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景迁(Jonathan D. Spence,1936-2021)
作为一位研究中国历史的西方学者,史景迁最大的贡献就是以优美流畅的文笔,把中国近代错综复杂的人物与史事,通过严谨的历史考证,参照专家的钻研成果,以“说故事”的传统历史方法,娓娓道来,让西方读者得以认识一个丰富的中国,也让新世代的中国人对自己的历史有了感觉。
史景迁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跟他求学印象最深的是:我从台湾到美国读书,发现这个老师教学的方法跟台湾那套完全不一样,小学、中学、大学,好像老师什么都知道。但史景迁跟我讲:“我知道的东西很少,主要还是靠你自己,你的中文底子比我好,这个我不能帮你。我的英文是很好的,我可以帮助你理清思路,这个没问题”。我第一次听到老师说他知道得很少,他其实是有意的,他觉得每个人都要自己寻求一条思想或者学术的道路。
可能因为我是他第一个博士生,他对我相当好。耶鲁六年,他给我申请了六年的奖学金。尤其是最后的1976、1978年,他给我找了奖学金让我来大陆旅行,在当时这是很少有的,因为当时来中国到处走的可能性不是那么大。那两年我见过很多老一辈的明清史专家,回去以后,我把经历告诉美国的一些老师、同事,那时候第一次有人把明清史的资料带回美国,而这背后支持的其实是史景迁,不然我哪里有经费旅行。所以,他对学生真的非常好。
他写这些书的过程,我大体上都知道。不过最先写的那本《曹寅与康熙》是他的博士论文,那段经历我不知道,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当年芮玛丽叫他跟房兆楹读书。芮玛丽原来研究欧洲思想史,后来研究中国思想史,研究儒家,她觉得虽然自己在中国大陆待过很长时间,但是体会不够,所以当时叫史景迁跟房兆楹、杜联喆读书。“史景迁”这个名字就是房兆楹给他取的。史景迁一生非常尊重房兆楹这位老学者。房兆楹当年在国会图书馆帮着编《清代名人列传》,后来又到哥伦比亚大学帮助富路特(Carrington Goodrich)编《明代名人传》(Dictionary of Ming Biography, 1368-1644),这种老学者的学问底子非常深厚。在这个意义上讲,史景迁的中国国学功底其实是房兆楹教的。
另外,因为房兆楹在国民政府时期在史学界很有影响,所以史景迁做博士论文的时候,房兆楹让他去台湾故宫博物院看档案。60年代的时候,台湾的故宫档案就算台湾学者也要特别安排才能看到。所以史景迁是最早进入故宫查档案的西方学者。他利用这些档案来写康熙,所以对康熙情有独钟,后来写的东西都跟康熙有关,其实是从这里开始的。
姚大力:我只从文本角度写了一点东西,题目叫“字里行间的史景迁”。这次活动的主题是“讲故事的历史学家”,题目很好,确实把史景迁最鲜明、显著的学术风格突显了出来。不过要是再加一个词我觉得会更好,应该叫“坚持讲故事的历史学家”。为什么?回忆一下史景迁写作的将近六十年,美国历史学界的风气有很大的变化。从1966年发表第一部作品,直到退休之后继续出书,史景迁在这半个世纪的教学、研究和写作中,欧美的中国史研究领域经历了一系列迅速的转变。
首先是,从前长期占主要地位的老式汉学传统被中国研究的社会科学化潮流所取代,有学者提出要用社会科学的理论研究中国。施坚雅(WilliamSkinner)1967年提出一个口号,叫“汉学已死,中国研究万岁”(Sinologyis dead, long live Chinese studies),可以看作是这个风气演变的标志。1980年代到1990年代,中国思想文化史(这个思想史不是侯外庐的那种思想史,他们叫社会思想史,IntellectualHistory)的研究渐入佳境,与那个时候风头最劲的中国社会史研究并驾齐驱。它反映出历史学从60年代的社会科学化的趋势回归,带有各种人文取向,所谓宏大理论关照的又一次转向。
就在这次转向中,比如像马尔库塞、福柯、萨特、伽达默尔、德里达、葛兰西、年鉴学派、解构主义、文本批评、底层研究、妇女以及性别研究等等视角纷纷进入中国西方研究的领域。但是到了21世纪初,学术阵营内又走入了理论迷宫中,最后谁也不同意谁,谁也不知道另外一个人讲的到底是什么,大家又开始烦了。就在这些呼声之中,有人提出应该让历史学回到故事讲述,所以美国历史学家学会有一任主席的讲演题目就叫“让历史学回到故事讲述”。这个时候学者们转过身来发现,有一个人其实一直在这样做,就是史景迁。所以我说他是在“坚持”讲故事。
在美国史学重新转向讲故事的前后,他在一个访谈里很淡定地评论说,大多数社会科学理论都相当短暂,尽管偶尔也会遇到马克思或马克斯·韦伯那样影响深远的历史学家,但不久以前还在盛行不衰的各种理论,大多数都在与我们邂逅之后就黯然离去了。比这个访谈更早几年,他已经认识到,无论选择什么样的理论,都会被迅速淘汰掉,所以他不主张用理论为先导去研究历史。他就是这么一个坚定不移的讲故事的历史学家。
My reactions to woman Wang have been ambiguous and profound. She has been to melike one of those stones that one sees shimmering though the water at low tideand picks up from the waves almost with regret, knowing that in a few momentsthe colors suffusing the stone will fade and disappear as the stone dries inthe sun. But in this case the colors and veins did not fade; rather they grewsharper as they lay in my hand, and now and again I knew it was the stoneitself that was passing on warmth to the living flesh that held it.
《胡若望的疑问》
面对浩瀚的中国史,思考是必然的,疑问是难免的。和很多汉学家一样钱,史景迁开始着力于中西方的碰撞,而这就有了这本书。通过胡若望的疯癫,通过胡若望疑问,来展示那个时代。
思考是一脉相承的,有了这一本,才有后面的《太平天国》。
《太平天国》
本书的全名为:God’s Chinese Son: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of Hong Xiuquan。最后翻译出来竟然成了这样一个书名,因为史景迁根本就不是要写整个太平天国。甚至有人因为书名而批评:韦昌辉被杀、陈玉成的表现等等都不提。这可就错怪了,作者本就是在写一个人而已。
作者在书中,引用了太平军中的外国人回忆录,来讲述天京事变等等,这很新颖,也是我们爱看的。但大量的神学资料参杂其中,同时史料零零碎碎,可能作者的爱好就是如此,这些部分我不能说写得不好,我只能说东西方史学差异大概就在于此吧。
在本书中,作者的精妙句子层出不穷,抄录一些,也可以管窥豹,了解作者的文风:
史景迁(Jonathan D. Spence)以研究中国明清史见长,在西方汉学界中享有很高的声誉。代表作有:《追寻现代中国》《康熙与曹寅:一个皇室宠臣的生涯揭秘》《康熙:重构一位中国皇帝的内心世界》《太平天国》《胡若望的疑问》《利玛窦的记忆宫殿》《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大汗之国:西方眼中的中国》《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前朝梦忆:张岱的浮华与苍凉》等。
史景迁本名乔纳森·斯宾塞。史景迁这个中文名字,有“景”仰太“史”公司马“迁”之意,其中,“史”也是他的姓氏Spence的中文译音,是中国史专家房兆楹先生为他取的。