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兰的学习和工作怎样？

15年到19年我在荷兰学习然后工作。当时在银行做软件开发，老板是个高个子，叫豌豆。豌豆身高一米九不止，比例优越，可惜筷子身材，毫无美感。豌豆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脸和神态都认真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每次他从一米九的位置看下来，我都紧张不已，仿佛他的威严已经具象化，变成了真真切切的压力把我按到地上摩擦。每次豌豆从远处快步走来，迈着他一米的长腿，停在我面前说那个什么service坏了你修一下，下午三点前给我修完的时候，我都吓得只敢点头。
一开始我很怕豌豆。后来接触多了，对他的威严就麻木了。豌豆常年穿长袖，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可是这样威严的衬衫下常出现彩色的裤子，就很出戏。穿彩色裤子倒不算豌豆的个人癖好。荷兰男生很多都穿，红的绿的都有。腿长任性，不过真不咋好看。入职前我扒过豌豆的简历，知道他之前在BCG做了多年管理岗，怪不得每天都扑克脸。不过扑克脸的豌豆在BCG时期也会扎好领带穿彩色裤子满世界地跑去见客户吗？我直到离职时都没敢开口问。
不过即使我问了，豌豆大概率也只会回答，是的，有什么问题吗？豌豆作为一名优秀的老板，雷厉风行，正直公允。可是作为一名共同工作的同事却十分无趣。本来豌豆在我这儿的定位只是老板，我对他充满尊敬，唯命是从就完事儿了。可偏偏我们组大力推行扁平化管理，我就不得不在大老板的要求下把豌豆当老板也当朋友。大老板叫博客。博客说，看你平时和豌豆沟通得少，不行。你要多沟通，多沟通才能共同进步。我说我跟他沟通啥呀，博客说everything！于是我开始很痛苦地每天试图和豌豆说上那么一两句和工作无关的话。我们组当时还推行敏捷开发。敏捷到，一天结束的时候，我们是不可以在桌子上留任何东西的。全部带走，或者锁柜子里。这样的结果是，每天你的座位都是随机的，你旁边的人也是随机的。你和随机坐你旁边的同事不熟？没关系你下次不一定什么时候还会遇到他，接触多就熟了。总之一切为了更好的沟通。豌豆是个工作狂。每天开一个小时的车，从南方的家到北方的首都阿姆，八点准时出现在最左边靠窗的座位。豌豆到得太早了，根本没人和他抢位子，他就总是坐那里。豌豆旁边的位置有我们工作区域唯二的升降桌之一。为了抢那个桌子我经常比大多数同事来的早些。我到的时候，豌豆已经在那坐好了，腰背挺得笔直，键盘噼里啪啦敲得贼响。早上八点多阿姆的太阳还不刺眼，从最左边朝东的那扇窗照进来，正好打在豌豆直线条的侧脸。看到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插科打诨的心就凉了一半。可是博客拼命鼓励我多和豌豆沟通，我也只好时不时地问他，你孩子跆拳道学怎么样啦？你周末玩得好嘛？最近对我的进步看在眼里了吗？可是没有用。通常豌豆只会扭一下头，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对我说是，或者不是。这种极简的回复总能把我进一步的寒暄堵在嘴里。曾经看过一种说法，说当对方有和你进一步交流的意愿时，他的膝盖是会转向你的。豌豆不要说膝盖了，就连两条胳膊，都没有从键盘上挪开哪怕一点。我感到绝望，就放弃了和他进一步沟通的努力，老老实实坐下来写代码。
所以这样的豌豆有时突然来找我来说闲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惊恐。后来熟了，我就发现也没什么好怕的，基本上在说甜食，烤鸡和中国米粉。看起来不近人情的豌豆疯狂地迷恋着甜食，这设定有点反差萌。我们公司附近有家中国米粉，名字比较糟糕，叫AsianFantasy。荷兰同事想吃的时候会叫我。去AsianFantasy的路上有个卖甜食的卡车，每次到了那里豌豆的长腿就迈不开了。我们买点甜食吧，豌豆提议。我说咱不能吃完饭回来买吗，豌豆说万一到时候卡车走了怎么办。于是我就站在旁边，耐心等着我身高一米九穿衬衫打领带不苟言笑的老板认认真真在花花绿绿的甜食堆儿里挑挑拣拣。你不买点吗？同事们问。我说算了我不喜欢甜的。豌豆的扑克脸就崩了，说什么？不喜欢甜食？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甜食？荷兰同事问豌豆，你最近不是在控制自己少吃糖吗？豌豆说没错呀我这是在给我孩子买呢。
吃米粉的整个过程豌豆都心猿意马。米粉加了葱花和辣椒那么香，可他只是在瞟他买那一袋子糖。终于回到了办公室，豌豆的手果然伸向了糖。你吃吗你吃吗？一起买糖的另一个荷兰同事问了一圈，把糖都发给周围的人了。豌豆也象征性地问了一圈。可是大家已经吃了另一个人的糖，就吃不下豌豆的了。于是豌豆很开心，开始一颗接一颗地吃糖。我说你这不是给你孩子买的糖吗？就这么都吃了？豌豆说没关系，我会给他们剩点的。
我们公司前台时不时会发些糖果。我记得我在圣诞前后拿到过德国小熊软糖，在复活节拿过迷你巧克力蛋，在情人节拿过心形水果糖，通通给了豌豆。豌豆拿到糖时特别开心，边吃边问为什么他进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人发糖。我说你到得太早了，发糖的前台姐姐还没上班呢。
送糖投喂这招比早上强行找话题好使多了。不需要沟通，直接把糖交给豌豆，他对我的好感度就有了。可是我一直没和豌豆真正熟起来。对他还是毕恭毕敬的态度。不过在豌手下干活的日子，我的沟通能力应该是有进步的吧。离职前我面了个国内的机会，愣是在没写出来很漂亮的答案时，被面试官以“沟通能力很强”的理由安排到了下一轮。不过后来我挂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离职是很仓促的决定。说出我要走时同组的同事全愣住了。当时豌豆正和老婆孩子在土耳其度长达一个月的假。我想了很多向他解释我要离职请他不要激动的话，没想到他回来后很平静。豌豆说他当管理者这么多年，见过同事入职离职实在太多了。有的人他记得，有的就逐渐忘了。他倒不会因为我离开觉得伤感，只是希望我今后会好。
===================================================
以上内容来自个人公众号，正在更新我在荷兰那些年的系列故事。朋友们关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