
  • “在干嘛呀”？
  • “没事呢小孟哥，咋啦”？
  • “和弟妹约会呢”？
  • “没......没有。她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
  • “我看看明天能不能回去上班了”。
  • “哈哈，我可不是来催你的”。
  • “之前不是听你说，林辛也在找工作吗？刚好最近你琳儿姐那边在招人，就想问问她有没有兴趣去试试”。
  • 亦先在公司见过琳儿姐几次，她是小孟哥的女朋友。
  • “有有有，肯定有！什么时候可以去面试呢”？亦先难掩内心激动的心情。
  • “你小子是要跳槽吗？着急成这样”？小孟哥继续说道：“她那边想招多个助理，也算是行政吧。工作会有点繁琐，可能比较适合女生”。
  • “对对对，合适的，她是文秘专业，学过的”！
  • “你不是和我读英语的吗？怎么就变成文秘了”？
  • “哈哈，同个学院，应该差不多的”！
  • “好了好了，待会我把微信推给你，你让她和琳儿联系就好”。
  • “没问题的小孟哥，谢谢你！谢谢你”！
  • “你啥时候这么和我客气了？就这样，先挂啦”。
  • “好的小孟哥，下次请你吃饭”！
  • “YES”！亦先握紧手机，不由得喊了一句。
  • 亦先推开门进屋，林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 “你听到了吗”？亦先故作镇定。
  • “什么面试？听不太清楚”。林辛坐在床上，眼睛随着亦先身体移动。
  • “是小孟哥女朋友，琳儿姐，公司在招助理，问你有没有兴趣”。亦先逐渐提高了音量。
  • “啊？要让我去吗”？林辛急忙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是在哪里的”？
  • “嗯，说是让你去看看合不合适”。亦先别过头，伸出手想随便拿点什么东西：“你加一下琳儿姐微信，她会和你说的”。
  • “好呀”！林辛忽然来到亦先身旁。
  • 她裹着厚厚的棉服，头发胡乱散在肩上，脸色苍白，笑着对亦先说：“呐，给我扫一下”。
  •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也终于在此刻奔溃，亦先低着头，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会让你这样。你好点了吗，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 “哼，问医生我吃了避孕药怎么办吗”？
  •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 “臭男人，我好多啦”！
  • “下次你再敢这样，小心我把你下面给......”林辛朝亦先肚子轻轻打了一拳。
  • “我真的很害怕，我也不是故意对你......”
  • “不说了不说了”！亦先一把抱住林辛：“你换个衣服，我们出去吃饭吧。庆祝一下你终于找到工作了”。
  • “这样就算成了吗？我都还没去面试呢”？
  • “你担心什么，小孟哥介绍的，肯定成”！
  • “咱们不吃快餐，下馆子去......”
  • 1周后，林辛顺利入职。
  • 俩人公司距离只有3个路口。他们每天一起上下班，谈论着工作中发生的事。生活像朝着亦先预想的方向，慢慢步向正轨。
  • “起床起床啦，你这个臭猪”！亦先迷迷糊糊接起电话，是乐为打来的。亦先看了一眼手机，中午又睡了2个多小时。
  • 他伸了个懒腰，脖子有些酸痛。这是长期对着电脑落下的毛病。两个月前的体检报告里，写着“脊椎生理曲度变直”。
  • “哈哈，醒啦宝贝。怎么又睡过头了呢”！
  • 5年后，亦先当上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门主管。有着不小的业绩压力，也拿着在家乡算得上优厚的薪资。他有独立的办公室，管理着底下4个人。每天分配完工作后，还算清闲。
  • 亦先早已不惧怕回忆骤然地闯入脑海，只是偶然想起那些轰轰烈烈的过往，如今却逐渐在心里淡去，不由得有些愧疚。
  • 或许一切早已注定。你会遇上谁，谁又会离你而去。
  • 毫无征兆的来，也悄无声息地离开。



  • 陆．大哭了一场，是对青春最好的赠礼
  • 临近开学，在师弟阿豪的介绍下，亦先退掉了原本租来的房子，来到离学校五公里外的一个小区。
  • 小区位于市区和郊区的中间处，附近的人都管它叫做“小三区”。不仅是因为这里只有3栋楼，而且还住着不少在夜店工作的女生。
  • 小区门口是一条刚建成不久的柏油路，两边整齐地停发着汽车，有好几辆是亦先在网上看到过的豪华的品牌。经过一道铜色的大铁门后，是一个圆形的小水池，十来盆色彩斑斓的鲜花环绕其中。
  • “呐，师兄，我和我女朋友就住在这一栋。我们那是单间，一个月租金也就500块”。亦先抬头仰望着矗立的高楼，心里竟有些紧张。
  • 一阵浓郁的香水味随着电梯门的打开扑面而来，一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嫖了亦先他们一眼，蹬着高跟鞋走到电梯口的巨大的镜子前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 这里总共23层楼，房间分布在左右两边，一间紧挨着一间。亦先大致数了数，一层好像10几户，也有可能是20几户。楼道狭小而细长，因为装的是声控照明灯，一眼望不到底。除了门外摆放的几个小鞋架，和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没有其余的装饰。
  • 房间在9楼06房，和学校的宿舍号609刚好反过来。
  • 房东大叔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见亦先他们后摆了摆手：“你们先看看咯”。
  • 房子80平米左右，分为上下两层。底下一层是客厅，厨房和厕所分别在两个对角处，沿着楼梯上去，是3个紧挨着的房间。
  • “这里一层就两套这样三房的格局。原本这里住着一家人，刚好回老家了，才腾出来的”。房东大叔也是外地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说。
  • “这里什么家具都有，过来了就能住。我之前租的1500，看你们都是学生，1300给你们就行了。水电煤气每个月物业会来抄表，就按实际算，我也就不加钱了。”
  • “那个，大叔，我这旁边几家住的是什么人呢”？亦先试探着问道，却把大叔逗笑了。
  • “哈哈，小伙子，你这问我，我就不知道了。我可管不了其他人”！大叔又点起一支烟：“你们就放心吧，都是年轻人，在这附近工作的”。
  • 亦先和林辛又四处看了看，他们想再慎重一点，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互相问对方感觉怎么样。
  • “放心吧，我就是这的房东，不会骗你们的”。大叔像是知道了他们的担忧，走上前继续说道：“楼下有几个摊位卖菜的，还有便利店，都是‘白领’住着，生活很方便.........”
  • “我们不找个单间吗？这1300太贵了吧”。林辛扯了扯亦先的衣角，小声说道。
  • 亦先轻轻摇了摇头，又朝着她眨了一下眼睛。
  • “大叔，便宜点行不”？
  • “已经很便宜了小兄弟！你来阳台看看，下面就是花园，这可是园心房。我以前没有1800可不租的”！大叔在身前重重地比划了一个8的手势。
  • “那......那我押一付一可以不，刚毕业，钱也不太够。”
  • “哎，我这都是按季度付钱的，你们......”
  • “放心老板，我们不会拖你房租的”！亦先连忙说：“我们也在这附近上班”。
  • “行吧行吧，我改一下合约......”
  • “师兄，我没介绍错吧！你看，门口就有公车，过个桥就到学校了。往那边去就是市中心，咱们这应该算黄金地段吧”。阿豪送亦先和林辛到公车站，得意地说着。
  • “哈哈，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中介呢！你怎么有宿舍不住，跑到这里来呢”？
  • “还不是我那女的，嫌学校太嘈杂，非要来这边。我看不贵，而且在外边住也方便呢嘿嘿”！
  • “你呀你，还是这个衰样......”
  • “哈哈，师兄和嫂子慢走，要帮忙搬家告诉我哈，有空来我家喝茶......”
  • “你犯傻了吗？我以为你找的是单间，为什么要租这种？1300呢，每个月加水电煤气1500不止了，哪里住得起”！刚上公车，林辛就狠狠掐了亦先一下。
  • “哎呀你别担心了，我和我妈说了，这个月先不交家用。我还和我姐借了1000块，够我们还的”！
  • “那下个月呢？一个月1500啊”！
  • “哈哈，我看你才傻吧！那里3间房，怎么可能就我们两人住”。
  • “我有两三个同学也留在这里工作，到时叫他们来合租。你有同学要租房吗，也一起来吧”。
  • “啊”？林辛一脸惊讶。
  • “人多热闹呀！而且你想想，如果5个人住，一个月1人也才300来块钱”！
  • “你之前没说是合租......”
  • “怕什么，都是很好的同学，哥们”！
  • “可是......这不会有点奇怪吗？我和他们又......”
  • “互相有个照应嘛”！还没等林辛说完，亦先就一把搂住了她：“而且白天大家都上班，晚上回来就在自己房间了......”
  • “是吧......”
  • 第二天一早，亦先便拿着3000元，付了房租，签了合同。
  • 也许是从小在那间小房子里长大，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住进“大房子”的感觉。
  • 同学们陆续回校，亦先周围都热闹了起来。他早就准备好，前后攒了10天的假期。
  • 如同这盛夏的骄阳，翠绿的枝叶，此时的校园里，充满着毕业前热烈躁动的气息。女孩们换上艳丽的裙子，抹上精致的妆容。男孩子倒满淡黄色的啤酒，肆意地欢呼歌唱。
  • 无人舍得打扰他们，这对青春告别前的狂欢。
  •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哪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 老歌在此刻更显得情深义重，时不时也有从某个角落传来的合唱。整齐洪亮的“毕业快乐”，是每首歌曲的结尾。
  • 有的声音渴盼，有的焦躁感伤。
  • 毕业晚宴，是对青春的践行。
  • 班里的同学悉数参加。伴随着老师们的祝福和叮嘱，那些一开始的记忆，也在亦先脑海里慢慢浮现。
  • “1......2......1，1......2......1......”在烈日下的军训，让亦先感到无比的烦躁和厌恶。他不参加班里的集体活动，也拒绝和舍友以外的人交流。他只想每天呆在宿舍里，尽管那破旧的吊扇总是“咿呀”作响。
  • 但在竞选班干部的班会上，亦先却站了出来。
  • “大家好，我叫亦先。我今天也要竞选班长”！
  • 同学们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着，仿佛亦先刚刚宣布了他有一个了不起的梦想。
  • 他看了一眼刚下讲台的阿垣。尽管他有着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却是坐在了第一排。此刻他的笑容，好像在嘲笑着自己。
  • 从入学军训开始，他便是表现最积极的一个。帮助辅导员组织活动，也主动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可能在大家心里，甚至在他自己看来，这个职位已经十拿九稳。
  • “咳咳......”亦先清了清嗓子：“我小学的时候做了6年的班长。虽然中学6年‘光荣卸任’，但我觉得自己有信心，也有能力，担任着一职位”！
  • “好了好了......”辅导员举起双手，示意同学们保持安静。尽管她的脸上也挂着笑容。
  • 亦先朝台下鞠了一躬：“希望大家相信我，为我投上一票，谢谢”！
  • 阿垣像是故意将名字写得高了一些。亦先努力伸长了手，也把自己的名字写得更大一点。
  • 每位同学轮流上台，在黑板上支持的人名下画上一笔。
  • 亦先3票，阿垣2票。这是亦先全场唯一的一次领先。
  • 全班51名同学，最后亦先获得7票。
  • 阿垣慢悠悠地走上讲台，还是带着他那标准的笑容。
  • 亦先坐在教室后排，交叉着双手，来回捕捉着与他对视的眼神。
  • “嘿，亦先哦”！忽然有人拍了拍亦先肩膀：“牛逼呀兄弟，我们就一直看他不爽了。你刚才看到没有，我们都给你投票了”！
  • “我叫阿伟，我叫阿平，以后咱们就是哥们！不不不，你胆子大，是我们大哥......”
  • 就这样，这两位“小弟”也陪伴了亦先整个大学生活。他们经常在球场上叫嚣：“我们是三巨头，我大哥是詹姆斯！我是闪电侠，我是龙王波什......”
  • 而后来，亦先和阿垣也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与亦先当时只想在同学们面前出出风头不同，两年多来的检验，他确实是个称职的好班长。
  • 其实亦先和班里大多数同学的关系都很一般。他从一开始便选择让自己成为大家眼里的“坏学生”，以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自卑和不安。
  • 但好在他还有现在同桌的这群兄弟。
  • 阿炎，人们嘴里的“山顶洞人”。他后来学会自嘲，来应对大家的玩笑。他的梦想是毕业后能在大城市里闯荡一番。
  • 小鸿，性格直爽的客家人。烟酒不沾的他却有着一口大烟嗓。曾经抵挡不住大家伙的怂恿，在喝下一口白酒后，立马吐了一地。
  • 阿牛，因为脸上长满了青春痘，人们总戏称他是一直青春期的小男孩。单亲家庭锻造了他十分好强的性格，他坚信自己能努力和妈妈过上好日子。
  • 阿科，一个标准的帅哥。生为官二代的他却十分友善随和，是和亦先一起逃课最多的人。
  • 阿伟和阿平，一对外形不像却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但凡班里有不守规矩的事，都有他们的份。一个热爱跑车，一个痴迷历史。
  • 阿垣算是大家的老大哥了。身体结实的他力气大得惊人。亦先无数次在他面前放下豪言，总有一天会把他放倒在地上。可最后却都落下被他夹着脖子到处跑的结局。
  • 同学们开始端起酒杯，敬老师，敬同学。
  • “在喝酒这件事上，亦先显得很有经验，他小声地和大家说道：“可千万别和他们一样！东西都不吃就喝酒，等会没两杯就要倒下”。
  • “咱们赶紧吃饱了，再来战斗”！
  • “对不对，你们看”！阿垣指了指墙角：“2箱红的，5箱啤的，今晚谁也别想走着回去......”
  • 可坐在一旁的阿牛，却突然端起了酒杯：“来，阿先，这杯敬你的”！
  • 如同玫瑰般鲜艳的液体盛满酒杯。他仰起了自己红透了的脸，这是他异常激动时身体的反应。
  • “这杯，兄弟敬你的”！阿牛伸直了手：“敬你事业有成，敬你爱情美满，敬......”他拿着杯子在眼前绕了一圈：“敬兄弟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 饭桌霎时间变得安静。
  • 亦先一动不动地，紧紧看着眼前这张脸。红得璀璨，红得热烈。
  • 晶莹的酒杯碰酸了亦先的鼻头，眼泪甚至都没能在眼眶里停留，就掉落下来。
  • “你.......你特么傻逼吗”！亦先一边骂着，一边往自己杯子里倒满酒。
  • “梆.....”一饮而尽，干净利索。
  • 亦先想着深呼吸，或者睁大自己的眼睛，可都无济于事。眼泪就这样止不住地往下流。
  • 兄弟们都站起了身，像要安慰他，却也纷纷流泪。
  • 大家手搭着肩，围成了一个圈，任由情绪释放。
  • 酒一杯接一杯地倒满，夹杂着粗口的祝福，是哭是笑，此刻都不重要。
  • 所有人合唱了班歌《青春纪念册》。这首彼时大家嫌弃的落伍的歌曲，欢快的律动下，却荡漾着深深的不舍和悲伤。
  • 亦先努力看清身边每一位同学的脸，这些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的可爱的人。
  • 时间无情地流逝，像在催促着大家，别给青春留下遗憾。
  • “阿先，阿先”！坐在角落旁的女同学李琴，招手喊着亦先：“过来过来”！
  • 亦先应声走了过去。边上还有另外几位女同学，像是喝醉了闭着眼睛。
  • “你这人，不够意思啊！我看你四处喝了一圈，也不见你来找我喝一杯”！李琴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桌面。酒杯里的液体也跟着左右晃动。
  • 她算是亦先的同乡，也是亦先在班里少有的关系较好的女生。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让不少男同学喜欢逗她玩。但当她睁大了那双金鱼般的大眼睛，也会吓得大家“落荒而逃”。
  • “哈哈，我这不就来了吗”！亦先作势喝酒，却被李琴拦下：“我先喝”！
  • 她抹了抹嘴巴，朝着亦先靠近了一些：“那天你在街上牵着的女孩子，是你小女朋友吧”？
  • “嗯......是的。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 “我说怎么我追求你那么久都不答应，原来你是喜欢小巧玲珑的”。
  • 林琴抓起桌上的一瓶酒，往另外一个杯子里倒。
  • “你少来这套！你是不是......”
  • “她一定很温柔吧”。李琴转身看着亦先，眼眶里闪着泪光。
  • “我知道的，你们男的，就喜欢温柔的女孩子”。
  • “也不是啦，你也不错啊！你.......”
  • “哦，是吗？”李琴又往前靠近了一些。
  • 她狠狠地抓住亦先的手，感觉指甲已经嵌入肉里。
  • “我哪里不错了？你说说看”！
  • 亦先甩开了她的手，又担心自己太过用力。
  • “你是不是喝多了？你......”
  • “我是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 亦先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坚定而期盼的眼神。
  • 来不及躲闪，李琴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 她靠在亦先胸口，止不住地哭泣：“可是，我们就要毕业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 亦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怯怯地伸出手，搭在李琴肩上。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帮她擦去了眼泪。
  • 这是不需要答案的感情，将随着回忆埋葬在青春里。
  • “臭渣男”！李琴一把推开了亦先，使劲吸了口鼻涕，擦了擦眼睛。
  • “手机给我，我要打给你女朋友”！李琴伸出手。
  • “你.......你想干嘛”？
  • “怎么？害怕啦？”李琴又是盯着亦先看：“我就和你女朋友说说话”！
  • “我......我没做亏心事，有啥好怕”。亦先说着把手机递上。
  • 李琴拨通了电话。
  • “你好呀，是林辛吗”？
  • 亦先双手搭在大腿上，不由得紧张。
  • 他听到电话一头林辛的声音。
  • “今晚是我们毕业晚会，亦先咋没带你来呢”？
  • “我呀，我是她哥们！我叫李琴。听说他交了个女朋友，我就想认识认识你”。
  • 李琴按了扬声器。
  • “哦哦，你好呀。那亦先呢？喝醉了吗”？林辛问着，语气有些着急。
  • “我在这呢，没喝多”！亦先赶紧凑近了说。
  • “哈哈！看你们都紧张得一个样”！李琴靠近了手机，接着说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想告诉你，亦先是个很好的男人，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 “我替你们开心，祝福你们”！
  • 说完，李琴把手机还给亦先。
  • 亦先连忙站起身走到一旁：“没事，是我同学。我们在唱歌呢，可能要晚一点再回，你困了先睡......”
  • “哈哈哈哈......”李琴笑的更很大声了。
  • 哇！！！
  • 突然歌声暂停，人群里一阵躁动。
  • 只见阿科手捧着一束鲜花，脚步酿跄地朝一旁的女同学晓君走了过去。
  • “大家安静，安静一下哈”！阿垣跳上桌子，大声说道。随即又将话筒递给阿科。
  • 他接过话筒，在晓君跟前单膝跪下：“我......我喜欢你晓君”！
  • 晓君有些不知所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身后几个女同学正小声说着话。
  • 阿科重重的呼吸声传遍四周，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 晓君捂着脸，不知所措。
  • “答应他！答应他”！同学们开始起哄。
  • 晓君接过花，也接受了他的拥抱。
  • 大家欢呼着鼓掌，他却哭出了声。
  • 可能当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女孩的答案。
  • 这是需要答案的感情，也随着夏风飘散。
  • 临近聚会尾声，头昏脑涨的亦先点了首周杰伦的《蜗牛》。这是他2年多来第一次在全班面前唱歌。他瘫坐在地上，唱得声嘶力竭。
  • “蜗牛一步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
  • “等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终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 那晚的聚会持续到凌晨两点多，亦先没和大家一起回去。同学们在学校下车后，亦先让大巴司机把自己送回了公寓。
  • 在空荡荡的车上，亦先借着酒劲和大叔搭话。
  • “师傅，这么晚麻烦你了”。
  • “哈哈，哪有什么麻烦，送你们来就要送你们回”。
  • “小伙子喝了不少酒吧”！
  • “还行还行。我舅舅也是开大巴车的，感觉很辛苦”。
  • “干哪行，吃哪行的饭。没啥辛苦不辛苦......”
  • “是到这里对吧”？
  • “是......是的大叔”。
  • “谢谢你了”。
  • “嗯......”
  • “小伙子，毕业快乐”！
  • 两天后，同学们陆续离开。
  • 亦先没为大家送行，他不想成为最后离开的人。
  • 梦想朝四方散去，青春至此告一段落。
  • 亦先和林辛选择留下，为了爱情，为了自由，也为了未来。



  • 柒  爱情展开了与现实的较量
  • “叮铃铃，叮铃铃......”周日早上的闹钟声尖锐得刺耳。
  • 林辛扯起被子盖住了头，不耐烦地喊着：“快关掉快关掉啦，好吵哦”！
  • 亦先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从背后抱住林辛，又把脚架在了她大腿上：“是你的闹钟......”
  • “那你帮我关了”！林辛一把蹬开了他。
  • 亦先清了清嗓子：“才8点，就给你吵醒了”！他一手摸索着手机，另一只手朝林辛大腿伸去，慢慢往上，又说道：“你要赔偿......”。
  • 林辛翻过身，双手将亦先撑开：“我不要”！
  • “为什么不要”？
  • “你.....你没刷牙，嘴巴臭”！
  • “那我不亲嘴”。亦先作势，向着林辛胸口挤去。
  • “哈哈，你走开啦”！林辛坐起身来，拨开脸上胡乱的头发：“你让我睡会，今天周日呢”！
  • “你的闹钟吵醒我了，睡不着啦”！
  • “行，你自己说的”！
  • “嗯”？
  • “下楼买菜去”！
  • “买菜？.....我没买过耶”！亦先停住乱动的双手：“要怎么买”？
  • “大少爷，你不会做菜，连买菜也不会吗”！林辛瞪了他一眼。
  • “我没买过嘛，你教教”！说着，又往林辛身上靠。
  • “哎呀，走开”！
  • “你就买10块钱猪肉，再买2把青菜，木耳和香菇也拿一点”！
  • “要买那么多吗”？
  • “你今晚还想再下去一趟吗”？
  • “对了，买鸡蛋！再买条鲫鱼，阿垣昨晚说他要煎鱼”！
  • “鲫鱼？你慢点说，我记记”。
  • “还要让阿姨帮忙切肉，买菜也要拿点葱......”
  • “要买活的鱼，就是还会动的......”
  • “那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哪拿得了”。亦先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 “你麻溜点，我等会还要拖地......”
  • 亦先故意重重地推开了隔壁房门，看着阿垣和小鸿东倒西歪各睡一边，他操起地上的枕头向他们砸去，大声喊道：“起床买菜做饭啦......”
  • 他们是亦先的第一对“房客”，离校当晚就住了进来。在面试过几份工作后改变了主意，决定在家专心经营他们的女鞋网店。
  • 角落的另一个小房间住的是林辛的同学王梓。林辛以“离公司近”的理由邀请了她过来。她在附近商场的电影院工作，为了赚多点钱，经常主动上夜班和周末班。
  • 一开始难免有些生疏和别扭，但在亦先和林辛的带动下，大家很快熟络起来，相处得也很融洽。在商量一致后，也为这个家定下了一些“规矩”。
  • 电视旁的月饼铁盒里放着家里的生活费，每人每次100元。供大家在除去房租和水电费后的日常支出使用。而在家务方面同样分工明确，做饭的不洗碗，每两天一次拖地，每月一次大扫除......
  • 做饭的基本都是阿垣，他说自己从小便学习了妈妈的好手艺。最拿手的菜是红烧鲫鱼。先把鲫鱼煎熟，再另起锅，放入辣椒、大葱、香菜和生姜等配料，大火爆炒后淋上，随着滋滋的声音香味四溢。
  • 就算是平时很少做家务的亦先，也慢慢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甚至在把凌乱的厨房收拾干净后，心里莫名会有种成就感。
  • 晚饭后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电视或是玩游戏，简单却也温馨。
  • 阿豪师弟是家里最常来的客人。他总说自己陪了女朋友一天，晚上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他招呼起大家一起打牌，斗地主1局1元底，这能玩上一整晚。
  • 亦先对于赌博的印象，最初还是和爸爸一起。
  • 在亦先小时候，爸爸是个包工头，这似乎是个挺赚钱的工作。记得那时爸爸拿钱回家，都是一大沓50元和100元的面额，妈妈笑得很开心。
  • 可后来因为工程老板跑路，爸爸不仅丢了工作，还把大部分积蓄赔给了工人。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多年在工地上工作的原因，爸爸身体出现了不少小毛病。尤其是双腿，无法长时间弯曲，在刮风下雨天更为严重，甚至要人扶着，才能站起身来。最后只能经人介绍，做些家庭的小装修，维持全家的生计。
  • 慢慢地，活也越来越少了。爸爸时常在点起烟后笑着说：“现在手脚不好使干得慢，就算我做得再细，也比不上年轻人了。干得时间长，人家还要多算点钱给我......”说完后，他总会朝天上吐出一个个的烟圈，逗得姐弟俩拍手大笑。
  • 在亦先三年级左右，爸爸也就基本待业在家了。
  • 家里没了经济来源，父母总要想办法。突然某一天，亦先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红红绿绿的图纸，上面画着他看不懂的粗糙的图画和扭曲的数字。亦先跑去问妈妈，只得到了以后不准碰的答案。
  • 亦先还是细心观察着一切。那时候每逢周二、四、六晚上，在吃过晚饭后，父母都会“忙碌”起来。有时打电话，有时匆匆出门，又很快回来。电视里的翡翠台在晚上9点20多分的新闻总会突然插入广告，而再过不到两分钟，一旁的电话就会准时响起。爸爸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纸笔记录一番，便挂了电话。这前后不到1分钟的时间，会让爸爸哈哈大笑，或者和妈妈吵上几句。
  • 亦先最后也懂了。这是一种政府禁止的赌博。可它不仅成为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更是失业父母的精神寄托。
  • 那时候，除了他们脸上的笑容，赢钱最主要的标志是隔天餐桌上的冬瓜鸭肉汤，和爸爸嘴上叼着的三五牌香烟。
  • 有次妈妈激动地说漏嘴：“我这10块钱如果中了，能赢300块”！
  • 这是足够这个家庭生活几天天的300块。
  • 慢慢地，亦先甚至在每周的那三天晚上也开始期待。他希望父母们能赢钱，因为那决定着大人们的心情，明天的饭菜，还有他能出门和小伙伴们玩上一下午的弹玻璃珠游戏。
  • 后来，家里附近的小巷深处有人开起了赌档。
  • 那是一种叫“鱼虾蟹”的赌博。一张白布上画着6种不同的图案，庄家碗里有3个骰子，压中庄家摇出来的图案，就能赢钱。赌注随着每个赌档不同，边上的多为1块、5块。越往里赌注越大，但最多不超过100块。
  • 有次亦先跟着爸爸去，看着他从外到里一路“过关斩将”，可在最深处的赌桌上没一会却输了精光。爸爸不甘心回家，他拉着亦先来到一边，对他说道：“你回去，我衣架上的那条裤子里有100块，你拿过来。别给你妈看到了”！
  • “看到了，就说我叫你买烟......”
  • 亦先把钱死死拽在手里，穿过人群一路小跑，仿佛这是爸爸给他的一项重要的任务。
  • 他看着爸爸蹲在地上，猛抽着烟，眼睛死死盯着小木桌上那张满是皱褶的白布。他并不着急下注，就这样看着，像是能看穿什么。
  • 爸爸刚扔了烟头，又点起一根烟。那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动作，他把钱压在其中两个图案中间。
  • 亦先感觉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 “好啦，好啦！双手离桌，财神揭锅”！庄家吆喝着。
  • 周围忽然安静地骇人，只有骰子在两个碗里撞击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亦先握紧拳头，紧紧地靠着爸爸，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
  • 爸爸轻轻皱着眉，还是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 “来来来，两青一红，好意头”！
  • 庄家熟练地朝着爸爸的那张钱上扔下两张100块。
  • 爸爸起身，拉着亦先的手：“走吧”。
  • “不玩了吗爸”？
  • “嗯”。
  • 亦先忍不住一蹦一跳。
  • “去买菜吧”。爸爸脸上毫无波澜，就像刚刚的一切只是亦先的幻觉。
  • 也许在爸爸看来，这只是他与生活的又一次博弈。
  • 亦先觉得，他们这样一块两块地打牌称不上是赌博，只是增添点游戏的乐趣。可林辛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只要和钱挂钩的就是赌博，她反感一切的赌博行为。所以更多时候亦先只是在旁边看着。有时他也会做多点家务活，作为当晚打牌的交换。
  • 在每周周日晚上睡觉前，亦先和林辛会拿出记账的小本子，算上一周各自的支出。
  • 亦先的工资是2000元，每月要汇1000元回家，剩下的钱勉强只够自己一个月的花费。
  • 而林辛的工资是1600元，但是不用交家用，相对宽裕一些。
  • “你这周花了300块啦”？林辛问。
  • “哦哦对，就周四晚上加班后，我请小孟哥和大白熊喝了酒”。亦先回答。
  • 林辛拿笔轻轻戳了一下亦先额头：“你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又浪费钱”！
  • “知道啦”！亦先故作神秘，捂着嘴小声说道：“现在有活动跟拍，小孟哥都是让我去，每次商家都会给200块红包”！
  • “下星期就有，拿了钱我们就去吃牛肉面”！
  • “要不现在去吃”？
  • “现在？太晚了吧”！
  • “吃碗面很快的嘛”！林辛嘟着嘴，拉了拉亦先的衣角。
  • “那要不要叫......”
  • “我想两人世界”！
  • “哈哈哈，那走吧”！
  • “不骑单车哦，我们散步去......”
  • 这是附近唯一一家牛肉店，老板是同乡人，做的牛肉面味道和家里的一模一样。但一碗15块钱，他们也是偶尔才去。
  • 他们约定好，等谁加了工资，就要去吃上一顿火锅。
  • “你说，我们真的数不清天上的星星吗”？林辛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天空。
  • 路两边的树长得茂盛，挡住了来往车辆耀眼的灯光。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拂起林辛耳边的头发。
  • 亦先放下抬起的手，也顺着林辛的目光望去。
  • “因为.......星星总是一闪一闪的。不对不对......因为它们太多了吧”。
  • “我们来数星星吧”！林辛挽起亦先的手臂，拉着他向前走去：“数到一百颗，我们就回去......”
  • 他们一路小跑起来，绕开了高楼，穿过了小路。
  • 他们踮起脚尖，沉浸在那浩瀚的夜空里。
  • “96,97......”
  • “我这还有......”
  • “这个刚刚没数过吗”？
  • “没有没有！98,99......”
  • “100”！
  • “耶！太棒啦”！林辛一边跳着，一边抱住了亦先。
  • “我在网上看过，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那里晚上整片天空都是星星”。
  • “有......有这个地方吗”？亦先挠了挠头。
  • “是呢，我看过照片，太漂亮了”！
  • “以后我们一起去那里好吗”？
  • “那很远吧”。
  • “很远很远的，可能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 “阿先，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 “啊？你......你说什么”？亦先用手背，轻轻碰了林辛的脸。
  • “我觉得，两个人要一起走好远好远很难哦。可是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 “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
  • “我......我，你不知道，女孩子会想很多的吗”？
  • “哼”！林辛朝着亦先做了个鬼脸。
  • “哈哈，会的会的。我会一直爱着你的”！亦先拉起林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 “林辛，你觉得委屈吗”？亦先突然问。
  • “什么？委屈”？
  • “你陪我留在这里，会不开心吗”？
  • “我赚的钱不多，还要给家里生活费，剩不下多少钱”。
  • “我攒不下钱，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 “我有一直在努力，在努力让我们变得更好点”。
  • “可是......”
  • “哎呀，你说什么呢”！
  • “我刚刚没别的意思呀，我就是和你说......”
  •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觉得，我有些对不起你”。
  • “我没有觉得委屈，一点也没有。你也没逼我来这，我心甘情愿跟着你呢”！
  • “我知道你在努力，那我们一起加油呀，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你说对吧，对吧对吧......”林辛拉着亦先的手，左右摇晃着。
  • “对，你放心，我一定......”
  • “啊？你哭啦”！林辛弯下身，看着亦先。
  • “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有点热”！
  • “哈哈，我们回家去吧”！
  • “今晚你怎么回事，突然就这样了”。
  • “你也是，你要数星星......”
  • 像在校园里一样，俩人挽着手，任由黑夜流淌在其中。
  • 望着眼前赤裸的身体，聆听着彼此平静也急促的呼吸。时间在此刻显得更加珍贵。
  • 亦先希望，生活可以就这样一直下去。
  • “铃铃铃，铃铃铃”，是亦先妈妈打来电话。
  • 自从亦先离家读书后，每周都会和妈妈通3-4次电话，尽管每次都是叮嘱他要按时吃饭，多注意身体。
  • “你工作怎么样？忙吗”？
  • “还行，妈，不会特别忙”。
  • “不忙也不给你妈打电话”。
  • “没什么事情就不用天天打了......”
  • “我看你啊，差不多就回来了吧。我听你阿姨说，那边都没家里好”！
  • “妈，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呢”！
  • “反正你迟早要回来，干嘛一直要留在那里”。
  • “你现在一个月给的钱，还不够生活......”
  • “那我才刚毕业，能赚多少钱呢！我一些同学还没找到工作呢”！亦先无奈地争辩着。
  • “你姐最近交了个朋友”。
  • “哦”？
  • “自从你爸走后，你姐就撑起了这个家。生活、读书，都是她的钱。现在她也该有她自己的生活了，不能总是靠她”。
  • “你是个男孩子，就要担起这个家的责任”！
  • “我知道啊妈，可是这和我回不回去有什么关系呢”？
  • “怎么就没关系了！你别忘了，家里还有间房子等着你装修”！
  •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只是想再呆多一段时间”。
  • “你回家工作，才能攒得到钱”。
  • “哎，我不想说了。你自己想清楚吧”！
  • “嘟嘟嘟”，妈妈挂断了电话。
  • 亦先洗了把脸，希望能不在脸上留下痕迹。
  • 他记起上次送阿科去车站路上的谈话。
  •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阿科问。
  • “我哪有什么打算，就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 “你爸妈都是公务员，你也去考吧”？亦先问。
  • “公务员有什么好，我想去外面看看”！
  • “你呢？不会想一直留在这里吧”？
  • “不会啦，总要回去的”。
  • “回去做什么”？
  • “我也不知道”。
  • “我有个表哥，听说现在是派出所所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帮我。我觉得做警察挺好的......”
  • 那是亦先从小到大见面不到3次的表哥。
  • 他想起小时候爸爸说过：“阿妹你性格随我，脾气大，长大了爸送你去警校。你小子看着不爱说话，但心底里净是‘坏主意’，做律师适合你......”
  • 亦先竭力挣脱束缚，他逃离了家庭，逃离了现实，在甜蜜的同居生活下暂时忘却了一切。他从不去想结束，也没有勇气去想结束，甚至也忘了会结束。就像身处沼泽，终会一步一步陷入其中。
  • 亦先从未去过游乐园，现在这80平米的房子，这10平米的房间里，便是他的游乐园。
  • 捌 想给生活留下缝隙，却变成照不进光的裂痕
  • 8月的盛夏，太阳几乎每日恣意横行。阳光带走天空中每一朵云，只留下炙热的空气和连绵不绝的蝉鸣声。整个城市像被一口大铁锅罩住，让人透不过气。
  • 亦先讨厌夏天，不喜欢这个稍微一动便满身大汗的季节。其实他更不喜欢被晒黑。易黑的肤质让亦先每过一个夏天，皮肤就变得黝黑。在并不出众的外表下，他觉得这会让自己看起来更丑一些。
  • 但他却抵触正常的防晒方式，或者说他不想被别人知道他是个注重防晒的男人。他认为男人在阳光底下撑伞看起来像是异类。自己也曾偷偷抹上林辛的防晒霜，可那黏糊糊的感觉没一会就要洗掉。所以亦先有自己独特的，尽量减少被阳光照射的方式。他靠着树荫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家，中午也很少再找林辛一起吃饭了。
  • 但公司最近新成立的摄影项目，却落在了亦先和大白熊身上。他们需要每周选定一个话题，再外出随机采访路人，最后由同事剪辑制作成视频。
  • “阿先，结合当下热点，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哦”！大白熊摸着自己下巴那一撮专门蓄起的胡须，笑着对亦先说。
  • 可在前两期视频推出后，因为话题不够吸引，后期制作也比较粗糙，流量和效果都和大家预期的很不一样。
  • 亦先难免有些失落。入职半年多来，他对于基础的工作早就驾轻就熟，但渐渐地他也发现自己难以突破。他迫切希望做出一些成绩，让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有点名气。他不想每次外出，同行只知道他是小孟哥的师弟，是大白熊的同事，他永远都是跟在他们俩人身后的一个刚毕业的小孩。
  • “哥，我想换个方式去做”！几天后，亦先找到小孟哥和大白熊。
  • “因为我们现在视频制作的人手不够，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先缓一缓。我的想法是先用照片和文字的形式，来表达普通人内心某些难忘的人和事。后期栏目有热度了，再转成视频的形式........”
  • 哥哥们点头同意。而几天后亦先受邀前往市福利院拍摄一场特殊儿童的生日会，他觉得这便是挖掘好素材的机会。
  • 福利院的小礼堂里挂上了彩带和颜色各异的气球，多位义工分布在每个位置，带动着大家融入这欢快的节日气氛。尽管第一次接触这群陌生的孩子，让亦先显得有些胆怯和拘谨。但他还是操着相机，熟练地拍下活动的各个环节。
  • 活动临近结束之际，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好几次之后，亦先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 “您好，院长。我是这次活动跟拍的小先，不知您是否方便，想请教您几个问题”。亦先双手交叉垂落在身前，朝着院长轻轻鞠了一躬。
  • 院长穿着一身花黑色长裙，与脚上那双洁白的运动鞋并不搭配。她应该还未四十岁，但岁月却过早地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明亮的眼睛像是在给着亦先勇气：“您好，请说”！
  • “我是第一次来福利院，也是第一次接触了这些孩子，能麻烦您和我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吗”？
  • “哦哦”！院长抿了抿嘴，上面的口红都褪了色，她轻声说道：“今天参加生日会的都是院里智障的儿童，可能你第一次见，对他们的外表有点不习惯。但其实他们和普通孩子一样，喜欢玩，喜欢热闹，只是‘长不大’”。院长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很喜欢这样的活动，但机会确实不多”。
  • “是的，看得出大家都很开心”。亦先不知道作何回应。
  • “这些孩子，原本是家里的希望，现在却变成了家庭的不幸。其实他们需要的只是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正是这样，很多家庭负担不了！一些父母放弃了他们，所以他们就来了我这里。我们在日常引导他们，希望他们慢慢地生活能够自理，在社区有份简单的工作，能养活自己，照顾好自己”。
  • 院长的话让亦先感觉有些压抑，但他明白这是他目前能力承受范围外的事实。他缓了缓，赶紧开口说道：“是这样的院长，我们最近在记录一些普通的人和事，所以我想和小朋友们聊聊天。如果可以，我给他们拍张照片，结合聊天的内容发布到网上”。
  • “这当然可以，他们肯定也很乐意”！院长欣然答应，领着亦先走到礼堂，她指向礼堂内一位穿红衣服的小孩：“你找他吧，他叫小吴”。
  • 亦先连忙点头致谢，朝着小吴走去。
  • 看着亦先站在自己面前，小吴停下了正在吃蛋糕的双手。他满嘴奶油，不好意思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吃起来。
  • “你好呀，你是叫小吴吗”？亦先递上纸巾。
  • “你......你好”。小吴点了点头，接过纸巾握在手里。
  • “今天玩得开心吗”？
  • “开心”！
  • “你有什么梦想吗”？亦先开门见山。
  • “梦想”？
  • “嗯......就是你想做的事......最喜欢做的事”。
  • “我最喜欢唱歌”！
  •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说着便大声唱了起来。
  • “我可以帮你拍张照吗”？
  • “拍照”？
  • “是的，就是这个”。亦先举起手里的相机。
  • 小吴愣了一会，又往后退了两步。他昂起头，左手抬到胸口位置摆出“耶”的手势，右手还是拿着蛋糕。
  • 尽管有些背光，但亦先还是按下了快门。
  • 回到公司，亦先立马发布了照片。他在配文里写道：“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唱歌”！
  • 他又用几个马甲做了评论，有对楼主点赞的，有对残障儿童热爱生活表示肯定的......他信心满满，期待着网友们加入讨论。
  • 可还不到一个小时，被顶在最前的一条评论里却写着：靠这样的方式哗众取宠，楼主是否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 亦先几乎喊出声，他连忙要敲字回复，却被小孟哥制止。
  • “你先等等”！小孟哥神情凝重地看着屏幕：“这个ID，应该是报社的黄记者”。
  • “那我更要说清楚啊，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 “确实你的表达方式容易让人误会”。
  • “我......这样写有什么......”
  • “你先把帖子删了吧，我打个电话和他解释一下”。
  • “可是.......”
  • “先删了”！小孟哥抬头，严厉地看着亦先。
  • 亦先只好照做。
  • 他走出办公室，打开走廊的窗户大口地呼气。
  • 他并不理解小孟哥的做法。就算是报社的记者，他也不惧怕和他解释甚至是理论。他又觉得异常沮丧，是自己工作不到位，还是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 夏天的夜晚来得很迟，墨蓝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月亮偶尔露出一小角，来弥补星星的空缺。
  • 看着饭桌上的西芹炒肉和炒青菜，亦先并没有食欲：“你帮我煎个蛋吧”。他走到林辛身旁坐下。
  • 林辛没有抬起头，只是答应了一句：“你自己弄去”。
  • “我哪会”！
  • “那你学”。林辛语气毫无波澜，还是继续吃着饭。
  • 阿垣和小鸿忍不住笑了起来。
  • 亦先端起碗，走到一旁客厅的沙发上。他用力咽着白饭，想以此抗争，可并没人帮他煎蛋。
  • 他匆匆吃完，买了两罐啤酒，来到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 这是在对面马路的拐角处，一家家居装饰公司的门口。借着霓虹招牌的光，透过两扇落地玻璃门依稀能看到里面色彩分明的装潢，和墙上挂着的似乎是价值不菲的装饰品。
  • 门口四五层台阶铺着米黄色的砖块，人往两边坐，刚好给前面的花栏挡住，有人经过也不会看见。
  • 亦先一个多月前偶然经过发现，觉得这地方隐蔽。随着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把这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谁也不知道。
  • 他拉开拉环，又叹了一口气。
  • 回想入职以来，亦先觉得自己每天都是在两位前辈的怀抱里工作，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工资待遇，都是停滞不前。他试图寻求突破，但今天的事却狠狠抽了他的脸，他感到无比的失落。
  • 而以前甜蜜的同居生活，在一段时间的新奇和激情过后，似乎也慢慢走向平淡。生活里多了更多无言的相处，和琐碎的争吵。他努力安慰自己这就是生活的必然，可内心却时常感到无趣。
  • 还有那和妈妈约定的回家期限，每天都在催促着自己。
  • 亦先喝了一口酒，冰凉的苦涩感直击喉咙。酒气在身体里快速转了一圈，最后飘上了头。
  • 亦先又点起一根烟，趁着酒味还在，猛吸几口。
  • 烟气让喉咙感到干涩，又灌下几口酒。
  • 这就是喝酒和抽烟的循环。
  • 想起今晚饭桌上的事，他回想起在学校时阿牛对自己说的话。在得知他和林辛的几次争吵后，他向亦先说道：“你们好像都没有真正解决过你们之间的问题，而你似乎也一直都在逃避。但你要知道，感情里出现的问题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而那时候......”
  • 亦先咕噜咕噜连续灌下几口酒，他已经无力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 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亦先打开屏幕，突兀的亮光让亦先一下子睁不开眼。
  • 他看着屏幕，按下锁屏。
  • 他又打开，快速地敲字回复道：“没去哪，快回去了”。
  • “嗯，回去就拖地”。
  • 亦先一大口喝下整罐啤酒，忍不住打了个嗝。他缓缓站起身，用力一捏，把啤酒罐捏弯了腰。
  • 夏天的雨来得很急，令人捉摸不透。望着天的另一边，家的方向还是通透明亮，眼下的雨却淋湿了大地。距离公司还有两个路口，亦先使劲蹬着脚踏板，嘴里骂骂咧咧：“一大早什么鬼天气！草”！
  • 到了公司，亦先赶紧把鞋子脱掉。他最受不了鞋子进水，湿漉漉的袜子裹着脚，让他难受。他拧干袜子，晾在了电脑主机上，对身旁的大白熊嘿嘿一笑：“不臭的”！
  • “你注意点形象”！一边的小孟哥朝亦先挑了挑眉：“师妹们第一天来，别吓到人家”！
  • 亦先这才注意到，办公室来了两位新同事。她们紧挨着坐在墙边，电脑屏幕挡住了脸。
  • “你小子‘丢人’不，刚进来就脱鞋子脱袜子”！小孟哥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他站起身，拉了拉衣领：“和大家介绍一下，小妮和陈嘉也是咱们学校的，比你小一届，现在是过来实习”。
  • “师兄好，我叫小妮”！一个穿着短裤T恤的女生先站了起来，她染了一头褐黄色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清爽帅气。她看了一眼亦先，没忍住笑了笑。
  • “我叫陈嘉，师兄好”。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亦先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样子，那身影又缩回了电脑前。
  • “哦哦，原来是师妹呀”！亦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你们好呀，我叫亦先.......”
  • “亦先，那个拍摄的项目，可以让她俩配合你，都是新闻专业的学生。大家加把劲，把工作落实一下......”
  • “好......好的”。亦先点了点头，像是还没晃过神。
  • 大白熊凑过亦先耳边，小声说：“上次黄记者那件事，我看你不是还想和你小孟哥急？这一下子给你整了俩‘女助手’，干活不累啦......”
  • 亦先抓起主机上的袜子，又往陈嘉那边看了一眼。
  • 可能是有两位女同事的到来，一整天办公室都安静了许多。临近下班时，在思考和纠结了将近一整个下午后，亦先拿起纸笔，来到她们座位前。
  • “哈喽师妹，是这样，我想简单和你们说说我这边的想法”。亦先并未等她们回复，他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笔记本。
  • “我想选一些比较热门的话题，做街头采访的视频。比如本地的民生事件，国内外的热点新闻，甚至娱乐圈的话题都可以。主要针对的人群呢还是以年轻人为主。我们可以先设定好问题，在采访中引导他们往有趣的点去回答。再在后期制作加上一些音效、特效等，使整体的视频往轻松、诙谐的方向走。这样在网络上传播度高，网友们也好接受，你们觉得呢”？亦先一口气说完。
  • “哦哦，明白了师兄。之前有看过类似的视频”。小妮紧跟着回答到。
  • 可一旁的陈嘉却是沉默着，亦先不禁感到尴尬，甚至有些生气。
  • 亦先往前一步，故意抬高了音量：“你呢？你觉得怎么样？陈嘉师妹”！
  • 陈嘉抬起头，竟露出了意想不到的笑容。
  •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一双晶亮的眼睛像是精雕细琢过。她斜过身子，手掌托着下巴，像是在看着一个认识多年的亲密的老朋友。
  • “我想问你哦....”
  • “啊？你......你说......”亦先赶紧把眼睛从陈嘉脸上移开，随意在桌子上看了看。
  • “你叫亦先哦”？
  • “是......”
  • “那‘亦’是哪个‘亦’呀”？
  • 陈嘉往前挪了挪身子，手还是托着下巴，声音柔软轻细，眼睛瞪得更圆了。
  • “啊......”？
  • 一旁的小妮忍不住噗嗤一笑，她用手推了推陈嘉。
  • 陈嘉的嘴微微撅起，浅红色的腮红透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 “这......”亦先左手插着裤袋，右手撑在桌面上：“我的‘亦’，就是‘人云亦......’，不对不对！是‘不亦乐乎’的‘亦’”！
  • “挺好听的，有点像女孩子的名字”。
  • “好啦”！小妮又推了一下陈嘉，转过头对着亦先说：“师兄你别当真，她这人就这样，喜欢开玩笑，但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 “没关系！那我刚刚说的.......”
  •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我刚刚有听呢”！
  • “嗯嗯，我也是”！小妮附和着。
  • “那.......”
  • “我觉得，亦师兄，要不明天我们直接出去拍吧”？
  • “对呀师兄，陈嘉以前有做过类似的视频作业。而我也会后期的视频制作”。
  • 她们的提议完全出乎亦先的预料，他习惯性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也可以，我们明天就出去试试看”。
  • “那.....师兄，没啥事我们就.......”
  • “哦哦，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下班了”！
  • “没关系呀亦师兄。我们要去公车站坐车回学校，你要一起吗”？
  • “我......我要去接人，你们先走吧”。
  • 亦先觉得，在两位师妹面前，自己拘谨地更像是个实习生。他脑海里忍不住回想起陈嘉的模样，她的语气她的表情，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 “你在想什么呢”！后座的许言，拍了一下亦先的背：“怎么一路都不说话呢”？
  • “没......没有。想着公司的事呢”！
  • 微风扑面而来，夕阳将路人们的身影拉长，缓缓朝着家的方向。
  • 亦先回头看了一眼公车站，洒满了橘红色的落日。
  • 第二天下午，亦先和陈嘉便出发了。
  • 陈嘉像是变了个人，一路上认真地和亦先分享起自己以前拍摄视频的经历。
  • 她向亦先提议：“我想要不今天我们先别去设置话题，感觉这样给人们设定了一个框架，可能比较难入手。我们试试问一些开放性的问题，比如，你有没有想对某个人说的话？你目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昨晚查了一下，这边应该还没有人做这种街头采访的视频，所以我们都可以大胆尝试一下，你觉得怎么样呢？”
  • 亦先跟在一旁，他没有多想，只是不时地点头赞同。刺目的阳光迎面照来，亦先忍不住问：“你不怕晒吗？我们要不要撑个伞？”
  • “哈哈，不用啦，这多不方便呢......”
  • 或许是得益于陈嘉以往的经验，整个拍摄进程异常的顺利。
  • 街边皮肤黝黑的青年，面露疑色地看着怯怯提问的亦先，直到他发现了一旁陈嘉手里的手机：“这......这是要上电视吗？”他赶忙搓了搓手，挺直了腰杆：“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有时候挺累，但......但是挺幸福，哈哈”！
  • 公园石椅上的中年大叔，听了亦先的问题后笑了笑：“我女儿今年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全家人都很开心。这是她辛苦付出一年后的成果。但她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我还是很担心的。只是孩子长大了，总该往外面去。我也一把年纪了，哪还有什么愿望，就希望她以后过得开心吧”！
  • 小区里散步的老奶奶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她紧紧握住陈嘉的手，眯着眼使劲看着她。“我小孙女和你一样大，我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我大孙子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们给我看照片，圆嘟嘟的，和我孙子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奶奶说完咯咯地笑，嘴里的牙已经快脱光。
  • 亦先凑过老奶奶耳边，稍稍提了提嗓门：“老奶奶，你住哪里呀？我们送你回去吧！”
  • “我耳朵灵光着呢！我每天都要出来动一动这把老骨头。倒是你呀小伙子......”说着，老奶奶竟把陈嘉的手塞到亦先手里，“对人家小姑娘好点”！
  • 俩人几乎同时撒开手。陈嘉低着头，亦先正想要解释，可老奶奶已经转过身，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 夕阳西下，像是温柔的妈妈，抚摸着大地上归程的孩子。
  • 亦先先开了口，打破这尴尬的宁静：“今天辛苦你啦，天气那么热，谢谢你了。”
  • “嗯”。陈嘉轻声回应，就像第一天见面时那样的冷漠。
  • 深蓝色的沙发已经磨损得有些掉色，而上面两个凹陷的位置也越来越明显，屁股稍微一动，就能听见里面弹簧“嘎吱嘎吱”的声音。
  • 刚搬进来时说好的沙发罩，直到现在也没有人买。按林辛的说法，大家都不知道住到什么时候，这钱出了也不好找他们平摊。
  • 如果不是地上太脏，亦先宁愿躺在地上。最近大家因为家务活起了点矛盾。亦先和林辛想要分工明确，哪个人每天需要做什么。但兄弟们却觉得随性点就好，负责好各自房间的卫生，公共区域等大家休息时再一起打扫就行。一开始俩人隔三差五还是会去收拾，只是时间久了心里就不平衡。林辛总让亦先去和自己的兄弟们说，要像在学校宿舍一样分配好各自的家务活。但亦先却开不了口。久而久之，就任凭这楼下乱糟糟了。
  • 俩人都拿着手机，亦先半躺着在沙发的一头，脚架在茶几上。林辛缩着身子，躺在另一边。
  • 亦先毫无目的地切换着手机里的APP，脑海里一直回想起今天老奶奶的那句话。
  •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不是表现出什么让老奶奶误会。
  • 他又对自己当时心里突然出现的感觉感到奇怪。
  • “那是紧张？开......开心吗”？
  • “可是刚刚陈嘉为什么那么冷淡？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 混乱的思绪让亦先感觉难受，他忽然抬头看着身边的林辛，胸口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他满心愧疚，为自己自私的想法感到羞耻。
  • 他迅速调整着呼吸，不表现出异样。
  • 他慢慢靠近，把头枕在林辛大腿上。“我们去吃个宵夜吧”！
  • “7点才吃过饭，还没9点就饿了”？林辛还在看着手机。
  • “嗯，今晚的猪肉好像不新鲜，吃着怪怪的”。
  • “你饭都不会做，还吃得出不新鲜吗”。
  • “是有一点啦，我们去吃那家牛肉粿条吧”！
  • “不去！我不饿”！
  • “我请客啦，出去走走”！
  • “不去啊，我不想动”！
  • “那我洗澡去了”。亦先起身离开。
  • 尽管这样的状态已有一段时间，但亦先难免还是感到失望。
  • 吃饭，洗澡，睡觉。一周做爱一至两次，熟练而自然。没条件有其它消遣，也很少讨论什么，却有看不完的手机。
  • 日子就这样过着，风平浪静。



  • 玖 亦先还爱着林辛，也喜欢上了她
  • 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不要那么快，慢慢来，一定要慢慢来。太快的话，你会受伤的。
  • “你下班回学校会做什么？”
  • “没什么呀，就吃饭回宿舍。”
  • “晚上不出去走走吗？”
  • “一个人去散步吗？学校都逛了两年了”。
  • “哦，那......那晚上在宿舍做什么”？
  • “嗯......就玩玩手机，有时看看书吧”。
  • “看书......”
  • 亦先发觉自己问了太多问题，可一直以来，找话题聊天都是他最不擅长的事。
  • 俩人没再说话，亦先一边推着单车，陪着陈嘉走向公车站。
  • “今天不用接女朋友下班吗”？这次是陈嘉先开口。
  • “她......她今晚加班。”
  • 亦先不禁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 “知道什么？你有女朋友吗”？
  • “我问的大白熊”。
  • “哦......你问......他说的哦......”
  • 亦先不记得自己翻过多少次陈嘉的朋友圈，希望在那些合照和文字里寻找出一丝丝她是否单身的蛛丝马迹，可都没有结果。
  •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呢”？
  • “嗯，在老家”。陈嘉脱口而出，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问题。
  • “那......那不是异地恋吗”？亦先刚说完就后悔了。
  • “是，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
  • 陈嘉像在思考着什么，但亦先对于她主动说出的恋爱时长却感到疑惑，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拙劣的表现另她开始有所防备。
  • “哦，那挺久了。”亦先随口答应着。
  • 可陈嘉却突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可能还没2秒钟时间，她便将他们的合照展示在亦先眼前。
  • “这是高三的时候拍的”。
  • 亦先感觉浑身不自在，但还是接过手机认真看起了照片。
  • 照片里俩人站在一面大落地镜前。男生有着亦先渴望的浓眉大眼，还有比陈嘉高出将近一个头的身高。他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长长的斜刘海几乎遮住半边脸。他一只手插着裤袋，另一只手举着手机。陈嘉紧挨在他身后微微踮起脚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得很青涩。
  • “确实是当时流行的装扮.......”亦先忍住没说出这句话。
  • 亦先递回手机：“挺搭的呦”。
  • 可陈嘉却又像在思考着什么。亦先观察过她。她不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让人迫切地想知道缘由。
  • 又是陈嘉主动开口：“我们高一同班，高二就在一起了。只是，自从我读大学后，就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们每天都联系，他也很关心我。可是慢慢地，他好像需要知道我在这里的所有事情。我不喜欢这种感觉”。陈嘉低着头，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 亦先却突然来了兴趣，他随即说到：“应该是因为异地恋吧，见面少了所以他才更在意你”。
  • 可是说完他又后悔了，他应该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他不想在陈嘉面前谈论她和另外一个男生的事情。或者说轮不到他去解决他们之间产生的矛盾。
  • “嗯，可能是吧。”陈嘉微微一笑，就像她早已知道了亦先的心思：“我就是突然想起，随便说说而已。我们走吧”！
  • 俩人又不再说话，亦先还在回想着刚刚自己的一言一语，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可以说得更好一些。
  • 俩人在公车站前停下，亦先先开了口：“我陪你.....”
  • 陈嘉像又一次知道了。她伸出双手，轻轻推了推亦先的单车：“赶紧回去，做饭等你女朋友回家吃吧”。
  • “我不会......”亦先不理解这句话。他抬起头，却刚好和陈嘉的眼神撞上。
  • 陈嘉没有躲避，也在看着他。
  • 亦先还想开口，但却不愿打破此刻的宁静。
  • 那是一双藏着话的眼睛，和像天生刻画在脸上的笑容。
  • 一辆汽车驶过，惊醒了亦先。他赶紧转身骑上车，还没来得及说再见。
  • 直到自己远去，他才敢回头望去。
  • 跳动的夕阳洋洋洒洒，将他的背影拉长，朝着另一个方向。
  • 意料之中的失眠。
  • 亦先从小就这样，心事总会驱赶睡意，在他脑海里肆意穿行。
  • 他放下手机，半躺在床上。他感到眼睛酸痛，头脑发胀。
  • 他闭上眼睛，努力尝试着把所有事情重组一遍。从最开始的相遇，和每一次的相处和交谈。他试图搜寻更多的细节，来佐证心里的答案。可那仿佛又是一个自己没有勇气承认的结果。
  • 过往那种暴露在人们异样的眼光中的感觉又再一次袭来。他深知自己脆弱敏感，自卑多虑。他渴望着他人的爱怜和关注，却害怕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情愫。他无法承受失望和失去，便渐渐地一切都小心翼翼。
  • 他看向屋里那扇唯一紧闭的方形小窗。窗外是狭小的楼层平台，污浊的积水顺势而下，滴滴答答。他希望窗外是广阔的天地，就算一片黑暗，天上的点点繁星和皎洁的月光，或许可以给他一点帮助。
  • 他轻叹一口气躺下，从背后轻轻搂住她。他努力在混乱的思绪里挣脱，从林辛平缓的呼吸声里，找寻些许睡意。
  • 这城市起风了。
  • 夏末的天空是暗黄色的，树枝上的绿叶少了一些朝气，也听不到知了的鸣叫。地上稀稀疏疏掉落着几颗木棉花，被过往的车辆压得稀碎。秋风轻轻吹过每个角落，带来浅浅的微凉，也开始了这个季节特有的忧伤。
  • 亦先喜欢秋天，也害怕秋天。这百花凋谢的季节，如同上天为他这类郁郁寡欢的人独特创造一般。他也向往春天的希望，夏天的热烈，但秋后入冬的漫长，就像自己内心深处的忧愁，难以逾越。
  • 亦先推着单车，百无聊赖地沿着路边走。又是一天的傍晚。又是一周的周末。
  • “今晚和林辛出去吃饭吧”。亦先心想。
  • 可回到家，门口却放着林辛的行李箱。林辛盘着腿，坐在沙发上。
  • 亦先心里不禁一怔。
  • “你要去哪”？亦先快步朝里走去。
  • 可能是亦先语气有些着急，林辛也愣了一下。
  • “明天去总部开会呀”。
  • “哦.....哦哦......”
  • “干嘛呢？那么着急”？
  • “没事”。亦先摸了摸头：“怎么那么突然”？
  •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 “你们这也要开会的......”
  • “我们怎么就不用开会了呢”？林辛反问。
  • “反正毕业后也没出去过，就当旅游吧”。说着，林辛朝厨房走去。
  • “今晚别做饭了，咱们出去吃吧”。亦先紧跟在身后。
  • “不要了，刚刚阿垣下去买菜了，自己煮吧”。林辛把米倒进电饭锅，用手量了量水位。
  • 亦先记得妈妈教过，将手平放在锅里，水刚好盖过手掌就可以了。
  • 如果是煮粥，一把米差不多是配一碗水，煮出来刚好就是一碗粥。但是妈妈不肯让亦先这样去测算，说是煮中药才这样用碗盛水。
  • “你什么时候也学学做饭吧大少爷”！林辛又说了一句。
  • 亦先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酒，是在初三的时候。那时大家都在冲刺中考，亦先却开始了逃课。从一开始的一两节课，到一整个下午。
  • 那时候最常去的是一处荒废的住宅区。几十间十来平米的小房子分为上下两层，规整地排成三四列。几条通道纵横交错，连接着各个出入口。这里除了是流浪汉们绝佳的栖身之处，也是亦先他们的“秘密基地”。
  • 他们揣着那2.5元1瓶的啤酒和1元5根的“南洋牌”香烟，沿着楼间的小平台攀爬到阳台，看着眼前的臭水池和一大片的水浮莲，就这样度过一整个下午。没人打扰，也没人发现。
  • 看着那冒着小泡的淡黄色液体，亦先要在伙伴们面前表现得勇敢一些。“怎么可能没喝过”！他拿起酒瓶，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啤酒滑过舌尖带来了第一次的苦涩感，还有直击胃里的冰冷的感觉。“嗯，就和汽水差不多味嘛”！亦先忍不住打了一个响嗝。
  • 到了大学，酒的种类丰富了，喝酒更变成了常事。而比酒量增长更快的，是亦先的酒胆。喝到兴起，他还喜欢和人“对瓶吹”，这让他感觉有种莫名的豪气感。
  • 世间总有那么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像苦涩的酒，呛口的烟，但却慢慢令人上了瘾。
  • 林辛出差的第一个晚上，公司来到KTV聚会。
  • 公司的第二把手杨经理，率先点名表扬了亦先和两位师妹：“不得不承认，90后的想法确实很新颖很大胆，执行力也很棒。希望接下来大家一起努力，创造出更多的好项目......”近两个月来，亦先和陈嘉负责选题和外出采访，小妮负责后期的制作。他们以每周两期的高产量，迅速盘活了项目，为公司吸纳了大量的粉丝。
  • “阿先，来喝两杯吧”？杨经理邀请着亦先。
  • 亦先环视了一周。小孟师兄和大白熊唱着他们最爱的五月天，其他人有的吃着零食玩着手机。可陈嘉却在盯着眼前的大屏幕发呆。
  • “好的，杨经理”。亦先往前挪了挪身子。
  • 杨经理把筛盅推向亦先，双手抓来6罐啤酒放到跟前。
  • “咱们就杯底半杯起，两杯封顶吧”！杨经理一边洗着杯子一边说。
  • “好......好的......”亦先抓起骰子放进筛盅，轻轻摇动。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酒桌游戏了。可此刻亦先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好奇着陈嘉在一旁做些什么，他希望她正在关注着他与领导的“战局”。
  • 亦先有些紧张，接连被杨经理“骗倒”。眼看着桌上的酒不到半小时自己已经喝下了至少4罐。他开始感觉胃胀，脸颊发热，脑袋也有些晕。他知道按自己的酒量，顶多8罐啤酒就是自己的极限了。杨经理此时又推过来6罐：“继续继续”！
  • 亦先点起一根烟，却熏得他睁不开眼。他转头看向陈嘉的方向，她竟在看着自己。他自认为那是期待的眼神，是鼓励的眼神。
  • 于是亦先重整旗鼓，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了烟圈。他将杯子倾斜，慢慢倒下酒，尽量少地留下泡沫。他保持着绝对的专注，计算着自己的骰子，辨别着对方的真假。时而脱口而出，眼神坚定决绝。时而却假装思考，迷惑对方。此刻的亦先就像如临大敌，每一招都想“置其于死地”。
  • 响亮的音乐声此时也变得有些刺耳，他们只能通过动作比划着自己的骰子。他熟练地用力捏住酒罐，干瘪的罐子朝着一边倒下，代表着这灌酒已经清空。
  • “小伙子不错嘛”！杨经理摘下眼镜，向亦先递了根烟。
  • 下半场算是打了个平手。亦先勉强挤出笑容，他向后躺下，重重呼了一口气。
  • 聚会不到十二点就结束了。
  • “你自己能回去不”？杨经理搭着亦先肩膀。
  • “没事没事杨经理”！
  • “不错不错，下次再来”！
  • 待人群散去，亦先焦急地喊着“小孟哥”，目光快速搜寻着陈嘉。
  • “咋啦”？大白熊迎上前说：“找你小孟哥吗？他送陈嘉她们坐车去了”。
  • “你没事吧”？
  • “没......没事”。
  • 亦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躺在床上，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他感觉异常疲倦，可一闭上眼睛，四周便不停转着圈，身体就像漂浮在空中，上下左右地来回移动。
  • “我要吐了”！亦先心里清楚地知道。
  • “噔噔”手机响了。亦先也奇怪为什么林辛一整晚都没发来信息。
  • 他憋了一眼，立马弹坐起来。
  • “你到家了吗”？
  • “到了，你呢”？亦先忍不住喘着气。
  • “到了”。
  • “你今晚怎么了”？亦先没有多想。
  • “我”？
  • “你心情不好吗？你不唱歌，也不和大家玩，就这样坐着......”亦先出发前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在陈嘉面前唱一首歌，也期待着她有动听的歌声。
  • “我看着你们玩”。
  • “哦哦......”！亦先知道，心里窃喜。
  • “你喝好多酒”。
  • “哈哈，还行吧”！亦先心里窃喜。
  • “我担心你”。
  • “啊！我没事呀，我喝得......”
  • “我能感觉得到，我觉得你也能感觉得到”。
  • 亦先还没来得及发出信息，陈嘉又发了一句。结束了俩人一人一句的聊天模式。
  • “什么”？亦先感到手心冒汗。
  •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相信我的感觉”。
  • “可是这不对”。
  • 陈嘉连着发了三句话。
  • 亦先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无需再多加隐瞒。
  • 他问陈嘉：“为什么不对”？
  • “时间不对”。
  • 突然像火烧一样，亦先全身热得发烫。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全身。
  • 他努力坐得笔直，像有股力量在背后撑住。
  • 他觉得自己此刻足够清醒，也足够肯定。他并未再做思考，就像那早已是内心确定的答案。
  • 所以，他一字一字地敲下。
  • “我喜欢你”。


  • 十 感情里的致命伤害，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 南方的秋天，像一个多变的人。山上突然奔袭而下的清风，在城市里来回穿梭，风是灰白色的。阳光努力穿透厚厚的云层，铺设大地，却又蓝色晶莹。是沉甸甸的丰收吗？还是万物凋零的忧愁？秋天也没有答案。
  • 亦先努力摆脱每天清晨的乏意，骑行在这段熟悉的路。轮胎压过落叶，窸窸窣窣。行人变幻莫测，行色匆匆，像自己，也不像自己。
  • 只是现在，心里多了一份似曾相似的期待。
  •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亦先和陈嘉保持着默契，一切都小心翼翼。他们在公司就像普通同事般正常接触，不表现出丝毫端倪。他们在网上的聊天，也不过多表达情愫，只是从早到晚不间断。
  • 俩人把握着每周三至四次外出拍摄的机会，在夜幕降临时，送她到离公司前两个站点，拎着她的包，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轻松自在地聊天。
  • 或许他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他们身边本就各自有着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各自约束，没有幻想，不谈未来。或许对这段不确定的模糊的关系做出些什么都不正确。所以他们像两个心意相通的小孩，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 亦先再也不介意林辛盯着手机瘫坐在沙发上，也没有冲动去改变无趣的生活。因为他自己也有那个一直不离身的手机。他和林辛说，洗澡的时候想听歌。放在枕头下睡觉，是为了闹钟能更快叫醒自己。
  • 亦先也曾问自己，自己是开心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有解决的方法吗？以后又该怎么办......如一名新入行的窃贼一般，他时常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但每次见面，每行文字过后，却也有一种收获的快感。
  • 于是，他劝自己别去多想。
  • “铃铃铃，铃铃铃......”亦先无奈地接起电话，总感觉妈妈每次来得都不合时宜。
  • “怎么这两天没打电话回家”？
  • “哦......最近忙”。
  • “天气转凉了，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 每天晚上妈妈都会守着当地电视台的天气预报，除了温度，吹什么风她就知道隔天什么天气，再告诉他和姐姐明天该穿多少衣服。
  • “嗯......知道了”。
  • “昨晚你姐带我去医院了”。
  • “啊！怎么了”？亦先想表现出紧张一些。
  • “还是那样，头晕得难受”。
  • “那医生怎么说”？
  • “就血压突然高了，说要多休息”。
  • “没有去给陈医生看吗”？
  • “昨晚周二，没有坐诊”。
  • 陈医生是医院退休的副主任医生，每周三天晚上在药店坐诊。几年前亦先妈妈突发高血压，经常在晚上做完家务后便上吐下泻，严重时甚至会整晚头晕得睡不着觉。家里附近的医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简单地开了一些下火的中药，甚至医生还怀疑妈妈是心里疾病。幸好后来经人介绍去看了陈医生，才知道是患上了高血压。尽管医生脾气古怪，但好在医术精湛，在中药的调理下身体也慢慢稳定。
  • “那你多注意身体”。
  • “你有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吗”？
  • 亦先沉默了一会：“嗯，有在计划着了”。
  • 亦先想像平时一样糊弄过去，但显然这次并没那么容易。
  • “那是什么时候”？妈妈追问。
  • “我再看看吧”。
  • “阿先，你毕业的时候说想在外面一段时间，妈妈能理解，年轻人都这样。但你看都多久了，你是不是要回来了呢？你可别忘了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啊”！
  • “我毕业到现在也才半年多而已”。
  • “你现在在外面一个月能赚多少钱，给家里1000，还要租房要吃饭，自己能留下多少”？
  • “你总不能一直指望你姐吧，她也到年纪嫁人了。自从你爸走后，她就赚钱养家，从你高中到大学，你想想看......”
  • “我知道啊，你别说这些了”！
  • 亦先自认为他已经理解，或者说是麻木了妈妈每次都准确无误并毫不保留地戳中他的痛点，一切的话语只是想让他尽早回家。可他心里却怎么也接受不了她说出他还需要依靠姐姐的话。
  • 轮到了妈妈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到：“你是谈女朋友了吗”？
  • “啊......”
  • “是吧！我和你姐早就猜到了”。
  • “是的”。
  • “哪里人”？
  • “是......是隔壁区的”。亦先想了一下。
  • “那就好”。
  • 自从来到外地读书，妈妈就时不时半开玩笑和亦先说，担心他以后娶个外地媳妇回家，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 “谈多久了”？
  • “不是很久”。
  • “你现在谈朋友，我和你姐也不拦着你了。但是啊，你也要为未来打算啊”！妈妈绕了一圈，还想继续说下去。
  • 亦先却只想早点结束对话：“我知道了，等我好好想想吧”。
  • “什么时候带回家见见”？
  • “什么”？亦先感到意外，却也很快明白。
  • “怎么？你还怕吗？如果你想和人家有未来，那更要让她清楚我们家里的情况”。
  • “妈，你扯远啦”！
  • “哪远了！你们现在住一起是吧，可要注意安全啊”！
  • “嗯”。
  • “阿先啊！你可要和你爸一样，做个负责任的男人。他在外面千辛万苦，就是为了我们三人有饭吃。他一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如果他现在还在，看到你......”
  • “好了妈，别说了，我知道了”。
  • “哎，你这个孩子，就这样吧......”妈妈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 望着窗外点点灯光，亦先脑袋嗡嗡作响。每次和妈妈的对话，都会将他拖拉回那个他从小长大的阴暗潮湿的小黑屋里。那里有他的家庭，他的过去......一切他不敢思考的，用力地逃避的现实。他期盼她能理解，甚至替他分担一些，可每次只是无情地使他的自卑感暴露无疑。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 “亦先亦先”！突然林辛匆忙的呼喊声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 “你看看”！
  • 林辛穿着一件黄绿碎花的裙子，小跑到亦先身前。她双手拉着裙角转了一圈，眼里满是期待地问道：“好看不”？
  • “嗯......挺好的”。
  • “那么敷衍”！林辛掐了亦先一下。
  • “怎么天冷了你还买裙子”？亦先随口应了句。
  • “这是今年流行的小碎花，哎呀不过你也不懂”。
  • 林辛转身作势要走，却从门口拎来一个手提袋。
  • “呐，给你的”！
  • “这是”？看着眼前“耐克”标志的袋子，亦先一脸惊讶。
  • “你之前不是说想换双球鞋吗”？
  • 亦先顺势打开鞋盒，几乎叫出了声：“啊！詹姆斯......”
  • “哦？叫詹姆斯吗？我总记不清名字，反正我只认识姚明，哈哈”。
  • “你怎么知道......”
  • “我怎么不知道，是你自己不知道吧！每次看球都手舞足蹈，一惊一乍地，我都快给你吓出心脏病了”！
  • “我看店里贴着海报，就问有没有他的鞋”。
  • “店员说比平时的鞋大半码，我就买了40.5，你试试呗”！
  • “合适合适！可是.......这很贵吧”！
  • “还好吧......”
  • “你......涨工资啦”？
  • “哈哈，不是啦！之前师兄介绍我帮人刷单，上个月分了我几张大单，佣金多了点”。
  • “刷单”？
  • “对呀，我可担心被骗了”！
  • “而且一开始很繁琐的，又要浏览多久了，还要收藏，最后还要找客服聊天......”
  • “你做多久了”？亦先急促地问着，他感觉脸颊发烫。
  • 林辛抬起来头想了想：“嗯......大概......两个月了吧”。
  • “怎么了哦”？林辛歪着头，皱着眉看着亦先。
  • “那......那......那你是晚上回家就......就在刷单吗”？亦先变得结巴。
  • “是啦，现在都是用手机”。
  • “你什么时候买的”？亦先能感觉到汗珠顺着额头滴下脸颊。
  • “就......就我上次去开会买的。我藏得可紧啦，你可是发现不了的”！
  • “怎么啦？你可别不开心呀，我不是不叫你一起刷单”。林辛往前探了探身子，手指轻轻地帮亦先擦去脸上的汗珠：“你是不知道，一开始可麻烦的哦！弄了好久，才赚几块钱。我也是做久了，师兄才给我大单的”。
  • “这样吧，明天我和师兄说一下，也让你试试吧......”林辛还在解释，亦先却使劲摇着头：“不是不是......”
  • “怎么啦？你不会感动得要哭了吧”！
  • “哈哈！你是有多喜欢这个詹......詹什么来着”？林辛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亦先。
  • 亦先吸了吸鼻子，双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
  • “对......谢......谢谢你”！
  • “哈哈怎么回事哦！这个，就当做你的生日礼物啦”！
  • “那我生日的时候，你也要给我准备一份大大的礼物哦......”
  • “也不用很大，用心也好啦......”
  • “林辛，我刚和我妈说起你了”！亦先一把拉过林辛，用力地拥抱着她。他还在努力地克制住自己。
  • “啊！你说啦！你不是说想暂时保密吗？怎么就说了？阿姨说什么啦？没有反对吧......”
  • 亦先告诉林辛，妈妈想让他带她回家，并叮嘱自己要负责任。林辛很开心，她也告诉亦先，她爸爸说过，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行。那晚，他们像以前一样坐在床边聊天，直到入睡。
  • 一声闷雷突然让亦先惊醒，他看了看手机，才早上6点多。他坐起身，帮林辛盖上被子。懊悔的自责感充斥着他的内心，可他却没有勇气向林辛坦白。他只好说服自己，一切就当是一场糊涂的梦。他坚定地告诉自己，那个隔壁区的女孩，就是身边的这个女孩。
  • “你吃早餐了吗”？
  • “不用了”。
  • “上次那个视频，下午咱们再出去补拍一些素材吧”？
  • “下次吧，有些工作要忙，要不你和大白熊去”。
  • “你今晚几点走”？
  • “我还不知道，你先走吧”。
  • “你在干嘛呀”？
  • “没什么”。
  • “你心情不好吗”？
  • “没有......”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亦先每天都在自己的工位上埋头工作，尽量不和陈嘉有任何接触，甚至是正常的工作交流。在临近下班时他会暗自观察，避开和她同时下班。他能感受到陈嘉多少次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但他都视而不见。
  • 亦先也犹豫过，这样的处理方式是否太过不负责任。但他又再次说服自己，这本来就是不确定的关系，那一时兴起的感情，就让它这样慢慢消失吧。
  • 亦先又和以前一样，接送林辛上下班。晚上在家，他会帮林辛刷单，或者多做点家务。林辛打趣他为什么要“献殷勤”，他每次都笑着说，她是以后他要带回家的人。
  • 可就算亦先早已清除了手机的所有记录，但脆弱的事实，也终有一天被揭穿。



  • 十一 这是青春最后的赌局，不分胜负
  • 阿豪师弟组织的牌局，多在周三和周五晚上，工作的中间日和结束日。渐渐地，这也成了大家每周固定的娱乐项目。但林辛却对家里出现赌钱的现象嗤之以鼻。她会故意调高电视音量，或者霸占整张沙发的位置，来作为她无声的抗争。所以亦先多数时候只是在一旁观摩，但也乐在其中。他甚至觉得有林辛“管”着自己，是一种幸福。
  • 在缺席了上周的牌局后，亦先主动揽起今晚洗碗和拖地的活。他希望在完成家务后，能得到林辛的允许，加入他们的牌局。听着阿垣房间里传来的激烈的叫喊声，亦先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 “都让让，让让！把脚抬一抬......”
  • 亦先手握拖把随意地在地上来回转圈，眼睛却盯着阿豪手里的牌。他忍不住指挥起来：“这个这个”！又伸手指着散落在地板上的牌：“都不看的，会不会打......”
  • “哎呀，你少说话！”阿豪一脸嫌弃，捂住了手里的牌：拖你的地吧，贤内助”！
  • 阿垣和小鸿同时笑出了声，也跟着附和道：“你行你来呀......”
  • “给你俩说中了，今晚我就是要来教你们打牌的”！亦先昂起头，得意地瞪大了他的眼睛。
  • “好久没和他们玩了，今晚我去玩一下可以么”？亦先关上房门，快步走向林辛。她正趴在床上，盯着电脑忙碌地操作着什么。
  • “你哪次没和他们凑在一起的”？林辛语气平缓地说道。
  • “我平时就看看，也没玩”。亦先伸出双手，在林辛肩上轻轻按了按。
  • “你们哪是玩，是赌钱”！林辛翻过身，狠狠地瞪了亦先一眼。
  • “哎呀！那......那只是1块钱嘛”。亦先说着也躺在了床上。
  • “1块钱不是钱吗？这个阿豪，每次来就是赌钱......”
  • “好啦好啦，娱乐娱乐嘛”！
  • “去去去！我11点就要睡觉，别太吵了......”
  • “收到，遵命”！亦先迅速起身，朝着林辛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 “来来来，看我今晚大杀四方”！亦先摩拳擦掌，盘腿坐下：“咱们这样，输的就换人，开始”！
  • “哈哈，你今晚是开荤了啊......”
  • 赌博，一件有多少人厌恶，就有多少人为之着迷的事情。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达到最快收益的竞技。赢钱时身心的极大满足，输钱时又会展现出他们平常少有的“韧性”。于是他们全神贯注，成算在心，专注而决绝。坚信只要有些许“运气”的加持，便有赌未算输，时来会运转。
  • 可今晚的亦先，不管是作为“地主”或是“农民”，都很快败下阵来。如若不是眼前都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他甚至怀疑其中有人“出老千”。
  • 尽管他一直认为赌局未结束就清算自己的赌注是赌场大忌，可眼看时间已所剩无几，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暗暗计算，自己在接下来仅有的几局里需要赢下几个“炸弹”......
  • 虽然牌面看起来不算流畅，但眼看已手握两个“炸弹”，亦先迅速抢下“地主”，心里暗自窃喜......
  • “3个A”！亦先重重甩下牌：“报单！我这个最大了吧”！
  • 就在他准备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今晚的牌局时，一旁的小鸿却笑出了声：“你等等，等等......”
  • “咋样，你们别不认账啊”！
  • 只见小鸿缓缓站起身，两根手指不紧不慢地抽出了4张牌：“8炸......”
  • “什么”！亦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跟着站了起来：“8......8不是出过了吗？刚刚你出了顺子的”！
  • “哈哈，我刚刚出的是9--K。你不信，牌就在你面前，你数数”？
  • “这把4个‘炸弹’哦，地主......”
  • 亦先狼狈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计数计数”！
  • “你28，阿垣36，阿豪你52对吧......”
  • “不来了不来了”！亦先将牌撒向一边：“今晚搞不过你们......”
  • “哈哈，‘送财童子’不再来两把吗”！阿豪还在一旁怂恿着。
  • “你可闭嘴吧你”！亦先有些懊恼，抬肩撞了一下阿豪：“就是给你‘贤内助，贤内助’地叫，都叫晦气了”！
  • “下次再来赢钱......”
  • 亦先赶紧下楼洗了把脸，担心自己流露出输钱的沮丧。
  • 可再次上楼，亦先才察觉到不对劲。看着手机上时间才显示10点50分，门缝却没透出光。“已经睡着了吗？不会生气了吧......”亦先心想，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 房间内一片黑暗，亦先就着手机上的微光，发现林辛正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
  • “怎么这天气睡觉不盖被子，很容易着凉的......”亦先一边说着，拉起一旁的被子向林辛靠近，却发现她的身体像在微微发抖。
  • “着凉了吧！不是说11点睡觉吗？怎么......”可当亦先触碰到林辛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仿佛如触电一般，猛地震了一下。
  • 亦先感觉奇怪，往前趴下向着林辛靠近：“你怎么啦”！
  • 林辛像在努力地移动着，脸都几乎贴在了墙上。
  • “你别生气嘛，我也才玩了一下，都还没11点呢......”亦先感到无奈，他不想在输钱后还要花心思来哄她。
  • 见林辛仍然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不为所动，亦先有些急了。
  • “你别这样嘛，我又不是......”他稍稍用力，想把林辛翻过身。
  • 可当他看到林辛的脸庞，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飞快地往下坠。
  • 林辛面无表情，睁着双眼直瞪瞪看着墙壁。她双手紧紧握拳，身体不停地发抖，眼泪也止不住地顺着眼眶涌出。
  • 亦先握住她的双手，那是一种彻骨的冰凉。林辛想再翻过身，却被亦先紧紧抓住：“你......你怎么了”？一股深深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 林辛用力挣脱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 亦先慌了：“你干嘛啊”！作势想抱起她。
  • “你别碰我”。林辛发出微弱的颤抖的声音。
  • “别碰我，别碰我......”林辛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眼睛盯着天花板，声音嘶哑，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
  • “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告诉我！我.......我打电话......”亦先慌乱地摸索着手机，不知道该打急救电话还是报警电话。
  • “你喜欢她是吗”？
  • 忽然间，耳朵里轰了一声，如同被万根尖针刺了一下，亦先全身都麻木了。
  • “什......什么”？亦先祈祷着是自己听错了。
  • “你喜欢她是吗”？林辛放声大哭，转过身体又缩成了一团。
  • 这次亦先没再阻止她。
  • 亦先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他不敢再靠近林辛。那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周遭安静地骇人，安静地听得清每一声呼吸，和每一下心跳。可亦先从未如此渴望，渴望太阳不再升起。因为那时他的“罪行”将随着阳光暴露无遗。
  • 林辛像往常时间一样起床，洗漱，穿衣。亦先不敢轻易触碰她，只是在她出门的时候，战战兢兢地说：“我送你上班吧”。
  • 林辛双眼肿得发红，她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前走去。亦先不敢靠近，只能推着单车跟着身后。
  • 巨大的愧疚感吞噬着亦先内心，昨晚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导致她的身体出现那样的反应。林辛每次停留，每过一个路口，亦先都感到害怕，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 看着林辛走进公司，亦先在远处等了10分钟后才离开。
  • 迟到的身影尤其夺目。特别是像亦先这种平时很少迟到的人，刚走进办公室，大家都能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 陈嘉的眼神尤为明显和刺眼，亦先视而不见。
  • “咋啦？昨晚搞晚了”？大白熊凑过身，像往常一样打趣道。
  • “没......没什么，睡晚了”。
  • 亦先无心工作，此刻时间像是第一个站出来惩罚他的人。度日如年的煎熬令他坐立不安。他无数次打开林辛的聊天框，他想解释，做诚恳的道歉，还有忠实的承诺。可是他总是敲下几句话，就按下了删除键。
  • 最后只剩下那几句：“你中午要吃点东西......”，“你休息一会......”苍白和无力。
  • 终于熬到下班，亦先急忙赶去林辛公司，却只撞见了琳儿姐。
  • “咦，亦先呀，来接妹妹下班吗”？
  • “哦.....是......是的，姐”。亦先躲避着她的眼神。
  • “啊？妹妹早就走了哦”！
  • “她去哪了”？亦先心急如焚，手心不停地冒汗。
  • “不知道呀，她只是说有事，就先走了”。
  • “她没告诉你吗”？琳儿姐好奇地看着亦先。
  • “啊！哦......是......是的，我回去看看”！
  • “等等，阿先”！亦先转身想走，琳儿姐却一把喊住他。
  • “你们小两口是不是吵架了啦！我看妹妹今天一天都不对劲”。
  • “大家都不敢问她，她就这样坐着坐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 “哦.....没......没什么事，姐......”亦先像被扇了好几个耳光，脸涨得又红又热。
  • “哎，赶紧回去看看吧”！
  • 亦先双腿像灌满了铅，用力地上下不停摆动地踩着脚踏板。他心里甚至预想了最坏的结果，可是他不知道林辛会去哪，只顾着往家里赶。
  • 刚进门，只见阿垣和小鸿坐在沙发上。看到亦先，他们好像同时缓了一口气。他们往楼上抬了抬头，没有说话。
  • 亦先急忙跑上楼，房门外摆着行李箱，林辛正在房间里装着另外一袋东西。
  • “你......你要去哪......”
  • 林辛像是停顿了一下。
  • 亦先关上门，走到她身前。
  • “你听我解释好吗”！
  • 林辛没有回头，拿出了衣柜里最后一件衣服。
  • 亦先一把抓住她正要拉上拉链的手：“你要去哪？你就不能先听我说吗”？
  • “说什么？你想说什么”？林辛终于开口，她丢下背包，狠狠地盯着亦先：“和我说你喜欢她是吗？”
  • 亦先胆怯地松开了手。
  • “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只要你说是，我现在马上走”！
  • “我知道是我不对”。亦先低下头，过了好一会才说出话。
  • “你没有不对！是我错！全都是我的错！但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会让你喜欢上别人”！
  • “你知道我看着你们的聊天记录，我什么心情吗？我看着你关心她，担心她，喜欢她！一字一句！你做这些事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林辛近乎咆哮地质问着亦先。
  • “对不起，对不起”。亦先预想的解释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这脆弱的三个字。
  • 林辛终于失控，她放声大哭，一步一步地逼近亦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亦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我为了你，留在这个我不喜欢的城市。我听你的话，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我相信你，我们会有个美好的未来。可是你喜欢上别的女人！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林辛蹲坐在地上，大声哭喊着。
  • “你......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不对......”亦先想扶起林辛，却被她一把推开：“走开，你别碰我，别碰我......”
  • 忽然林辛朝着门口走去，重重地将门甩开：“你干嘛关门！你怕给别人听到吗！你怕你的那些好兄弟们知道你干的事吗”！
  • “我就问你亦先，我和你在一起图你什么了吗？是你一个月2000块工资吗？那还要给你妈1000。我有要求过你带我出去玩，还是送我什么东西吗......我想了一天一夜，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 “哦！是这条裙子吗？还是这条唇膏......来啊，都还给你啊......”林辛胡乱地翻出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扔向走廊。
  • 直到剩下床上那部装满“罪证”的电脑。
  • “你别害怕，我不会扔你的电脑，虽然我很想摔烂它，但我知道你买不起了”！
  • 林辛像一头疯狂的狮子，报复者眼前的“敌人”。
  • “你别说这些了，你冷静点行吗”？亦先努力挤出这句话，羞愧地不敢抬头。
  •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你让我感到恶心”！
  • “出去啊......”
  • 像那散落一地的物品，亦先掺杂其中。如果可以，此刻他也想像它们一样，冰冷而无感觉。林辛的悲伤化为愤怒，像一把把尖刀刺向他，剥离他，让他裸露在这现实的羞耻中。
  • 林辛最后没有离开，只是搬到隔壁房间和王梓一起睡。屋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但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 亦先依然每天跟着林辛上班，下班后再在路口等着她。但林辛却故意错开时间，不想和他遇见。亦先想买一束花，或者写一封诚挚的道歉信。可最后也只是做了更多的家务。他在拖地的时候故意在王梓房间门口停留多一会，希望林辛能有些许回应。可在林辛眼里，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她不看他一眼，也不和他说话。
  • 就这样过了几天后，林辛晚上偶尔会在楼下看电视，也有和阿垣和小鸿闲聊几句。亦先抓紧机会插上几句，再快速地捕捉着她脸上随时闪过的表情，以此来辨别林辛的“恢复情况”。可每当亦先靠近，林辛就上楼进了房间。
  • 兄弟们也只是无助地摇摇头，拍了拍亦先的肩膀。相比亦先，他们更是找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 十来天后的一个下午，亦先终于受不了这如坐针毡的煎熬。他和小孟哥请了假，提前了2个小时下班。
  • 好在小区只有一个出入口，不用担心会错过回家的林辛。他坐在石椅上抽着烟，心里组织着待会向林辛说的话。
  • 秋日里的夜幕很快降临，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亦先迅速跑上前去。
  • “你回来啦”！
  • “干嘛”！看到突然出现的亦先，林辛明显吓了一跳。但这也是这段日子以来，林辛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 “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是我错，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我不想失去你，你原谅我好吗”！亦先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
  • “哦？说完了吗”？林辛冷冷地回道，转身就要离开。
  • “不是不是，你看......”亦先竟又翻出他和陈嘉的聊天记录：“你看，后面我已经主动疏远她了，因为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想找机会和你坦白，但是我害怕......”
  • 这是亦先考虑再三后想出的方法，尽管这也可能重新激起林辛的怒火，但这也是证明他及时醒悟的唯一的证据。
  • “我已经删掉她了，微信，电话，通通都没了......”
  • “所以呢？删掉了就可以当做没事发生吗”？
  • “不是不是，你原谅我好吗？给我个机会好吗？我真的很后悔。这些天来我不敢和你说话，我怕你生气，怕你要哭。我真的很心疼，我不想失去你......”
  • “你连和我解释，和我道歉的勇气都没有吗”？
  • “你是觉得时间久了，这件事也就过了吗”？
  • “还是你想.......”
  • 不等林辛说完，亦先突然向前紧紧抱住了林辛。
  •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 “我们回家吧”！
  • 对于亦先的决定，大家都感觉很诧异。他和领导同事们说，想回家工作，可以多陪陪妈妈。他和兄弟们说，想回家脚踏实地工作，攒钱和林辛结婚。
  • 他曾试想过哪一天和兄弟们分离，他肯定要喝很多酒，和他们说很多心里话。那是他紧紧抓住的青春结束的时候。可是那天晚上，四人围坐在阳台，安静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这次他们喝上了辛辣的白酒。
  • 公司专门在KTV为亦先办了一场饯别宴。领导和同事们悉数到场，除了小妮和陈嘉。小孟师兄和大白熊陪着亦先摇着骰子，欢声笑语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啤酒，就像亦先并未要离开一样。杨经理示意大家安静，他唱了一首“朋友”，眼眶湿润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亦先，有空了要多回来看看。
  • 酒精的刺激和迷离的灯光，忽然给了亦先勇气。趁着大白熊出去上厕所的间隙，他赶紧跟了出来。
  • “哥”！
  • 大白熊步履踉跄地转过身：“咋啦阿先，我能走，不用陪我去”。
  • 亦先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又从兜里掏出烟。
  • “没事，出来歇会”。
  • 大白熊点起烟，若有所思地看着亦先。
  • 亦先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哥，今晚小妮，和......和陈嘉怎么没来”。
  • 大白熊像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哦......她们今晚学校有事......”
  • “哦哦......这样啊......”
  • 大白熊却拍了拍亦先肩膀，说道：“小伙子，年轻人都会犯错，过去了就过去了......”
  • 亦先惊讶地看着他，没有多想便问道：“你知道啦”？
  • “哈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 “你和她走得那么近，我们都看在眼里。之前还和你小孟哥在讨论，再继续下去该怎么办......”
  • “那......那其他人呢？大家都知道吗”？
  • “哈哈，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今晚过后，可能就......”
  • “好啦，别再想太多了。我没什么送给你，希望你回家后，和妹妹好好地一起吧......”
  • 小孟师兄和大白熊来到火车站送别了亦先，俩人脸上无时洋溢着笑容。亦先自认为过往的经历能让他轻而易举地承受这样的离别。可真的到了离开的那一天，满满的不舍和悲伤还是充斥着内心。他只能尽量压抑着情绪，不让身旁的林辛看出。
  • 四年来在这座城市的回忆如同此刻倒退的风景一般，一幕幕地在亦先脑海重现。他不想再去和自己争辩，到底谁对谁错。
  •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亦先还记得这个“陌生的号码”。
  • “你要走了吗”？
  • “我在火车上了”。
  • “不回来了吗”？
  • “不回来了”。
  • “发生了什么事吗”？
  • “你应该猜得到的”。
  • “所以，就要这样子吗”？
  • 亦先不知道怎么回答。
  • “一路顺风”。
  • “希望你好好的”。
  • 她又连续发了两条信息。
  • “嗯，你也是”。
  • 亦先清空了收件箱，回到林辛座位旁。
  • 夕阳正好落在她的脸颊上，金灿灿的，仿佛是校园小道旁的灯光。



  • 十二 我拿什么和你结婚
  • 在经历了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的锻炼和洗礼后，亦先认为，大型的企业才能提供有保障的福利待遇和晋升空间。并且他也向往着如电视剧里一般光鲜的职场人形象。于是他丝毫不敢懈怠，在回家后不到一个星期就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大型电商企业的经理助理，负责日常货物的售后和配送员的调配工作。亦先对于入职后便购买五险一金，并且到手薪资还有三千多元感到十分满意。在省下了在家吃住的花费后，每个月都能攒下一些钱。
  • 亦先满足于工作的充实，为他带来对未来的安全感和期待。他希望一切都可以这样平稳顺利地发展下去。
  • 林辛也在不久后找到了工作，但她还是持续观望着，希望有更好的机会。
  • 不同的选择，却不影响他们慢慢变丰富的生活。他们有更多的地方可去，逛商场，逛公园，开着电动车穿梭在熟悉的大街小巷。既有下班后匆忙的约会，也有慵懒闲适的周日。还有不同的同学朋友可见。他们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尽情享受着不一样的恋爱和生活。
  • “咱们吃完去哪”？
  • “去开卡丁车吧，上次咱们经过那里”。
  • “太贵了，听我同事说，100块就开了10分钟”！
  • “那去广场散散步吧，消化一下”。
  • “我不想走，这天气太闷了”！
  • “晚上哪会闷，那......”
  • “去我家吧”。
  • “什么？这就回家啦”？
  • “我是说，去我家坐会”！
  • 林辛绕到亦先跟前，抬起头看着他。
  • “去......去你家......”亦先惊讶地问道：“这么突然吗”？
  • 林辛噗嗤一笑：“你不敢吗”？她伸手拉了拉亦先的衣领：“我爸早就让我带你回去啦。反正也不知道去哪，就回去坐坐嘛”。
  • “那......那我，你看我......”亦先张开手，示意林辛看看他今天的穿扮：“我......我今天这样行吗”？
  • “行行行！哈哈，你别结巴呀”！
  • “那我买点水果吧，还是买烟？你妈妈喜欢吃什么吗？要不......”
  • “哎呀，你听我安排就好”。林辛一把拉过亦先：“但是你别紧张，就和平常一样”。
  • “我哪会紧张”！
  • “哈哈，你看你汗都滴下来了”！
  • “那不是天气热吗......”
  • 一路上，林辛和亦先讲述着家里的情况。
  • “我们家就在你平时接我那里往前一点就到了，最矮那栋就是”。
  • “因为小叔家里情况不太好，一家人在外面租房子，所以呢，爷爷奶奶也和我们住一起”。
  • “他们住一楼，爸爸妈妈和我，还有弟弟，我们住二楼。
  •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爸的工作，好像他什么都会。但是他认识很多人，大家都夸我爸为人仗义”。
  • “我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还是住老房子的，大家都是建了四五层的新房。所以我和弟弟想快点挣到钱，家里也能建新房子，帮我爸减轻点压力”。
  • 亦先听得入神，他照着林辛讲的话，尝试在脑海里模拟出她家里的情况。等会在那么多人面前，他该怎么表现得从容一些。
  • “喂”！林辛重重拍了一下亦先的肩膀：“你有没有在听啊”！
  • “有......在听着呢”。
  • “那你怎么不说话”？
  • “我......我买这些水果就好了吗？会不会太少了”？
  • “这样就好啦......”
  • 摩托车缓缓驶过一条小巷子，在一栋两层楼高的房子前停下。斑驳的土墙和红瓦片砌成的三角形屋顶，与周围的房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 林辛推开两扇沉重的大木门，两个光滑的铜环撞击得咚咚响。
  • 奶奶像是早已等候多时，她迎面走来，眯缝着两只眼睛，抬着手朝他们挥舞着：“来来来，赶紧进来”！
  • 林辛爸爸也站在身后。他个儿不高，身材也有些瘦弱。但在一头粗硬的寸板短发和黝黑的皮肤下，散发着“一家之主”的霸气。他站得笔直，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夹着烟。亦先仿佛感受到他犀利的眼神正在他身上来回游走。
  • 亦先毕恭毕敬地，朝着俩人鞠了个躬：“奶奶好，叔叔好”！
  • 可能是问好的声音有些大，逗笑了林辛。她赶紧挽起亦先的胳膊往前走。
  • 进门后是个小庭院，深红色的地砖有些发黑，一些小缝隙也长出了杂草。院子的一边是两个小房间，一间堆满杂物，另一间闭着门，亦先猜测是厕所或者是厨房。另一边院子种满了花草，还有一口褐色的大水缸，里面养着几条小金鱼。亦先随即意识到自己四处展望不太礼貌，赶紧低下了头。
  • 林辛领着他进了屋。屋内陈设很简单，但一套木制沙发却占据了大部分地方，爷爷就坐在一旁。他方正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嘴里也叼着根烟，花白的头发和深深的皱纹显得有些威严。
  • 他点点头示意亦先坐下。
  • 亦先挺直了身板，双手放在大腿上，他不知道眼睛该看向哪里，却感觉有好几双眼睛正盯着他。此时头顶上的吊扇转动得咯咯响，显得有些嘈杂。
  • 他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林辛爸爸正在冲茶的茶盘上，脑海里突然想起以前奶奶一边冲茶时，一边教他的几句“口诀”：“关公巡城，韩信点兵......”
  • “喝茶吧”。林辛爸爸说着，将茶盘稍稍推向了亦先。
  • “谢谢，谢谢叔叔......”亦先弯下腰，不停点着头。但烫手的茶杯却让他差点撒开了手。
  • “来，抽根烟”。林辛爸爸又向亦先递了根烟。
  • 亦先连忙挥手：“不用了，不用了叔叔......”
  • “没事，拿着”！林辛爸爸更像是命令的口气，身子又往前了一些。
  • “谢谢叔叔”。亦先双手接过。这是妈妈从小教导的，需要双手接过长辈的东西，以表示礼貌。
  • “哦，爸，亦先买了些水果”。林辛拎起身旁的袋子：“他知道爷爷奶奶牙口不好，专门挑了一些芒果”。
  • “下次过来就好了，不用带东西”。
  • “亦先和妹仔是同事吗”？一旁的奶奶开口问道。
  • “不是的奶奶，我们是同个学校的，大学的同学”。
  • “我们这老房子，看着不习惯吧”。奶奶笑着说。
  • “没有没有......”亦先希望自己能说出一些赞美的话。
  • “你平时工作忙不忙”。
  • “还行，有时候忙点”。
  • “年轻人忙点好......”
  • 大家开始闲聊起来，亦先也慢慢放松了一些。
  • 忽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辛妈妈缓缓走到大家面前。她穿着一套黄蓝相间的睡衣，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团。
  • 她脸色有些发黄，眼睛迅速地朝着大家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亦先身上。
  • “这是妹仔的朋友”。林辛爸爸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 “哦，你好”。林辛妈妈朝亦先轻轻点了一下头。
  • “阿姨好”。亦先站起身，朝着林辛妈妈又鞠了一躬。
  • “你们坐吧，我有事出去一下”。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林辛妈妈便朝着门外走去。
  • 这突发的情况让亦先有些手足无措，他缓缓坐下，甚至动作都有些僵硬。但大家好像习以为常，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话。
  • “爷爷奶奶叔叔，打扰你们那么久，我差不多回去了”。在和林辛互通了眼色后，亦先站起身轻声说道。
  • “今晚在这吃饭吧”。奶奶走上前，像是要拉住亦先的手。
  • “不......不用了奶奶......”亦先见状连忙摆摆手：“不麻烦你们了”。
  • “吃个饭哪会麻烦......”爷爷正视着前方，面色冷峻，如生铁一般。
  • 亦先尴尬地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 幸好林辛再次帮亦先解围，她走到爷爷跟前，双手竟摸着他的脸：“爷爷你放松点，你的皱纹都出来啦”！
  • 爷爷拉下林辛的手，眼里满是溺爱：“哈哈，你这小鬼头......”
  • 亦先挠了挠头，赶紧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爷爷，我下次再过来......”
  • “我送你”。林辛跟着亦先出了门。
  • 屋外的空气清新顺畅，亦先没忍住，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 “怎么啦？吓到你啦”？
  • “没有没有......”。
  • “哈哈，你别看他们那样，可能他们也有些紧张的”。
  • “你爷爷奶奶都很疼你吧”！
  • “肯定啦，我从小都是他们带大的”。
  • “以前在外面工作，他们隔三差五就催我回来”。
  • “那会不会是......他们觉得是因为我你才不回来”？
  • “难道不是吗”？
  • “那......那你妈妈呢”？亦先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
  • “哎，你别放心上，她不是故意的”。
  • “以前我妈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她和爷爷奶奶关系就不太好。他们觉得我妈花光了家里的钱去看病，拖累了这个家。我妈又说他们把自己的事传遍了村子。以前他们总是吵架，现在也就很少说话了”。
  • “那......那阿姨现在身体怎么样”？
  • “还行吧，不过偶尔还要去医院”。
  • “她现在也没出去工作了，就喜欢自己待着房间里。我觉得，她变得有些敏感，她好像就只相信我爸了”。
  • “那......这......”
  • “没什么关系啦，都这么多年了”。
  • 林辛看似轻描淡写地说着，但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忧伤。
  • 亦先搂过林辛，想给她一些安慰。
  • “哈哈，我没事呢。我就是怕你误会”！
  • “现在你见过家长了，什么时候轮到我”？
  • “嗯......我来安排......”
  • 接下来几天，亦先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带林辛回家的事。可是回家半年多来，他好像还是不太适应。他觉得拥挤的空间和潮湿的空气常常令他心神不宁，甚至有些烦躁。他想竭力克制住自己负面的情绪，或是努力地去适应这一切。
  • “阿先，有件事和你说一下”。
  •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妈妈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亦先身边。
  • “哦”？亦先有些吃惊。
  • “我们那房子，要准备装修了”。
  • 可能是妈妈早就计划好，想要单独和亦先说这件事，姐姐吃完饭后就匆匆出了门。
  • “那个房子也不能一直放着。你回来后我有攒了一万多，加上之前的，也有两万多了”。
  • “那还需要多少钱”？
  • “七八万吧，上次也只是问了个大概”。
  • “妈，我们可以不要去住那里吗”？亦先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是问出了口。
  • 妈妈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像是在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那你想去哪？继续在这里吗”？
  • “不......不是......”
  • “还是说你想买房？你知道现在的房子多贵吗”？
  • “那房子都放了几年了，你怎么现在......”
  • “不是不是，我是想......”亦先想向妈妈解释自己内心的困惑，可她好像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 “阿先啊，你是男孩子，以后家里的事就是你的事了。你已经不是在读书了，一些事情你也要上上心，你看看你姐.......”
  • “好了妈，别说这些了，我知道了”！亦先“咻”得一下站起身：“需要多少钱，你到时候告诉我就好了......”随后便从门外走去。
  • 深夜，亦先望着近在眼前的天花板，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呼噜声，辗转反侧。他努力想改变一切，但在命运的巨轮下，他像是一只蚂蚁，所作的一切尽是徒劳。他似乎能看见未来的尽头，是那无法摆脱的家庭的“责任”，耳边又再次响起了妈妈的指责。
  • 如困兽一般，在这牢笼里，他已无处可逃。
  • 而身后所爱之人，又怎么能让你的时光，陪我一同追赶。



  • 十三 你拿什么和我结婚
  • 亦先曾经幻想过，这世上是否存在着控制他人人生的神。在每个凡人降临世间之时，他们会参照他们前世的所作所为，来决定他们今世的命运。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苦，顺水行舟或是饱经磨难。他们高高在上，不容侵犯。也有人踌躇满志，誓要与之抗争。但奈何早已注定的命运，一切都显得徒劳。
  • “小龙，你这堆货，今天给我处理好！你让他自己开车拉走，这是恶意批采，我不拦截已经是给你面子，别再这占地方了......”
  • “胖哥，麻利点出门了，也不看看你今天多少货要送......”
  • “李叔啊李叔，你这单就给送上楼嘛！我也知道她麻烦，但要是换来个投诉，那咱们不就亏了吗......”
  • “这样吧，你那个电饭煲，我今晚下班顺路给你带走......”
  • “行行行，下次我叫小龙帮你送......”
  • 亦先对工作早已得心应手，和配送员之间也是相处得游刃有余。大家都对他这个年纪表现出的工作能力和处理问题的态度赞赏有加，除了自己的直属领导陈经理。亦先总感觉他对自己一直是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亦先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于是在上周，他报名了新人入职10个月后的首个晋升考试。他期待着能顺利通过，这样不仅有机会独自管理运营一个配送站点，工资顺带还能涨上一些。
  • “阿先”。
  • “在，陈经理”！亦先一路小跑，来到办公室。
  • “老李那两单货款，现在是什么情况”？
  • “昨天下班前已经和客户沟通过了，同意自行和商家索赔，今天应该会打款给我们的”。
  • “那些批采，也要关注一下”。
  • “是的，陈经理，我已经整理好客户信息，等会会回传到大仓，以后有订单都能拦截下来的”。
  • “这个批采和应收账，是公司的红线，平时一定要谨慎处理啊”！
  • “明白的陈经理”！亦先对答如流，庆幸自己早就做足了准备。
  • 可他刚想离开，却又被一把叫住。
  • “最近老吴的助理休了婚假，我想让你过去帮忙”。
  • “我......我吗”？亦先愣了一下。
  • “是的”。
  • “可那离我家好远啊......”亦先脱口而出。
  • 陈经理抬头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是比这远，但也就多二十来分钟，你辛苦一下”。
  • 亦先本想辩解，那可是10多公里的路程。
  • 他期盼着事情还有转机：“我也不太合适吧陈经理，你看我也是新人，那边......”
  • “都快参加晋升考试了，还算新人吗”？陈经理转头看向电脑，继续说道：“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哪里的活都一样，你就像在这边一样就好了”。他快速移动着桌上的鼠标，像在焦急地搜寻着什么。
  • “我能不去吗陈经理”？亦先近乎哀求着，向前迈了两步。
  • “难道是要我去吗”？陈经理停下忙碌的手指，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
  • “这是公司的安排，不是我能决定的”。陈经理说完最后一句话，像是在把亦先赶出去。
  • 另一家分公司的老吴，是以前的区域经理。听配送员们日常谈论，好像是因为涉及公司红线问题，变相降职到分公司。而像他现在已年近退休，对于分公司日常的工作基本是不管不顾。
  • 尽管亦先心里百般不愿，第二天还是准时报道。他安慰自己，或许这也是个机会，能够更快升职。可后来亦先才明白，企业里存在着更多微妙的“生存之道”，他太过明显的“进步”，却也不小心踩了他人的“红线”。
  • “阿先，你看看这两天，给张伯转多一万三”。
  • 亦先记不清这是这一个多月来妈妈的第几次电话了。有时他会爽口答应，有时他又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他快速地在脑海里搜寻着匹配这个金额的数字，最后只是无奈地问了句：“还差多少钱”？
  • “一万三啊”！
  • “我是说全部”。
  • “应该差不多了，也要不了多少了......”
  • “嗯”。
  • 回家工作后，亦先每月只给自己留下几百元作为花销，剩余的工资都交给了妈妈。他没有积蓄，同样也没有选择，去拒绝一件家人认为他在毕业后就该尽快完成的事，甚至他还拖长了一年多的时间。好友小胖帮忙出了主意：“你申请多几家银行的信用卡，再用刷卡机套现出来”。
  • 而就像小胖所预计的一样，不久后，手机里的一些APP也有了借款的额度。
  • “你就这样轮流着用，只要按期还上就行了。别担心，现在很多人这样啦......”
  • 亦先小心翼翼地学习着这个新的消费模式，生怕哪里犯了错。他粗略地计算，自己已欠下了八万多元。
  • 这是他未曾接触过的庞大的金额。他尝试匹配了自己的月薪，感觉遥不可及。
  • 他说不清究竟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改变了他的生活，他也慌张，有时甚至感到绝望。但在房子装修完那一刻，他竟然放松了许多。
  • 可能就像小胖所说的，这只是一串数字。他会慢慢习惯，甚至感谢它提前给了自己更好的生活。
  • 但在几年后，亦先却差点因此坠入深渊。
  • “我家真的很小哦，你可别吓到了”。亦先透过后视镜，想看看后座上林辛的表情。
  • 她一只手扶着座位上装满水果的袋子，眼睛来回看着这段她未曾经过的道路。另一只手轻轻捏着亦先的脸，笑着说：“你说过很多次啦......”
  • 亦先希望自己能给林辛足够充分的心里准备，可到头来却只能是重复着“家里很小”的话。
  • 以前听妈妈说起，爷爷中年时在乡下发家后，便搬进了城里。在当年那可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能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区域生活。可以前爷爷奶奶的观念，有存款并不会用于购房，所以在老城区拆迁改造后，他们便无法回迁。现在的房子属于政府分配，作为当年那一批老城区居民的临时安置点。
  • 一开始的左邻右里都是熟悉的老邻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纷纷搬走。而因为租金实在低廉，这里也逐渐成为附近外来打工人的租住首选。亦先他们一家人一住就是十多年，印象中的童年，从一家五口到一家三口，都是在这里度过。
  • 它隐蔽在一条宽敞的国道旁，从一个狭小的入口进入，两边密集地排列着一座座两层高的房子，白色的墙体和灰色的屋顶，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荒地。路边挤满的小贩，占据着这里唯一的一条道路。单车和摩托车穿梭在各个巷口之间，你必须放慢速度，才能避免和他们发生碰撞。
  • 这里的一切都很相似，三个整齐的十字路口把每条巷子分成3段，但依然无法满足汽车驶入。每户居民每个月要到荒地旁的物业缴纳18元的卫生管理费，作为支付年迈的清洁工清理垃圾的费用，和换取一捆黑色的垃圾袋。但人们还是习惯把垃圾丢在离家最近的巷口边。每根野草挣扎着从开裂的墙缝里挤出头，像每个被这世界遗忘的人，艰难地生活在这里。亦先把它称为这个城市的“贫民窟”。
  • 惊讶，慌张，不安......亦先不断地解读着林辛脸上的表情。她不得已地环顾四周，这显然超过了她的预想，她对“房子小”的定义，甚至是以往的见识。这个和房间差不多大小的空间，就是亦先一家人的住处。
  • 房子是爸爸当年独自一人装修的，亦先还记得小时候妈妈常带他来看爸爸干活。那个爬在木梯上刷墙，钉板，钻孔的男人，看到老婆孩子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这或许是爸爸当时心里仅存的希望。
  • 房子只有13.5平方。客厅，餐厅，厨房，厕所统统挤在一起。但准确地说，它本就是一间单间，一家人为了生活，在它“身上”勉强地分隔出这些区域。
  • 爸爸用厚木板隔出了阁楼，奶奶睡在楼下，他们四人睡在楼上。阁楼上下不到1米高，人只能爬着进去。里面横竖铺着两床被褥，一旁是爸爸妈妈的床，另一旁则是亦先和姐姐的床。
  • 阁楼角落旁摆放着一张沉重的书桌，棕褐色的漆面早已掉得七零八落，但里面却存放这个家庭最珍贵的东西。书桌抽屉里放着一大摞照片，从爷爷奶奶年轻时候，到爸爸妈妈认识结婚的时候，直到姐弟俩六七岁后，照片也慢慢减少了。它们像是在记录着这个家族由兴至衰的一个过程。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需要转动密码才能开启的存钱罐在最里处，里头装着满满一罐硬币。亦先记得小时候曾在里头翻出几枚印着“袁世凯”头像的银元。
  • 一个装满了各种单据的信封长年锁在柜子的暗格里。那是爸爸当年被拖欠工程款后，留下的唯一的单据。可是妈妈说什么印章都没有，留着也讨不到钱。妈妈想丢掉，但爸爸舍不得。书桌旁有个小便斗，方便他们半夜起来使用。小时候亦先不懂事，天真的和妈妈说：“妈，我不想半夜起来上厕所了，要不以后我接个管子在身上，连到楼下厕所，这样我尿急了就可以直接尿了。”妈妈狠狠骂了他一顿。
  • 亦先还记得，初中时候第一次手淫就是在这阁楼里，事后他望着眼前的墙壁，发呆了好久好久。
  • 亦先会尽可能模糊地和同学朋友们说自己家是在外边大路上的某一处。而每次坐公车或者有人送他回家，他总会提前几百米下车。他觉得从那个狭小的门口进入，身后会紧跟着他人异样的眼光。
  • 亦先妈妈热情地招呼着林辛，让她坐在平时姐姐常坐的电脑椅上，又端来茶具拿来水果放在另一张矮脚凳上。可林辛却好像不太自在。没过多久，他们便匆匆离开。
  • 风轻轻拨弄着他们的头发，也吹乱了他们的思绪。俩人都没说话，任由摩托车载着他们离开。远方赤红的晚霞，像是夏天对这片大地最后的眷念。



  • 十四 “我找到新工作啦，一个月4000块呢”
  • 亦先缓缓推开门，尽量让发出的声音小一些。他眼睛酸胀，头痛地耳朵嗡嗡作响。这个月才刚过一半，但这已经是他第5次加班到凌晨12点了。因为工作晋升，亦先半年多前被调动到隔壁县区的分公司，距离家里二十多公里。每次加班到深夜，他都庆幸身体可以机械地操作着方向盘把自己安全送到家。想到明天不用起早上班，他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 “妈，妈......”亦先轻声喊着，生怕明早妈妈误以为他睡过头叫醒他。
  • 以前不管多晚，只要亦先还没回家，妈妈都会在客厅等着他。但在亦先多次严肃地制止后，妈妈现在才肯放心先去睡觉。
  • “嗯......”妈妈声音有些迷糊。
  • “我回来了，明天休息”。
  • “哦！回来啦”。妈妈突然起身，看了一眼时钟：“这么晚啦......”
  • “嗯，没什么事了，你睡吧”。
  • “那明天中午林辛来吃饭吗”？
  • 亦先身子一震，俩人四目相对。
  • 就像风刚吹过，秒针滴答了一下。“不是不是！你......你明天中午想吃什么”？
  • 妈妈的声音，在这宁静的黑夜中显得尤为刺耳。
  • “随便吧......”亦先转身离开。
  • 我们努力将它压制在心里，越藏越深，深得我们误以为已经忘记它。那些我们曾经深爱的依赖的，如今让我们逃避的情愫啊。
  • “杨总，我考虑过后，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亦先快速地打下这些字，这是他这周第三次提出了辞职：“感谢您的信任和挽留，但我还是想多去尝试”。
  • 亦先想了想，又发了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
  • “嗯，我能理解”。两个多月前的促销期，杨总还是隔壁区的站点经理，作为支援部队与亦先共事过一周的时间，而如今他已是大区的一把手。
  • “阿先，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也知道就算我现在和你做出什么承诺，你也不会相信。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大企业的规章制度难免会有缺陷，它不会适应所有人，只会适应当下公司的现状”。
  • “可能你只是运气不太好......”
  • “但我可以和你保证，哪天你想回来了，只要我还在，就有你的一个位置”。
  • 亦先心里挣扎了很久，在负债累累的情况下选择辞职，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他甚至都不敢和妈妈提起。但在离开公司的那一刻，他内心却也轻松了许多。
  • 回想这一年多来，曾经向往的大企业，仿佛带给自己的除了因为经常搬货身体结实了不少之外，并没有多少成长和收获。而且他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和自己的直属领导关系紧张。他也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学习，勤奋工作，总会得到赏识。但或许在职场里，圆滑世故才是更重要的工作技能。
  • 亦先鼓励自己，应该趁着年轻再多做尝试。可当打开招聘网站，看似琳琅满目的招聘信息，却让他感觉愈发慌乱，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他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只能不断投简历不断面试。
  • 而唯一能让自己心里感到欣慰的，是林辛好像已经接纳了他家里的真实情况。甚至她还主动提出到家里做客，也留下来吃饭，一切都表现得自然得体。他开始相信妈妈说的话，两个人如果想要长远走下去，相互之间就不能有所隐瞒。
  • 于是亦先决定，要带林辛去新家看看。那个他在心里认为，俩人未来会一起生活的地方。
  •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亦先对林辛说，一副轻松得意的模样。
  • “去哪”？
  • “我新家”！
  • “咦？你舍得带我去啦”。
  • “嗯.....那之前......不是都在装修嘛”！
  • “我还奇怪你怎么都不带我去的......”
  • “现在不就去啦......”
  • 亦先骑上摩托车，载着林辛朝着这座城市的最西边驶去。
  • “这......这是哪呀......”林辛将脸紧紧贴在亦先后背上，不时抬头匆匆地瞥上一眼。
  • “快到啦快到啦”！亦先憋着气说，身旁一辆大货车刚好驶过，卷起一地沙尘。
  • 他能感受到林辛贴得更紧了：“这路怎么这样，快闷死我啦”！
  • “在修呢，快修好了......”亦先紧握着两边的车把手，左右摇摆着控制着车头，尽量避开路上大大小小的坑洞：“过了这段就好啦......”
  • 新家在亦先老房子外的大路往西走多2公里。路虽宽敞，可是相邻不到1公里却坐落着两个大型物流园，加上这里是周边三个地市的中间点，每天各种货车络绎不绝。从亦先记事起，这条家门口的大路就一直在修修补补，可奈何不了巨大的车轮日夜碾过，路面上颜色深浅不一的“补丁”，就像它独特的标志。附近的居民常常取笑道：“这条路这些年，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官员......”
  • 亦先停好摩托车，偷偷瞄了林辛一眼。她左顾右盼着，幸好脸上没有太多的不悦。
  • “嗯，就这里。咱们上去吧......”
  • 楼梯不算陡，但稍显昏暗。每层楼分开左右两侧，一边各有两户人家。每个楼层的墙面各有不同，有的布满灰尘甚至长出了青苔，有的贴着大小不一的“搬家，通下水道”的小广告，鲜有和自己家的门面一样，刷得光滑锃亮。
  • 亦先领着林辛往前走：“慢点哦，8楼呢......”
  • 林辛紧跟在身后，并未回应。
  • “来，到了到了......”亦先重重呼了一口气，转过身稍稍弯腰做出一个欢迎的姿势。
  • 在门口处便能明显地看出这是刚装修过的人家。往外延伸约半米的地面上铺着橘黄色的瓷砖，和大门边上的一整圈瓷砖相呼应。墙顶一盏圆形的吊灯照射出柔软的白光，投映在门口一副崭新的对联上，显得明亮舒适。
  • 林辛双手叉腰，轻轻喘着气。她忽然指了指旁边另一扇陈旧的褐红色木门，问道：“这是哪”？
  • “另一家人，没人住的”。
  • “怎么挨得那么近”？
  • “我也不知道，以前设计就这样吧......”
  • 亦先并没有说实话。原本这里一层只有两户，但因为卖不出去，所以一间房就分隔成了两间。
  • 亦先掏出钥匙，不太熟练地打开了门，一阵刺鼻的油漆味随即扑面而来。
  • 屋里的格局一览无遗，进门便是餐厅和客厅，厨房和厕所相连着，紧靠在大门左手边的一条细长的走道上，与厨房一墙之隔是一间10来平米的小房间。
  • “这个房间原本是阳台，我们往外砌了墙，又把厨房和厕所改小了些，就多出了这间房。这里刚好可以放个一米二的床，还有衣柜......”亦先一边介绍着一边往里走去：“餐桌到时候是放这里，沙发是在这一边......”
  • “我的房间在这边......”。这是最让亦先满意和喜欢的地方。
  • “一开始好像说是要挪多一些地方到客厅的，但我妈不同意，说我的房间就应该大点”。亦先几乎脱口而出，表示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婚房。
  • “我想买个一米五的床，床头应该要朝这边......”
  • “你看，整个衣柜都是嵌在墙里的，够大吧......”
  • “这里可以摆个懒人沙发，书桌应该就不用了。但我还想放多个音响......”
  • 尽管亦先一开始心里有所抵触，但当他看到这个“大房间”时，还是忍不住期待满满。他再也不用望着墙顶而感到压抑，也不用因为担心夜里踢翻便斗而曲着身子睡觉，他也将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 以前家里每个人都有一个纸箱用来装衣服。几套日常换洗的堆在最上面，而想拿到底下的，必须整个纸箱倒翻出来。每到换季，全家人的衣服都会装到另一个大纸袋里堆在一旁。而现在，这个大衣柜能装下亦先所有的衣服。
  • “对了，你们家具还没买吧”？林辛又四处看了看后问道。
  • “嗯......我最近有在网上......”
  • “不用啦，你找我爸就行，他的朋友是开家具厂的”。
  • “网上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我爸还会帮忙把把关呢”！
  • “那......那你觉得咋样”？
  • “我？我觉得挺好的呀”！
  • “我是说这，这房子......”
  • “哦......也挺好的......”
  • “你们什么时候搬过来”？
  • “我妈说再过半个月吧，等味道散得差不多”。
  • “可能还要多打扫几次”。
  • “你们这......有多大呢”？林辛有些支支吾吾地问。
  • “应该50多平米吧”。
  • “旁边那间呢”？
  • “也是差不多吧”。
  • “哦哦，你们当时就买了这边哦”？
  • “是......是的。以前我爸买的，挺久了，一直没钱装修”。亦先本能地躲避着林辛的眼神。
  • “这装修也挺多钱吧”。
  • “还好，我和朋友借了一点”。
  • “我妈......我妈也存了一些钱”。亦先赶紧补充到。
  • 林辛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你怎么紧张啦！我就随便问问......”
  • “你......你刚刚走楼梯累不累？这8楼呢......”
  • “还行吧。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要打扫？我也来帮忙呀”！
  • “我还要想想送点什么家电给阿姨好呢”。
  • “不用啦不用啦......”
  • 亦先又带着林辛下楼走了一圈。他指着不远处的高楼告诉她，5年前这里到处都是荒地，开发商刚来建房子的时候，2000多元一平也没人买。但现在房价升了好几倍，人越来越多，房子也越建越多。等外面那条大路修好了，这里肯定更值钱。
  • “我爸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这套房子。但你要相信我，我会努力赚钱的，以后我们也会住在那些房子里......”亦先紧紧抓住林辛的手，看着远方说道。
  • “哈哈，你干嘛突然感慨。如果我不信你，会跟着你这么久吗”？
  •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有那么一瞬间，亦先想鼓起勇气和林辛坦白。
  • “好啦我知道啦！走走走，今晚我请你吃饭”。
  • “啊”？
  • “庆祝一下我要换工作啦”！
  • “换......换工作”？
  •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 “前两天去面试的，刚通知我下周去上班了”。
  • “在哪里？做什么的”？
  • “就行政咧，还有一些财务的工作吧”。
  • “那不是和你现在一样吗？干嘛要辞职”？
  • “哈哈，这边一个月4000块呢，还买五险一金”。
  • “什么？四......四千一个月”？
  • “真的假的？什么公司来着”？
  • “就是xxx，那些大城市都有了”
  • “这......这么好的”。
  • “等我进去后，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岗位”！林辛挽起亦先的手：“感觉运气挺好的”。
  • 不知为何，亦先心里却闪过一丝不安。


  • 十五 你用悄无声息的离开，作为成年人的告别
  • 这是亦先不愿再回忆起的事。
  • “爸，你脖子怎么了”？
  • “上火了。走，你也一起去喝杯凉茶”。
  • 不知从哪天起，爸爸的脖子像扭伤了一样转动不了，还慢慢鼓起了一个包。他在邻居凉茶店喝了几天药，却也始终不见好。
  • “阿鹏，你看我这样还要多久”？爸爸僵硬地伸过头，医生用手碰了碰，说道：“嗯......今天再加点药片吧”。
  • 爸爸一口气喝下，将旁边的糖拿给了亦先。他点起烟，煞有其事地说道：“这次再不好，我就把你店砸了”！说完，他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 爸爸皮肤黝黑，颧骨很高，笑起来时双眼会眯成一条线。在亦先的印象里，爸爸好像认识周围所有的人。几乎每路过一户人家，经过每一处店铺，他都能和大家聊上几句。那时候每到夏天的晚上，爸爸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黄的白色背心，带着亦先和姐姐在家周围闲逛。他油亮的头发下，耳朵上经常夹着一根烟。那是一种没有滤嘴的烟，因为味道重，而且价格便宜。
  • 有一次亦先听到邻居的老奶奶喊爸爸“阿牛”，他问了妈妈才知道，这是爸爸以前的小名。可妈妈却十分忌讳，觉得这是不好的名字。就像牛一样，一辈子辛苦劳作，至死都无法享福。
  • 不到一周后，爸爸住院了。
  • “妈，阿爸这是怎么了”？
  • “没事，医生说是脑炎，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 姐姐在一旁抽泣，亦先却听不懂妈妈说的是什么。
  • 那是做为妻子的绝望，也是做为母亲的坚强。
  • 爸爸出院后，一边的身体瘫痪了。他整天躺在床上，又着急又担心，他问妈妈：“我这是怎么了”？
  • 妈妈一边帮他擦拭着身体，一边故作轻松地说：“叫你平时喝酒抽烟，医生说你这脑袋都快抽坏了”。
  • “那......那我这边怎么都麻了”？
  • “是药的副作用，你就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呢......”
  • 爸爸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平日里刚毅的人，总在半夜疼得大喊大叫。妈妈每次都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着药油，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 后来，爸爸每隔两三天需要在家输液一次，一次的费用是三千多元，这远远超过了家里一个月的生活支出。所以那时候，亦先总会陆续看到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亲朋好友来到家里。他们来到爸爸床前安慰他，又会把妈妈拉到一旁，塞给她一些钱。妈妈滴着眼泪，不停地向他们鞠躬。
  • 趁着爸爸熟睡，妈妈把姐弟俩拉到一旁。
  • “你爸他是癌症，肺癌转移到脑。不能给他知道，他那个暴脾气，肯定接受不了”。
  • 妈妈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你们要听话，要坚强。别害怕，还有妈妈在......”
  • 姐姐嚎啕大哭，亦先听懂了，那是一种很严重的病。
  • 那年夏天，亦先和同学们代表学校参加市里“少儿英语电影模仿大赛”。他们表演的是“狮子王”里的一个情节，母狮被猎人抓走，狮王和幼狮发现了他们囚禁母狮的地方。狮王极力控制着救母心切的幼狮，带着他回到森林和大家商讨对策。亦先担任主角狮子王。他穿着美术老师的黄色宽松衬衫，戴着特制的毛发头套，脸上涂满了颜料。无数次的练习让大家在决赛上的表演一气呵成，也顺利拿下第一名。
  • “老师，我可以不洗干净脸回家吗？我想让我爸妈看看”。亦先牵着老师的手，看着其他同学们和家长们合照。
  • 亦先不顾路人投来奇异的目光，他快速蹬着脚踏车板，书包里塞着那个大大的头套。
  • “妈，你看，我们得了第一名”！亦先拿着奖状和合照，冲到妈妈跟前：“我的脸要化成这样，才像狮子王”！
  • 妈妈不断点着头，努力挤出一句话：“去，去叫你爸醒，也给他看看”。
  • 可是爸爸怎么也叫不醒，亦先把奖状和合照放在床头，去厕所洗掉了颜料。
  • 爸爸瘦得很快，头发也快掉光了。有一天只有亦先在家，爸爸躺在床上，眼睛转呀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他指着衣柜上的白色袋子，对亦先说：“那是什么”？
  • “爸，我也不知道......”亦先支支吾吾，他知道那是病历。
  • “你拿给我看看”。
  • “爸......”
  • “没事，你拿来”！
  • 爸爸一页一页地翻着，每页纸像有千斤重。
  • 爸爸把袋子递给亦先：“放回原位”。随后闭上了眼睛，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 亦先懂了，爸爸不是接受不了自己身患绝症。他是接受不了自己即将抛下老婆和孩子，离开这个世界。
  • 又过了一段时间，爸爸竟然能下床了。妈妈搀扶着他走到门外，又给他盛上一大碗粥。他吃完一颗卤蛋，让妈妈再给他一个。
  • 亦先未曾见过爸爸这么温柔对妈妈说话：“老婆，再来一个吧，好吗”？
  • “你才刚好，别吃太多了”。
  • “那......那我抽支烟吧”？
  • “抽吧，抽吧”。
  • 爸爸问孩子们：“如果爸以后走不了了，需要坐轮椅，你们怕不怕丢人啊”？
  • “爸，我不怕我不怕”！
  • “爸，我赚钱给你买轮椅”！
  • 姐弟俩争先恐后地说着，妈妈在一旁红着眼，那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 后来，亦先知道了什么叫做回光返照。
  • 几天后，爸爸走了。那天晚上，姐姐想叫他起来吃饭，却发现怎么也叫不醒。邻居的四川小伙帮忙把爸爸背到巷口上了救护车，妈妈和姐姐一起去了医院，她们并不想放弃。
  • 可那一声声“嘟嘟嘟”的心电图声，彻底击溃了她们。
  • 那声音刺耳，一下一下好似敲在耳边，穿透了大家的心脏。
  • 奶奶在家对着墙上那面纸张大小的佛像，她双手合十，诚心地诵读着佛经。当她接起妈妈打来的电话，她摘下眼镜，捏了捏鼻夹，又将眼镜戴上。
  • 奶奶摸着亦先的头，缓缓地说：“孩子，你爸走了”。
  • 那是无人能理解和体会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而爸爸，是奶奶失去的第三个孩子。
  • 亦先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深夜偌大的房子里总是充斥着爸爸痛苦的哭喊声。多少次他抵不过化疗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自己强行将针管拔下。平日里那位顶天立地的父亲啊，突然掉光了头发，艰难地卧倒在床上，连微笑都显得那么用力。一切就如暴风雨般迅速而激烈，而如今都已归于平静。
  • 亦先傻傻地望着窗外，那里好像出现了爸爸的样子。
  • 妈妈终日以泪洗面，姐姐不敢一个人睡觉。亦先告诉妈妈：“妈，你别哭了，爸只是出去干活，过阵子就回来了......”他多希望这一次只是他和家里人开的一次玩笑。
  •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告诉孩子们，门口飞来的蝴蝶别赶走它，那是你爸回来看我们。
  • 亦先等啊等，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 那年，亦先13岁。
  • “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妈妈一脸严肃，坐在了亦先身边。
  • 亦先还在继续浏览着网上的信息，他并没抬起头，只是应了一句：“在找着”。
  • “这都多久了，还没找到吗”？
  • “还没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找......”亦先合上电脑，起身想离开。
  • 可妈妈也紧跟着站起来，她毫不客气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你犯什么浑，好好的工作就辞掉了，现在就在家干坐着......”
  • 亦先只觉得头脑一震，这大半个月来积攒的不安和焦躁的情绪像被妈妈的话点燃，他转过身大声怒吼：“什么叫好工作！你做过吗！你知道我每天在做的是什么事吗......”
  • 妈妈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她愣了一会，又不停地点着头：“对，我没做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 “你没工作是我的错，我也不该管你那么多......”
  • 亦先抓起手机一路小跑下楼，在这屋子里，他感觉自己难受得喘不过气。
  • 他再一次拨通xx公司的电话，那是他这半个月以来，最想进入的一家公司。这也是他上周面试后，第三次打电话询问结果。
  • “您好，我是上周面试的亦先，想请问一下，我是否通过面试呢”？亦先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自己说得自然平静一些。
  • “嗯，我记得你”。亦先听得出，电话另一头是上周那位面试官的声音。
  • “十分抱歉，我正打算通知你，在与上级商讨过后，你暂时不太符合我们岗位的要求”。
  • “是因为工作经验的问题吗？我可以......”亦先还想再争取一下，面试官却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有一定的学习能力，我也积极争取过，但这是公司的决定，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共事”。
  • “好......好的。谢谢您”。
  • 那场面试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并无此工作经验的亦先，极力地表现出自己的热情和勤奋好学的态度。“你现在可能还处于较为迷茫的阶段，所以你更需要给自己一个清晰的定位，往你喜欢的，能为之奋斗的方向出发。频繁的跳槽，并不能解决你的问题......”如今回想起最后面试官给他的建议，可能当时在她看来，这就是委婉地拒绝吧。
  • 亦先又点起一根烟，他用力扭动着脸上的肌肉，拨通了林辛的电话：“今晚一起吃饭吗？我过去接你下班”？
  • 可林辛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过来吧，我有事问你”。
  • “现在吗”？
  • “嗯”。
  • 林辛早在公司楼下等候，亦先急忙上前：“今天这么早下班吗”？
  • “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林辛双眼像是有着哭过的痕迹，她死死盯着亦先。
  • “怎......怎么了”？亦先感到不安，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
  • “你家的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 “就以前，我爸刚走不久.......然后，他朋友帮忙的......”
  • “是买的吗”？
  • 亦先眼神躲闪着，心里却知道已经瞒不住了，他无奈低下头：“没有......没有房产证的......”
  • “那还是买的吗”？
  • “你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 “我不想骗你，我一直在找机会告诉你，可是......”
  • “我爸和我说，那一片都是公租房”！
  • 刺耳的三个字如同炮弹在亦先脑子里炸开，他抬不起头，轻声回答道：“嗯......是”。
  • “还有，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 “你为什么问这个”？亦先感到恐惧。
  • “我一直觉得奇怪，我们毕业后就在一起，你根本没存下钱，哪来的钱去装修”！
  • “我借的”。
  • “哪借的”？
  • “就......信用卡，还有......网上借”。
  • “那你是欠了多少钱啊”！
  • “十二万多”。亦先自己也记不清楚具体的数额。
  • 如同困在牢笼一般，他拼命挣扎，可只是越陷越深。而如今在林辛看来，他只是再一次欺骗了她。
  •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 “没......我......”
  • “为什么！为什么啊亦先，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林辛近乎奔溃的声音引来路人的注视。
  • “对不起，我不是.......”
  • 林辛甩开亦先伸过去的手。
  • “我不小了，我真的不小了亦先。我跟着你快4年了，我陪你留在学校，又跟你回来，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骗我......”
  • “你给我制造这些希望，这些虚假的希望，看不到头的希望......”
  • 林辛无力地蹲下，嚎啕大哭。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可我有在努力啊，我真的有在努力”。
  • “但我也没有办法！你听我说林辛，我是有计划的，我打算......”
  • “够了够了够了！你别再说了”！
  • “我要听的道理我爸都会告诉我，不需要你总是和我讲道理”！
  • 林辛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渍，狠狠地盯着亦先：“我和你在一起4年，4年了。我从来没有图过你什么。我看着身边的同学朋友买车买房，去旅游去玩，我从不敢在你面前多提什么，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有的。我理解你的过去，也接受你的家庭，但是你，是你啊亦先，一次又一次把我推入深渊！你用你的自私，来给我制造这一切虚假的恶心的未来”！林辛的眼泪干了，和她的话一起，将亦先深深扎入泥土里。
  •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结婚后住在那里，更不想背上那不知要多久才能还清的债”。一字一句，她说得清清楚楚。
  • 林辛转身离开，亦先远远跟着，不敢再上前。他害怕又一次碰碎了她。
  • 可如果亦先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他或许会不甘于以这种方式结束。
  • 总有那么一个时刻，我们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我们悲愤，我们愧疚，我们后知后觉。但那些意向不到的离开，都早已有了先兆。
  • “阿先，最近咋样”？同学老孙突然发来信息。
  • “嗯，还行吧，就那样”。亦先记得，离开学校后，他就进了一家上市公司。
  • 于是他又发了一句：“最近在找工作，有介绍吗”？
  • “哈哈，那是巧了。正好想问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边试试”？
  • “是做什么的”？亦先连忙回复。
  • “我们做培训的，刚进去也就跑跑市场，做一下推广”。
  • “那......那工资有多少钱”？
  • “额，刚进来三千多吧，试用期后应该有四千多”。
  • 亦先没忍住，直接问道：“那你现在有多少”？
  • “嗯......到手有五千多吧”。
  • “可以可以，我去哪里面试吗”？
  • “你先去投一下简历，我和你那边分公司的经理说一声”。
  • “但你别有太大期望，公司没你想的那么好，就是刚好缺人了......”老孙过了一会又回复道。
  • “没事没事，先进去再说”。
  • “谢谢你哦，下次请你吃饭”。
  • 亦先赶紧打开招聘网，随后又在心里计算，他省着点用，三年左右就能把钱都还清了。
  •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林辛。
  • 这几天来，他们联系得很少，林辛的回复也很简单：“要忙了，去吃饭，我要早点休息......”
  • “喂......”电话过了一会才接通。
  • “林辛，我找到工作了。老孙介绍的，你记得他吧”！
  • “他帮我安排，应该问题不大”！
  • “好像也离你不远，工资待遇都不错呢”！
  • “哦，这样啊......”林辛回答着，声音有些嘈杂。
  • “对，你在哪？我去找你吧，晚点我们一起吃饭”。亦先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他急切地想见到林辛。他不会再向她承诺，也不会再讲什么道理。他会诚挚地道歉，再去努力解决眼前的困难。
  • “我......我在上班呢”。
  • “今天周日，还要上班吗”？
  • “嗯，加班”。
  • “和同事在外面工作”。
  • “我先挂了”。
  • “嘟嘟嘟......”
  • 亦先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原来，这城市已入了冬。
十六 一束光闯进了黑暗，却也驱逐了希望


  • “你后来还有见过她吗”？
  • “没有”。
  • “好像你身边挺多人遇到过的”。
  • “哈哈，是吗”？
  • “有想过再见她一面吗”？
  • “没什么感觉吧，都过去那么久了”。
  • “也对。但如果你早两年是现在这样，你们应该都结婚了吧”。
  • “哈哈”。
  •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希望她过得好吧”。
  • 亦先顺利入职了这家教育培训机构，公司正处于高速发展阶段，每天充实的工作和生活，除了让亦先重拾对未来的信心，也能让他暂时放下和林辛的事。
  • “阿先，你周五和小泽下县区去”。
  • “哦哦，好的”。
  • “那......那吴总，我明天可以休息吗”？
  • “我......我有点事，想休息一天”。
  • “哈哈，当然可以，最近辛苦啦”。
  • “谢谢吴总”。
  • “等等阿先”。经理叫住了亦先。
  • “你放松点，别太紧张了。你的表现挺好的，不然这次也不会安排你下去招生”。
  • “要对自己有信心”。
  • “明白的吴总，谢谢”。亦先点了点头。
  • 其实亦先心里并不情愿，那是这里最偏远的县区。
  • 他拿出手机，想要告诉林辛。他们已经快10天没见面了。
  • “林辛，我后天要下去县区，公司安排过去招生”。
  • “感觉挺奔波的。也是奇怪，这才来几天，就要出差了，还去那么远”。
  • “哦哦，去几天呢”？林辛过了好一会才回复。
  • “还不知道，好像要半个来月吧”。
  • “我明天请假了，我们出去玩吧”。
  • “我有事和你说”。林辛没有答应。
  • “嗯嗯，你说”。
  • 亦先逐渐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他双眼直直地盯着聊天框，生怕错过些什么。可它却停顿了好久，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
  • “对不起”。
  • “我喜欢上别人了”。
  • 脑袋里忽然“轰”得一声响，如积蓄已久的火山，和决堤的大坝。那是一瞬间的感觉，全身突然地僵住，血液也停止了流动。他急促地喘息着，像是濒临死亡的动物的呻吟。
  • 他感到眼睛酸得疼痛，迫使他只能不停地眨着眼。他用力移动着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
  • “为什么”？删除。
  • “可以别这样吗？我知道是我的问题，但一切不是都在变好吗”？删除。
  • “我们在一起快4年了，难道就要这样吗”？删除。
  • “是谁”？删除
  • “你确定了吗”？发送。
  • “对不起”。
  • 四周天旋地转，他感觉全身正在颤抖着，头晕得令他作呕。
  • “好，祝你幸福”。
  • “替我和那个人说，我操他妈的”。
  • 不由大脑再做思考，也不再等林辛回复。
  • 无论那是解释，指责，愧疚还是说再见。
  • 亦先立即切换页面，将林辛的账号删除，将所有的动态都清除了。
  • 四周安静了，亦先靠下椅背，竟感觉到无比放松，不禁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 同事们都转头看向他。
  • 亦先笑着，用力眨眨眼，朝着墙上示意：“快下班了......”
  • 亦先醒了，他觉得肚子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有一只停在了窗边。它转着脑袋，抖动着身上的羽毛。亦先刚靠近，它就飞走了。忽然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 亦先出门，他需要一些声音。他漫无目的地开着摩托车，穿梭在车流和人流当中，让那些声响不断涌入他的脑海里，来冲淡每个地方留下的痕迹。
  • 亦先想安静一会，他戴上耳机却又摘下。以前他会为每段结束的感情找一首歌曲，让他人替他唱出内心的遗憾，失落和悲伤。可他现在，拒绝这一切的情绪侵扰他的内心。
  • 忽然一阵风吹来，林辛妈妈的模样出现在亦先脑海里。那时她已卧病在床，全身水肿得厉害。弥留之际，她支开了身边的亲人，紧紧握住亦先的手，吃力地对他说：“以后，你就要好好照顾林辛了”。
  • 亦先觉得讽刺可笑，掉头朝回家的方向驶去。
  • “铃铃铃，铃铃铃.......”亦先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看到不是吴经理的电话，才松了一口气。
  • 下县区后的工作和亦先想象的并不一样，除了吴经理会偶尔来电询问情况，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考核工作。于是亦先白天一整天都会待在酒店房间里，到了晚上才出门吃饭。再顺便拍下几张照片，作为工作反馈。
  • 桌子上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每晚入睡前，亦先都会看一部爱情电影，从别人的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但每当片尾曲奏响，失落和孤独的感觉总会席卷全身。幸好酒精起了作用，让他不用盯着天花板太久，就能昏昏沉沉地入睡。
  • 亦先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连睡觉时也都亮着。他总觉得这里不干净，好像有人躲在暗处偷窥着自己。可能在衣柜里，在床底，在厕所的镜子里......每次闭眼后的那片黑暗，骇人得像要将他吞噬。
  • 亦先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前一晚的酒让他现在反胃作呕，他知道中午需要吃点清淡的东西，才能缓解这种症状。
  • “铃铃铃，铃铃铃.......”电话又响起，这次是妈妈打来的。
  • “喂。”
  • “阿先啊！刚睡醒吗”？
  • “嗯......没有，刚刚没听到”。
  • “哎呀，你这几天怎么都不打电话回家”。
  • “我看都没什么事，就没打了”。
  • “你在那边怎么样啊？天冷啦，要多穿点，别着凉了。三餐要按时吃啊”！
  • “嗯，知道了”。
  • “哎，怎么跑到那么偏的地方出差呢，你说......”
  • “妈”！亦先喊了一声：“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总是这样”！
  • “好好好，知道了，不啰嗦了”。
  • 妈妈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问道：“哦，对了阿先，最近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林辛”？
  • “你忙归忙，可别冷落了人家女孩子了”。
  • “这样吧，你什么时候回家，带上林辛一起，妈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 “上次她是不是说那个鱼好吃，还是说.......”
  • 亦先感觉胃突然抽搐了一下，有点疼。
  • “妈......妈啊”！
  • “以后，不要再提起这就事了”。
  • “嗯......我的意思是说，不用再提起她了”。
  • “你们......”
  • “嗯，就是这样”。
  • “不说了，我先挂了”。
  • 傍晚时分，亦先裹上大衣出门。今晚约了大白熊一起吃饭，他和同事来拍摄当地的民俗活动，刚好就在隔壁镇。
  • 亦先坐上出租车，看着窗外发呆。夜来得很快，路边零星几家店铺刚亮起灯，随着车轮快速闪过。司机驶过每个路口，总会急躁地按着喇叭，嘴里念念有词。可能他也想早点下班回家吧。
  • 亦先提前下了车，他想走走。也可能是要让今天的步行数多一点，别露出马脚。风不断拍向他，带着刺骨的冷。他站在原地转了几圈，才躲开风点起了烟。路边拴着一条大黑狗，朝他恶狠狠地吠了几声。亦先绕开一些，作势向狗弹去烟头。路上人车都少，像是在迎合着这个季节。不远处一家酒店亮着灿烂的灯火，显得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
  • 大白熊一把搂过亦先，还是那熟悉的笑容和开场白：“哎哟，亦先呐......”
  • 亦先认得出，随行的同事是当年那位批评他不尊重残疾人的记者。他感觉有些别扭，但转头一想，或许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毕竟那时候沉默寡言的亦先只是个刚入行的愣头小伙。
  • “阿先，咱们今晚可要好好喝一杯”！大白熊抱来一箱啤酒：“让我看看你这酒量涨没涨”。
  • “哈......哈哈大白熊，现在少喝了”。亦先笑得有点僵硬。
  • “回来快2年了吧”。
  • “对啊，一眨眼就要2年了”。
  • “以前刚来的时候啥也不会，现在看你是长大了不少呀”！
  • 大白熊说着，朝桌上的鱼鳃夹了一大块：“想想以前，咱们和你小孟哥仨，还是挺快乐的”！
  • 亦先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点点头喝了一口酒。
  • 他想，如果当年不回来，随着他们去报社，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 “对了阿先，你的小女朋友呢？怎么没见你提起她”？
  • “哦......她，她在家呢，没一起来”。
  • “哈哈，我是问她现在怎么样了，难道还和你一起出差”？
  • “挺好的”。
  • “还没结婚吧？可别忘了请我啊！哈哈”。大白熊继续追问，并不想轻易放过亦先。
  • “嗯......她，还没，还没结婚”。
  • “看着你们两个在一起到现在，不容易呀”！
  • “爱情真是美好的”。
  • “你啊，抓紧抓紧了”！
  • “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嘛”！
  • 大白熊不停说着，又是哈哈大笑。亦先感觉脸红得发烫，无处安放的手只能又开了一瓶啤酒。
  • “黄记者，我敬你一杯”。亦先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一饮而尽。
  • “之前咱们见过几次，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亦先再喝下一杯。
  • “你们今天来这，我作为‘主人’，一定要好好款待你们”！亦先双手举起酒杯，朝着黄记者示意：“咱们菜不够再点，酒也一定要尽兴”！
  • 黄记者只是使劲地点头附和，一旁的大白熊赶紧打圆场：“你看你看，我都说这小伙子长大了，多热情啊哈哈......”
  • “喂喂喂，到了到了”！司机粗鲁地喊醒了亦先，他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酒店门口。
  • 司机收了钱，还在小声嘀咕着：“幸好没吐我车上”。
  • 亦先踉踉跄跄地走进酒店，大堂璀璨的灯光显得十分刺眼，墙上的时钟刚过凌晨2点。前台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只是瞟了一眼亦先，又低下头。可能她对这种醉酒的客人早已见怪不怪。
  • 亦先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他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混着酒味的像是发臭隔夜菜的气味由下至上直击喉咙。他赶忙冲向厕所，趴在马桶边。这就像给胃打开了阀门，一阵又一阵的酒水和食物残渣不断涌出，眼泪和鼻涕也混杂在其中。
  • 亦先清醒了一些，却又感觉四周冷清得如荒郊旷野。他忽然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自己，他慌乱地跑向门口，将房门上了锁，又战战兢兢地看了一下猫眼。他转身跑向窗边，确保窗户都关得紧实，又再拉上了窗帘。
  • 他无奈地打开音乐，想要驱散这恐怖的气息。
  • 这是亦先很少听的一位歌手。
  • “陪你到最后，不说的温柔”
  • “我在搞笑借着热闹，掩盖着心跳”
  • “原来我这么怕安静，只怕再也听不到你”
  •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 “想给你幸福，想不到分手你才幸福......”
  • 一切都没有先兆，回忆此刻如同手握利刃，粗鲁地撕裂着他的伤口。那微弱的坚强在此刻终于破碎，他止不住地哭泣，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回荡在这困局中。
  • 他恨她，恨她的背叛，爱上了别人。
  • 他恨她，恨她不给机会，一走了之。
  • 4年前玩笑般的表白，4年后离别时的决绝。
  • 那晚在校园路灯下的吻，那次异地后见面的拥抱，那时一起对未来的憧憬。往事一幕一幕地侵袭，心如刀割。
  • 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给不了她幸福。
  • 他恨自己，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
  • 他恨自己，连最后挽留的勇气都没有。
  • 亦先感觉就快要窒息，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淌。他抓起一旁的背包，里面藏着一条项链，是第一年生日时他赠予的礼物。镂空的圆体里，5条细链串着一枚戒指。她的是金色，他的是银色。代表着日月同辉，至死不渝。
  • 他抱着它，紧紧地抱着它。那是她留下的唯一的物品，也是他剩下的最后的纪念品。
  • 原来，他一直在等她，希望一切只是争吵。
  • 原来，他寻找着希望，却给她带去了最后的绝望。
  • 原来，他不是怕鬼神，只是怕黑暗夺去他的希望。
  • 原来，他撑得好辛苦。
  • 原来，他真的好悲伤。
  • 原来，他真的好想她。
  • 原来，他还爱着她。
  • 亦先筋疲力尽，缓缓闭上了眼睛。
  • 他关掉了屋里的灯，任由这无尽的黑夜拥抱他，淹没他。


  • 十七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顾城
  • “你知道林辛结婚了吧”？阿豪问。
  • “知道，上次小胖告诉我了”。
  • “啊？我还不敢提，怕你......”
  • “哈哈，你这不就说了吗”。
  • “不过这也太快了吧，你们才分开多久”！
  • “这有什么关系”。
  • “不过我一直都不喜欢她，觉得她不适合你”！
  • “哈哈”。
  • “那男的也不怎样吧，开着个破摩托”！
  • “我们以前也是开着破摩托送外卖啊哈哈”。
  • “现在不一样了嘛”！
  • “爱情本就无对错，只是熬不过时间”。
  • 冬天是个自私的季节。它带走绿叶，阳光和温暖。人们低头行走在街上，心里各怀鬼胎。有人行色匆匆，就像走快几步，便能追上远处的阳光和希望。有人不慌不忙，嘴里吐出几团热气，让这落寞的情绪更好地与严寒交融在一起。
  • 灰云遮天蔽日，缓慢地移动着。它看着，看着这每人每物，一树一木，欣赏着它对这片土地的杰作。
  • 冬天里的烟烧得更快了，才刚丢下烟头没多久，亦先又想再点起一根。他使劲搓搓手，把毛衣扯起遮住口鼻。那股淡淡的烟草味，有人欢喜有人愁。他跺了跺脚，长时间的站立让脚冷得发麻。鞋里的棉袜并没什么用，而脚汗混杂其中，更是难受。
  • 亦先终于明白了老孙那句话：“这公司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亦先的岗位，所谓的市场推广工作内容更多的是贴海报和发传单。客气的笑脸下常常换来学生们的冷漠和拒绝，此外还要时刻躲避着城管的驱赶。而这种不能直接变现的工作自然不受重视。入职半年多来，分公司业绩一直不好，经常性加班下，到手的工资却只有三千多元。
  • 亦先只好坚持，因为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 手机“噔噔”响了一声，亦先知道那是提醒还款的信息。每月的工资，出去开销外，只够他勉强还上利息。负债眼看已经涨到十四万多，亦先每月都要计算一遍，尽管他对此已逐渐剩下麻木的数字的概念。
  • 亦先忍不住朝对街的人影看多两眼，那相仿的身材，和一顶棕色的卷发。但他知道不是她，她不喜欢加棉的丝袜，和厚底的运动鞋。
  • 人们渐渐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默契地从不提起。亦先回想起以往的经历，还未牵过手只有短暂10天的初恋，那个有钱的邻校女同学，喜欢了4年却只在一起4个月的女神......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这次需要多久才能放下。
  • 就像受了伤，皮破了流血了，我们急忙着治疗伤口。可白天也痛，夜晚也痛。我们只好努力忍受着。慢慢的，伤口开始愈合，开始结疤，却也痒得难受。我们忍不住去挠它，可稍微用力，伤口又裂开了。于是我们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它。后来疤掉了，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它不痛不痒，可能只是有些丑陋。最后时间帮了我们一把，我们习惯了它与自己同在，甚至也会忘了它的存在。但有时不经意的一眼，记忆便会慢慢浮现。
  • 亦先把传单塞进裤袋里，点起一根烟。风把烟头吹得通红，它也想竭力挣脱寒意。
  • 从楼下到8楼，一共要走147步，112层台阶。楼道里狭窄昏暗，直到6楼那户人家，才装了自动感应灯。亦先家在每一层也都装了照明灯，但妈妈几乎很少开。她让亦先到楼下先打电话，她再开灯。但亦先从不这样做。因为只要再走一段，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他便能看清脚下的路。
  • 木门半掩着透出微弱的灯光，亦先知道妈妈还没睡。她总是习惯坐在茶几旁的木椅上，看着电视上不知多久前的体育赛事，最爱的是排球和篮球。亦先告诉她坐在沙发上，她说习惯了这个木椅。亦先又告诉她别总关着灯看电视，她说晚上开着灯刺眼。
  • “妈”。
  • “哦，回来了”。妈妈摘下眼镜，起身走了过来。
  • “怎么那么晚”。
  • “加班”。
  • “最近很忙吗？周六也要加班”。
  • “嗯”。
  •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冰箱也有水果”。
  • “不用了， 你去睡吧”。
  • “你没喝酒吧，脸怎么那么红”。妈妈凑近了一些，摸了摸亦先的脸。
  • 亦先赶紧躲开：“喝什么酒，外面冷”！
  • “你可要注意身体啊！你也知道，你还没回来，我都睡不着的”。
  • “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干嘛，都不打个电话回来......”
  • “我能在外面干嘛”！亦先粗鲁地打断了妈妈的话。
  • “你睡不着我能怎么办”！
  •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你先睡你先睡，别等我”！
  • “我快30岁了，如果我想在外面干嘛，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吗”！
  • “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啊”！
  • 亦先愈发激动地喊着，肆意宣泄着内心的怨气。
  • 妈妈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到难以察觉。
  • “阿先，妈，妈知道”。妈妈声音颤抖着。
  • “我只是不放心，没有别的意思”。
  • “妈知道你不容易，妈知道的”。
  • “你......你早点休息”。妈妈转过身，朝房间走去。
  • 妈妈的背有些弯，走得很慢。射灯照射出的白光在身后紧跟着她，映出一丝丝白发。原来，妈妈也快70岁了。
  • 亦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如鲠在喉。
  • 亦先想起妈妈说过，以前十七八岁的时候，她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阿花，一个叫秀琴。她们在田里割麦，妈妈总是割得最多。她们去河里游泳，妈妈每次都是憋气最久的一个。
  • 青春灿烂，无拘无束。
  • 她来到城里，嫁给了爸爸。离开了父母，离开了朋友。不再下田地，不再斗游泳。
  • 她做了妻子，洗衣做饭，周而复始。
  • 她有了孩子，春晖寸草，无微不至。
  • 爸爸走了，她的一生挚爱丢下了她。她撕心裂肺地哭，再擦干眼泪继续生活。
  • 孩子们长大了，她不知道还能给予什么，只能煮好饭菜，擦净地板。
  • 她的胆小懦弱，患得患失，只是再也承受不起生命里的意外。
  • 原来，妈妈也曾是少女。
  • 亦先回忆起爸爸出殡那天，偌大的房子里挤满了亲戚朋友，亦先和妈妈说他要出去走走。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胸口别着一朵黑色的花，独自跑到家后面的空地上闲逛。那是一片无人居住的地方。他看着蓝天白云，心里顿感轻松自在。那是在病魔逝去后的解脱。
  • 亦先抱着爸爸的灵位，随着灵车一同驶向火葬场。一路上，车子每经过一条桥，身旁的叔叔都会让亦先喊：“爸，过桥了”。可他由始至终都难以开口。
  • 亦先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记得停尸房那黑暗潮湿的恐怖气息。爸爸穿着寿衣，躺在一张木床上。亦先好奇地瞥向一旁的停尸间，却看到了一张白布下露出了一双姿势奇怪的腿。那是一种能将人吞没的恐惧感。亦先拖着早已麻木的双腿，按照指示跪在了爸爸身前。他夹了一口白饭，又夹了一块豆腐，最后再夹了一口青菜。它们胡乱地塞在爸爸那不再张口的嘴里，有些也掉在了身旁。
  • 妈妈说，火炉里的火不像平时的火，它能瞬间将人的尸体烧成粉末。看着爸爸被缓缓推进，妈妈和姐姐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亦先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烈焰穿过铁炉，照射出点点火光。
  • 因为买不起墓地，爸爸的骨灰寄存在了殡仪馆里。亦先抱着爸爸的灵位，和大家来到爸爸生前帮忙的佛寺里，准备做一场超度的法事。方丈和蔼可亲，从一席袈裟下伸出手摸了摸亦先和姐姐的头。他又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四千元。他递给了妈妈，双手合十，缓缓地说道：“好好照顾孩子，阿尼陀佛”。妈妈哭泣着，不停地弯腰致谢。一旁的方叔，爸爸曾经佛寺里的同事，厉声呵斥着姐弟俩：“还不快点跪下......”
  • 大殿内有一股沁人的香味，几位经师手持法铃，念着经文来回走着圈。亦先和姐姐跪在佛殿上，他们需要一同参与其中，并在不同的时间在经师的引领下上香。亦先抬头看着那座庄严的佛像，大佛右手指天，左手指地，佛身稍稍前倾，俯视着底下的众人。亦先望着佛像发呆，高低起伏的经文穿过耳边。忽然他明白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原来他的父亲已永远离开了他。他终于放声大哭，紧紧合十胸前的双手，期盼着这普度众生的佛啊，能替他去除痛苦，带来希望。
  • 或许自那天起，他的命运就已注定。
  • 亦先望向墙上的木架，那里摆放着奶奶和爸爸的灵位。此刻，他们看到了吗？他们听到了吗？这个孩子，是否让他们生气和失望，还是也会一样心疼着他呢？
  • 就如同以往多少个黑夜，亦先期盼着他们能够出现，自己还能像儿时一样依偎在他们身旁。看着那严厉而坚定的双眼，那布满皱纹的手掌。再细细地听，听他们的安慰，听他们的鼓励，听他们讲述，该如何冲破这重重困境。
  • 像冲破蓝天的飞鸟，和落入水面的石头。那声音清晰响亮，在耳畔回响。
  • 你愤怒，失望，悲伤。但请熬过这一刻吧，这成年人的痛苦和孤独。去面对，去热爱，你总会挣脱，总会走到有光照进来的地方。


  • 十八 如果春天要来，大地会使它一点一点地完成-- --默尔克
  • “你和林辛分开多久了”？
  • “5年多了”。
  • “现在还有什么感觉吗”？
  • “前段时间还有朋友发她的视频给我看，那时的心情确实是很平静的”。
  • “我也回想过我们的这段感情，其实是我亏欠了她。只是她选择了一种，在我和我身边的朋友们接受不了的方式离开”。
  • “我也试想过哪天我们在街上遇见，可能会像久逢的朋友一般打个招呼吧”。
  • “你为什么想把你们之间的故事记录下来”？
  • “其实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和那个暗恋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分手后，我也写过一封信给她”。
  • “对于我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纪念吧”。
  • “其实林辛，她在我成长的那几年，是扮演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她的离开，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所以我一直认为，感情是很难分对错的”。
  • “你多次提过你的爸爸和奶奶，如果再多一次见面的机会，你有什么想说或者想做的吗”？
  • “我十分想念他们，如果他们还在世，我会给我爸买酒，给我奶奶买漂亮的衣服”。
  • “我知道的，如果当年爸爸知道自己的病情，他一定会有很多事情交代我们。所以我想知道，他会和我说些什么”。
  • “而我奶奶，是我心里永远的遗憾。当年她90多岁了，身体还很健朗。但突然有一天，她就病倒了，全身瘫痪，也认不得自己的亲人。医生的说法是让我们可以准备后事”。
  • “那时候我正值高三暑假，在临近的县区打暑假工。妈妈不敢告诉我，最后是姐姐和我说的。我还记得那天回家后，奶奶看到我的第一眼她就很开心地笑了，她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妈妈在一旁问她，认不认得她最疼爱的孙子。她用尽力气轻轻地点着头，眼睛就那样一直看着我”。
  • “奶奶走的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出去玩了，当我接到妈妈的电话后，发疯似地赶回去，可奶奶已经走了。我坐在床边，看着紧闭双眼的奶奶，我摸了摸她的脉搏，又撑开了她的眼睛。原来人走后，身体很快就冰凉下来。我没有哭，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 “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 “怎么说呢？中规中矩吧。我觉得前两年我可能有点抑郁，现在压力很大，有时候情绪也不太稳定。但幸好身边一直有她的陪伴”。
  •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把我们之间的故事记录下来”。
  • “对于未来呢”？
  • “我们一起养了两只猫，特别可爱。我们还一起喂流浪猫流浪狗，也救过几次。对于以后确实不敢想得太多”。
  • “只希望我一直是在做一个好人，能有一个好人的结果吧”。
  • 亦先知道，自己该做些改变。他不再怨天尤人，终日愤愤。他开始记账，避免胡乱消费；他和大脑里的尼古丁抗争，让自己少抽一点烟；他静下心来读书，提起精神运动；他制定工作计划，寻找工作的价值和未来的发展......他慢慢地接受，有些事回不来，也相信一切终会过去。
  • “阿先”。妈妈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问到：“要出门了吗”？
  • “嗯，妈。回去加班”。
  • “着急不，妈有事和你说”。
  • 亦先觉得奇怪，嫖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怎么了？你说”。
  • “是这样，你可别怪妈多事”。妈妈显得有些迟疑，招手让亦先到沙发上坐下：“就是，前两天隔壁楼的李阿姨问起你，妈就大概和她说了下”。
  • “我？李阿姨是谁”？
  • “之前我们在楼下碰到过的！她和妈说啦，她有个小侄女，就是......就是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 “比你小两岁，也是在市区上班。她家不远，就在老宿舍那边”。
  • “挺好的女孩子，长得也漂亮”。
  • “你要不要认识一下啊，妈觉得呀......”
  • “你就是和我说这个啊”？亦先憋着笑，打断了妈妈的话。
  • “那......那我觉得可以试试嘛。你可别觉得不好意思，这可再正常不过了”。
  • “平日里我们这些老妇女，闲着没事就聊聊，手里有什么‘好牌’就互相介绍”。
  • “以前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和你爸也是别人介绍认识的”。
  • “可是妈，我现在不太想这个哦”。
  • “怎么不想，你都快30了”！
  • “还有几年呢”。
  • “那也差不多了，你想以后像你爸一样，三四十岁才生孩子吗”？
  • “可我觉得现在赚钱重要一些，这些事就先放着吧”。
  • “你就和李阿姨说一下，就说......就说我......随便你咋说了，按你们‘老妇女’的方式来”！
  • 亦先本想调侃一下，不料妈妈却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凝重。
  • “阿先，妈问你，你和妈说实话”。
  • “你欠了很多钱吗”？
  • 亦先犹豫了一下，双腿盘在沙发上，往她身边挪近了一点。
  • “还好啦，也不是很多”。
  • “你可别骗我”！
  • “我骗你干嘛，反正我自己有数呢”。
  • “哎，妈怕你压力太大。你看你现在，整天忙得不见人”。
  • “那我这年纪，忙点准没错吧”！
  • “可是妈担心你......”
  • “我知道啦，妈”！亦先站起身，指了指时钟，朝着门外走去：“我快迟到啦，下次咱再说哈......”
  • 在喂过几次食物后，门房的小黄狗好像已经认得亦先的脚步声。它晃着屁股，慢悠悠地走到亦先跟前，吐着舌头望着他。
  • “现在赶时间呢，晚点回来再给你吃的哦”。亦先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 小狗眨着眼睛，湿润的鼻子在亦先手上蹭了蹭，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摩托车旁。
  • 每次看见他，亦先总会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狗。那是爸爸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它的眼睛又大又圆，身上的毛发洁白如雪，尾巴总是竖着，像一朵花。
  • 只要听到亦先拿起狗链子的声音，它就会开心得一直转圈圈。亦先给它抓跳蚤，带它到工地上的沙地玩。它会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外出排泄，也会在自己不舒服时跑到草地上吃青草。
  • 它像通了人性一般，在爸爸生病不舒服的时候，跟着趴在他身边，一整天不吃不喝。所以在爸爸走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它独自外出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 亦先回头看，小黄狗又趴回了原来的位置。
  • 日暮无声，风也很轻。它缓缓抚过，大地，草木，人心。有些微凉，也很温柔。
  • 公司入职了不少新同事，晓晓便是其中一个。
  • 她比亦先小5岁，俩人都是同个学校毕业，算是他的师妹。
  • 她把手机推到亦先面前，捂着嘴轻声说：“哥，就是她”。
  • “什么？”亦先不太明白。
  • “什么什么！我同学啊”！
  • 照片里的女孩，大眼睛，高鼻梁，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她撅着嘴，下巴微微抬起，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
  • 亦先还是不解：“什么意思呀”？
  • “你忘啦，她之前和我一起来面试的”！
  • “哦哦。好像有点印象......”
  • “你不是还夸她漂亮，说想认识她”！
  • “我？有......有吗”？
  • “哎呀，你的评论还在这，你自己看”！
  • “这......这不太好吧”？
  • “啥不太好？你害羞啊”！
  • “我把她号推给你啦，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也和她说了”。
  • 亦先看着手机，不禁打了个寒颤。
  • 没过多久，她便通过了验证。
  • “你好，我叫亦先”。
  • “哈哈，我是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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